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吃的肖邦与烟缕中的过分女孩(1)
'2003.10.01'
她突然在钢琴上敲出一段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像黑夜里激动的乱雨敲打着玻璃窗,到了温柔的乐句却反而不是十分流畅,有多处的窒碍,仿佛是带点口吃的肖邦在呢喃爱的絮语,但是对弹琴一窍不通的我,已经像欣赏宇航员在荒凉的月球表面击出弗拉明戈(Flamenco)舞步,让我看傻了眼。
那是我第一次听她弹琴,也是第一次遇见她的下午,注定无法忘记的一瞬间,仿佛是我生命所有时间的起点,好像之前的全部记忆都是事后虚构出来,只为了衬托这原爆点。那是去年10月国庆假期,地点是大学宿舍的琴房。
我冒失地闯进去,发现一个黑色的女孩正伏在苍白的琴键上呼呼睡着了。她很困吧,我想,能在琴键上熟睡的人,怎样想也不是个愿意遵从万有引力定律的人!我还未来得及反应,推门的声音已惊醒了她。女孩凌乱的短发随便披在头上,还差一点烟雾,便像透插满香烛的灰炉:混乱有序,矛盾得可以。 “嗨!”她像被吵醒的失职大厦管理员一样睡眼惺忪地应着,也有点像饭堂后门空地上长睡的猫猛醒过来的样子。“嗨!”她的反应比我想象快。 我结结巴巴地对她说:“Sorry,因为闷得发慌,想敲琴,所以……”
她却忽然瞪大眼睛,印象中,眼睛大过她的,就只有电影《天使爱美丽》中奥黛丽·塔图(Audrey Tautou)的海报造型。
“有烟吗?”她突然问。
我来不及思考,却反射作用一样从口袋里掏出皱皱的KENT烟包递给她,有点不好意思。
她纯熟地拍了烟包的屁股一下,弹出一支烟,然后用放在琴顶的BIC牌小黑火机点燃了烟, “嚓”的一声和燃烧的味道提醒我不是在梦里。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比她的脸更苍白的烟缕。被烟雾熏染的黑衣女孩,眼睛却会从烟雾中忽然跳出来。
“告诉你一个烂透的神话啊!”她不假思索地说,像早已预习过3遍准备高考英文口试一样的熟练,我一直以为她是在梦呓。
“阿波罗神一天问预言家西比尔(Sybil)想要得到什么,她说:‘我希望拥有如手中沙粒一样无尽的永生。’结果她如愿以偿,一天一天的活下去,应该活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吧!她最大的败笔是记得要永生,却忘了要更重要的青春。生不如死,真他爸的笨蛋。你知道希腊神话最过瘾的地方是什么吗?就是神永远比人更阴险更恶毒!”
她吐出另一口很长的烟,静默了7秒,像补充完能量一样继续说下去:“最后她被一班孩子嘲弄,问她:‘喂喂,你现在最想要什么?’你知道她的答案吗?哈,她说:‘我想死!’活成这个样子早就该死啦。”
我暗暗想,神话的目的本来就是讽刺生命,不用太介意嘛。
“告诉你,追求不朽是人生最大的错误。我们应该做的,不是追求他爸的永生,而是有烟抽烟,有话说话,然后豁出去,最瞧不起苟且偷生的混蛋。”说到这里女孩打了一个呵欠,眼帘稍为下垂了。
是我听过有关生死最巧妙的话之一,不过,其实并不需要那么认真和激动的,教训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只不过是个神话而已,而且还是老远不相干的古希腊。
“不论是绝望的古希腊还是同样绝望的现今世界,”我尝试顺着她言论的气势作个配合剧情的总结,“生命给我们最大的恩惠,就是保证人人都会死吧!”
