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宝(在迟疑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我的意思是,另一种人,一种和如今的地球人,循不同程序进化而成的人!”
单相(语音疑惑之极):“请原谅,我真的不明白,我真难以想像高级生物可以循‘另一种’进化程序而形成,我真不明白。”
(我和单相当时的反应一样:全然不明白!)
(达宝翻来覆去,在研讨生物由原始形态进化到高级生命的进程,不断想证明有另一种进化程序,可以形成另一种高级生物,他的目的,究竟是甚么?)
(如果我是单相,我一定早已问他的目的是甚么,但是单相显然未曾想到这一点,只是和他不断地讨论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性。)
(真是急死人!)
达宝:“对不起,或许是我说得不够具体,让我说得具体一点,嗯,我……应该怎么说呢……(长时间的沉默)或许,我应该说,生命的原始状态,在进化过程中,化为植物和动物两大类,这是现在所知的情形,是不是会有另一类,根本是植物和动物相结合的?”
单相:“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连想也未曾想到有这个可能。”
达宝:“现在请你想一想,是不是有可能!”
单相(相当长时间的沉默):“不能说没有。”
达宝(极兴奋的语气):“你的推想是 ”
单相:“我的推想是,地球在一片混沌之际,甚么生物也没有,既没有动物,也没有植物。后来,渐渐地,原因不明,出现了生命的原始形态 ”
达宝:“是,是,是!”
单相:“这种才出现的生命形态,也根本无所谓是植物或是动物,只是一种生命的形态。渐渐进化,不知经历了多少时候,才演变为原生物,成为两大支,一支是植物,一支是动物 ”
达宝:“对,植物和动物,各有其不同的生命形式,也各自根据其不同的特性发展。”
单相:“回到你刚才提出的问题上,当生命的形态促原始分成两支,理论上当然也有可能有第三支,第三支的形态如何,不得而知,但既然现有的生命分成植物和动物,那么,第三支的最大可能,自然是动物和植物的混合!”
达宝(语音极兴奋):“兼有动物和植物的优点。”
单相:“这一点,谁也无法断定,或许根本没有这一类高级生物,如果有的话,他们应该更能适应环境,应该就是如今地球上的万物之灵,是地球的主人。”
达宝(声音突然变得苦涩):“也不一定,或许他们反倒不能适应环境。”
单相:“这不可想像。”
达宝:“完全可以想像,譬如说……譬如说……这类人的性格之中根本就没有伤害他人的想法在内……他们是动物和植物的混合体,你甚么时候见过一株树,去伤害另一株树?他们和纯动物进化来的人相遇,一定会无法生存,在公平的竞争下,他们可能占优势,但是在动物的侵略性、残忍性、自私性之下,这一类人,就像一个完全不设防的城市面临著最新武器的强大攻击,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
单相(呆了一会之后笑了起来):“你说得倒像真有其事。我们离题越来越远了,你来见我的最初目的,好像只是为了讨论植物的感情、讨论植物是不是有神经系统。”
达宝:“并没有离题,和我们讨论的事有联系。植物和动物,是生物的两大种,植物和动物的混合,可能是第三种,如果能证明植物本来就有神经系统,那么,动物植物混合的生物,就更有可能。”
单相:“嗯,可以这样说。”
达宝:“单博士,如果照你的想像,如果 我说是如果 有这一种高级生物,他们的外形,应该甚么样?”
单相:“你难倒我了,我只是科学家,不是幻想家!”
达宝:“凭你科学家的头脑,想一想。”
单相:“那,应该和由动物进化来的人没分别,至少外形上没分别,因为人的外形,全然为了适应地球生活的环境进化而成,或许,他们和人不同,呼出来的是氧气,吸进去的是二氧化碳,哈哈。”
达宝:“那没有甚么好笑的。”
单相(仍然笑著):“真有这样的第二种人?那怎么不好笑?”
达宝:“谢谢你,单博士,在你那里我得到很多我想知道的事。”
单相:“别客气,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给了你一些甚么。”
达宝:“真的,你太客气了,你给了我极多……”
录音带在他们两人的客套话中结束。
我听完了录音带之后,呆了不知道多久。我的发呆,由一种极大的震撼所造成。
达宝在对话中提出来的那个问题,在单相或是别人听来,只当是一种想像力极度丰富的假设。生物在进化的程序之中,化为植物和动物两类,这是人所皆知的事实,而达宝却提出了还可能有另一类:动物和植物的混合!
达宝提出这种假设:一种高级生物,兼有动物和植物的特性。
如果是在若干时日之前,我根本未曾深入了解达宝、文斯、白辽士、连能他们这几个人的情形之前,听到了这样的假设,我只是觉得这种假设在理论上可以成立。
如今我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震撼,感到绝不能想像的事,正是一种事实的存在。
我呆了好久,才陡地大叫了起来:“单相!单相!”
