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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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随笔-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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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猫钻煤灶,柔姿霹雳舞和嗲着声线线儿的唱游……他蔑视规矩,对传统半推半就;他曾经畅游北方,迷恋草原和黄土、唢呐和秦腔,后来,他觉得南方的水性杨花才是他挥洒自由心性的地方,他想到瘦腰肥臀的南方去了。可他前脚刚在江南落下,后脚就提起一句横扫江南的话:“你们这儿有爷们儿吗?”当场就惹得几个江南男人怒目和他对峙良久……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问这个问题其实没多大意思,有人说“人生来就已经死了”,他不正实现着这句大智大慧的话么?
      
  同那些故意树敌或因半明半暗的行为树敌的人不同,他的心机几乎还处于孩童的启蒙时代,对世事一窍不通,他那些足以使庸碌之人羡瞎双眼妒烂肝肠的才华,他离群索居淡泊荣华的行为,他蔑视规矩、条例的言辞……使他几乎遍地都是敌人,他身边的每个空气尘粒都沾上了敌人的气味。他瞪直了双眼,以为别人若不是病了,就是脑子愚笨,而众人也在斥问:“你脑袋亵渎了神灵,神灵的脑子里也和你一样被灌了豆腐渣了?”但他觉得自己的言行并未冲犯他人,没什么不对,那众人干嘛老是与自己过不去?这些蝇营狗苟之徒斤斤计较于一分一厘的得失之后,怎么还要来计较和亵渎自己的特立独行呢?
      
  不用再赘述了,他只有摈弃上苍的赐赠,返回平常、世俗和强烈的私欲,就没有几个人愿意成为他的敌人了。要命的是上帝也不懂得这个人,懂了也不愿意这样。这个连上帝也不敢扇其耳光的家伙,在他三十七岁那年却给了上司一记脆生生的耳刮子。他对碰上的第一个同事说:“可惜呀,浪费了我一巴掌的灵感!”
      
  他是一个童话,可惜安徒生老先生已经远离人世。他是一杯咖啡,被提了神气生活的人,反倒将余下的汤水喷在他身上。他是一剂春药,被催胀了自身的欲望和助长了他人的邪恶两种本质所局限,也就是说,众人是那么愿意得到他(天才与春药的合并),而得到他、吃尽了他之后,又以多么义正词严的方式谴责他,叱他扰乱纲常、伤风败俗。
      
  他是一个梦,无序而充满了趣味。
   
第十三卷 第三章
      
  他爱上了一个公主。他天真地将未曾被男人刺破Chu女膜的女子称为“我的盖碗茶”“我的包谷芯”“我的奶糖”“我的公主”“我的窝窝头”“快乐的元旦节”……那是一个罪犯的女儿,在罪犯被枪决的那天午后,他认识了她,他当即就认定这悲伤得楚楚动人的人儿就是自己的老婆。在他三十八岁的生日之后,他就娶了她。洞房之夜,他搂着女人说:“两个不臭不腥臊的三八搞掂了!”女人纳闷,他说:“我三十八了,哈哈,老子是雄三八,你么,我的三八大盖!”女人又羞又恼。令他惊喜的是,女人和他的想法是多么的合拍,那就是不要孩子,这简直使他觉得婚后的生活就跟在天宫里玩耍一样快活了。两人对家庭生活的无知也被旁人不容,闲言碎语伤寒一样包围着他们。好在他未完全厌恶二人世界之前,女人莫名其妙地死了。他把一首长诗放在女人的|乳沟里,说:“你走你的吧!”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似的。这年,他的一首民谣体的歌被传唱,一篇文章被一个“自作多情”的官儿认为在嘲讽自己而欲同他在法庭上见。他一个井喷似的臭屁便作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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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六岁那年,他完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壮举。他在一条河边为一群游泳的男子写生,正要完稿时传来呼救的声音。他看到路上的行人和河边的男人只是惊呼而无人下水去,他就想,现在这行情,得看我了。他像一只母鸡一样扑喇喇地扎下了水,向那个在急流中时隐时没的人头冲去。他有很好的游泳技术,念大学时练过,也练过跳水和花样游泳。但他惊怕的是前面有一座桥,修建在一道水坝上,坝间有两道槽,水流到那儿以后速度就加快,自己若不能在距桥几十米远处抓住那人,甭说救他,连自身也难保了。他奋力游过去,快接近那人了;这时一个浪头砸来,他赶紧扎入水中,伸手抓到了一块布,一回收,布又落到了水中。以后的经过是,他只能侧身拼命游到岸边,抓在手中的只是一条红色的游泳裤。他干笑两声,收起画架,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把这件事看成是像人在仰望时掉在鼻尖上的一粒鸟粪,或夹进嘴巴与青菜杂在一起的一条虫子那样,是没法预防的。但这却成了他的一个预兆。几十年后,他死在了另一条河里。很简单,只因行路疲乏燥热,他便在河边洗脸净身,突然眼前一阵金星乱迸,就把他对美丽的金星的追求变成了栽倒在湍急的河流中的殉葬仪式。
      
