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先诛白愁飞。要杀白愁飞,先得解决王小石。”
他评断事情的时候,理路分明,有条不紊,语音也平静稳定,就像是在叙述一些跟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一般:“苏梦枕好比是北斗星之首的紫微星,领袖群雄,雄才伟略;白愁飞则是他的七杀星,为他破关攻城,而又能独当一面;王小石则似是他的破军星,冲锋陷阵,城镇边疆。至於杨无邪,则是他的天相星,替他掌管印权、运筹帷幄,而郭东神、刀南神印加性辅、右弼,守护呼应,所以,他们四人的组合,是一环接一环密接的,防护森严,在没有觑出他们的弱点与罩门之前,贸然发动攻击,就算以总堂主之才与盖世武功,一样得要败北。”
林哥哥小心翼翼地间:“那麽,我们现在只有静待时机了?”
“一面等,一面点些火、掘些土、洒些水,金风细雨楼就像一大堆扎在一起的木材,再坚固也耐不住长期的侵蚀,我们等下去,敌手会不耐烦,或会有疏忽,而时局也很可能会转向我们有利;”狄飞惊把双手拢在袖子里,这动作颇似雷损在世时候的习惯,道:“何况,现在就有人找上了王小石,王小石也找上了别人的麻烦。”
林哥哥自从在一年前受过大挫之後,变得很小心,事事谨慎处理,不间不该问的,该问的时候一定问,所以他稍微衡度了一下,才诫的间:“谁找上王小石的麻烦?”
他揣测狄飞惊这样说了,便是等他来问。
如果他问了,狄飞惊便会说下去。
狄飞惊果然回答:“龙八太爷。”
林哥哥不禁心里一亮:任何人惹上了龙八太爷,这一辈子只怕都不敢再惹麻烦,甚至不能再惹麻烦了。谁都知道龙八的背後是什麽人在撑腰。朝里上下都有这样的传说:宁可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这个人。
林哥哥觉得很庆幸。
他知道他问对了。
——王小石惹了这麽个天大的麻烦,狄飞惊自然很乐意告诉他人知晓。
是以他再问:“王小石找的是什麽人的麻烦?”
狄飞惊脸上微微带着诡秘的微笑,这使得他看来更邪气得好看。
这央他的同答就只有两个字:
“先生。”
“狄飞惊脸上微笑看,心中却省惕到:自己跟雷总堂主太长的时日了,他还是惯於作一个观察者,雷总重土问他意见时,他使不论断、提意见,可是雷损现在不在了,他却有意无意,造成部下对他求教徵询,他也藉机说出一些独到之见。”
可是这算什麽?
让部下多了解自己,会带来什麽好处?
而让部属太了解自己,却肯定会带来极大的危机(雷损死了,他现在就坐在雷损的位子上,做着雷损的事,互有与雷损同等的地位。”
“他就是雷损!”
“他怎能到现在还做狄飞惊!”
“就算他仍是狄飞惊,但狄飞惊已不是狄飞惊了!”