口吃的肖邦与烟缕中的过分女孩(2)
“你错了!”她的眼睛又毫不罢休地张开了。“你这样说是本末倒置。死亡是独立的,它不需要靠生命完成。”
似乎我每次试图交代或解释什么都是失败的。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点怀疑,不过算了,谁会跟一个第一次碰面的女孩计较死亡哲学的理论?能无缘无故半睡半醒向陌生人呕吐这么一大堆深奥的哲理,她准是个失败的哲学家,或者潜藏着心理性压抑的梦游症病人吧。
我陪着抽一口烟,在“不准吸烟”的告示牌下,两团烟雾分别从两个各自拥有不同性别和欲望的嘴巴吐出来,由最初很多很多蛮快地吐满整个空间,连对方的头也看不见,到慢慢变得透明、融和,然后消失,像爱的假象,却很美。
然后她突然敲起那段口吃的肖邦,敲出的琴声比她的语调还要沉重。
我本来纳闷得发慌,连脚指头也在抽筋,忽然想敲琴,虽然我对钢琴一窍不通,连基本的音阶练习也不懂,不过倒庆幸还能找到中音C的位置。乐器,我只会玩一点点电吉他和萨克斯。电吉他锻练我激情时的冷静,萨克斯就是自控的发泄。总之,本来想借敲一下琴键把闷气发泄,反正心烦的时候,弦乐和管乐就是无法满足我想敲破生命的欲望。
琴音突然中断了,女孩抬头望我的剎那,仅只有秒钟的剎那,我仿佛看到另一个女人的脸。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女人是谁我没有印象,可能在梦中出现过,或者呆坐时脑海浮过的那种女人的脸,大概比她现在的这张素白但凌乱的脸成熟一点,灵气一点。总之,是另一个女人啊!我稍为定神,女人的脸已经不见了,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莫名其妙的下午。莫名其妙的女孩。
“你是这里的学生吗?你看来最多15岁。”她把眼睛瞪得很大,我以为自己又说错了。直言是我唯一能表达自己的方式,说罢才明白大概这种问题实在不应该问女孩子!
她呆了一秒,笑一下,就那么吝啬地笑了不足一秒,庆幸被我捕捉到。她爽快答:“快19!不打算活过25。”
x x xx我久久也不敢再回忆这段初遇的历史,怕把她记得太清楚。
因为有记忆,谁都活得甜蜜和痛苦,但谁都宁愿拥有回忆,不然,不是太孤单了吗?
她到底是谁?
故事由认识她的2003年10月开始,直到我决定出走的2004年9月,总共347天。
时间漫长得很短暂。
x x xx我一直暗暗叫她过分女孩。
她曾用“怪气”两个字形容过我一次,大概就是她给我起的名字吧。
曾经,我以为过分女孩是我的影子。
曾经感到很爱她,疯狂地想钻进她那黑色的思想中,逃避世上一切苍白的不幸。
当她撑着还未醒透的大眼睛,信口开河地向我讨烟,梦游一样跟我讲关于死亡的神话那个下午,我其实很想用力拥抱她。然后呢?然后可能是做一场青春独有的那一种不痛快的爱,虽然我们认识还不够3分钟。后来,她便以“不打算活过25”的预言式结语总结了她的一生,像非洲木雕那种神情独自含烟离开了。
这是她离开的方式。
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我永远不敢去爱,也不容别人去爱的女人。因为这样,我更非爱她不可。
当然,能确认爱她的事实,已是在6个月后她消失掉的时候了。人总是笨得要命,不能在当下兑现自己的感情,待失去了,才慢慢想起来:啊,原来那个时候,我已经不需理由地爱上了她。 。 想看书来
口吃的肖邦与烟缕中的过分女孩(3)
当然,爱上是一回事,是不是能去爱又是另一回事。
她消失时19岁,我21。她选择了夏天来临前结束我和她之间的短暂历史,起码,是她和我感通过的那段珍贵历史。一个人到底拥有多少段历史,根本无人知道,只有他的潜意识最清楚,这是心理学家相信的理论,也是他们无法进一步的限制。潜意识啊,并不是我们有能力看得透的神秘界域。起码,对我而言,它就是无法被彻底掌握和驾驭的力量,因为它,我赔上了青春去迷惘。
而我想,大部分人也是这样吧,吸入无从选择的空气,被命运遥控做不能自控的决定,对于爱恨又想记起又想忘掉,一拐一拐地被潜意识隐藏的业力牵着走完一辈子。
她到底往哪里去了,是否已死掉,没有人知道。她曾说过,要是死亡,必须恭恭敬敬,不落痕迹。
可是,她留给我的是一个谜:那天收到全黑的信封,里面是一张没有字、断黑的信纸。我曾以为像推理小说那样,把它放在洋烛上烘烘会有文字显影的,不过想想看:她是反科学常理的女生,没有可能懂得那种技术,即使懂得,她也不会喜欢用,不会让人留下她也科学过的痕迹。这一点,我倒很了解她。
至于为什么她要寄给我断黑的信纸,信上又没有任何记载,我努力想了3天,所得的结论是:黑就是全部的信息了。
也许世界上只有我最了解她,而她也最清楚我最了解她。事实是不是这样我们都不清楚,但起码我们都愿意相信确实如此,虽然,彼此都没有说出来。
她到底哪里去了?
