“别哭了。”那声音是苦恼又烦闷的。
“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水眸好似沉浸在澄澈湖底的闪亮宝石,在阴暗中闪烁著光芒。
该死,顶著幸儿的脸,说这些话,是想要逼他去死吗?
“我爱你,爱得可以追寻你的脚步上穷碧落下黄泉,追寻著你到这里,请别讨厌我,我只是爱你,很爱很爱你……”
“别说了。”他面有动容,但理智告诉他不该再这样下去。“束环在哪里?给我吧。”
“你还是不要我?”声音很轻,轻如窗外一阵风。
“赖小姐?”
“不管我怎么爱你,你永远都不会爱我……我该要怎么办呢?”她哭著,状似烦恼,已经束手无策。
“感情这种事要你情我愿,你单方面爱我,又能有什么用?”收起戏谑心思,他叹了口气。
“这一次,我该怎么做?”她目光涣散,喃喃低语。
“赖小姐?”他戒备地眯起眼。
“割了她的脸,你还是不爱,那么,要霸占她的身体?不对,肉体只是躯壳,还是,焚烧她的灵魂,让她永世不超生?”说到最后,赖咨云眸露异光,笑得妖诡又令人毛骨悚然。
“你在胡说什么?”他掐住她的肩,用力晃了下。“你刚才说什么?”
割了她的脸?谁的脸?幸儿吗?这就是她此世拥有幸儿的脸的主因?!
黑眸中跳动著惊诧恼怒的火焰,掐在她肩上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活活捏碎般强劲。
但赖咨云好像压根不觉得痛,伸出右手迳自说:“知道这红线怎么来的吗?是我剁下她的指绑在我手上的。我说过,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这就是你当年欺骗我的下场!”
“你!”他目皆尽裂,肝胆俱碎。
“是你的错!你让我前世今生都痛苦!你让我活得不像自己,你让我生不如死!”这份情,从前世纠缠到今生,缠得她身心俱疲!她活在二十一世纪,心却遗留在五百年前,让她分不清前世与今生的分界点,让她受困自囚!
齐子胤震住,没料到她被前世禁脔得如此深。
“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但是我没办法!”她抱著自己的头,痛苦低吼。“有人在我的脑袋里头哭喊著,吵得我不能睡,吵得我快要发狂,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折磨到这种地步?!”
他没有她的疯狂,幸多乐也没有她的痛苦,这是为什么?
“这是你的报应。”收起残存的同情心,他冷声道。“谁要你杀了幸儿?你以为杀人不用偿命吗?前世不报,今生要你加倍奉还!”
“那你的报应呢?你欺骗我的报应呢?!”她发狂似地吼著。
齐子胤恼火地将她推开。“我的报应?前世就是我的报应,今生合该还我!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他什么都不要,只求今生和多乐一起到老,谁敢再阻扰他,他……他忽地一震,瞪向她,心口狂跳著。
不,这么一来,他岂不是要跟她一样了?因爱生狂?这一切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爱……
“齐子胤!”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他缓慢回头,瞥见爱人极为担忧的神情,下意识地展开双臂将她纳入怀里,好似要将她填入心底空缺的一角般紧搂。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她紧张的问著。
有些迷乱的心思在她心急呼唤下片片凝聚,齐子胤勾唇轻笑。“好得很,好到要现在跟你大战个几回合都不是问题。”还好、还好,他还有个幸儿可以撑住他的意念。
幸多乐一愣,小脸涨红。“你在胡说什么啊?”很多人都在场耶,瞧,老板在偷笑,达方已经石化了。
“丫头,有你真好、真好。”他把脸埋进她的颈项旁,嗅著属于她的淡淡清香……
“怎么突然这么激动?”她一头雾水,不过看他没事,总算安心了点。
一下车,她和老板找到达方,立即马不停蹄地狂奔上三楼,喘得要死,头晕得要死也不敢停下脚步,就怕来不及。
还好、还好……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瞧见一道刺眼的闪电银光打下,透过七彩玻璃窗映在房内,闪出诡异的亮,瞬间她的心脏急急跳趄,一下强过一下,一下震过一下,恍若大难临头!
