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器超过一定的距离就会报警。
弗里曼不知用什么办法躲过了这一切。
科索用两只手掌揉着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把硬盘交给国家航天推进实验室,肯定会招来流言蜚语,给整个火星任务蒙上一层阴影,给所有人——尤其是给他带来负面影响。弗里曼和他相交多年。是弗里曼把他介绍到这项任务中来的,还给他提供指导;谁都知道弗里曼是他的保护人。过去几个月中,弗里曼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也竭尽所能地给弗里曼帮助。
当然,他还是得做出正确的选择,报告此事。此外别无选择。他必须这么做。
他真的必须这么做吗?做出正确的选择和做出聪明的选择,哪个更好呢?
他渐渐明白为什么弗里曼寄这个东西时没有采用别的方式而用平信了——为了无迹可循。无需签字,也没有快递号。
如果科索把硬盘销毁,假装没有收到,也没人会知道。他们最终或许会发现这个硬盘丢失了,也发现是弗里曼拿了,可弗里曼已经死了,他们也只能到此止步了,绝对不会追到他身上来。
科索渐渐平静下来。这是个难题,但是是可以处理的。他要做出聪明的选择,毁掉硬盘,假装从没收到过。明天,他要去远行一次,把车开到山里,把硬盘弄碎,烧焦,分散埋起来。
他立即觉得如释重负。很显然,用这个办法可以处理这个难题。
他站起来,走进厨房,拿出一瓶啤酒,喝了一大口,回到客厅。他盯着矮茶几上的硬盘。弗里曼太冲动了,近乎疯狂,可他也很英明。这是个什么重要的东西呢,伽马射线?科索发现自己的好奇心上来了。
销毁硬盘之前,他要看一眼——看看弗里曼到底说的是什么?
①地名,位于美国东北部的布鲁克林区。
②加利福尼亚州南部一城市。
③位于美国新墨西哥州中北部,1942年被选作核研究基地,生产了第一批原子弹。
6
阿贝把着舵,把捕虾船向浮船坞开去,她扔出一根护舷木,护舷木规规矩矩地靠在船侧。看到了吗,爸爸?她心想,我可以熟练地驾驶你的船了。她父亲去加利福尼亚看他守寡的姐姐去了,要一个星期后才会回来,他每年都要去看她一次。她答应会好好看护那条船,每天检查,每天查看舱底。
这正是她计划要做的事情——驾船出海。
她记得自己十三四岁的那些夏天——那时她母亲还在——每天早晨她都和她父亲去捕龙虾。她是他的“尾桨手”,朝网子里投放诱饵,把小的龙虾挑选出来,放回海中。她感到很恼火,她父亲从不让她掌舵——从不。后来,她母亲死了,她也上大学了,他另外雇了个尾桨手杰克,她从大学里回来时他再也不让她当尾桨手了。“这对杰克是不公平的,”他说。“他是靠这个谋生的。你也还要去上学。”
她抛开这些想法。黎明前的大海平静如镜。这天是星期天,捕鱼是违法的,没有捕虾船出海。海港里静悄悄的,小镇也寂静无声。
她给杰姬抛过去一两根锚绳,杰姬正在用楔子加固捕虾船。她们的补给品堆在船坞上:几个冰柜、一个小丙烷罐、几瓶占边威士忌、两只粗呢麻袋、几盒干粮、恶劣天气下使用的用具、睡袋和枕头。她们开始朝船舱里搬。她们在干这些活时,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来,在水面上投下无数的金光。
阿贝从操舵室出来,听见上面的码头上响起了汽车发动机中未燃的废气的爆炸声和齿轮的摩擦声。过了片刻,斜坡顶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哦,不,瞧瞧那是谁。”杰姬说。
