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雨梅置办了全金六礼的首饰。自幼生长在乡下,连银子都很少见过的郑雨梅,见了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金手镯、金簪子和金凤凰(头花)这六样金首饰后,激动的半天说不出来话。
正月初八这天是迎娶的日子,一大早,虞宅就备齐仪仗,预备迎亲。三北迎亲的仪仗并无一定,一般人家高灯两盏,俗称“矗灯”;乐工三四人,俗称“吹打”;彩舆一顶,俗名“夜轿”;有的人家还加入清音一班,俗谓“堂鸣”;堂灯一对,即可。仪仗由媒人导领前往郑马村。
按照习俗,吉时若在午前,结婚后行谒岳礼;若在午后,则先谒岳而后结婚。因为算命先生推算的结婚吉时在午后,所以虞洽卿要在上午先拜谒岳父而后结婚。虞家准备了果盘一副,里面装有火腿、鸡、鱼、彩蛋、海味、南北货等什物。吃完早饭,虞洽卿身着蟒袍箭衣外套,戴着红纬暖帽,脚穿方头朝靴往郑马村走去。快到郑家时,突然有一群男女向他抛掷泥巴块、碎石子、红绿纸屑等物,虞洽卿急忙躲闪,往大舅家里冲。母亲早交代过他,抛掷泥巴块等,是表示亲友对新娘出嫁恋恋不舍,也是向新郎祝贺的一种方式。按惯例,这种仪式只有在新郎走到女家附近还未进宅时的户外进行。只要新郎进宅坐定后即不能再抛。因此,许多人到女家迎娶新娘时,通常要想出巧妙办法加以躲避。有的新郎由七八个人保护着,冒着泥块石子硬冲而过,有的则打扮成看热闹者,掩人耳目,有的则由媒人领着绕小道进入女家。此俗谓之丢新官人。虞洽卿不愿把事情搞复杂,因而一个人向前猛冲。
虞洽卿一进门,郑家大舅就忙着出来迎接。宾主在八仙桌旁坐定,负责款客的忙摆上由莲肉、枣子、桂圆、红橘丝、绿橙丝等制成的满茶,热情地说着“请喝茶!”这茶杯上还插着红绒球一对,虞洽卿知道是供看不供饮的,略一沾唇,就放到桌上。堂上红毡已经铺好,媒人用眼示意一下,虞洽卿站起,来到端坐的昔日的舅父、舅母面前,跪下给岳父、岳母磕头。磕头完毕,堂中已经摆上宴席。宴席八碟八碗,共有十六道菜,但只动了几筷子,就停了。这也是习俗要求,是为了表现新郎不贪吃。其实,虞洽卿已经有些饿了,但他在媒人的示意下,还是起身告辞。他得赶快回到家中,准备迎亲。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22 沉重的婚礼(2)
虞洽卿离开不久,郑家开始发轿。随着司仪的一声高喝:“出堂啦!”新娘郑雨梅梳着六叶鬟大头,头戴凤冠,身着朝衣朝裙,腰系角带出了闺门。地上已经铺着整匹的青布——新娘在布上行走,俗谓传青,不践寸土。至堂中香案中略坐,俗称坐稳。很快又站起,由她的弟弟郑雨亭扶着登上彩舆,俗语为抱上轿,又称抱发。吹打声骤起,轿夫一声呼号,彩舆离地起行。雨梅的母亲忙端出盛满清水的瓷盆向彩舆四周泼去。这水有讲究,以应俗语“嫁出囡,泼出水”,美其名曰“富水”,迷信以为可破命中的反脚败。彩舆离去后,郑家立即关闭家门,这也是习俗,是杜绝嫁出后的女儿思家。
彩舆抬着郑雨梅来到虞家,接下来就应当行交拜礼。但由于吉时未到,方荷花便令彩舆停在门口,新娘坐在轿中等待。这样做的目的,是担心新娘性情暴躁,以后诸事急躁,杀一杀她的性子。
虞家有三间房子,中间一间是堂屋,东边一间是方荷花和虞晚峰结婚时的住屋。后来,虞晚峰死,她带着虞淑秀住。几天前,方荷花搬到西屋,和小儿子瑞芳住。东屋腾了出来,重新粉刷裱糊了一下,做了虞洽卿的洞房。此时,虞洽卿装束一新,端坐在洞房中等待。连日来,他上宁波,转镇海,打首饰,订家具,邀亲友,办彩礼,忙得头昏脑涨。今天天不亮他又早早地起来了,一直忙到现在才歇口气。结一个婚,繁文缛节太多了。在上海时,他听说洋人结婚仪式很简单,不需要媒人,只要自己中意,到教堂由牧师主持,发给婚书就行了。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大喜事,要是都这样搞,喜从何来?男婚女嫁,实质上还不就是合理合法地住到一个房子里,男欢女爱,生儿育女?还不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发家致富,传宗接代?既然是这样,男女合理合法地住到一个房子里不就行了,何必要那么多的虚套套?
