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一起的。”他看著她,把新娘与新郎放回书桌上。
那对娃娃,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幸福、那么快乐……
静芸一咬牙,狠下心,转过头去,不肯再看。“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它们以前在一起,现在在一起,以后也会在一起。”
“没有以后了!”她说得斩钉截铁。
江震的回答,虽然轻柔,却也无比坚定。
“会的。”他看著她,坚定的重复。“会有的。”
从此,江震就像块甩不开的牛皮糖,不论她走到哪里,他都亦步亦趋的跟著。
他的话依旧不多,但是对待她的态度,却比以往温柔许多。看见她提著东西,他立刻接手;看见她热著冒汗,他就翻出手帕,先用冰凉的矿泉水浸湿,才敷在她额上……
这类的举止,数都数不完,他的态度,就像是在守护著,属于他的、最珍贵的宝物。
某天下午,向家的大门响起敲门声。
“静芸静芸,你开开门啊!我们帮你送东西来了。”
坐在客厅的静芸,诧异的起身,一打开门,就看见四、五个年轻男人,肩上扛著婴儿床、婴儿椅、螃蟹车,还有好几箱衣物,健壮的身躯上满是汗水,个个晒黑了脸,却还咧著嘴,冲著她直笑。
“静芸妹妹,这是你姐寄来的。她写错地址,货运行把家具送到欣欣娘家就走了。”带头的那个男人,笑容满面的说。“我们怕你急著要用,就自告奋勇,帮你搬过来了。”
静芸一听,连忙开门,请他们进来。
“真抱歉,让你们在大太阳下,走了这么久。”外头艳阳高照,换做是她,肯定走没一会儿,就要中暑昏倒了。“你们先坐一下,我去端点冷饮请你们喝。”说完,她踩著拖鞋,就往厨房走去。
“唉啊,才这么一点路,不用客气啦!”另一个年轻人扬声说道,希望在厨房里的静芸,能听见他的声音。
另一个人却说得更大声。
“静芸妹妹,你别听他吹牛,刚刚在路上,这家伙还直喊累呢!”
“喂,你拆我的台啊?”
“谁要你想犯规先偷跑,要一个人抢先得到静芸的好感!大伙儿老早说好,要公平竞争的。”
打从静芸住进小镇,这票年轻男人们,就被她清纯的模样、柔弱的风姿给迷住了。虽然,她还挺著大肚子,但镇上的未婚男人们听到她准备离婚的消息,就个个蠢蠢欲动,争著要照料她的下半生。
男人们在客厅里,互相争执著,今天这趟苦力,功劳该记在谁的头上。只是,他们的争论气氛,渐渐由热烈转为静默。最后,每一个人都不敢再开口了。
他们同时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人正望著他们。只是被那人望著,他们就觉得背部一阵发凉,像是有一把刀,慢慢的、慢慢的划过脊椎。
客厅里变得安静无声,静芸却在这个时候,端著消暑的爱玉冻,巧笑倩兮的走出厨房。
“谢谢你们的帮忙。”她递出一份份淋了蜂蜜的爱玉冻,还附赠恬柔的微笑。“辛苦你们了,请吃吃爱玉冻,休息一下再走。我做了很多,你们不要客气,尽量吃喔!”
男人们捧过冰凉的碗,个个笑得合不拢嘴,立刻凑到嘴边,捧场的大口吃了起来,还争相赞美著,说她手艺真好。
爱玉冻?
站在墙角的江震,却是眉角一抽。
那是他偏爱的甜点,她竟然做给别的男人吃?
幽暗的黑眸里,绽出怒意,还有浓烈的嫉妒。他瞪著那些男人,看著他们一碗接一碗,吃著冰凉可口的爱玉冻,他脸色铁青,眉头拧得更紧了。
明明是大热天,吃著爱玉冻的男人们,却感觉背后那股寒意,愈来愈强烈了。
“喂喂……”其中一个,是标准的布袋戏迷,凑到同伴耳边,小声嘀咕著。“怎么回事?背后好像有股杀气耶!”