兰德尔·沃斯从斜坡上慢吞吞地溜达下来,尽管此时气温才十几度,他却穿着短袖衬衣,以炫耀他在监狱里刺上的拙劣的文身。“哦,瞧。这不是希尔玛和路易丝①嘛。”
他个头很高,粗壮结实,油腻的头发垂到了肩上,脸上有些疤痕,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虽然他这辈子从没骑过真正的摩托车,却穿着一双厚重、有悬吊链的摩托车皮靴。他咧开嘴笑着,露出两排腐烂的棕色牙齿。
阿贝继续往船上搬东西,理也不理他。自从孩提时代她就认识他了,她简直不相信他做出了那么多错误的决定,他曾经是个快活、木讷、脸上长满雀斑的孩子,虽是“少年棒球联盟”里最差的棒球手,却从未放弃过尝试。他那么失败,大概是因为那个绰号。他姓沃斯,人们在观看棒球赛时给他取了个“饿死”的绰号。饿死,饿死。
“去度假吗?”沃斯问道。
阿贝提起一个帆布袋,摆动着搁在舷缘上,杰姬接过去,把它塞进驾驶舱的一角。
“自我从缅因州监狱出来后你就没来看过我。我的感情受到了伤害。”
阿贝又把一个帆布袋甩上舷缘。补给品差不多装好了。她迫不及待地要从他身边逃开。
“我在跟你说话。”
“杰姬,”阿贝说,“抓住冰柜的把手。”
“好。”
她们把冰柜提起来,准备从船舷上方抬上船,这时,沃斯绕过去,挡在她们前面。“我说我在跟你说话。”他炫耀着自己的肌肉,可实际效果是滑稽、可笑,肌肉长在他那样不中用的躯体上。阿贝放下冰柜,怔怔地看着他。她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悲哀。
“哦,我挡了你的路吗?”沃斯说道,自得地笑着。
阿贝交叉双臂,别过脸去,等着。
沃斯径直向她走去,弯下身子,脸几乎贴到了她脸上,身上浓烈的恶臭包裹着她。他舒展着有裂痕的嘴唇,狡黠地一笑。“你打算甩掉我?”
“我没有甩掉你,我们之间从来就没什么。”阿贝说。
“哦,是吗?呃,那你叫这个什么?”他猥亵地扭动着自己的臀部,一边前前后后地扭动,一边用假嗓子呻吟,“深一点,再深一点。”
“对。是的。我懒得和你说,对我没什么好处。”
杰姬突然大笑起来。
沉默。“什么意思?”
阿贝转身,她不再同情他。“没什么。让开。”
“一个女孩被我干过后就是我的了。这点你不知道吗,黑鬼?”
“嘿,真他妈的不要脸,你这个卑鄙的种族歧视分子。”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那么愚蠢地跟他扯上关系呢?阿贝抓住把手,提起冰柜。“你是让开还是让我叫警察?如果在假释期间再犯事的话,你又会回到缅因州监狱的。”
沃斯没有动。
“杰姬,去调到甚高频,十六频道。叫警察。”
杰姬跳上船,钻进驾驶舱,取下话筒。
“去你妈的,”沃斯说着,站到一旁。“别叫警察了。走吧,我不拦你了。我只说一句话:你甩不掉我。”他把一只胳膊高高地举起来,用一根指头居高临下地指着她。“因为你是一块黑橡木。你听说过这句谚语吧,如果你想劈木头,那就去找黑橡木。”
“去做点有益的事吧。”阿贝满脸怒容,从他面前挤过去,把最后一个冰柜举到船舷上,放在驾驶舱里。她把着舵,把手放在变速杆上。
“解开锚绳,杰姬。”
杰姬解开锚绳,扔进船里,然后跳到船上。阿贝把船往前开了一点,移出船尾,倒退。小船后退着离开了码头。
沃斯站在船坞上,瘦小得像个稻草人,可还竭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知道你们去干什么,”他大声喊道。“谁都知道你们又在找那个海盗藏宝的地方。你们骗不了谁。”
“玛利亚号”捕虾船一驶过港口最前面的像胡椒罐一样的浮标,阿贝就将舵向右打,加大油门,向大海驶去。
“真是个卑鄙的家伙,”杰姬说。“你看见了他那吸过冰毒的口腔吗?”