新娘子还没有进门,虞洽卿有些饿了。他想到厨房里找点儿吃的,又怕自己的行为会有碍于礼俗,惹得母亲不高兴,便作罢。毕竟是饿得难耐,虞洽卿忽然想起,早晨姐姐等人铺床时,他看见他们往床上的被子里塞了不少枣子、花生。他快步来到床边,翻了翻,果然在被头的包布里找到不少枣子和花生。他将枣子留在原处,花生掏出,放到梳妆台上,倒了一杯茶,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鞭炮轰鸣,鼓乐骤响,傧相进来催道:“吉时到,请新郎官出来请新娘!”虞洽卿忙丢下花生,走出洞房。只见堂屋里早已红烛高烧,香案已经摆下。在傧相的引导下,虞洽卿来到门口停着的彩舆旁。傧相打开轿帘,请出头戴红盖头的郑雨梅,并将虞洽卿手中抓住的一根红绸带的另一头递到她的手上。在虞洽卿的牵引下,两人走进堂屋,对着香案,虞洽卿先跪了下来。红绸带颤抖了一下,郑雨梅也跪了下来——三北风俗有“新郎先跪怕新娘,新娘先跪怕新郎”之说,所以夫妻须同时跪拜,虞洽卿抢先,郑雨梅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红绸带自然颤抖了一下。在傧相的高呼声中,他们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
接下来,傧相举着香案到门口,将上面所摆的红绿喜果、红绿钱等向外掷去,任人争抢。香案上的花烛,由姐姐虞淑秀的小叔子王贸富举着,放到厨灶间的几案上,虞洽卿仍然用红绸带牵引着郑雨梅,二位新人来到厨灶间行参灶王礼。这是为了以后家中能够水火平安。
22 沉重的婚礼(3)
灶王参毕,花烛重新放回香案,傧相又指挥新人行合卺礼。香案上摆列佳肴八盘,杯、筷两副,在音乐声中,王贸富斟酒递给新人。傧相高呼:“举杯!”虞洽卿和郑雨梅一起举杯,却并不饮。王贸富走上前,拿过两人的杯子,把新郎杯内的酒,分半倒入一只空杯;把新娘杯内的酒,倒一半在新郎杯中,再把新郎杯里倒出的半杯酒,倒入新娘杯中。这样,两杯酒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交杯酒了。
傧相再呼:“举杯!”虞洽卿举杯,郑雨梅也将酒举着小心放到盖头下,二人沾了一下唇,算是饮了,合卺礼完成。
酒肴撤去,又行挑巾礼。挑巾者必请亲友中的年高妇女,且夫妇齐眉,儿孙绕膝。挑巾时,挑巾人手持红纸封的饭箕一只,俗称万年粮;秤杆一,表示称心如意;红皮甘蔗一枝,表示节节高;长甘草一茎,表示甜到底。挑巾人拿着甘蔗和甘草,向新娘头上巾角略挑,口诵喜语,新郎接回甘蔗、甘草,代新娘向挑巾人道谢。挑巾人退,礼即告成。挑巾人的角色,是虞淑秀的婆婆王家老太充当了。
接下来是入洞房。只见一对童男童女执烛前导,虞洽卿牵引着郑雨梅在后跟随。入房后,虞洽卿和郑雨梅都各自撩衣——新郎忌被新娘坐住衣角,反之,亦然。坐床以后,还要行暖房礼。暖房就是在房中摆下一桌酒席,让新郎、新娘吃喝。这虽非正席,亲友们却照样可以入房敬酒。郑雨梅头顶盖头,不便吃喝,自然可以不饮。虞洽卿就不行了,不喝被强行灌下。
俟暖房撤宴,男女傧相和众亲友都退出,虞洽卿终于可以和郑雨梅单独呆在一起了。虞洽卿靠近她,轻轻揭下她的红盖头,只见雨梅有些粗糙的脸上满是泪痕,想必是上轿时啼哭留下的。虽然这种哭被称作喜哭,但他心里还是一阵不快。雨梅自己感到了什么,忙照了一下镜子,说:“我洗一下脸。”
洗完脸,重新擦了粉,郑雨梅有些亮丽起来。“你出去一下,我要换衣裳。”马上要开席,新娘须卸去冠袍,改穿团衫红裙。
“你到床上帐子里换,我等你。”
郑雨梅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上了床。
放下帐幔,郑雨梅小心地拽好。透过帐幔,她看见虞洽卿已经转过身去,盯着窗帘看,就快速脱下外套。她外套刚脱完,帐幔突然被拉开,虞洽卿跳了上来,把郑雨梅压在了身下。
“别……”郑雨梅先是一阵慌乱,让虞洽卿有机可乘。他一只手掀开内衣,“别……这样!”郑雨梅开始挣扎。
“你已经是我老婆了,还不由着我?”