另一个小心的回头,匆匆看了一眼,就火速转头。“啊,糟糕!”他啧啧有声,头摇个不停。
“怎么了?那个人是谁?”
“静芸的丈夫。”
“啊?她不是说要离婚了?”
“是说了要离,但是还没有离啊!”那人小心翼翼的说道,声音压得低低的。
众人吃著爱玉冻,还不忘乘机偷瞄身后。一瞧见江震的脸色,他们心中立刻有了底。
看来,静芸至今仍是名花有主。而那个“主”,似乎也不愿意让出这朵“花”。事实上,江震看著他们的眼神,像是想剥了他们的皮!
经过慎重考虑后,年轻男人们下了决定,认为小命最重要。
“呃,静芸,我们还有事——”
“是啊是啊,静芸妹妹,我们还有事。”那人压低声音,问身旁的同伴。“还有什么事啊?”
同伴踩了他一脚,脸上保持微笑。“谢谢你的爱玉冻,但是我们真的吃不下了。”
静芸眨著眼儿,轮流看著急于要离开的几个人。“那、那你们包回去吃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年轻男人们双手乱挥,不再妄想接近静芸,也不敢再去“染指”那锅爱玉冻,个个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了。
她蹙著弯细的眉,看著众人远去的背影,再低头看著还剩大半锅的爱玉冻。然后,她转过头去,看见始终站在墙角,一言不发的江震。
瞬间,她明白过来了!
“你怎么可以吓走我的客人?!”她愤怒的质问著。
他若无其事的耸肩。
“是他们自己要走的。”还好那些家伙识相,不然他倒是很乐意走上前去,把他们一个一个扔到门外去。
“要不是你吓著他们,他们怎么会急著要走?”静芸跺脚,气呼呼的瞪著他。“每次他们来,都坐了很久呢!”
每次?坐很久?!
黑眸眯起。
看来,他得再加强守备才行,不能让那些小伙子,再敢打静芸的主意。
瞧他一副若有所思,根本没打算道歉的样子。静芸心里有气,拎起沙发上的拼布背包,转身就要往外走。
只是走没两步,江震立刻就跟了过来。
“你要去哪里?”
“出去散步。”她双颊微微鼓起,不肯看他。
“我陪你去。”
“不要!”
江震耸肩。
她穿上鞋子,眼睛还盯著他。“不要跟来喔!千万不要跟来喔!”
他置若罔闻,跟著走向门口。
“我不是要你别跟来吗?”她退到门外去。“别老是跟著我啦!”
江震仍是亦步亦趋,配合著她的速度,坚决表达出不肯让她独自出门的意思。
“拜托你,别跟著我了。”静芸呻吟著,却发现他伸出手,扶著她的手肘,用轻松的步伐,陪著她往前走去。
她叹了一口气,终于放弃抗争。
静芸认命了。
日近黄昏,夕阳在云朵的边缘,镶上一道金边,看来美不胜收。
静芸在江震的陪同下,走到小镇上最热闹的那条街,故意转了个方向,走进占地宽广的超市里头。
他从来没有陪她逛街购物过。
听说,有八成以上的男人,对逛街购物,都抱著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她故意走进超市,还慢条斯理的闲晃,偶尔拿起甜椒看看,或是拿著罐头,研究上头的保存日期,故意拖延时间,以为一会儿之后,江震就会觉得不耐烦,自己打道回府了。
她漫步走著,来到开放式冰柜前,拿起牛奶,正准备看看制造日期,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少女,却张开嘴巴,双眼发直,脑袋微微往后仰,然后——
哈啾!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才刚响起,静芸就觉得,腰间多了一只手。江震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快的速度,稳稳的把她“架”开。
“为什么推我?”她轻轻挣扎著。
“她可能感冒了。”他垂下视线,看著怀里的小女人,直视著她的双眼。“我不希望你感冒。”
江震的话语,与他脸上的表情,让静芸心头一紧。
她故意偏过头去,离开他的怀抱,还不断在心里反覆告诉自己,他会关心她,只是基于责任。而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他的负责,她真正想要的是他的……
轻轻的叹息,逸出红嫩的唇办。
她走到零食区,东挑挑西看看,等到心情稍微平复后,才敢回头,察看江震的行踪。
晶莹的眸子,因为眼前的景况,诧异的圆瞠。
江震居然拿著菜篮,在挑白萝卜!