阿贝没有做声。
“种族歧视分子。我简直无法相信他叫你黑鬼。操他妈的白鬼子,废物、垃圾。”
“我倒希望……我是个黑鬼。”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可我觉得我……很白。”
“呃,在某种程度上你是白人。我是说,你的舞跳得不好,这点也不像黑人。”杰姬尴尬地笑笑。
阿贝翻了翻白眼。
“说真的,你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像黑人,你的谈吐,你的背景和你的交友方式都不像……你也不咄咄逼人,但……”她的声音渐渐弱了。
“问题就在这里。”阿贝说。“我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地方真正像我。外表上是个黑人,可其他方面都是个白人。”
“谁在乎呢?你就是你自己,其余的都他妈的不重要。”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之后,杰姬问道,“你真的跟他睡过?”
“别提这个了。”
“什么时候?”
“两年前在罗勒斯的那次告别聚会上。他那时还没有吸毒。”
“为什么?”
“我喝醉了。”
“哦,可是他呢?”
阿贝耸耸肩。“他是我吻过的第一个男朋友,六年级的时候……”她看着傻笑的杰姬。“确实,我很蠢。”
“不是,你只是对男人的鉴赏力很差。我的意思是,真的很差。”
“谢谢。”阿贝打开操舵室的窗户,海风吹在她脸上。小船把玻璃般的海面劈开。过了一会,她感觉自己恢复了精神。这是一次冒险——她们很快就要发达了。“嗨,大副,”她举起一只手,“击掌!”
她们击了一次掌,阿贝大声喊道。“罗密欧·福克斯特罗特,我们跳个舞吧?”她把iPod插进父亲的博士牌立体声设备中,拨到乐曲《女武神的飞驰》②,调到最大音量。小船咆哮着冲下马斯康格斯桑德,轰隆隆的乐曲响彻周围的海面。
“大副?在航海日志上记录一下。‘玛利亚号’,5月15日早上6点25分,燃料100%,水100%,波旁酒100%,雪茄100%,引擎运行时间9114。4小时,风力忽略不计,海况③1级,一切准备就绪,时速12海里,6度角。行驶方向:劳兹岛。目的:寻找落在马斯康格斯湾的陨星!”
“是,是,船长。我可以先卷一根雪茄吗?”
“好主意,大副!”阿贝欢呼道,把沃斯抛到了九霄云外。“再好不过了。”
①电影《末路狂花》中的两名女主角。
②瓦格纳的著名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最经典的乐曲之一。
③根据海浪波峰形状、峰顶破碎程度和浪花出现的多少,海况分为10级。
7
福特付了出租车费,沿人行道向前溜达。曼谷的珠宝市场位于几条拥挤杂乱的小巷里,离席隆路不远,附近有条小河,批发商那巨大、仓库般的店面和从事珠宝诈骗的难看的小门面混杂在一起。行人、车辆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狭窄的人行道全被小汽车非法占用,街道两旁的楼房虽然便宜,却现代、华丽。曼谷是福特最不喜欢的城市之一。
在邦润墨路的转角处,他看见一幢由深灰色砖块砌成的低矮的楼房。门上的牌子上写着皮亚玛丽有限公司,窗玻璃被烟熏得有些发黑了,反射出他的影子。
福特很快理了一下头发,把头发抚弄平整,又整了整丝质衬衣。他把自己打扮成毒品贩子的模样:丝质衬衫——但一直到胸骨处的纽扣都是解开的,金链子,“葆旎”太阳镜,留了三天的短胡茬。他把手插进裤袋,从开着的门里溜达进去,站下后环顾四周。里面很暗,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想仔细辨认珠宝是不可能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次氯酸钠的味道。玻璃柜台,微弱的灯光,构成了一个巨大开阔的广场。一对年轻的美国夫妇——他们显然是在度蜜月——正看着陈列在黑色天鹅绒上的星彩蓝宝石。
两个女店员立即向他冲过来,年纪都不大,可能还不满十六岁。
“您好!欢迎光临,特别的朋友!”其中一个女孩端出一杯芒果汁,上面有一朵花和一把小雨伞。“先生,您是来参加泰国政府特别为珠宝商举办的出口商品展销会的吗?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福特没有理睬她们。
“先生?”