闪电过后,窗外是一片昏暗如午夜。
怎么会这样?明明才下午两点,就算下雨,也不至于会喑成这样吧?心生疑惧,余光瞥见身前男人身上的黑色西装,她想也不想地喊,“快走!”抓起他的大手就立即朝门口跑。
“嗄?”
“别急,一道走吧。”赖咨云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古代火铳,枪口就对著幸多乐。
齐子胤回头,千钧一发之际,颀长的身影上前挡住了情人纤细的身影。
砰的一声,声音隐没在外头狂肆的风雨声中,枪口冒著烟,在幸多乐的眼中,这画面就像预知画面,齐子胤缓慢如慢格般倒下。
“怎么会这样?!齐子胤,你的心够狠!宁可死在我的手中也要保护她,你好可恶、你好可恶……”
耳边传来赖咨云的悲泣声,幸多乐却管不了,只觉得这一枪是打在她的心口上。
第十章
护国公府的朱红门前,夜雪纷飞如雨,两道身影同时抵达。
“无咎,你怎会在这里?”宇文欢身著沉色官服,腰系镶玉束带,英姿飒逸,然而眉头拢起,不悦问著,同时大步走进府内。
“有小厮传马御医要给张新药方,差我过去拿,岂料我到时,马御医根本不在。”无咎沉著声,快步跟上,不敢点出心里由疑生惧。
瞥他一眼,宇文欢脚步加快,闪进无人角落,飞步而去。
方才进宫,心底那片不安凶猛成灾,教他顾不得皇上如何看待,转身就走。
谁都没有他的幸儿重要,若不能亲眼见她安好,他怎么也放不下心。
飞身掠过林围,跃入北偏楼,一踏进拱门,便瞧见他的幸儿一脸笑咪咪地趴在窗台,眉弯弯唇角弯弯,玉面有著红梅轻覆,他暗吁门气,轻步走近,却瞥见红梅非红梅,幸儿勾起的唇角以极缓的速度慢慢淌下血水……
“幸儿!”他飞身跃到窗前,目皆尽裂地瞪著毫无反应的她。
她还在笑,然而唇角的血水是恁地沭目惊心,脸色是可怕的惨白,那是张没有血色的安和面容,没有起伏的胸口,没有反应的死气……
一阵麻感如针痛上脑门,他心神恍惚了起来,像是被狠狠重击了下,却又无力反击。
“幸儿?!”无咎难以置信地走到窗外,伸手要探她鼻息,却被宇文欢拨开了手。“爵爷?”
“幸儿生辰已过,你别乱探她鼻息!”声音是无法自持的颤抖,突地无法控制地大吼,“不可能!不可能的!初九已过,初九已过!她会没事,会没事的!”声音自喉口硬生撕裂,俊容挣扎著扭曲,痛苦地变幻著鬼面。
耳边没有锁链磨地之声,更无鬼差之影……是走了吗?是走了吗!
“爵爷,稳住!”无咎咬破指头,硬是把血往他嘴里喂。
“走开!”他神力拨开无咎,无咎毫无防备地飞撞上小桥流水,撞断了水流如注的佛之手臂。
宇文欢神情妖邪,双手轻缓地将早无生息的人儿搂进怀里,轻轻的,像是怕将她给揉碎了似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口中喃喃念著,大手轻抚她滑缎般的发丝,轻拍著恍若一拍即碎的细背。“人呢?人呢!我不是传令下去,绝不让幸儿一人独处的?!人呢?人呢!”
絮念转为闷吼,化为一阵气劲震动大地。
他心神俱裂,暴眸猩红,浑身打著狂颤,是狂怒是狂悲。
她浑身凉透,一丝温度不留,像已走了许久……一个人啊,她就一个人待在这里,笑吟吟地对著窗外,知道他一回府必定经过她窗前,所以为了不让他担忧,才特地为他凝笑以待?