只见他表情严肃,慢吞吞的拿起每根萝卜,仔细的察看,检视萝卜是否新鲜。花了好长的时间,他才干挑万选出两根又白又胖的萝卜,搁进菜篮里头。
接著,他又走到冷藏柜前,用同样严肃的表情、严苛的标准,审查眼前满满一柜,刚从渔港封装送达的海鲜。
他挑了一尾野生鲈鱼,先拿去秤重,然后交给超市的员工处理,跟著又挑了一斤标示著无毒农产的排骨。
如果她有戴眼镜,此刻眼镜肯定都要摔碎了。
“你买这个做什么?”她好奇的问。
“煮给你吃。”
她眼睛瞪得更大。
“你会煮?”
“我有买食谱。”他从容回答。
静芸心口一缩。
像他这么冷傲的男人,竟愿意为她下厨……
一个画面闪过脑海。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去他家时,他冰箱里头那两颗“长眠”已久的鸡蛋。
她没有尝过他的手艺,但是有鉴于那两颗鸡蛋带来的惊吓,让她至今余悸犹存,她开始烦恼,等到他真的把菜煮好,端到她面前时,她敢不敢把那些菜吃进肚子里。
啊,真糟糕,她实在不想拿自个儿的命当赌注啊!
正在烦恼的时候,江震已经取回处理乾净的鱼,提著菜篮走了过来。那高大的身躯,在超市间走动,手上还挂著菜篮,看起来不协调到极点。
“你还要买什么吗?”他问。
静芸摇摇头,已经觉得腿儿酸痛,想回家休息了。
超市里刚好没什么客人,两人走到结帐台前,帮忙结帐的人,正巧就是超市的老板。
“静芸,这就是你丈夫喔?”老板笑咪咪的问,很高兴能看到镇上最新八卦的男女主角。
她僵硬的点点头。
老板笑容不减,还热心的掏出烟来,递给江震。“来来来,别客气,抽根烟吧!”
江震却不去接。
“谢谢。”他淡淡的说。“我戒烟了。”
简单一句话,却像是一记闷雷,轰得她脑袋一阵昏。
他戒烟了?!江震戒烟了?!
结婚之前,她对他的印象,是烟不离手,一根接著一根、一包接著一包的抽著。就连那次逮著她,发现她怀孕,送她去诊所产检的路上,他也是抽著烟。然后——然后——
然后,她再也没见过他抽烟了。
初诊时,医生告诉他,二手烟对胎儿跟孕妇都有不良影响,要求他戒烟。而他一句话也没说,就戒了多年的烟瘾,从此不再抽烟。
静芸咬著唇办,心里五味杂陈,双手也拧扭著背包,心绪紊乱得难以整理。
到底,江震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责任,还是、还是——还是为了其他?
她不敢怀抱希望,就怕会失望得更深。只是,不知怎么的,泪水又涌出眼眶,才刚踏出超市,她就哭得像个泪人儿。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泪眼汪汪,拾起头来看著他。
他又不爱她,何必对她这么好?不但追到中部来,还如影随形的跟著她,霸道的掌握她的行踪,却也时时确保她的安全,不让她摔著,或是伤著。
只是,他对她愈好,她就愈担心,他对她的奸,全都只为了责任。
江震微愣,低头看著她,摸不清她怎么突然说哭就哭。
“别哭了,对孩子不好。”他试著安抚她。
她却生气了!
