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洽卿夹起甲鱼肉,尝了一下,果然鲜美无比,连声称赞道:“好吃,好吃!”
火锅里的木炭熊熊燃烧,不一会,里面的汤汁开了,弥漫着酒香、肉香,四周变得温暖起来。两人边吃边聊,虞洽卿最想知道现在活跃在上海滩的宁波籍老板们创业发家的故事,严子均因为父亲严信厚的关系,对这些人都有了解,便一一叙说。间或,他还讲述这些人生意上、生活中的一些奇闻、逸事,常常让虞洽卿大笑不止。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严子均问:“我们来点什么主食?”
虞洽卿说:“我已经酒足菜饱,什么也吃不下了。”
“那哪行?要不我们就来点小吃,不然这一顿饭的程序就没完。”
“严公子,你是真讲究。是不是上海滩发了财的人都这么讲究?”
“讲究有些时候就是享乐。人活着干什么?还不就是享乐?谁到了那个份上都一样。”
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严子均高声说:“进来。”
门被推开,戴善实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伙计。
“严公子、阿德兄弟,吃得如何?”
虞洽卿忙说:“很好。我从来没有一顿饭吃这么多东西的。”
“茶好酒好菜更好!状元楼就是状元楼!”
“感谢两位美誉!”戴善实冲两人鞠了一躬。“要过年了,小楼赠两位一人一份汤团。祝你们阖家吉祥团圆,香香甜甜!”
说着,店小二把托盘放到桌上。戴善实把两碗汤团分别递到两人面前。
“这是按照正宗‘缸鸭狗’汤团的做法做的,所有来吃过的宁波老乡都喜欢,严公子是知道的。但愿阿德兄弟也喜欢。”
“缸鸭狗”汤团是宁波著名的小吃,虞洽卿以前虽然没有吃过,但关于它的传说早就听说过了。
早先,宁波开明街有个卖酒酿圆子的人,他从挑担沿街叫卖起家,赚了些铜钿,开了一爿汤团店。开张后生意清淡,他就请隔壁一个老秀才给自己的店起个好名字,盼望生意能兴旺起来。这个秀才常来店里吃汤团,一直挂账,店主人免不了要向他讨要。此时,他想起店主人向他讨账时的模样,心里直生气,便在纸上画了一只缸、一只鸭、一只狗,意思是骂店主人狗眼看人低,像鸭子一样是畜牲,让他倒霉半缸朝天。
这张画一贴出,过路人感到奇怪,纷纷围上来看热闹。老秀才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讲孬话,只好向店主人解释说:“米缸糖缸馅子缸,缸缸都满生意旺;鸭子游水自由自在,你做生意眼头活络;狗讲义气,不嫌贫富。有了这缸、鸭、狗,保你生意做断手。”
大家听了都拍手叫好,店主人一见秀才的彩头讨得好,非常高兴,于是就把汤团店取名为“缸鸭狗”。
这块招牌一挂出,人们感到新奇,都到这里来吃汤团。从此,“缸鸭狗”汤团店生意越做越旺,名气越来越大。
看着颜似白玉、细腻润滑的汤团,严子均对戴善实说:“本来我和阿德兄弟都已经吃饱了。正商量不要主食,上点什么小吃呢。没想到,你戴老板就把‘缸鸭狗’汤团送上来了。你这生意做的,简直做到人心坎上了。”
“谢谢严公子美誉!欢迎你以后和虞先生常来。”
戴善实正要离去,严子均却叫住了他。“戴老板,你下午忙什么?”
“严公子,你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我想请你去逍遥池洗澡,可肯赏光?”
“京式盆汤澡罢身,杏花楼畔又逡巡。贪看一出髦儿戏,也算*队里人。这种快活的事情,我当然喜欢。”
。。
14 逃出聚美轩(1)
虞洽卿跟着严子均从逍遥池出来,街上的自来火路灯已经亮起。
下午洗完澡,他们先是在包厢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虞洽卿忙说:“哎呀,天都黑了。我赶快要回店里了。”
严公子一边从容地穿着衣服,一边问:“都快过年了,别人家的生意都停了,你们瑞康号还有什么要做的?这奚老板,真是财迷!”