他在心潮起伏的时候,林哥哥似乎还被那“先生”二字所震愕,一时没说出什麽话、也没问得出什麽话来。
第三章跛脚鸭的出场
王小石几乎什麽话都能骂得出口来。
他已失去了好脾性。
更失去了耐性。
温柔说要来帮他店子里的忙。他本来还不算很忙,但温柔一到,他就真的忙了,因为温柔在短短半个时辰里,总共打翻了他两次砚台、弄脏了他叁幅字画、撕破了他一张绢帛勺打破了他叁只药瓶.一口药煲、两只药罐。
温柔还把方子对调给了不同的病人,要不是发现得早,这可要闹出人命:而温柔也确有过人之能,还能在同一时间,踏得王小石店裹那只老猫惨叫八大声之後,又蹂着了一个给耙齿锉伤了脚踝的病人,并且在人猫惨里声中,她撞到一个正在喝药镇胎怀孕十个月的妇人,其他搞砸的事情,还不胜枚举。
王小石几乎里喝叱她。
只是“几乎”。
他还没有
温柔已经嘴一扁、眉一蹙、快要哭将出来了
而且,已经哭出来了。
这一来,王小石就更忙了。
简直忙到不可开交了。
“你不要哭,你为什麽哭?你不要哭。好不好?你哭,人家以为我欺负你啊。”他一面要向温柔解释,一面要向人客赔罪,还要向他情急之际拿布给那孕妇抹揩时被人骂为“淫徒”而道歉。
“你骂人”
“我没骂:”王小石急得直蹂脚,因为门口又进来了一个手臂关节起码断了叁虚的伤者“我还没骂呀:”
“可是,你,你,你你,你你你……”温柔哇地希哩花啦她哭了出来:“你对人家变了脸色:”
梨花带雨。
状甚凄楚。
於是旁观者,尤其是刚进来,不明就里的人,就纷纷来指斥王小石的不是了。
王小石有冤无路诉,只好低声下气道:“你不要哭呀:”温柔哇的一声,哭得更响,王小石只好挨近了些,央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忽听“噗嗤”一声,温柔竟破涕为笑,她美得像沾雨盛露的花容,更清丽可人,王小石看得一呆,温柔道:卞看你以後还敢欺负我不?”
王小石喃喃地道:“你不欺负我已经很好的了。
温柔听不清楚,眉头一皱道:“你说什麽?”王小石吓得吞四口空气叁口唾液,忙道:
“我什麽也没说。
温柔歪看头去端详他,王小石被她看得混身不自在,双颊也有些烘热起来。
“真的?
“真的。”
“没骗我?”
“你别这样看人嘛:”
“怎麽?我这样看人不行啊?”
“不是不行……”王小石接下去只有长叹一声。
“那是什麽?”温柔居然仍不放过。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女孩子?”王小石只好说。
“女孩子?女孩子就不能看人呀?”
“你知不知道你的样子……”王小石感觉自己像是被人逼供。
“我的样子?”温柔又一偏首,笑得像只小狐狸似的,双手背在身後,千指交缠着,花枝乱颤的问:“我的样子怎麽了?”
这时,又有一个伤者,左腕妞脱了臼,王小石如获救星,赶忙过去救治。
温柔却还不甘心,也凑过去,东看西着,都看得不耐烦,用手抽拍王小石的肩胛,道:
“暧,小石头,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去找那老阿飞玩,他可怎麽了?”
王小石低声道:“哦?你昨天找他玩来了?”
温柔又是没听清楚。一张笑靥又趋了过去:“嗯?”
王小石只闻一阵如兰似麝其实是她髻上那朵野姜花的香味,清得人心人肺,只说:“没什麽。”
温柔没好气地问道:“怎麽你们说话都像鬼吃泥一般?”王小石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那伤者竟闷哼了一声,却不痛叫出声,王小石连忙致歉,道说:“他也是跟你这样说话?
王小石又去看顾另一人足膝关节卸脱的情形,见温柔没同答便说:“那个会飞的呀,哼哼。”
“你说他呀”温柔一说到他就牙痒痒:“你知道他昨天怎麽说?他叫我别那样看着他,再看,他会把我吃了。我看他是饿疯了,天天在楼子里忙,跟你一样,全没点人味儿了。”
王小石哼哼嘿嘿的道:“你没看见吗?我是真忙。”刚好又进来了一个颈骨扭伤的,可是这个人忍着痛都不哎唷一声,一看就知道,都是在拳头上立得住桩子、叫得响万子的江湖好汉。
温柔嘟着腮道,“你们个个都忙,就我不忙,无事忙:”
王小石故作大力:“你可以找二哥玩去。”
温柔不屑得上了面:“我才不找他玩,一副感时忧国的样子,跟大师哥的杞人忧天,正好天生一对,他们自个儿玩去,整天都是一大堆字卷,每谈必是什麽战略,每个人都先天下之忧而忧,这辈子都甭想快乐了。”
温柔说着说着又开心起来了,摇着头满是自得的样子:“还是本小姐聪明,我实行先天下之乐而乐。”
王小石忍着笑,因为他正替人驳骨,虽然早已如抱丁解牛,娴熟至极,但温大小姐喜怒无常,总不能笑出声来,让人错觉以为幸灾乐祸,只说:“你何不去找雷姑娘玩?”.“她?”温柔耽心地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後……”陡然住口,并用手掩住自己的嘴,一副怕被人发现要责罚的样子。
王小石一皱眉:“什麽?”
