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这时,他的神情,谁都看得出来,惊震和厌恶交集,同时也有著相当程度的恼怒。
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脸色会变,由于副交感神经的作用,或者变得满脸通红,或者变得脸色煞白。除了血液涌上脸部毛细血管,或者血管收缩,令得脸部的毛细血管失血之外,不可能有第三种情形出现,充血就脸红,失血就脸白。
可是白辽士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的脸色,却变成了一种异样的暗绿色。真的,一点也不假,那是一种极其异样的暗绿色。
那种暗绿色,绝非一种形容一个人“脸都绿了”那么简单,而是真正的暗绿色,绿得就像……就像是一大片树叶!
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和白素两人,都有震呆之感,我们站得很近,不由自主,各自伸出手来,握在一起。而白辽士的震惊,只是极短的时间,前后不过一秒钟,或许更短。总之,他脸上的那股绿气,一闪即逝,脸色回复了正常。
然后,他神情也回复了正常:“对不起,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们两人虽然震惊,但表面上掩饰得很好,我相信白辽士无法感到我们曾经吃惊过。白素道:“为甚么?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在甚么地方出生的。”
白辽士竖起了一只手指:“只有一种人是例外,不知道自己在甚么地方出生,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白素“啊”地一声,我也立时想到了白辽士所说的那一种是甚么人,我们不禁都有一点歉意。
白辽士缓缓地道:“对,我是孤儿,从小就在孤儿院中长大。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齐声道:“对不起。”
同时,我心中想到了一点:他是孤儿,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那么,有一个孪生兄弟而他自己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虽然,就算证明了他有一个孪生兄弟,问题还是很多,例如那个孪生兄弟的行动为甚么这样怪异,等等。但总比不能证明好些。
我轻轻碰了一下白素,暗示她我们可以走了。我们之间的会面,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现了轻微不愉快,再发展下去,可能变成严重的不愉快。
白素也明白这一点:“对不起,只当是我胡言乱语好了。”
白辽士没说甚么,只是专心在整理那盆植物,显然没有送我们出去的意思。我们只好自己离开,绕过了屋角,走出了前面的园子。
那两个便衣人员也已下了车,就在不远处监视著我们,我们走向自己的车子,就在这时,有一个少妇,推著一辆婴儿车,走了过来,打量著我们。白素伸手去逗著车中的婴儿,那少妇指著白辽士的屋子:“你们是来探访白辽士先生?”
白素道:“是。”
那少妇道:“有东方朋友,真好。也只有白辽士先生那样神秘的人物,才会有东方朋友。”
我心中一动:“神秘?白辽士先生有甚么神秘?”
那少妇又回头,向屋子连看了几眼,神情犹豫:“我不知道,或许,我……不该说,我是他的邻居,他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那少妇又道:“当他在家的时候,他几乎二十四小时在温室中,和那些植物作伴。”
我感到十分失望,本来,我还以为白辽士真的有甚么神秘的事迹落在那少妇的眼中,如果说他只是长时间在温室之中,那有甚么神秘可言?
那少妇显然十分喜欢和陌生人交谈,她又望了屋子一眼,才道:“有一次,我从温室的后面走过去,想看看他在干甚么 ”
她讲到这里,现出一副大惊小怪、神秘兮兮的神情来,等我猜测。
我实在不想去多猜,只是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那少妇压低了声音:“他站著,一动也不动,像是僵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我已经不礼貌地半转过身去,不准备再听那少妇的谈话。那少妇却没有觉察这一点,继续说道:“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像一株树。”
我向那少妇作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转身去拉开车门,让白素上车,白素也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但她还是向那少妇点了点头,表示告别。
这时候,那少妇忽然像是想起了甚么似地,“啊”地一声:“对了,我一直想不起为甚么看到他站著不动的时候会觉得他像一株树,对了,给我这种强烈的感觉,是因为他的颜色,和树一样。”
我和白素一听得那少妇这样说,都不禁一惊。
我忙道:“对不起,颜色像树一样,是甚么意思?”
那少妇做著手势,指著路边的一棵树:“就是这样子。”
白素道:“你的意思是,他穿著树干颜色的衣服?”
那少妇道:“不是,不是,我很难形容,总之,他的颜色,简直就像是一株树。”
她不断重复著同样的话,在“他的颜色简直像一株树”这样的形容中,我和白素,实在都无法想出具体的实际情形来。
我只好敷衍著:“那真是有趣得很。”
那少妇摇著头:“有趣?我倒不觉得。”她一面摇著头,一面推著婴儿车,走了开去,在经过白辽士的住所之际,急急加快脚步,像是十分害怕。
白素和我上了车,我思绪十分紊乱,双手放在驾驶盘上,并不发动车子:“一个人的颜色像是树一样,那是甚么意思?”