“我想见见这里的老板。”他对着她们头顶上方大约一英尺的空气说道,手仍然插在裤袋里,太阳镜也没取下来。
“先生想喝杯欢迎饮品吗?”
“先生不想喝欢迎饮品。”
两个女孩失望地走了,过了片刻,一个身穿完美无瑕的黑色西服、白色衬衫、灰色领结的男人从里屋出来。他双手紧握,走近时讨好地向福特鞠了几躬。“欢迎,特别的朋友!欢迎!您从哪里来?是美国吗?”
福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找这里的老板。”
“我叫塔克辛,塔克辛,随时听候您的吩咐,先生!”
“妈的。我不跟马屁精说话。”福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先生。”过了几分钟,从里屋出来一个身材矮小、满脸疲惫的男人。他身穿运动服,走路时佝偻着腰,丝毫没有其他人那种慌张的神色,眼睛下方布满眼袋。他走到福特面前,停下来,上下打量着他,神情不可思议地平静。“请问您贵姓?”
福特没有答话,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橙色的石头,伸到他面前。
那个人漫不经心地后退了一步。“去我后面的办公室吧。”
办公室很小,墙上的假木镶板因为潮湿有些弯曲剥离了。里面散发着抽烟后留下的恶臭。福特以前在东南亚做过生意,知道从破旧的办公室和做工很差的衣服上是判断不出这个人的底细的;最破的办公室里或许藏着一个亿万富翁。
“我叫阿迪拉克·波米。”那个人伸出一只不大的手,跟福特轻轻地、利落地握了一下。
“我叫科克·曼德雷克。”
“我能再看看那块石头吗,曼德雷克先生?”
福特拿出石头,但那人没接。
“放桌上吧。”
福特把石头放在桌上。波米盯着石头看了好一会,又凑近看了一会,然后抓起石头,举起来,对着从房间的一角射下来的强光端详。
“是假的。”他说。“涂上了一层黄晶。”
福特假装非常疑惑,片刻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我当然知道。”他说。
“你肯定知道。”波米把石头放在桌上的一块毡板上。“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有个大客户,想要很多这样的石头。蜜蜡石。真正的蜜蜡石。他愿意出最好的价钱。用金币支付。”
“你为什么认为我卖这种石头?”
福特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堆美国金币,金币一个接一个地滑落在毡板上,发出沉闷的叮当声。尽管波米好像连看都没有看,但福特看得出来,他脖子上的脉搏加快了。真是有趣,为什么看到金币脉搏跳动会加快呢。
“这是为我们开始谈话准备的。”
波米笑了笑,笑容中透着天真、好奇,可爱的表情照亮了他小小的脸庞。他抓起金币,放进自己衣袋里。他朝后靠在椅背上。“曼德雷克先生,我觉得我们的谈话效果会很不错。”
“我的客户是美国的一位批发商,他至少要一万克拉未加工的石头,自己加工,自己销售。我不是珠宝商;我连钻石和玻璃都分不清。啊,说到把货物从美国海关运进去的话,我就是你们所说的‘进口服务商’。”福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里带上一些自夸的成分。
“我明白了。但没有一万克拉。至少马上要的话,没有。”
“为什么?”
“这种石头很少。开采的速度也很慢。曼谷的珠宝商也不止我一个人。我可以首先给你几百克拉。我们可以以此作为合作的起点。”
福特在座位上挪了挪,蹙起眉头。“根本没有什么‘首先’,波米先生。这是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