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现在去我家。因为那是案发第一现场,我觉得你应该实地查探下。对了,这是我的身份证、工作证和信用卡记录。让你去的住处是我买下的房子,不是租住屋。所以请你放心,我绝不是什么坏人。”男人从包里一股脑拿出以上物件,态度诚恳。
韩拾,男,蒙城人,1983年8月11日生。“裹”品牌高级成衣设计室老板兼主案设计。曾留学美国,并在大牌处做过6年实习助理。
“好,我去。”
老公寓,小丑,他的秘密
“这是你家?”应小雀咂嘴看着眼前一切。
韩拾的住所位于一栋老式公寓的二层,顺着嘎吱响的木质楼梯上去,从进口处就与众不同。家具仿佛是经过测算来定制的,鞋柜里的鞋按颜色和皮质划分——双拉门式,几案上的CD以大小、音乐家、专辑归类,地毯是规则几何图形,大小不一的圆吊顶,色彩浓烈的地灯,直让人生出错觉——参观的不是某个居所,而是某家房产公司的样板房。
客厅设计充满未来感,荧光色墙壁下,造型奇特的红色沙发像个巨大的飞碟,沙发上到处散落着服饰设计草图,一旁立着四个齐人高的仿真模特,身着怪异的小丑服。
这些“小丑模特”戴着帽子,披着假发,眼上有栩栩如生的睫毛,甚至还有各自的神情,或是弯腰或是叉腰垂头,跟其主人的风格倒是相称。
刚进门的时候,韩拾介绍说他正筹备新的个人品牌服装展,而这次的设计主题就是:“慌乱的小丑”。所以当小雀见到墙上挂着的那幅诡异的巨型小丑海报,她只是皱了皱眉。
那个小丑的脸涂得雪白,没有眉毛,手里拿着个木头十字架,在黑色背景下,不屑睥睨着整间客厅。
应小雀手中握着从书架笔筒取出的一把五颜六色的铅笔,小腿打战。
“死的是哪一支?”她很想这样问,但这样的问法实在太傻了。
手里铅笔的牌子她没几个认识,笼统看了下,有好几种品牌。除了几支“中华”、“长城”、“马可”、“三菱”,清一色德文,显而易见不便宜。
小学三年级前老师规定每天写两页铅笔大字,不带橡皮头的每支四毛钱——这是应小雀对铅笔的所有记忆。现在,她极度羞愧于自己的记忆匮乏。
刚才房子的主人轻描淡写地跟她说:“不贵,一支五六块钱而已。”
有钱人总觉得奢侈天经地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幻景深处的少年(3)
“你进来看!”卧室方向,突然传来韩拾愤怒的声音。
又怎么了?应小雀跑过去。只见他半跪在卧室地板上,圆礼帽扔在一边,手中正拿着一支断裂成两截的红色铅笔。
“究竟是谁干的?!”男人瞪着通红的双眼朝她怒吼。
“什么情况……”可怜的女子一句未说完就被直直伸来的“利器”惊出一身冷汗。
那支六角铅笔的断裂部分正张狂地对着她眉心。
“你看,又有支铅笔死了。”男人说这话时活脱脱现代版的“暗夜公爵”。
“唔……”女子接过它仔细端详。这是一支尚未削过的新铅笔,却从中间兀然断裂,露出木质黑铅芯。她注意到铅笔末端有个小小花体的“R”,应该是刻上去的标记。
再仔细看地板上的那些铅笔“尸体”,无一例外都有这个字母。
“这个是你刻的吗?”她比着那个铅笔上的标记问韩拾。
对方点头:“嗯,这是我的标记。”
“知道了。你看看还丢了其他东西没有?”小雀关心询问。
虽然她的直觉第一个排除的可能就是窃贼。
男人翻箱倒柜,沮丧地看她。
“没有,前几次也这样。”
小雀感到自己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这个人和这件事真不是一般的奇怪,先是这个奇装异服的男人专门为了铅笔登门求助,再看他的反应——铅笔莫名其妙折断这样的情形应该发生了好几次。
“你真的确定你每支铅笔只有五六块钱吗?”