“外面等着我们呢。晚上,晚上不行吗?”
“不行。就现在。我现在想!”
虞洽卿说着就来褪雨梅的*,雨梅突然抬腿,用力一蹬。“扑通”一声,虞洽卿掉到了床下。
郑雨梅迅速整理好内衣,将团衫红裙穿好,起身下床。
虞洽卿还坐在床下呢,郑雨梅上前拉起他,娇嗔道:“没出息的样!”
虞洽卿突然抬起巴掌,向郑雨梅脸上扇去。郑雨梅头一闪,随即紧紧抓住虞洽卿的手,一脸凶相道:“不要在亲戚朋友面前自找难看!”说完,扔掉虞洽卿的手,自己先走到门边,回过头,低声狠道:“快点!”
虞洽卿只好甩甩手,走上前。他突然想到了潇潇,那是多么的风情万种。和潇潇相比,身后的郑雨梅肯定能够为自己守身如玉,但不解风情,缺乏温柔,岂不就是一块木头,守身如玉又有什么意义?
闹房的客人离去后,差不多已经半夜了。
累了一天,又加上喝酒,虞洽卿感到浑身乏力。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郑雨梅,先前被她脚蹬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他又想到了潇潇,心一下子飞回到了那间不知道坐落在何处的房屋。温暖的炉火,醇美的女儿红,那是多么令人*的夜晚。虽然没有高烧的洞房红烛,但却有无边的快意,如此的洞房花烛之夜又怎么能比呢?男欢女爱,本来应该是越简便越好,简单的事情,世间的许多人却把它搞复杂了。虞洽卿觉得很疲惫,身子疲惫,心更疲惫,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很快发出鼾声。
“阿德,阿德,你醒醒,脱了衣裳再睡。”雨梅摇晃着,虞洽卿迟迟不愿醒来。“脱了衣裳再睡!”雨梅捏住虞洽卿的鼻子,虞洽卿终于醒来。
雨梅的外衣已经脱掉,身上穿的是粉红色的贴身内衣。朦胧中,虞洽卿觉得她有些像潇潇,不由为之精神一爽。他正想将雨梅揽到怀中,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剥壳声。他忙屏息凝听,雨梅有些纳闷,要发问,他忙摆手制止。
听了一会儿,虞洽卿脸上现出一丝坏笑。他走下床,坐到椅子上。“雨梅,去给我打一盆洗脚水来。”
雨梅仿佛没有听清,“现在?”
“是的。打一满盆,要烫的。我今天路跑多了,没有烫脚,有些难受。”
雨梅有些不情愿。
“你是我老婆,给我打一盆洗脚水还不是应该的吗?”
雨梅笑了笑,没说话,下了床。她披上外衣,到厨房烧了半桶热水拎来。
虞洽卿一直坐着。雨梅把脚盆放到他面前,将热水从桶里到进盆里,又脱去他脚上的袜子,把他的脚放到盆里。
“怎么样,烫吗?”
“正好!”