虞洽卿忙说:“这话有些冤枉奚老板了。生意昨天就停了,奚老板倒是让我们这两天外出白相的。是我自己不习惯。说实话,到上海滩这些年,除了有两次需要连夜送货到码头我外出过之外,其他时候,我从来没有在晚上出来白相过。”
“这可不行。你现在在上海滩学生意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将来能在上海滩做生意,做大生意?要想在上海滩做大生意,你就得了解上海滩。了解了上海滩,你才能知道在上海滩做什么能够赚大钱。不说别的,就是这夜晚,上海滩也是能赚钱的。”
虞洽卿有些不明白地问:“夜晚也能赚钱?”
“当然。这就是洋人的聪明之处。原先中国人到了夜晚就睡觉,自从洋场有了自来火路灯,情况就大变了。有首《竹枝词》说:洋泾风景尽堪夸,到处笙歌到处花。地火荧荧天不夜,秦淮怎敌此繁华。还有一首《竹枝词》说:火树银花不夜天,行人如比梦游仙。飘来异乐音燎亮,尽是胡笳塞外传。你想想,人夜里不睡觉,都来街上白相,这生意买卖还不就照做?生意能做,还不就赚钱?”
“在《申报》上,我看到过上海人夜晚都忙着白相的事,没想到也能赚钱。”
“开茶楼的、酒店的,还有开书寓、长三堂子的,都赚大钱了。”
“什么叫书寓、长三堂子?”
严子均笑着说:“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真没想到,还有在上海滩呆了五年的人不知道书寓和长三堂子的人。妓院你知道吗?书寓、长三堂子说白了,就是高级的妓院!”
“妓院就叫妓院吧,干吗要叫书寓、长三堂子呢?”
“书寓是一些落魄文人对于高级妓院的称呼,据说这种称谓,典出唐代著名女诗人薛涛。薛涛是陕西长安人,幼时随父薛郧到了四川,不幸父病身亡,无以为生,只好入乐籍为娼。薛涛才气横溢,从小善诗,元稹、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同时代名士都曾与她以诗唱和,蜀中节度使韦皋还曾想奏封薛涛为‘校书郎’,所以蜀人称她为‘女校书’。诗人王建为此专门写了一首诗,曰:‘万里楼台女校书,琵琶花下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从此,女校书便成了*的雅称。上海刚开埠不久,苏州的一些色艺双全的清丽女子纷纷来到上海淘金,她们精于琴、棋、书、画,熟吟唐诗、宋词,红口白牙,吴侬软语,操琴唱曲,莺转燕啼。她们陪人喝茶、谈心、饮酒,但不陪夜,当时人称‘女校书’,现在人们都称他们为‘小先生’。这些‘小先生’说是卖艺不卖身,可面对上海滩上大老板们的金山银海,谁又能守得住?到后来,人人都成了‘长三’了。”
“‘长三’又怎么说呢?”
“‘长三’是以前的说法,就是侑酒、说话、陪坐、宿夜都收费三元洋钿。进入光绪年间,书寓在上海滩衰微,‘长三堂子’升格为一流妓院,里面的姑娘不论姿色还是功夫,都堪称一流,价钱自然就水涨船高,哪一样消费也不是三元了。不过,人们都还是习惯那么称呼她们。”
14 逃出聚美轩(2)
“那这些地方的小先生和长三女子一定都长得很漂亮吧?”虞洽卿脸上露出向往的表情。
“当然很漂亮了。不然,谁会花大钱去嫖她们?”严子均盯着虞洽卿,一脸坏笑,“兄弟,心痒了吧?”
虞洽卿的脸一下子红了,“别……开玩笑,严公子,我可是从来没有沾过女人!”
“要了解上海滩,最好的办法是融入上海滩。上海滩的男人,不管你是出入黑道白道,还是置身官场商场,没有不钻脂粉堆的。哪一个成功男人的面前,不横逞一堆红粉佳人?走,今天晚上我带你去逛一逛上海滩的温柔乡,享受一下温香软玉抱满怀的美妙,保证让你从今以后江山美人两相爱,爱江山更爱美人!”