她现在恨不得对方跟她说这些失踪还有死亡的“主角”其实都是黄金做的。
“你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韩拾悠悠吐气,“女侦探,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如今没有安全感可言,没准下一个死去的就不是铅笔而是我本人了。今天出门的时候我明明上了锁,但仍然出了这样的事。”
“……”
“你还是不相信我?”韩拾肩上趴着的那一只只羽毛制黑蝴蝶轻颤,在卧室蓝调光线下显得格外吓人。
“我……”或许是先入为主的传统思维作祟,对于“铅笔死亡”这样的新新概念,她到现在还没有消化。
“听我说,现在我只能让自己相信,你家进了不速之客,并且把铅笔弄断了。至于你说下一个死去的可能是你本人,我没有办法理解。”小雀平静地道,“你家平时只有你一个人吗?门上钥匙除了你还有谁有?前几次事件也是这样吗,外出归来发现铅笔被折断了?”
通过对居所的观察,屋内没有宠物(排除宠物),没有香水味,卧室里男人的衣服杂乱堆放,没有女性衣物饰品,床上地毯没有长发,屋主单身汉身份应该无疑。
“这房子就我一个人住,钥匙原先有两把,一个半月前丢了一把,另外一把在我身上。我父母都居住在其他城市。前几次情形差不多,我有一次只是出门下楼倒垃圾,五六分钟后回来就成这样了。”
“钥匙给我看看。”
小雀接过男人递来的钥匙,又去检查了一遍门锁。门锁很老旧,锁孔边缘锈迹斑斑,门边看不出新的足迹,地毯上也没有半点脚印。她默默帮他把地上散落的铅笔拾起:“垃圾桶在哪?”
这些铅笔是不能再用了。
对方却打开床头柜抽屉:“放进去吧,明天我拿胶布把它们粘好。”
抽屉里,一支支“腹部”、“胸部”、“腿部”贴着彩色胶布的铅笔静卧,女子不胜感叹。
两人回客厅坐下。
“韩先生,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应小雀直言不讳。
“我回蒙城不到一年,自己给自己打工,平日生活两点一线,要么工作室要么家。搬进这栋公寓这么久,也只认识保安而已。朋友都没几个,仇家我想更没什么机会结识了。”韩拾咬了咬细薄的嘴唇自嘲道。
幻景深处的少年(4)
“那么你亲近的朋友呢?他们有没有机会碰到你的钥匙?”
“不可能,我钥匙都随身带的,别人接触不到。”
“这样说来,很有可能问题出在那把丢了的钥匙上。你在哪丢的,还有印象吗?”
“时间过了这么久,早就记不得了。搬家那段时期太忙,就落在家里某个地方也说不定,我懒,丢了就没找。”
“你似乎很喜欢铅笔啊……”应小雀犹豫道,“铅笔于你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觉得铅笔是自己的同类。”韩拾倒是答得爽快。
“啊?”——果然是搞艺术的……
“是不是觉得奇怪?你知道我早年在大牌设计室做助理,那六年的日子我是从端茶送水,在发布会后台给模特调合码的高跟鞋,帮大师提包开车门做过来的。独自在纽约,四周没有华人没有女朋友,天天不是面对布料就是草图铅笔,久而久之我就有了这样的感觉。铅笔虽沉默寡言,却有独特的思想。不同型号铅笔描绘的笔触和意念也都不同。”
“噢?铅笔不就是用来书写的吗?还有什么意念吗?我只知道写字用HB铅笔,考试写答题卡用2B铅笔。”小雀尴尬地笑。
韩拾表情流露出兴奋:“你说的是两种常用铅笔。铅笔分类正是按照笔芯中石墨的分量来划分的。一般划分为H、HB、B三大类。其中H类铅笔笔芯硬度相对较高,适合用于界面相对较硬或粗糙的物体,比如木工画线、野外绘图等;HB类铅笔笔芯硬度适中,适合一般情况下的书写;B类铅笔笔芯相对较软,适合绘画,也可用于填涂一些机器可识别的卡片。一支好铅笔的诞生其实用尽心思,铅笔杆用料、石墨铅芯原料、颜色铅芯原料和外观装饰用料这些都不能马虎。就拿普通铅笔杆来说,木材用于制作笔杆,要求纹理正直,结构细匀,质软或稍软,略带脆性,少含树脂,吸湿性低,胀缩性小,不变形。品种也分铅笔柏(红柏)、香杉、西达木、椴木、桤木等不同种类。”
“这么复杂……”小雀咂舌,“那铅笔有没有什么延伸或者特殊的含义?”
