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虞洽卿极其认真的样子，弗兰克尔有些相信了，但他还是有些不踏实。“虞先生，请你别忘了，‘来去来’评定茶叶不仅仅是签名，他还是地道的茶师啊？”
“弗兰克尔先生，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是中国人更加了解中国茶，还是欧美人更了解中国茶？”
“当然中国人更了解中国茶。”
“这不就得了？像‘来去来’这样的茶师，中国产茶的地方到处都是。我已经从皖南的内栈找到了一个茶师，凡中国名茶，他只要沾一下嘴，就能立刻报出名字来。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太平猴魁、碧螺春、铁观音，一点都不会错。而且，同一种茶是第几次冲泡，他都是一尝便知。在他的指导下拼堆组合成的各种品牌的茶，味道纯正，回味久远，我根据租界里不同国家人的不同特点，分别赠送他们品尝，深受他们的欢迎。以后，我要举办一个茶友会，定期表演茶道，邀请租界里的外国人，还有到上海滩公干、旅游的外国人，观赏茶道，免费品尝，以便及时掌握不同国家人的不同口味，及时调整拼堆的比例。弗兰克尔先生，你说这样的评定，会比‘来去来’的差吗？”
弗兰克尔连连点头，“虞先生，你的做法太妙了！我听你的。”
罗西里奥也连连点头，“虞先生，你的做法的确很妙。只是弗兰克尔怎么做才能签的名字不负法律责任呢？”
“改名。我让他去了一趟香港，在香港的警局把姓名改成了。”
罗西里奥忙着点头，“我明白了，现在也是弗兰克尔的合法签名了。这么一来，假的‘来去来’就变成真的啦。”
“‘来去来’肯定是假的，怎么说都是真的。”
凭着虞洽卿这种投机的手段，鲁麟洋行出口的茶叶，统统签上了的评定，当年就在德国打开了销路。由于鲁麟洋行茶叶品质好，导致怡和洋行出口到德国的、有真‘来去来’签名评定的茶叶反而有些滞销。这年10月“来去来”来到柏林，发现了鲁麟洋行的茶叶，竟然是冒充他的签名评定的，忙折回上海，向英国驻上海总领事馆起诉鲁麟洋行。英国总领事馆通过了解，给鲁麟洋行茶叶做评定的确实是，虽说和“来去来”同名同姓，但签名不违法。签名不违法，鲁麟洋行当然也不违法。
“来去来”不服，又上诉到伦敦大理院。这种官司，在大理院就是小案子了，拖到年底才裁决下来。大理院裁决，“来去来”和弗兰克尔都可以使用签名，但是怡和洋行与鲁麟洋行双方都只能仅限于自己的茶叶品牌，都不能冒用对方的品牌。
虞洽卿皆大欢喜，以后，鲁麟洋行出口的茶叶，稳稳地占据了德国市场。每年的茶叶出口，虞洽卿都可以稳稳地拿到一笔佣金。
30 江山美人两相顾（1）
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春风又一次染绿了上海滩。
傍晚，虞洽卿正要回家，四马路水晶宫的大茶壶急匆匆跑来，送上了一张局票。
虞洽卿接过，原来是严子均在水晶宫雨欢欢的书寓里摆花酒，叫他前去捧场。自从那次花国选举大会后，虞洽卿一直想去看望状元雨欢欢，他想弄明白，她到底是不是潇潇。由于忙着要在商界打下一片江山，在鲁麟洋行大班那里巩固自己的地位，几个月来，他一直马不停蹄，抽不出丝毫时间。今天正好有闲，又是严子均邀请，当然不能错过。天色一暗，他便坐上自己的马拉轿车，往四马路水晶宫跑去。
还没有进水晶宫院子，老鸨*凤就远远地迎了上来。“唉呀，虞先生，你总是姗姗来迟，严公子、黄老板都等你好久了。”