叫了没有几声,单相便急急奔了过来。一定是我的叫声之中,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恐惧,所以使单相以为发生了甚么可怕的事,他一脸惊惶奔过来,跟著有点恼怒:“鬼叫甚么?会吓死人的。”
我看到了他,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单相,告诉我,真会有一种高级生物,如你所说,外形像人,是生物进化程序中的另一支,动物和植物的结合?”
单相指著我,“呵呵”笑了起来。虽然那时候,我一点好笑的感觉都没有。
单相一面笑著,一面指著我的额:“那只不过是一种想像,事实上哪有这样的东西!”
我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没有?”
单相仍然笑著:“如果有,在哪里?”
在这时候,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根本抓不到一个中心。在单相的笑声和他显然嘲弄的眼光之中,我突然之间,叫道:“达宝就是!”
(达宝就是,他不肯做那个简单的化学实验,因为他吸的是二氧化碳,呼出的是氧气!)
(氧气吹进石灰水中,石灰水不会变白,达宝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说甚么也不肯去做这个简单的实验。)
(虽然,就算他吹了气,石灰水不变白,也没有人会联想到他有一半是植物,但是他却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达宝他们,从头到尾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尽一切力量在掩饰,不想人家知道他们是第二种人。马基机长一定知道了,所以才会被他们设计自拘留所中劫走,并且不知带到甚么地方去了。马基机长虽然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但是明知说出来也决不会有人相信的,所以才一言不发。)
许许多多的谜团在刹那之间,几乎解开了一大半,自然还有许多我不明白,例如他们现在到何处去了?他们怎样生存?他们何以都会出现在孤儿院的门口?
但我至少在那些不可知的谜团之中,已可以肯定一点,他们,这类半动物半植物结合而成的第二种人,一定不止我已经见过的五个人,一定还有很多。
在我说了一句“达宝就是”之后,由于我在刹那间想到那么多,我的精神亢奋至于极点,脸上的神情也古怪到极,单相望著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我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单相也直到这时,才道:“天,你怎么样了?看刚才你的情形,就像是有八百多个鬼一起在争著捏你的脖子。刚才你说甚么?达宝就是这种人?甚么意思?”
我知道,如果要和单相说明一切,太费时间,何况就算我说了,他也未必相信,所以我轻拍著他的脸颊:“算了,我胡言乱语。希望你多培养一点新品种的植物出来,我也有兴趣把自己的名字和植物连在一起。”
单相“哼”地一声:“那是一种荣誉,很多人想要也要不到。”
我忙道:“是,是。这卷录音带,我想借去,再仔细听一次。”
单相道:“可以。”
我取出了录音带,迫不及待地要离去,单相忽然道:“对了,有一件事,我几乎忘了,我弟弟前一阵,说有事要找你。”
我一惊,单相的弟弟,叫作单思。这两兄弟的名字,堪称古怪之极,但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行为相比较,也不算甚么古怪。而两兄弟之中,单思行为的古怪程度,又远在他哥哥单相之上。
单思若是有事情找我,那一定十分有趣。但是我急于想和白素说我的发现,实在没有余暇再去理会旁的事情。
我在一怔之后,只是随口道:“好,请他和我联络。”
单相“哼”地一声:“这个人,我上哪儿找他去?真是怪人。”
单相居然也有资格称他人为怪人,我忍住了笑:“如果他真有事找我,一定会和我联络。”
我收好了录音带,用“障碍赛跑”的身法,越过了堆在地上的许多杂物,向外奔去。单相又在我身后叫了一些甚么,我完全未曾听到。
回到家里,一进门我就大叫:“素,快来听。”
白素从楼梯上走下来,但我已跳上了楼梯,一把抓住她,又将她拉了上去,到了书房,我将那卷录音带播出来,白素一听到达宝的声音,就“啊”地一声:“达宝!”
我兴奋得喘著气:“是的,是他和单相的一次对话,你仔细听,才会知道这一卷录音带是如何重要。”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开始聚精会神地听著。
在录音带播放的时候,我不断来回走动,好几次,我想将自己想到的见解说出来,告诉白素,我已解开了不少谜团,想到了达宝他们真正的身份。但是我却忍住了没有说出口来。
因为,我想看看白素听了那卷录音带,是不是会导致和我同样的结论。
等录音带放完,我向白素望去:“你在他们的对话之中,发现了甚么?”
白素先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立即道:“天,达宝……他们,就是这另一种人。”
我以为白素不会那么快就想到,但是她却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令得我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
白素道:“你没有想到?”