就拿上次的“志摩杀”案来说,徐志摩的一首《毒药》就被人赋予了象征色彩,也没准这次的案犯也是拿铅笔做文章。
“特殊含义嘛……铅笔好像没有吧。哦对了,它倒是有个引申意义:铅笔派……”韩拾还没说完就哧哧笑。
“铅笔派?什么意思?”
“就是同性恋的意思。哈哈,放心,我性取向很正常。”在女子无比尴尬的眼神中,韩拾起身到厨房,不消两分钟便端来饮品。
“自己榨的果汁,要不要来一杯?”
“嗯。”小雀掩饰面色接过,心烦躁不安,想到天台透透气,却被虚掩窗帘后的白色卷角吸引。“这是什么?”她将窗帘拉开,墙上贴得密密麻麻的小照片露了出来。
都是抓拍照:红绿灯、乞讨的小孩、低头啃苹果的恋人、汽车上贴的违章罚单、拎着NK包的彩绘指甲的手、半根地板上燃烧着的香烟,更多主题则是一个女孩。
女孩只有十六七岁年纪,有着明亮额头和微黄的蓬松长发,颈部肌肤在镜头注目中显出年轻特有的骄傲瓷白。穿着打领结的校服衬衫、黑色百褶裙,及膝棉袜裹住纤细小腿。照片上或是焦急看表或是背着画板安静地低头行走,满墙快要枯萎的爬山虎映衬下,她背影孱弱教人隐隐心疼。
从女孩不看镜头这点来看,这些照片无疑都是*的。
“她是?”应小雀犹疑道。
韩拾眼神却慌乱,将大窗帘拉上:“没什么,一个邻居女孩。” 。 想看书来
幻景深处的少年(5)
“学生?”
“嗯,听说才上高二。你别误会,我跟她没什么的。”回答的声音很轻。
面对揶揄目光,韩拾再次补充:“我觉得她蛮可爱的,就情不自禁拍了她一些照片,生活里没有往来。”
小雀忍俊不禁:“瞧你,我又没说你对人家居心不良。她是对面住户?”
“嗯,所以你千万得给我保密。”
“跟她说过话吗?这女孩应该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她吧?”女子故意逗他。
“嗯,说话就一回。前两天整栋楼停电,她敲门问我借蜡烛。刚好我那时在家,就找给她了,不过也就是在门口客套了两句,她没进屋。”韩拾一改常态地扭捏。
“哈哈,好啦,我又不是问你罗曼史的。时间不早,我也该告辞了,你自己多注意。你干脆把铅笔锁在抽屉里吧,我带支折断的回去研究研究,你这一旦有什么异常情况随时联系我。”应小雀站起,环顾四周,食指轻叩下巴。
如今她毫无头绪,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等待。
男人看着她没有说话。
两日后,传来他的死讯。
韩拾正如他那些死去的铅笔,在某个清晨,从老式公寓天台坠落。最后落地的他,经过法医鉴定,尸体骨组织绝大部分都呈断裂状态。
人们如回哨的鸽群般纷纷朝传来巨大声响的地方打量,看到一具穿着滑稽小丑服的醒目男尸,血液从他的身下缓缓蔓延。
围观者只是呼吸短暂停顿了几秒,便开始热烈讨论新一天的话题。
但据说,当时谁都不敢看那具男尸睁大的双眼。
少年残像
尾生慢慢地朝一栋老式公寓走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低着头,脑海一片空白。
蒙城是洁净的,只在深秋会有像现在这样干燥的风。带着细小而饱满的沙粒,以骄傲姿态在城市上空盘旋不去。一片老去的法国梧桐树叶刚才被风拂到他肩头,他却不敢回头看。
他们高二(10)班最美的女孩,以前从不和他搭话的蔚蓝跟在他身后,他正牵着她的手——
“那扇红色窗户就是你家?”