“孩子孩子!你心里就只有孩子!”逮著他的话,她挣脱混乱的心绪,转而愤怒起来了。
路边的行人们,立刻注意起两人。
有个福态的胖太太,瞧见她哭得这么伤心,马上凑过来,双手一圈,就把她抱在怀里。
“静芸,怎么了?乖喔,下哭不哭,告诉沈妈妈,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说完,她还狠狠的瞪了江震一眼,那凶恶的表情,像是把他当成女性的公敌。
“没有。”她哭哭啼啼,先是摇头,但是一会儿之后,却又开始点头。“有!”
更多的欧巴桑凑过来了。
“静芸,你说,别怕,告诉我们,他是怎么欺负你的!”王太太大声说道,跳出来要为这柔弱的小女人撑腰。
静芸抽噎著开口。
“他戒烟了!”
欧巴桑们面面相觑,一阵沈默。
“呃,这不是很好吗?”
“对啊,我家那个死鬼,我逼他戒烟,逼了三十几年了,他到现在,一天还是要抽掉两包白长寿!”
静芸跺著脚,眼泪落得更急。
“我不要他戒烟嘛!”她不要感觉到他的温柔、不要感觉到他的在乎,否则,那只会让她更无法下定决心。“还有,他不肯跟我离婚!”
欧阳太太刚好在街上,也凑过来,开口劝道:“唉,我说静芸啊,夫妻嘛,吵吵闹闹难免的,你也别冲动,先冷静想想,也别急著就要离婚啊!”
“但是,我问过他,如果我没有怀孕,他会不会跟我结婚。”静芸哭得好伤心。“他说不会!”
欧巴桑间响起一阵嘘声,每个人都表情凝重,有的瞪著江震,有的则是猛摇头。
“真看不出来耶!”
“是啊,娶静芸居然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众人左一句、右一句,轮番数落起江震的不是。静芸擦擦眼泪,继续哭诉。
“他还说,我只是他家里的标准配备。”
一直保持沈默的江震,终于忍无可忍的咆哮出声。
“我没有!”他捏紧拳头,想要接近静芸,却又被一票娘子军挡著。“那是你姐先说的,我只是气过头,才顺著她的话讲的。”
“如果你不是这样想,怎么会顺著她的话说?”被人墙围住的静芸,边哭边喊。“你就是这样想,才会这样讲!”
“你——”江震气得额冒青筋,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她对著一票欧巴桑,又哭又说的抱怨著。
“还有还有,我看电视时,看到女主角死掉啦,觉得很难过嘛,就哭了嘛!”她啜泣著。“你们知道他说什么吗?”
婆婆妈妈一同靠过来,表情严肃的听著。
“他说,那是假的!那是假——的!”
婆婆妈妈们发出惊呼,仿佛江震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厚,怎么可以这样?”
“真可怕,啊你这男人没有血、没有泪的吗?”
“是啊,太可怕了!”
“快把静芸带开,别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是啊是啊!”欧阳妈妈猛点头,带著静芸往反方向走。“乖,静芸你别哭,先去我家吃个饭,然后大伙儿再一起看连续剧,放心,我们家没有人敢说那是假的。”
十几个女人,就这样前前后后簇拥著娇小的静芸,丢下脸色铁青的江震,迳自走远了。
“咱门镇上的欧巴桑集团很可怕吧!”慵懒的声音,蓦地响起。“千万别得罪她们,否则有你好受的。”
江震回头,怒火燎燃的黑眸,扫向一旁的成大业。
“如果你是来讨打的,我很乐意帮忙。”他冷冷的说道,捏紧拳头,一腔怒气正无处发泄。
“喂,别迁怒到我身上来,我只是刚好路过,又刚好站在一旁,然后又刚好看完也听完一出好戏。”成大业慵懒的一笑,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江震扭身,就要往向家走回去,身后的成大业却又开口了。
“江学长、江副队长,你还装什么酷啊?对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