她那时,在想什么?
手指颤栗不休,轻抚过她勾得弯弯的唇角,那汩汩滑落的血是黑红带腥……黑红带腥!“毒!”他暴咆了一声。
无咎浑身湿透,身上沾满飞雪,狼狈地走到他身旁。“……确实是毒。”谁?是谁胆敢对幸儿下手?
“不是寿终正寝,不是因病而亡,而是毒……”黑眸激起异彩,有些癫狂痴缠。“也许还有救,还有救!”
他猛然朝腕口一咬,压根不管咬下了腕上一块肉,将喷泉似的血硬灌入幸儿口中。
“你在做什么?”无咎惊呼。
“我在救她!我从小百毒不侵,我的血肯定也有祛毒镇邪的功能。”他唇角抹著奇艳的笑,目光涣散,带著企盼,似疯如狂。
瞪著他发狂似的举动,无咎的心像是被刀剐过……是命啊、是命啊!即使只拥有他一滴泪,他痴恋得比他还狂!
“你别这样,我允诺你,来生必定给你们一个完美的情缘。”回过神,他试著要将他拉开。
宇文欢恼火将他甩开。“我要来生做什么?!来生?就算真有来生,我不再是我,幸儿不再是幸儿,我要来生做什么?!”什么情啊爱的还会缱绻到来生吗?
无咎定定地看著他,残忍道:“幸儿已经死了。”
“胡说!胡说!既只是毒,肯定还有救,还有救……”说到最后,他残存的一丝理智也不信了。
贴在他的胸口,幸儿依旧凉透,早无生息……
他的幸儿还这么小,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幸儿?!她何错之有,何罪之有?她究竟干下了什么人神共愤的歹事,要老天如此责罚她一生?她善事做尽,老天为何还要逼得她无路可退?为什么?!”
“哥哥、哥哥,你人真好,救了我又替我取暖,我决定这辈子跟定你了,我要做牛做马报答你啊,哥哥~~”
蓦地,他神色复杂地瞪著早已无法言语,却依旧带笑的幸儿。
“欢哥哥,有句话说祸害遗千年,是、是是真的吗?”
他突地笑了,苦涩又凄离。“傻丫头。”
“欢哥哥,我允诺你的,我要伺候你一辈子,可无咎哥哥说你会长命百岁,所以我也要跟著一起长命,才能一直伺候著你啊。我才不会像那江湖术士说的因你而死……我要长命百岁,陪欢哥哥一起到老,哪怕在黄泉路上,我也牵著你走。”
“说谎……说谎!那术士说对了,你确实是因我而死!”他凄绝怨绝,抱著她小小的身躯,痛得五脏六腑皆移了位。
有人对她下毒,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凶手是谁!
可知道又如何?幸儿都死了,将那人碎尸万断、挫骨扬灰,也换不回娇嫩唤着他欢哥哥的幸儿!
“欢哥哥,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神!”
“我不是、我不是……”他思绪混乱地摇著头。
“欢哥哥,我不怕!我怎会怕?我感激都来不及了,只要欢哥哥能够安好无恙,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你,是我的欢哥哥,一辈子的欢哥哥!”
“我怕、我怕……怕的人是我。”
“就算欢哥哥救我只是一时兴起,我也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报答恩情,只要欢哥哥能安好,要我把命献上,我眉也不会皱啊……”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活得好好的,陪我……”怕孤独的是他,怕无人相知相惜的也是他!
老天赐给他一个幸儿,像是给了他一线曙光,如今为何带走他的光?是要逼他发狂,逼他毁天灭地来泄恨?!
“欢哥哥,这红线陪我系,好吗?”