白素道:“我不知道 ”她略停了一停,说道:“可是刚才,当我问及到他出生地方时,你可曾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那么怪,像是 ”
我立时接上去:“像一片树叶。”
白素转头向我望来,示意我发动车子。我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那两个便衣人员,立时也上了车,跟在我们的后面。
白素等车子向前驶出之后,才道:“说一个人的脸色像一片树叶,如果不是身历其境,亲眼看到,也不能理解!”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道:“同样的,我们没有看到白辽士站著不动的情形,说他像一株树,我们也不能理解。”
我“哈”地一声,叫了起来:“我们可以学那少妇一样,在温室外面窥视,看看白辽士站著不动的时候,究竟是怎样像一棵树。”
白素想了一想:“这没有意义,无法知道他甚么时候站著不动,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道:“反正我们没有事,可以等。”
白素瞪了我一眼:“怎么没有事,可以去找祁士域,找马基。”
我闷哼一声:“全国的警察都在找他们。”
白素皱著眉:“马基一定隐瞒著甚么,航机出事,一定有原因,一定有。”
我没有再说甚么,也知道航机失事一定有原因,但是马基不肯说,有甚么办法?或许这时再见到马基,他肯说,但是上哪儿找他去?
我一直驾著车,回到了酒店,进入房间后不到五分钟,就有人来叫门,进来的是一位高级警官,一进门就道:“你们探访白辽士,为了甚么?”
我道:“只是普通的探访。”
那警官有他天生的职业怀疑,“哼”地一声:“白辽士和马基是同事,马基逃出拘留所,白辽士是不是有参与其事?”
我苦笑了一下:“看来我在这里,如果和一个陌生人交谈几句,你们也会怀疑那陌生人是罪犯了。”
警官被我抢白了几句之后,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们一定会把马基抓回来的。”
我道:“我希望如此,事实上我还想问他很多问题,希望立刻见到他。”
警官狠狠瞪了我一眼,走了出去。我把门关上,看到白素皱著眉,看来正在思索。
我不去打扰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白素突然道:“黄堂说,那辆将他撞倒的车子中,一共有四个人。”
我不知道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只好望著她。
白素像是想到了甚么似地:“如果四个人中的一个是白辽士,其余三个,会是甚么人?”
我道:“可能是任何人。”
白素说道:“不。这另外三个人,也穿著航空公司飞行人员的制服。”
我笑道:“那就可能是任何飞行人员。”
白素道:“如果假设另外三人是连能、文斯和达宝,是不是接近事实?”
我摇著头说道:“一个人有‘化身’,已经够怪了,要是四个人全都有‘化身’,我看我们会变疯子!”
我只不过是随口这样一说,白素却陡地跳了起来。她平时决非这样不够镇定,我知道她一定在突然之间,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了。
她跳起来之后道:“当航机发生问题之际,驾驶舱中,只有他们四个人和马基在一起,而马基见你的时候,告诉你他甚么也不知道,甚至没有作过紧急迫降的要求!如果这四个人串通了,说马基动作有异,神态不正常,马基无论如何无法为自己辩白。”
我一听得白素那样讲,不禁“啊”地一声。的确,我以前没有想到这一点。
虽然,那只是白素的假设,可是也只有“四个人串谋起来诬陷马基”这样的假设,才能解释我和马基会面时马基那种怪异的态度。
马基一再问“他们怎么说”,又说他“甚么也不知道”,也不承认他看到了甚么怪东西,更进一步说他甚么也没有做过。
然而,白辽士等四人联手陷害马基,有甚么目的呢?目的是令航机出事,那么他们自己也在机上,一样有极大的危险。
白素又问道:“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吸了一口气:“有可能,但他们目的是甚么?”
白素皱眉,她当然答不出来:“我们还要去查,不单注意白辽士,还要注意连能、文斯和达宝。”
我闷哼一声:“他们没像白辽士一样休假,他们在飞行。”
白素道:“可以找他们的资料,我相信不是难事,可以找得到他们生平的资料。”
反正事情一点进展的头绪都没有,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天白素一早就离开了酒店,到下午才回来,一进来,我就看到她脸上有一股掩不住的兴奋,不等我开口,她就道:“你猜我找到了甚么?”
我道:“他们四个人,全是累犯?”
白素瞪了我一眼,道:“不,他们四个人,全在孤儿院中长大。”
我呆了一某,白素的这一项发现,实在根本不能算是甚么发现。但是,事情却十分怪异,或者说,太凑巧了!四个人全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我道:“文斯、连能、达宝和白辽士?”
白素点著头:“是不是,太奇怪了?”