自从“鲁麟花国选举大会”选举雨欢欢为花国状元后，水晶宫和雨欢欢都一起名声大振，上海滩的达官豪富、王孙公子都喜欢来水晶宫为雨欢欢摆酒叫局。雨欢欢早已不是处女了，但许多达官贵人、公子富商却都怀揣银票前来，表示要不惜一掷万金，像梳拢黄花闺女一样春风一度雨欢欢。雨欢欢自然知道自己此时艳名大著，是挣银子的大好时机，所以总是像钓鱼一样钓着那些男人，整夜饮酒唱曲，把他们撩得火烧火燎的。许多阔佬扔下了成堆白花花的银子，到头来却只能听听昆曲，得到一方丝帕。前一阵子，有个山西富商，要出十万元银洋梳拢她，老鸨*凤也极力撮合，雨欢欢却就是不答应。眼见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从眼前溜走，*凤心中十分不快，但因为雨欢欢是摇钱树，她要是耍一下脾气，说今晚身体不爽，不愿见客，那晚水晶宫就会丢掉许多银子。因而，对于雨欢欢，老鸨虽然心中不快，却还是好言相劝，哄着她高兴，以便多多赚钱。
虞洽卿来到雨欢欢门口，雨欢欢正在给客人倒茶。见虞洽卿进门，她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有些幽怨地说：“虞先生，你好薄情，没有人给你局票，你就不会主动来看我一下。”
是潇潇！这声音，这神态，一定是潇潇。虞洽卿心潮澎湃，他的目光和雨欢欢相遇，她的眼睛仿佛在告诉他：我是潇潇，但你要叫我欢欢。接着，她用手抚摸了一下头上别着的一把发梳。虞洽卿不禁眼睛一亮，这是在桃花岛，渺渺从他手中买去的发梳。潇潇——渺渺——欢欢，原来如此，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虞洽卿仿佛醉了，痴痴地说：“我倒是想天天来，可是生意上的事情太多呀。”说着，他用目光告诉欢欢，我明白了，随即坐到一旁。
严子均坏笑着对黄楚九说：“黄老板，我这心里直犯酸水。欢欢姑娘自从当选花国状元，见到谁都是冷冰冰的。今天阿德一来，你看她眼睛转个不停，笑的比桃花还灿烂。好像阿德就是皇帝，她这个花国状元就是他钦点的。”
黄楚九也不怀好意地说：“这叫饮水思源。要不是阿德哥策划花国选举大会，欢欢也不可能成为花国状元。他感激阿德，是应该的。”
“感激？岂止是感激？欢欢状元的心全在阿德身上了。”严子均把脸伸到雨欢欢面前，不停地摇头晃脑，“我没说错吧，欢欢状元？”
雨欢欢低着头，似乎是默认了。
虞洽卿忙指着严、黄两人说：“你们今天到底是请我来喝酒的，还是供你们开涮的？”
“当然是请你喝酒啦。”。 最好的txt下载网
30 江山美人两相顾（2）
“而且是坐花载酒，让花国状元陪着你。”
“那好。今晚我就一醉方休！”
“欢欢，请三位老爷入席吧。”老鸨*凤过来叫道。
雨欢欢忙带领着他们来到旁边的包厢。
酒是绍兴女儿红，一打开就闻见一股醇香。严子均连连啧着嘴说：“好酒，好酒！如此良辰美景，佳肴美酒，我们一定要喝出风情来。”
黄楚九说：“喝酒就是喝酒，什么喝出风情呀，酸不酸？”
“楚九老弟，我看你就是卖假药了，一点也不解风情！”
“你这么说我还真不服气！”黄楚九捋了一下袖子，“你说怎么来？”
严子均指着雨欢欢说：“知道吗？自从欢欢得到花国状元称号后，赞美她的欢欢词已经超过一百首了。今天当着欢欢的面，我们也来作欢欢词，谁当场作不出来，罚酒三大碗。”
“行！你先来。”
“先来就先来，有什么呀？”严子均摇头晃脑了一会儿，有些得意地吟道：“沪滨风月冠江南，万紫千红任客探。行过章台三十里，无人不道雨欢欢。”
黄楚九点点头，“不错，有几分欢欢词的味道。听我的：寻春心事十分酣，醉入花间比蝶憨。阅遍环肥兼燕瘦，风情都逊雨欢欢。”吟完，黄楚九晃着脑袋，“怎么样，比你的稍胜一筹吧？”
“未必，”严子均不以为然道，“听阿德的。”
几个人都盯着虞洽卿。虞洽卿拱拱手说：“那我就献丑了：容光四射暗含香，压倒群芳定不惭。愿把金铃营十万，深深重护雨欢欢。”
“好！”严子均猛一击掌道，“愿把金铃营十万，深深重护雨欢欢。这阿德岂止是怜香惜玉，简直就是护花神！”他指了一下雨欢欢，“欢欢状元，让你来评点，不用说，今天的欢欢词也是阿德拔得头筹吧？”
雨欢欢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捧起一杯酒，举到虞洽卿面前，不胜感激地说：“虞先生，我敬你一杯！”虞洽卿忙站起，和她碰了一下，一口干了。