雨梅双手放到水里,把虞洽卿的双脚搓了又搓,捏了又捏,虞洽卿靠在椅背上,感到十分惬意。
洗完脚,雨梅要去倒洗脚水。虞洽卿忙穿上鞋子,说:“你坐好了,我来。”他端起洗脚水,对雨梅有些神秘地笑道:“我让你看一看落汤鸡!”说着,他把端在手中的水突然向床底下泼去。
“哎哟!”床底下发出一声大叫,郑雨梅吓了一跳,见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原来是姐姐虞淑秀的小叔子王贸富。他躲在床底下,原是准备听房的。在焦急地等待中,有些饿了。先前溜进洞房时,他看见梳妆台上有花生,就随手拿起,装进自己的口袋。此时,他正好从口袋里掏出花生剥着吃。不料,发出的响声被虞洽卿听见。听到响声的虞洽卿,想起放在梳妆台上的花生没有了,判断出是有人在床下吃花生,不用说是想听房的。这样,虞洽卿才泼了王贸富一身洗脚水。
23 北京轮上的相遇(1)
正月十二一大早,虞洽卿就离开家,赶到宁波乘船去上海了。母亲方荷花开始是十分生气,不要虞洽卿走的,但虞洽卿说来家结婚的事情很突然,事前没有跟奚老板说,店里的生意没有人接,要耽误事情的。再说,由于去年的那笔被海水打湿的颜料生意做得漂亮,今年开业后,奚老板有可能提升自己做襄理,要是因为结婚,在家里守着老婆,襄理职位被别人顶了,自己就太可惜了。
方荷花听虞洽卿这么说,害怕耽误了颜料店的生意,更怕耽误了儿子的前程,便不再坚持,同意他早早赶回上海。
至于郑雨梅,虽然才新婚三天,心里是极不愿意让丈夫走的,但她不愿意说出来,脸上始终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仿佛丈夫离去了,她特别开心似的。
从龙山镇到宁波码头,没有客船,虞洽卿是从海边搭乘渔船走的。母亲带着郑雨梅、虞淑秀、虞瑞芳一直把他送到海边。渔船离岸后很久,虞洽卿回过头,见母亲还在立在海风中望着自己,不愿意离去,心中不由得涌上一丝愧疚来。回龙山前,师傅是明确告诉他的,如果结婚,就写一封信给他,过完二月再回上海。这话,他没有告诉母亲。因为他觉得和郑雨梅在一起,一点情趣都没有。她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看着倒有些让他动心,但到了床上却木讷的像一段树桩,全然没有他渴望的那种温柔*的感觉。一连三天,他都试图引导她,让她能像潇潇那样,但她却认为床上的事情就是丑事,怎么也不愿意配合,每次都是严肃而草率地完事,没有一点乐趣,更谈不上美感享受。所以,他决定快点离去,与其在家里盘桓,瞎耽误时间,倒不如回上海抓紧时间做生意,赚钱,赚大钱!
从上海到宁波的定期轮船航运,滥觞于公元1869年的美商旗昌轮船公司,自此,沪甬线即成为中国轮运业的主要定期航线之一。后来,美商旗昌轮船公司被清政府官办的轮船招商局兼并,招商局的江天轮便在沪甬线上航行。同时在这条线上开航的定期班轮还有英商太古公司的北京轮,法华合资东方公司的立大轮。三艘定期班轮往来沪甬,为宁波人往返上海,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一般的情况下,三艘定期班轮都是晚饭后自沪或甬开行,经过一夜航行,第二天一早到达甬或沪。
这个正月十二是个晴天,半轮明月早已挂在天空,将海面照得一片澄澈。英商太古公司的北京轮汽笛一声长鸣,驶出了宁波港。站在在甲板上,望着渐行渐远的万家灯火,虞洽卿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伤。自己就这么走了,留下郑雨梅在家,她会孝敬娘吗?命运真是有些捉弄人,毫无准备之间,自己就结了婚,成为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了。以后的岁月,自己肯定是要一直在上海打拼的,等到将来在上海真的发迹了,难道把郑雨梅也带去吗?带这样的妻子到上海有什么意义?如果不带去,她是母亲给自己娶的,尤其她又是郑家大舅的女儿,母亲能答应吗?
船上突然阴暗起来,虞洽卿抬头望天,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已经悄然升起,将月亮挡住了。一阵寒意袭来,虞洽卿打了一个寒战。起风了,海上的浪涛开始汹涌起来。
“你个*猪,老子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