温柔放下了手,样子同复到一个端庄成熟的样子:
“没什麽。”
王小石也不以为意。
他大为留意的倒是这时前来求医的病人,是愈来愈多了,而且尽都是些关节脱落、扭伤甩臼之类的“病人”。
这些伤看来都不是伤者不小心做成的,分明是为人所扭脱、震伤地。
这种伤并不难治。
王小石的接骨术本来就很高明。
伤者都很能忍痛。
下手的人,出手也并不太重。
只是怎麽忽然间来了这许多受伤的人?
这些人看来都是道上人物,难道京城里的各帮各派又发生殴?
他心中思疑,忽见一个书生,眉目清朗,悠悠闲问的踱了进来,手里摇着扇子,看他的神态,像是游园而不是来看病的。
偏偏他嚷着:“英雄怕病,才子畏疾,大夫那里?我是来着病的。”
他一进来,大部分“病人”,都垂下了头,走了出去,眼里有忿忿之色。
王小石发现那些“病人”,都是那些.“伤者”。
他发现那青年书生神清气爽,面如冠,别说没有带伤,连肚疼只怕也不可能患上。
而且他发现书生走进来的时候,眼睛竟向温柔睐了睐,温柔嘴边居然挂了个甜丝丝的微笑,会意的点头
王小石心头火起。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麽,他忽然这般抑制不住脾气。
他很气。
十分的生气。就在这时候,那书生踱到墙边去看字画,一幅幅的看,活像这里就是他的家。
“好字,好字!”那书生以大鉴赏家的口吻道:“这字写得仿似抱琴半醉,物缓行,嵇康自在任世,在字里见真性情。”
王小石道:“好眼力,好眼力!”
书生回首,稍一欠身道:“好说,好说。”
“可惜那不是嵇康的字,而是锺繇的书,倘的字直如云鹊游天、鸿戏海,很有名的。”
王小石补充道:“这儿光线不太好,你还能看得见墙上是书不是画,眼力算是不错了,只可惜还没看清楚字下的题名。”
书生居然神色不变:“啊哈,锺繇的字,他的字,可越来越像嵇康了,哈哈,这麽好的字,挂在这麽暗的地方,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不像话,不像话。”
王小石寒着脸说:“你来干什麽?”
书生反问道:“你是干什麽的?”
“我替人看病,王小石指指墙上书画:“我的二哥不干这书画生意後,我连这也兼了书生道:“那锺繇的书,你卖不卖?我看,这儿只有这幅字像话。”
“这几幅宇盏都不卖,”王小石笑道:“没想到你这麽瞧不起王羲之。”
“什麽?我瞧不起王右军:”书生指着自己鼻子振声地道:“他的书字势雄逸、如龙跃天门、虎卧凤阙,凡懂得书艺者,莫不推崇,你却这般坑我?”
不是我坑你,是因为你眼里有锺繇,目中无右军,”王小石用手指了一指,“在锺大师右边那幅字,就是说的龙跃天门虎卧凤关的王羲之“哀祸帖口.。”这下书生真几乎下不了台,只好道:“这幅字相传不是真品,他的“丧乱田、“得示田才算是天下奇书。”王小石这次不再追击,道:“你来买画,还是来看病的?
书生咧嘴一笑,的确红唇皓齿,也伶牙俐齿。
书生笑道:“本来是来买字画的,但好字好画,你都不卖,其他劣品,又不入我法眼,只好看病了。。”
王小石道:“你有病?”
书生悠然道:.
“你是大夫,这句话该由你来答我。”
王小石生了下来,示意书生也坐下,道:
“请你伸出舌来”
书生一楞,道:“怎麽?我的舌头是蓝的不成?”