我想了一想:“他们大约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后出生,那时候,世界各地,都充满了孤儿,我看只是巧合。”
白素挥著手:“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由于别的原因。”
我摊了一摊手:“甚么原因?”
白素急促地来回走著:“我不知道是甚么原因,可是,你应该记得,当我们问到出生地方时,白辽士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
我苦笑了一下,道:“他的反应的确怪异。那是孤儿的一种心理,没有一个孤儿愿意人家提起他出生经过。”
白素“嗯”地一声:“也许。可是,如果一个人,怕人家追究他的来历,最好的办法,就是说自己在孤儿院长大。”
我忙道:“你怎么啦?那不是他们自称,而是你查到的,他们四个人,都在孤儿院长大。”
白素盯著我:“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有人,不想他们的来历被人知道,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送到孤儿院去!”
我大惑不解:“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白素道:“他们四个人,在四家不同的孤儿院长大,那四家孤儿院,全在北欧。他们在孤儿院门口的弃婴箱中被发现的时候,大约五个月大。”
我仍然不明白白素想表达甚么,所以只好怔怔地望著她不出声。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四个人,被人有意放到孤儿院去。目的就是在他们长大之后,没有人可以知道他们的来历。”
我不禁失笑:“好,就算是这样,那么,目的是甚么?”
白素皱著眉:“这是我最想不通的一点,目的是甚么呢?”
我提高了声音:“不必去想了,根本,没有目的,四个航空飞行人员,全在孤儿院长大,那只不过是一种巧合。”我在这样讲了之后,又加了一句:“你不相信巧合?”
白素闷哼一声:“我当然相信巧合,可是不相信这种程度的巧合。”
我不想再和白素争论下去:“你还查到了一些甚么呢?”
白素道:“我找到了文斯的地址,顺便弯过去,到他的住所看了看 ”
我不等白素讲完,就吓了一跳:“你偷进了他的住所?唉!有便衣人员在跟踪你!”
白素笑道:“我当然知道有人跟踪我,也不会笨到偷进人家住所去,我只是绕著他的住所打了一个转。”说到这里,白素的神情,变得十分怪异:“你猜我看到了甚么?”
我不去费神多猜:“说吧。”
白素吸了一口气:“在他的住屋后面有一间极大的温室,几乎和白辽士屋后的一样大,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
我“啊”地一声。又是一间温室,种满了各种植物的大温室。
北欧一带的人,由于处身在寒冷之中的时间长,不错,他们是很喜欢在温室中培植植物。但是像白辽士那样大的温室,已经超过了“业余嗜好”,应该是植物学家或是园艺家的事。
如今,文斯的住所旁,也有那么大的一个温室。
我扬著手,问道:“达宝和连能呢?”
白素道:“他们住得比较远,我没有去,赶回来先向你说我的发现。”
我的思绪乱成了一片。温室 孤儿院 飞行员,这三者之间,根本一点联系也没有,如果达宝和连能的住所也有温室,那代表了甚么?
我一面想,一面已来到了房门口:“走,到他们两人的住所去看看。”
白素立时表示同意,我们一起走出去,在走廊一端的便衣人员,一看到我们,立时迎上前来:“又出去?到哪里去?”
我叹了一声:“实实在在,我绝不知道马基是怎么逃走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们要跟踪我,那是白费气力的事。”
一个便衣人员道:“你到哪里去?”
我见他们劝也劝不听,只要道:“这里空气不好,我去兜风,希望你们跟著来。”
两个便衣人员将信将疑,我和白素进了升降机,他们也老实不客气地挤了进来。我索性在酒店门口等他们,然后再上车。
达宝和连能的住所比较远,当我们按址来到之际,心便陡地向下一沉。那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达宝的住所后面,有一间老大的温室。夕阳的光芒,照在玻璃上,反射出一片金黄。
我们在达宝住所的屋后,停下了车,怔怔地望著那间温室,出不了声。
过了好半晌,白素道:“第三间温室。”
我道:“我可以肯定,连能一定也是植物培育的业余爱好者。”'网罗电子书:。WRbook。'
白素道:“虽然可以肯定,但我们还是要去看一看。”
我道:“那当然。”
白素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我们之间,在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白素突然问我:“卫,为甚么?”
她问得很简单,但是我当然知道她问的是甚么。我脑中也是一片混乱,所以我道:“为甚么?或许他们都十分喜欢植物。”
白素道:“可是他们的工作,和植物培养,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只好道:“嗜好并不一定和工作有关。”
白素道:“我不信,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原因!”
我苦笑著,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那两个便衣人员的车子,还跟在后面,我道:“你看,这两个探员,他们的心中,一定也在问为甚么,他们可能作种种设想,千奇百怪,但实际情形却十分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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