  是什么串起了他丰富别样的才华,让他一生都在行走的一条路、吟咏的一场梦如此决绝地延留着永恒、独一无二的自我?可细细想来,这些才华和他每个时期的天性分离一样又符合各自为政,各得其所的规则,将他分解成了无数个个体,无数个“他”,从这个角色跳到另一个角色,然后把它们分放在不同的时空,悠闲着心思朝三暮四的。
      
  一次结婚是他的一个小小的失误,使他没能以完美的孤独来完成一生。生活的残酷或可笑之处就在于它时时在利用生命的残缺或漏洞,破坏一个人对完美的组建,甚至连梦也要给安排上一个厄运,一个诡异的结局。
      
  他原计划在临死之际毁掉他在人世的所有痕迹,但猝死使他失去了执行这个任务的任何可能。他没有料到,也厌恶看到的情形就是:他的所有艺术作品,文学作品立即举世公认!人们在撰文赞美他的这些必须用天才的智慧、独到的悟性、孤独中的奋斗、懂得享受寂寞,并且有一股与世俗对抗的勇气才能完成的作品的同时,又无一不对他的性情和生存方式给予唾弃和批判,赐予他一个词:变态狂。
      
  其实,当一个人,无论他是帝王还是庶民,无论他是天才还是庸人,无论他是梦幻本身还是一个唯利是图者,离开人世之后,他们什么也不是了。至于后人要判定他们是什么或不是什么,就得看后人的宽容、理解和心理健康的程度来决定。
      
       
阿鲁耶达,你怎么啦?你干嘛又拉下脸来听我说话?厌烦了吗?我,还是他?你是不是又在惺忪之中赶着和美白白胖胖的睡神约会了?好歹打个招呼吧,小野人,难道你也对他的一切没有兴致,甚至连听一听也不乐意?
又下雨了,一个故事刚刚结束,雨又来凑。
这多雨的川南,生硬的空气,咸涩的风。
我饿了,什么,你也饿了?又凑巧了啊!方便面和面包,你吃?好,你要面包,我就吃方便面吧。我知道有人将方便面叫泡面,你瞎让让啥?他们的理由是,叫方便面的话,极让人想起人方便时的那个叫厕所的地方,想起方便的情形,哎呀呀,就是想起涓涓细流的小便,臭铜或黄金一样的大便,总之,联想到了,是要败坏吃面的兴致的。啊,有道理,我也记得有几个外地人就不敢叫方便面,一直那么叫泡面,听来就使耳根发痒。但我还是习惯叫它们方便面,是啊,图个方便啊。你说什么来着?确实,吃起来方便啊。唉,这么一想,倒真的使人觉得是在吃方便,喝小便,吃大便似的。这世人也真是,学知识时想象和联想能力差得出窍,可在这些小敲小打的生活层面上,人们的想象和联想功夫倒真是不浅的。把你的脸窗帘一样拉上来吧,小东西!那张悬挂着眼珠、鼻子、嘴巴和耳朵的皮儿,已经垮下去了,就像有人在你天灵盖上凿了一个孔,灌注了水银,水银重,慢慢将皮肤和骨头切开了,啊,你的这般下坠的脸,赶快拉上去吧,乖,小乖乖,听好了啊,脚步要轻,肌肉放松,神色要更舒张一些!你瞧你那闷样,真真就是一块隔夜面包。
      