虞洽卿跟着严子均来到四马路。此时夜幕四合,而四马路在一盏盏自来火路灯的照耀下,通街亮如白昼。各种装饰华丽的马车,载着衣冠楚楚的男人,风驰电掣一般驶过。严子均带着虞洽卿拐进一条叫胡家宅的小巷,便来到了清和里。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只见临街的许多人家红灯高挂,各色衣着华丽、姿态娇媚的女子倚在门首,向来往的客人争抛媚眼。虞洽卿是第一次在夜晚来到这种地方,他的心一下子就被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迷乱了,很想尽情地把这些女子看个够,可眼睛又不敢盯着看,总是匆忙瞟了一眼,又连忙把眼睛转向别处。
见虞洽卿这副样子,严子均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小老弟,心里火烧火燎的了吧?”
虞洽卿不由有些尴尬,心里对严子均有几分不快。停下脚步,他蓄意恶作剧一下,便带着质问的语气问严子均道:“子均兄,我有些不明白,不知能不能问问?”
“你我兄弟之间,什么都可以问。”
“听说嫂夫人是大家闺秀,品貌一流;你另外的两位如夫人也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你为什么还热衷于打野鸡呢?”
“这里有三种原因,”严子均没有丝毫尴尬,振振有辞。“其一是没有猫会嫌鱼多的。身为男人,谁不希望天下的美女都能供我娱乐、快活?其二是到这种地方来求欢,会让你有不同的感受。就像吃饭一样,在家里吃一样能吃饱,可就没有在饭店吃的那种感觉!”
虞洽卿点点头,“其三呢?”
“其三最重要。大凡为*者,和丈夫行*,多是尽义务。时间一久,加上生计缠身,都是老套,没有新鲜感,更没有激情。而且良家妇女深受正统妇德教育,视传宗接代以外的床笫之欢为耻,行事时拘谨、害臊,往往草草了事。青楼女子就不一样了,她们以娱客为目的,床上功夫套路繁多,花样别出,云雨之时能调动你全身的激情,直到让你沉睡!那种美妙,不要说和夫人之间享受不到,和如夫人之间也享受不到。”
虞洽卿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但听了严子均的描述,浑身还是涌起了一阵一阵莫名的冲动。严子均在一处门楼前停下,虞洽卿抬起头,只见门楼上悬着彩灯,彩灯里面映着“聚美轩书寓”五个字。
“哎哟呀,严公子,你真不愧是*状元,我这里刚有鲜花进门,你脚跟脚就到了。”门厅里一个半老徐娘亮开杨花萝卜般脆、润的嗓门,远远地招呼道。
“哎呀,刘妈妈,你封的这状元头衔我可不敢要。要不,外面人都该叫我老嫖客了!”
“老嫖客就老嫖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老嫖客有什么不好?”
14 逃出聚美轩(3)
“刘妈妈,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自己。”严子均指了指身边的虞洽卿,“我是带这位小阿弟虞和德来开眼界的。既然有刚进门的鲜花,就请出来吧。”
老鸨打量了一下虞洽卿,略一迟疑,随即又满脸笑容地问:“这位小阿弟这么年轻,是哪家的贵公子啊?”