黄楚九鼓掌道：“阿德，说话要算话！”
虞洽卿问：“我说什么了？”
“愿把金铃营十万，深深重护雨欢欢。以为我们不懂你们之间的暗语？你分明是要把欢欢紧紧地藏起来。”
“不错，金屋藏娇，颠鸾倒凤！”
雨欢欢嗔怒地跺了一下脚，“不理你们了！”身影一飘，到外间去了。
“阿德，”望着雨欢欢离去，严子均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请你，只是我们出面，真正请你的是这水晶宫的老鸨*凤。”
“她请我？她请我干什么？”
“她要我和黄老板做媒，请你来赎欢欢姑娘从良。”
“你们别开玩笑了。这上海滩这么多的阔佬，这样的好事，哪里能轮到我？再说，我哪来那么多的钱？”
“你还不知道吧，”黄楚九带着羡慕的口吻说，“有好几个富商想赎欢欢姑娘从良，她却一个也看不上。*凤感到奇怪，后来问急了，她才开口，说早已有意中人了。原来，她一门心思都在你阿德哥身上。”
“阿德，你真的是艳福不浅啊。难怪你要策划一场花国状元评选，原来你早就和欢欢暗渡陈仓了！”
“评选花国状元，只是为了生意。哪里有什么暗渡陈仓？”虞洽卿对黄楚九有些不屑地说。其他的他觉得不便再解释了。那些是他和欢欢，不，是和潇潇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这一会儿工夫，他们已经心有灵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古人说得一点不错，心灵的交融不在于久长，相知是一种感觉，可能就是那么一瞬间。 txt小说上传分享
30 江山美人两相顾（3）
*凤捧着一盘水果进来，放到桌上，一边分给众人，一边说：“不是我夸口，我们欢欢相貌、才华你们都看得见，那人品也是一流的，一直是守身如玉。只可惜命不好，流落到这种地方来了。”
“阿德，你愿意赎欢欢吗？王老板在还等你的话呢。”
“当然愿意。子均兄，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喜欢上欢欢了，只要她愿意跟我，我就把这些年争来的银子全部拿出来赎她。拼得金钱银十万，金屋藏娇雨欢欢。”
“好啊，老弟，这又是一首欢欢词啊。”
“怪不得那么多的阔佬欢欢都看不上，原来虞先生身上豪气冲天，有一种少有的英雄气概。不要说一般的商人比不了，就是那些官老爷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的。”
“王老板，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都快找不着北了！”
“哎呀，敢情不会是王老板也爱上阿德了吧。要是这样，你就别要阿德的钱了，陪着欢欢一起嫁过去得了。”
“黄老板，你小小年纪怎么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严子均忙说：“哎，王老板，你别说，楚九老弟这句玩笑话有说到点子上的。欢欢和水晶宫能有今天的名气，阿德劳苦功高啊。欢欢的赎身银子你要减去一半，算是对阿德表示谢意。”
“不是我贪钱，你们想想，我从小把她养大，但这几年为了她在上海滩出名，我花了多少银钱和心血？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选她做状元？现在刚有出息，就要出去，我这不是人财两空吗？”
“你从小把欢欢养大的？”虞洽卿有些不解地问。
“当然啦。欢欢是我的亲女儿，为了她，这些年我可是受了很多很多的苦。”
“王老板，你的意思我们明白。阿德是个爽快人，你就直截了当地开价吧。”
“严公子，看你这话说的，多薄情。”
“有句俗话怎么说的来？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说的就是你王老板吧？”黄楚九说着“哈哈”大笑，随即连连摆手，“玩笑，玩笑！”