对了,还是让我把他讲完吧,小野人,你总会被文字和故事的平常化所迷惑,他还没有死哪,他现在,也不过三十来岁,我们在一起闲聊时,总要留下太多的玄虚。我告诉他,我要为他拟定一个从不惑之年到九十岁高龄之间一个失去意识,起码是没有知觉、无为的昏睡年月,方可符合他的全能和空白人生,就像将一个绝症患者被冻僵,密封起来,然后保存在地下或容器之中,等几十年或几百年以后再让更加聪慧和宽容的后人,由更加高明的医术把他们解冻之后治愈他们的绝症,而我的意思就是,他必须或许是必然要经历一段为时不短的“虚无”时刻,自我“埋葬”时刻,在这段时间里,他无所欲望,仅为生命本身所包容。
      
天凉了。
阿鲁耶达,你在吗?
“在……”
怎么的,你的回答怎么使我像听到了鳄鱼的声音?
“掌嘴!”
到我身边来吧,今夜好冷。
被褥在抽搐,我感到一条鳄鱼正向我爬来。
小野人,我的鳄鱼。
第十四卷 第一章
      
我就要睡醒了,阿鲁耶达,请保持你的耐心,就像我曾经要你保持的爱的姿态一样,高雅而不失绰约。我将在梦产生之前还要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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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黎明不要来临,天空永远埋藏在酱色或醋色之中,晚星别再散布它们已经不再寂寞的消息,山不要抬起头来,水在自我迷恋或否定中悄然东去。厌倦了人类腐烂的兽皮一样的脸色,我迷恋这样又深又阔的夜,它是我的;在万恶之源的鸡啼之前,我不能同谁进行新的轮回,像水循环,血液循环,爱情与婚姻的循环……我不知我对生死轮回已悟得多深,可我大概已经不再需要它们。
      
等等!转过身来,让我睡在平安的注目之中,从下到上,从你肉体光洁的色彩和爱的气味之中,隐伏于你胸的轮廓,腹的宽容,脑的智慧和四肢的密织大网之中。
      
门是陷阱,窗口是看不到万象的障碍。阿鲁耶达,有梦的人总是感到焦渴难耐,你呢?你饥饿吗?你跌倒在挺拔的德性里了吗?你逾越了障碍看到东边的天空对一个偷情的男子的尸骨所陈述的真相了吗?
      
我就要睡醒了,这本书就要划上句号了,你稍候片刻。
      
你是我的尽兴,每次步入或逃出,时间或生活曾经说过的具有诺言性质的言语,在尽兴时,就是生命高贵的玩物。
      
高贵的出身,已经失去了土地。万能的金钱,只比爱情和友谊少了一双翅膀。哦,原生时代的金钱,它的翅膀制作得比什么都要巨大,它的羽毛借用了神灵的衣衫,它的皮肤是珍禽异兽无私的捐赠,它的骨头不是青铜就是水晶,它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对时间嘲弄的口水或尿,它的肌肉,处于虚无和实在之间,宛如处于麦子与艺术之间的蛋糕。它们煽动着贪婪的心脏,使一切表现成为贵重和清贫,高贵从此开始了对贫困的征服。
      
但它的翅膀系上了乌云,负载着诅咒,长满了毒疮,它成了万能,因为万能而易朽。
      
它曾经是我们的尽兴,也曾是我们的败招。
      
我们看到了那轮黄金的晚月,生出无数白银的星辰,掉到地面的,是腐臭的金钱和它的余温,人类用它们来取暖。
      
秋雨之后的川南,像溺死者被水泡得青黑肿胀的尸体。
      
我点燃一支香烟,向火光中的阿诗玛——这个纯美的造物靠拢;这使我想起了“吻”这个动词,它告诫我们,真正的爱,真正的吻,是不需要用嘴的,因为嘴巴不仅产生病菌,谎言,而且会带来灾祸。而我焦干的唇许久未曾接触到刺痛了,我只是在一次百无聊赖的凝视中,看到了你焦黄的愁容布满了你已经不再年青的脸。
      