牵系来生的红线,相约来生相认的红线……
眼前银雪红梅飞舞,转瞬间化为柳絮杏花,有个娇俏的女孩,身著银丝绣边的柳绿色绢质对襟袄儿,浅绿色的水绸罗裙,手上的湖水绿帕子轻颤,形似飞天,她星眸皓齿,此时此刻,笑得眉儿弯弯眼弯弯,像是林间妖精。
“欢哥哥,说好了初夏要下杭州的喔!”她娇笑着,粉颜有些腼腆,有些羞涩,但眸子水盈盈地直视著他,唤他时,语调又软又嫩,掺著她偶尔的童音。
“幸儿……”他缓缓地勾出笑意,满脸是难以压抑的狂喜,激动无比地要朝她飞奔而去,然而他足步千里,却始终追赶不上她。
无妨,只要有路,只要见得到人,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绝对能抓得到她!
放任思绪缠腻黏稠地闭塞他的感官,不去细想这古怪的状况,他只想要她回来……突地感觉一只手硬是将他扯出了泥淖之外,强迫他清醒。
“混蛋!你想入魔吗?!”
眼一张,是无咎暴怒铁青的脸。
“你知道一旦入魔会变成什么模样?!你会再也踏不入黄泉,你会从此灰飞烟灭,你会……连魂魄都不存,你要幸儿来生到哪儿去找你?!幸儿还在黄泉路上等你呢,你要她连轮回转世都踏不进吗?”
可恶!当年说幸儿逢九大煞是要他记住,胡诌幸儿将因他而死,是希冀他看重此事,岂料……竟是一语成谶!
看著宇文欢,他开始怀疑,死的,到底是谁!
“入魔又如何?至少那里有幸儿,哪怕困在那无穷天地又何妨?”黄泉?他这种人走得进黄泉吗?他连杀了自己都不能!
“你不想有天可以入黄泉吗?”
“我能吗?”
“能。”原本就能,只要他寿终正寝,待他取走泪滴,他就能够回归常人,当然得循正常之道入黄泉,过轮回道。
只是,他没把这件事告诉幸儿,相对的,宇文欢也不会知道。
迷乱噬血的神情渐渐褪去,宇文欢眉目清朗了起来。“那么,你助我一臂之力吧,别让她等太久。”
“别胡说,幸儿交代过她会等你,要你慢走,不准偷跑。”
“我知道你允诺了她,可以让我踏入黄泉。”他说得漫不经心,和方才狂乱的模样大不相同,眸底的平静反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无咎缓缓瞪大眼。“你……”
“我百毒不侵,连药也无法让我入睡,原想看看那人想做什么,却让我听见了这件事情。”他突地扬笑,笑得凄恻。“你欠我的,你欠我一世,需还我一世,如今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你还想推辞?”
“我欠你,绝不拖欠,但恕我无法答应你这件事。”
“也可以,那么,我就再多造一点罪业吧,好比说……今儿个上元佳节,聚集在京师的人口少说也有十数万,你说,要灭掉这十数万人需费我多少时间?”他说得心不在焉,唇角勾抹阴邪笑意,目光看得遥远,好似正在掂算要从哪里开始大开杀戒。
“为何要这样逼我?!”那一滴泪注入在他身上,他宛若是他的分身,如今要他亲自手刃自己……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是你在逼我!”他若能手刃自己,还需借他之手?
他知不知道,生而不生,死而不死,那感觉有多恐怖?!
“幸儿不会愿意见你如此!”
“她看不见了!留著一个她看不见的皇朝干什么?!这皇朝胆敢伤她,我头一个就先毁了皇宫内地,我要每个皇族人都死无葬身之地!”绽放异光的右眼直直地瞅著他。“……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自己决定,杀我救苍生,还是救我灭苍生。”
话落,他垂目爱怜地看著连死前都带笑的蠢丫头,腕上的伤口早已不知何时痊愈,手轻轻地扫过她弯弯眉目,弯弯唇角,滑下她身上的银狐裘披风,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
他轻轻扳开,手里翻落一束红线。“红线?!”他惊奇极了,随即勾著笑意。“丫头,你还记得要和我系红线吗?”
他轻笑著,抓起红线一端系在她的右手尾指,再抓起一端系在他左手尾指上,从怀里拿出一只银亮镶玉的束环,放在红线之间。
这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