“你没过看症要望闻问切吗?”王小石沉声道:“你不给我看个清楚,也随你的便,我随便开个正腹泻的方子,你可恕不得我。”
“也罢也罢。”书生呷道:“庸医误人,非礼勿视,只不过给你看个清楚又何妨:”
王小石看了看他的舌头,又呷他伸拙手来,把了把他的脉门,眉头一皱,却听温柔一声轻笑,眼光一瞥之间,只见书生向温柔伸了伸舌头。
王小石心中更怒,暗忖:这个枉读诗书的登徒于,敢情他来此地是醉翁之意……
突然,那书生一反手,反扣住他的脉门。
王小石刚要起立,那书生双脚已踏住他两脚脚跟,同时发力一扯。
这一扯,可把王小石心头大火,全都扯了出来。
他本来就火气上头,加上书生突施暗算,情知这一扯之力要是一力放尽,一力实受,自己双踝一腕,就得像那些伤者一般,脱了臼动弹不得了。
书生正待用力一扳,王小石一沉肘,击在桌面上,桌子砰地裂开,王小石小臂陡直,右手便一直沉了下去,书生的手也制之不住,王小石一拳擂在书生左膝盖上。
书生怪叫一声,这一拳,可把他的眼泪鼻涕全逼了出来。
王小石趁他沉膊俯身的当兄,双手闪电般扣住他的肩膊,叱道:“好小子:敢来暗算人!”
他明明已抓住书生右肩,不料眼前一花,那书生直似游鱼一般自他指间闪开。
这书生暗算不成,一招失利,王小石本没把他瞧在眼里,忽见他右如此美好身法,不禁怔了一怔。
可是书生也着了一拳,痛入心脾,走得不快,王小石一脚飞起,把那张原先书生坐的竹桡,飞了过去。
书生怕又伤及自己膝盖,连忙用手接住,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形一晃,王小石大喝一声,一掌拍了过去。
书生用竹凳一挡。
啪的一声,竹碎裂,书生大叫道:“别、别、别……”又一股大力涌至,他站立不住,倒飞七尺,背部撞在墙上,几幅字画,纷纷落下。
王小石一个箭步,又扣住了他的右肩:
“你到处卸入骨节,我这也给你卸一卸:”
只听温柔呷道:“喂,小石头,你当真哪?
王小石道:“有什麽不当真的?”
却听书生挣扎道,“你、你敢伤我,我就撕画!”
王小石一看,顿感啼笑皆非。原来书生逃不过他掌心,便抄了墙上锺繇的字书,准备撕掉报仇。
王小石着这人如此耍赖,反而消了伤他之心,只逗趣的恐吓说:“你敢撕字,我就把你头骨也卸下来,让你一天到晚垂头丧气,学学当年狄飞惊的模样。”
忽然门前一黯,一人虎吼道:“大石头,你敢伤他,我就烧店!”
王小石一看,原来长长得神勇威武相貌堂堂的唐宝牛,心中大奇,当即松了手,拍拍手道:
“他到底是谁?这般得你们维护!?”
心里灵光一闪,念及刚才书生带着膝伤依然能够施展出绝妙的步法,陡地想起一个人,道:““白驹过隙”身法:你是方恨少?”
那书生依然俯着身子抚着膝伤,嘴里咕噜道:“妈妈呀:这次可真的是方恨少,姓方的只恨少生两条腿了。”
王小石忍住笑,间:“这是怎麽一回事?张炭呢?”温柔着到力恨少雪雪呼痛的样子,就笑得花枝乱颤,几乎一口气也喘不过来,一时也答不了王小石的问题。
方恨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忿忿不平的道:“还笑:都是你:”温柔吃吃笑道:“我可不知道你这般差劲法:你还说哪,万一打不过,凭你一身什麽绝世轻功,至少可以逃之夭夭,现在可像什麽,哈:”
方恨少气鼓鼓的问:“什麽?”温柔哧地又笑出了声,同唐宝牛咬耳朵说了一句话。
方恨少硬是要弄个水落石出,“她说什麽?”唐宝牛呵呵笑道:“跛脚鸭。”他得意洋洋地道:“她说你是:”
其实这只是个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