她的消失是在艾略特笔下最残酷的四月天,而我决定出走的那天是5个月以后,学生都愁着脸被迫和暑假分手,赶新学期换新手机和新恋人的九月天。
x x xx这是一个关于决定出走的故事。
x x xx大学里有关过分女孩的传说我不喜欢听到人家谈论过分女孩。总觉得长期活在传说中令她活得更不快乐。
发现原来不论是哪个系的男女生,20个总有一个会主动无缘无故地提起她,而大家也会纷纷回应,把她的传奇空虚积极地编造下去。
“她好像没有家人的,不是本地出生的啊。”
“她的英语流利地道得让你不敢开口,日语也相当了得,母亲好像是日本人。”
“我的同学没有一个敢和她修同一门课,说怕被她在小组讨论时毫不留情地批判。她的嘴巴厉害得不能想象。”
“你听过她的声音吗?听过她讲英文吗?”
“啊,这个……我还没有见过她呢!”
“少吹牛。她嘛,古古怪怪的,有晚我看到一个类似她的黑影在树林那边飘过,吓得飞跑回宿舍,不是传她会巫术和通灵的吗?”
“通灵倒没听过,不过就听过她被一个助教养过一个学期,后来她投向另一个教授的怀抱便散了。”
“她的眼睛倒有点邪淫气。”
“也许还懂念咒语吧。”
“你看过她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吗?有没有人看过她的衣柜?”
“她是装有个性吧,一个女人怎可能只穿一种颜色?”
“我有朋友和她是同班的,挺熟稔的啊,告诉我其实她根本没谈过谁。”
“我觉得像她这种女人是不会喜欢男人的。她应该是个同性恋。可能也是双性恋。”
“我听一个学姐说她懂得催眠,曾经把一个好色教授催眠了,令他晚上光着身子在教员宿舍楼下目光呆滞晃来晃去,最后给保安员带到保安中心才回复过来,什么也想不起来尴尬死。”。 最好的txt下载网
口吃的肖邦与烟缕中的过分女孩(4)
“我相信她有这种魔法,你有没有留意她走路时就像飘过一样,足不碰地的。上星期电影学会那班*狂便封她为‘最吸引的魔女’!”
“我知道她喜欢在深夜两三点钟在车行道上闭上眼睛走路。曾经有人深夜饮酒乘车回宿舍见过她一次,她还忽然对车内的人笑着挥手,把整车人连司机吓个半死!”
“这个不可信!”
“不信也不行,现场目睹的是我的honey。”
“靠,你的honey本来就不可信嘛!”
“去你的!”
“废话少说,要不要听独家爆料?这是教授亲口提供的系内秘史。”
“要爆就爆,少卖关子。”
“她啊,和一个出名的教授同居过一段短日子,最多不过一个月,最后她抛弃了他,还害他背负勾引女学生罪名誉扫地,第二个学期被有心整他的系内帮派迫他提早退休,结果暑假后便离开了,潦倒地跑到苏格兰还是哪里的偏远大学教书去,最近好像还患了前列腺癌只剩下3个月命。也因为这段情史,她失踪了两个月,据闻对男生已失去兴趣,往后只和女人在一起,于是令同志女生兴奋不已和很多男生哗然绝望。我有几个男女同学就是兴奋和哗然的代表,千真万确。”
“她明明是念文学的,干吗会和那个不相干的教授搞上?”