我迫不及待地将我想到的一切,全都讲了出来,白素大部分都表示同意,但也有一点不同。
我们两人讨论的结果,对于整件事,总算有了一点轮廓。
事情还是从飞机失事开始。航机在飞行中,马基机长一定是发现了甚么极之怪异的现象发生在他的同僚身上(半动物半植物的结合,这样的怪物,谁知道他们会做出甚么怪事来),所以才惊骇莫名,要求紧急降落。
在紧急降落之后,马基因为前一晚曾和我在酒吧中喝酒喝到大醉,知道自己讲的话,不会有人相信,所以一言不发。这就是为甚么他一见到我,就拚命追问我“他们说甚么?”的原因。而他感到了极度的绝望,仍然不想说出他的经历。
这其间,祁士域是一个悲剧人物,他想将马基救出来,但还未曾行动,就被达宝他们占了先著,祁士域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而达宝他们,尽量掩饰自己的身份,做得很成功,他们全“回去”了,踪影全无。
还有许多小节,虽然仍然是谜,但只要肯定了他们是另外一种人,整件怪异莫名的事情,就可以有一个清楚的概念。
如今最重要的是:他们回到哪里去了?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他们在地球上已生存了多久?听达宝的对话,好像他们的存在,比地球人早很多。因为无法和全动物性的地球人竞争,所以了越变越少。地球人对于地球上会有第二种人的存在,一无所知,一直以为地球生物只有两大类,只有植物和动物,想也未曾想到过还可能有动物和植物的混合体。
白素道:“一直到现在,一切还不过是我们的揣测,真要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还得见了他们再说。”
我苦笑,摊开双手,道:“哪儿找他们去?”
白素道:“南美洲。”
我怔了一怔,不知道白素何以在全世界那么辽阔的地域上,独独提议到南美洲去。但是我只是怔呆了极短的时间,便立刻明白了白素何以会有这样的提议,我道:“嗯,达宝对那老教师说,他到南美洲去了,所以你才想到南美洲?”
白素道:“原因之一。”
她讲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如果我们肯定了他们,是另一种人,是动物和植物的结合,是循另一种进化程序而进化成的高级生物,那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
我道:“当然,至少要千万年才行。”
白素道:“而他们,一直在地球上生活,总要有一个一定的聚居地方,我想,以他们植物的特性来说,没有比南美洲原始森林更合适。”
我皱著眉:“不见得,非洲的原始森林也一样,在浩淼的海洋之中,也有著不知多少的植物。”
白素苦笑起来:“我们总得先肯定一个目标才行,不然,永远找不到他们。”
我苦笑著:“肯定了南美洲又怎么样?南美洲那么大,单是亚马逊河流域的原始森林,就是地图上的空白,怎么去找他们?”
白素瞪了我一眼:“谁说要一条一条小河流域去找他们?设法让他们来见我们。”
我一怔,随即用力在自己的前额上重重拍了一下:“是的,真蠢。他们怕他们的秘密暴露,这是他们带走了马基机长的原因。他们放过了我们,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这就可以引他们出来。”
白素道:“你到这时才明白,真是后知后觉。”
我笑道:“可不是,难怪黄堂和单相他们,全说卫斯理是个不中用的家伙,只有他的妻子,才是又聪明,又明事理,又 ”
白素打断了我的话头:“好了,油腔滑调!”
我当然不是油腔滑调的人,但是想到这些人的最大秘密,已经逐步揭露,快到了真相全然大白的阶段,心情自然十分轻松。
我挥著手:“快去准备行装。”
准备行装并不用多少时间,第三天下午时分,我和白素已经到了巴西的里约热内卢,一到,我们就在当地销路最多的一家报纸之上,刊登了第一版全版的大广告。这份广告,由我设计的。在局外人看来,完全莫名其妙,不知是甚么。
但是我相信,白辽士他们这些第二种人,看了之后,一定会明白的。
广告上有两幅画,看来像是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也是我的创作。一幅是一棵大树,一个人,两者各有一半,交叠在一起。另一幅是一个植物细胞,和一个动物细胞,两者也有一半交叠在一起。
然后,便是文字。文字很简单:“白辽士、达宝、奥昆、文斯诸先生。你们的事,我们全知道了,请看那两幅画,你们该知道已经没有甚么可保留,请从速和我们联络。”
在文字后面的署名是“卫斯理、白素”,名字之后,有一项注解:“第一种人”。
这样的广告,别人看了自然不知道在说些甚么,但只要白辽士他们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看到,他们一定会明白,他们一定会出来和我们联络。
广告一直刊登了三天。
在这三天之中,我和白素,除了在游泳池畔晒太阳外,没有别的事可做,只是等著,等有人来找我们。
三天过去,我感到极度不耐烦,白素的耐性虽然比我好,但是我也看得出,她的内心,其实也十分焦急。晚上,我道:“看来我们的措词要严厉些。”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连夜拟了一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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