*凤满脸尴尬，却又不好发作。严子均连忙打圆场道：“菜已经凉了，热一热吧。王老板，阿德是个性情中人，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将来你要是真成了他的丈母娘，他会天天用轮船装银子往你家运的。”
“严公子真会说话。他有那么大的轮船，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码头。”
众人大笑起来。
“王老板，我这话可不是玩笑。”严子均一本正经地说，“商场如战场，情场也如同战场。一个人是君子，还是小人，他如何经商，如何待女人，一下子就表现出来了。”
“那就索性爽快一点。王老板，你到底要多少银子？快说。没有码头没关系，我赶着马车帮阿德送来。”黄楚九说着来了一个赶马车的架势。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凤忙说：“我可不敢那么贪心。只要把养老的银子给我，我就天天唱阿弥陀佛了。”
酒宴结束后，严子均拉住虞洽卿说：“阿德，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虞洽卿忙问：“什么事？”
“十天前，日本国实业考察团来我国，在上海、南京、汉口、天津考察实业。下个星期，他们回国，想邀请上海的一部分工商界人士随同前往日本参观。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前往？”
“去日本国？你去吗？”
“家父原先打算去的。现在，他走不开，让我替他去看看。怎么样，一起去吧？”
“听说日本自明治维新后工商业发展迅猛，我倒真是想去看看。不过，我得先跟罗西里奥大班说一下。明天晚上答复你。”
30 江山美人两相顾（4）
“那好。日本那边，等着我们报名单呢。”
酒兴阑珊，严子均、黄楚九一同离去，虞洽卿也要离去。黄楚九拦住虞洽卿说：“你别假模假式的了，今晚你还能走吗？”
“我明天一早还要到荷兰银行去。”
“那是明天，又不是今晚。刚才严公子还夸你是性情中人呢，你就是如此性情？”黄楚九说着把虞洽卿往欢欢的屋里推。
严子均也转过脸说：“楚九今天一晚上说的话，就是这两句最得体。阿德，别不好意思了，难道等一会儿你再折回来？”
欢欢走了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情地看了虞洽卿一眼，然后对另外两个说：“严公子，黄老板，你们慢走。”
严子均、黄楚九坏笑着一起指点着虞洽卿离去，到了院门口，黄楚九回过头说：“阿德，要注意身体！”
虞洽卿来到客厅刚坐下，雨欢欢便款款而来。她已经换成一袭素装，灯光之下，更显得妩媚动人。望着她袅袅婷婷的步态，虞洽卿一下子又想起那从黑夜到黑夜的奇遇，再也不能自制，紧紧地抱住她，“潇潇，真的是你吗？”
“是我。我就是那个潇潇。”
潇潇是一位徽商的女儿，小时就生的如花似玉，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他的父亲每年春夏季节都从黄山老家收购茶叶，取道新安江、钱塘江，然后经杭州湾到达上海，再依托洋行出口。潇潇十四岁那年初夏，父亲和装运茶叶的船遇到台风在杭州湾一起沉没。从此，潇潇的天塌了。由于父亲的收购资金是向钱庄汪老板借的，为了还债，母亲卖掉小洋楼，一家人挤到一间小平房里居住。正在教会女校读书的潇潇也只好辍学。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母亲只会洗衣、做女红，家境实在难以维持。
这时，原先的钱庄汪老板来了。他拿出五千两银子，要娶潇潇做妾。王老板已经年过花甲了，母亲自然不同意。但潇潇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