很快地,香烟已经不是香烟了,它变成了一个尖厉的呼哨,最后成为尖利的讽刺,通过呛死灵犀的青烟四散而去。
      
玻璃缸,作为棺材装满了香烟对时光嘲笑后的骨灰,烟蒂殉葬的礼仪多么恭顺,如一个奴才的目光。
      
一切多么美好,生活是这么说的,那就拼命地燃烧吧。
     
夜莺的头上戴着黑夜——这顶涵盖了无穷谜语和未知元素的帽子,它来自王宫那面纱重掩的一个四十岁女人装模作样的腔调,向神话中的七星和低俗的鹊桥以及浑浊的银河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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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夜莺带来,你的心中难道还没盛满众鸟的乐音和山泉的歌词?
      
没有什么东西比被黑夜一口吞进肚里的子弹或空放的枪声更能使个性向无庸的共性走近。一阵咳嗽是最深刻的释放,一副笑脸是公开的拒绝,一具背影是最黑暗的绝望。夜莺!这就是夜莺,或其他的一只什么鸟儿,比如子规、丑八怪的的在地里飞的蚯蚓或贞女似的猫头鹰。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它们是谜语的傀儡,元素的|乳母。我谢绝被普遍认可的理论,用来在远处或深处对夜莺们拥有时间优势的羞辱。
     
漫天的雨丝,如硬性摩丝凝固了人们大脑的灵性。
      
我还想到了者喱水,上帝只用它来洗脚。
     
把这群该死的苍蝇赶走,杀虫剂就在阳台上。天啦,难道我们就真的不能用意念和人类至高无上的地位来将它们驱逐、灭绝?
      
  它们是一些承受苦难与不幸的仙女,传播生活赋予它们生育的快乐,赖着和你亲近是爱情唯一的强权行为,这一点,人类和它们是多么一致。不同的是,我们聪明得只拥有业已不甜的记忆和难以自圆其说的忏悔,它们却机敏地依靠神速的传递和来自内心的自在,旋转在一个点的四周,即永远以人和朽腐的东西为轴心。
      
它们冲过去了,就像太阳掉进了水潭。
      
诗集的封面上,残留着太阳的遗孤,密密匝匝的黑子,它的快乐犹如过于健康的皮肤上拱出来的爱滋病的黑色斑点。别动,看看,这群该死的探密者,它们是不是在阅读柏拉图、波得莱尔、海子和聂?鲁达?
      
算了,还是赶它们走吧,她们会通过梦的通道——鼻孔来窥视我的梦,这可不行。在我的睡眠即将功德圆满之时,我不能看到自己正被黑暗的不幸包围。
      
杀虫剂在那边,绿色的瓶子,绿色,正是杀手。
    
一盏高高在上的路灯,是上苍集万千神明的智慧于一体的光辉,在开辟出路径之后,指引我前行。一盏,又一盏,它们摆脱了单纯的符号,推开了黑夜,尽管它们也不能告诉我它们指向的前方,就是我的目的地,我的理想渴望的地方。
      
这么多的灯与火,远远近近地包围着我,而它们却又是那样的不一样,与因为和谐而显得如并不高明的一种伎俩一样。可意气风发的彩灯,清洁廉正的白炽灯和橱窗里厚厚的温暖的火光,由于它们的彼此不尽相同而成为我甘愿接受它们引导的原因。
      
令人匪夷所思的拙劣的音乐喷水池。
在尘灰四扬中晕乎酽乎的塑料孔雀风灯。
汽车的尾灯成为隔膜。
      
一个接近死亡的人,他宽阔饱满的额头,是一盏思想与生命的灯。眼光熄灭之后,额顶的智慧照亮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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