“你不知道教授都喜欢像她那样博学的学生吗?她多厉害,最喜欢挑战哲学和神学系的课,据闻入大学以前已经读过很多书,尤其是文学、哲学和生物学的经典,我还听说她研究过解剖学呢!”
总之,有关过分女孩的传闻,再说3天也说不完。最奇怪的是,自负的我也不期然被她黑洞的能量吸引过去,居然也试过夜半在马路中心车行道上闭眼走路。开始明白她有魔法的流传并非子虚乌有。
我只知道,属于我的记忆里的过分女孩。
说她是大美人讲不过去,身材老实说只属一般,胸部不大不小的瘦削型女生,个子也不高。印象中没见过她穿过其他颜色,除了黑。我常幻想她若是流行歌手的话,风格应该像Portishead里Beth Gibbons(贝丝吉本斯)的邪异迷幻,或者PJ Harvey(PJ哈维)的激情火爆,非常个性的类型。可她最诱人的地方,要算拥有那深得比泰坦尼克号在4月晴朗夜空沉下去的北大西洋还要深沉和冰冷的眼睛。
冷的女人我见过一些,就是没见过像她那双冷得令人无地自容,又无法逃避自己的眼睛,叫人又怕又要接近。
她大概一个月没几晚回宿舍,行踪飘忽,总忘记带手机,从来不上MSN或聊天室交友,日间极少见她公开露面,更必然绝迹饭堂或图书馆。连同系同班同学也很少见到她。她和我一样,跷课跷得厉害。可是,她的成绩还算不错,据说是教授都佩服她的才气,而她更是个作诗的高手,曾经拿过公开比赛第一名,因为坚决不出席由她瞧不起的大企业家颁奖的典礼而被取消了资格。 她大概除了我这个算是谈得上的奇怪朋友外,似乎也没见过她和谁在一起。
谁都说她可能是个带有神秘背景的妖女,不过却妖得太动人了。到底有没有谁敢对她说一句类似 “我喜欢你”、“请你让我爱护你”、“我爱你”、“你这样下去叫我心痛”之类的话呢?
连我自己也说不出口。一直都不相信,自己可以爱上一个女孩。爱的感觉,其实一直逃避着。
x x xx大学里有关怪气男生的印象1。谁?
2。哦,野狗那队band的第二吉他手?怪胎一个。
3。怪!一边单眼皮,怪相!
4。声线老压得这么低沉磁性,是在他妈的模仿韩国男星吗?
5。几次看见他和黑衣小魔女并肩坐在泳池看台上,从黄昏直至深夜。难道她竟然喜欢这样的怪胎?冤孽。
末期癌症的音乐细胞与Catwalk的白衣女神(1)
我是一个简单而孤独的人。
有一个老爸,但是我以半孤儿的形式存在,不抗拒交朋友,却从来没有主动交过什么朋友,余下的只有看书和听音乐。什么书也看,什么类型的好音乐也听,就是不能接受那些叫你和世界好好打交道的教诲。
我是个只会喝两种液体的人,一是啤酒,一是清水,其他有颜色有味道的留给还相信浪漫的男女。
至于生存的目的方面,坦白说,我还没有搞清楚。再过一年便大学毕业了,同级的人都已经开始为前途紧锣密鼓,我却连为什么要进大学的理由还未找到,更甭说想做什么。我只能做我想做的事,哪怕是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也比做不喜欢的事爽。
大部分时间,我宁愿沉默或者听音乐。我也喜欢大伙儿踢足球和打篮球,爱的是那纯发泄青春精力的碰撞,兼且无须平庸的语言交流,恐怕是我唯一有限的社交。因此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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