“嗯。尾生你现在害怕吗?你后悔吗?”
“我不害怕,也不后悔。蔚蓝你呢?”
“我?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这是真心话。不过我想我现在很幸福。”
“我也是,很幸福。所以蓝你要露出幸福的表情哦,以后不能再哭了。”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再过一会儿你就要见到我舅舅舅妈了,尾生你要想清楚。其实,我怎样都好的。”
“傻瓜,别多想。我们不是已经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了吗?”
“嗯。可是他们如果很生气怎么办?”
“我会让他们同意的,蓝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到家了就先回自己房间休息,其他的事交给我。”
“嗯。”
【两小时前】
“付款处在那。”戴着眼镜的女医生将一份单据交到他手上。
“你啊,还是学生吧?家长平时都不管你们吗?年纪轻轻就让这小姑娘受那么大罪。既然不要孩子,当初就该做好防护措施。”女医生的目光中满是鄙夷。
少年步伐沉重。
从下午第二节课课间接过她丢来的那张写着“应尾生,放学后陪我去个地方吧”的纸条开始,他就懵到现在。
交了460块钱,他缓缓坐到走廊正端着一次性杯子喝水的女生身边:“手续都办好了,医生说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纸杯应声掉落的刹那,少年觉得自己声音都像是魔鬼发出的。
“我问过了,说会打麻药。手术中途人没有感觉,不会痛的。”
“嗯,今天谢谢你。”女生立起,惨白的脸挤出丝笑容。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幻景深处的少年(6)
少年直直盯着她:“蔚蓝……”他紧接着的“非要这样吗”被自己硬生生吞进喉咙。
不这样又能怎样呢?放学后两人到达医院,这个根本和他不熟的漂亮女生才告诉自己,她找他陪伴的原因:
她怀孕了,凑足了钱。她一个人不敢堕胎。
蔚蓝是这学期刚转来的女生,听说原本在北京读书,父母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双双辞世后,她被亲戚领养,才转到蒙城。
平时她独来独往,也不见有什么要好的同学。因此在得知她意图的那刻,少年下意识反应:
她为什么找我?孩子父亲又是谁?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安静地陪她。检查,交钱,以及忍受素不相识的人的种种异样目光。
寂静走道上还坐着几个面色恬然等待常规检查的女人,她们隆起的小腹和愉悦的神情无不透着幸福。
同样是怀孕,人与人的命运天差地别。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少年看着自己的“恋人”一步步走进拉着白幕帘的地狱。
她浅蓝色的孱弱的背影刺痛他的眼。
少年捡起水杯,注视那道门槛。
她摘下来的围巾还微热,他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
只是两三分钟,里面传来她的痛哭。
“不!不……不要!求求你们!”
地狱之门怅然开启缝隙,一个医生摇摇头走出,尾生毫不迟疑冲了进去。
蔚蓝正躺在一张架高的床上,漂亮的五官因撕心裂肺的哭泣而扭成一团。看见他进来,她赶紧扯了扯盖在下半身处的单薄被单坐起——裸露在外的两腿不自然交叠,脚踝处女生的白色*还未来得及拉上。
他却没有回避:“蓝。”
一旁的护士插话:“刚才都跟她说了,现在只是帮她清洗*,还没正式开始做手术她就怕成这样了……你们难道都没商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