虞洽卿知道,老鸨是见他衣着普通,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
严子均是早已见惯老鸨的势利的,忙对老鸨正色道:“刘妈妈,这位小阿弟虽然不是什么贵公子,可他将来会是上海滩最有钱的商人。你放心,他今天晚上的一切开销都包在我身上。听说你这里刚从苏州新来了一位小先生,品貌双全,色艺俱佳,就让她出来陪伴我们这位小阿弟吧。”
“你严公子的话,就是圣旨。你……还有这位小阿弟,都请入座,我这就叫雅丽出来见客。”老鸨将他们让进一间洁净的客房里坐下,女佣跟着送上两杯绿茶。
望着老鸨款款而去的身影,虞洽卿仿佛在梦中一般。这个女人虽说是半老徐娘,但面庞娇媚,身段苗条,姿色依然动人。要是年轻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就是钢铁一样的男人也能被她溶化。强将手下无弱兵,她挑选到手的小先生,一定更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了。
虞洽卿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觉得一阵香风扑面。他抬起眼,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子站在了面前。她冲严子均、虞洽卿轻轻鞠了一躬,轻启丹唇:“两位先生好。小女子章雅丽请多关照!”随即莞尔一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这是一个皮肤洁白的女子,在黑色旗袍的映衬下,她的脸庞、脖子、手臂显得更加白嫩。她的眼睛很大,像两面波光粼粼的湖泊,清澈却不能见底。充满好奇的虞洽卿盯着她的眼睛看,渴望从那里探求到她内心深处的秘密。章雅丽的眼珠间或一转,和虞洽卿的目光相对,虞洽卿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忙把眼睛转向别处。
“严公子,你是花间常客,不用我多说,规矩你是懂的。”老鸨带着一个抱着琵琶的侍女走进来。
“那当然了。一切都按照规矩办!”
“雅丽是一位小先生,这位虞先生又是头一次来,这规矩嘛……”老鸨试探性地停住话语,用眼睛直瞟严子均。
“你不用敲边鼓,我们自然是打茶围、听曲、摆酒、叫局,把你聚美轩闹腾的像办喜事一样热闹。至于最后愿意不愿意‘碰和’做新郎,那就得看阿德兄弟和雅丽姑娘的缘分了。”严子均转过脸,又问虞洽卿说:“阿德兄弟,你说呢?”
虞洽卿不知道“碰和”是最后和*上床的行话,但“做新郎”他是明白的。他看着天仙一般的章雅丽,他的心不由得一阵一阵的震颤,不知道该说什么。嚅喏了半天,才说:“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严子均大笑起来,“那我就让你碰和!”
老鸨一听,赶紧伸手指向里面的房间,“那就请到雅丽姑娘的闺房里去吧。”见雅丽还坐着,老鸨又忙道:“雅丽,还不快替小虞先生开盘?”
雅丽站起,冲虞洽卿抛了一个媚眼,快速走进后间。
见老鸨也跟进,虞洽卿小声地问:“什么是开盘?”
“‘开盘’是这里的行话,也叫‘装干湿’。就是等会儿到了雅丽的闺房,她从里面托着一个盘子出来,你赶紧要摸出一些碎银子放到里面。”
“这……”虞洽卿一听就着急起来,他身上只有一些铜子,一点碎银子也没有。
14 逃出聚美轩(4)
严子均抓过虞洽卿的手,将一些碎银子递到他的手上。“以后,出门要带钱。上海滩这种地方,男子汉不可一日无钱。”
握着碎银子,虞洽卿虽然有些尴尬,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穿过一条垂花的走廊,严子均、虞洽卿随着老鸨一起走进章雅丽的闺房。
进了闺房,一股淡而雅的馨香扑面而来,虞洽卿的精神为之一爽。他抬眼打量,见这是一间很大的卧室,一张挂着红缎帘子的大床占据了靠北的墙边。那猩红的色彩,在橘黄的灯光的照耀下,令人想入非非。几件精致的红木家具擦拭的一尘不染,随着严子均的手势,虞洽卿在靠窗的一张红木八仙桌旁坐下。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借着灯光,虞洽卿看到题款是雅丽春天时画的。
这时,对面床边的帘子一掀,雅丽端着一只红木托盘走了出来。她的服装已经换过,变成了白色滚红边的旗袍,整个人如同出水芙蓉一般,飘飘欲仙。她动作轻快地将托盘里的桂圆、荔枝、瓜子等水果和干货摆放在八仙桌上,接着又端起托盘里面的两盏茶,分别摆在严子均、虞洽卿两人的面前,又把他们面前原先的茶撤下,由女佣端走。这套程式就是书寓或者长三堂子里面的“装干湿”。
虞洽卿正在愣神,严子均在桌下碰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