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郭靖愕然问道:「甚麽无耻勾当?」
天枢道说道:「瞧你这身武功,该非自甘下流之辈,贫道好意相劝,你快快下山去罢。」语气之中,显得对郭靖的武功甚是钦佩。郭靖道:「在下自南方千里北来,有事拜见丘真人,怎能不见他老人家一面,就此下山?」天权道问道:「你定要求见丘真人,到底是何用意?」郭靖道:「在下自幼受马真人、丘真人大恩,十馀年不见,心中好生记挂。此番前来,另行有事相求。」
天权道一听之下,敌意更增,脸上便似罩上一阵鸟云。原来江湖上於「恩仇」二字,看得最重,有时结下深仇,说道前来报恩,其实乃是报仇,比如说道:「在下二十年前承阁下砍下了一条臂膀,此恩此德,岂敢一日或忘?今日特来酬答大恩。」而所谓有事相求,往往也不怀好意,比如强人劫镖,通常便说:「兄弟们短了衣食,相求老兄帮忙,借几万两银子使使。」此时全真教大敌当前,那天权道有了成见,郭靖好好的一番言语,他都当作反语,冷冷的道:「只怕敝师玉阳真人,也於阁下有恩。」
郭靖听了此言,登时想起少年时在赵王府之事,玉阳子王处一不顾危险,力敌群邪,舍命相救,实是恩德非浅,说道:「原来道兄是玉阳真人门下。王真人确於在下有莫大恩惠,若是也在山上,当真再好不过。」
这七名道人都是王处一的弟子,忽尔齐声怒喝,各挺长剑,七枝剑青光闪动,疾向郭靖身上七处刺来。郭靖皱起眉头,心想自己越是谦恭,对方越是凶狠,真不知是何来由,可惜黄蓉没有同来,否则她一眼之间便可明白其中原因,当下斜身侧进,占住北极星位,朗声说道:「在下江南郭靖,来到宝山实无歹意,各位须得如何,方能见信?」
天权道说道:「你已连夺全真教弟子六剑,何不再夺我们七剑?」那天璇道一直默不作声,突然拉开破锣般的嗓子说道:「狗淫贼,你要在那龙家女子跟前卖好逞能,难道我全真教真是好惹的麽?」郭靖怒道:「甚麽姓龙的姑娘,我郭靖素不相识。」天璇道哈哈一笑,道:「你自然跟她素不相识。天下又有那一个男子跟她相识了?你若有种,就高声骂她一句小贼人。」
郭靖一怔,心想那姓龙的女子不知是何等样子,自己怎能无缘无故的出口伤人,便道:「我骂她作甚?」三四个道人齐声说道:「你这可不是不打自招麽?」
郭靖平白无辜的给他们硬安上一个罪名,越听越是胡涂,心想只有硬闯重阳宫,见了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他们,一切自有分晓,当下冷然道:「在下要上山了,各位若是阻拦,莫怪无礼。」
七道各挺长剑,同时踏上两步。天璇道大声道:「你莫使妖法,咱们只凭武功上见高低。」郭靖一笑,心中已有主意,说道:「我偏要使点妖法。你们瞧著,我双手不碰你们兵刃,却能将你们七柄长剑尽数夺下了。」七道相互望了一眼,脸上均有不信之色,心中都道:「你武功虽强,难道不用双手,当真能夺下我们兵刃?你空手入白刃功夫就算练到了顶儿尖儿,也得有一双手呀。」天枢道忽道:「好啊,我们领教阁下的踢腿神功。」郭靖道:「我也不须用脚,总而言之,你们的兵刃手脚,我不碰到半点,若是碰著了,就算我输,在下立时拍手回头,再也不上宝山罗。」
七道听他口出大言,人人著恼。那天权道长剑一挥,立时带动阵法围了上去。
郭靖斜身疾冲,占了北极星位,随即快步转向北斗阵左侧。天权道识得厉害,急忙带阵转至右方。凡两人相斗,必是面向敌人,倘若敌人绕到背後,自非立即转身迎敌不可。此时郭靖所趋之处,正是北斗阵的背心要害,不须出手攻击,七名道人已不得不带动阵法,以便正面和他相对。但郭靖一路向左,竟不回身,只是或快或慢,或正或斜,始终向左奔跑。他既稳稳占住北极星位,七道不得不跟著向左。
郭靖越奔越快,到後来直是势逾奔马,身形一幌,便已奔出数丈。七道的功夫倒也大非寻常,虽处逆境,阵法竟是丝毫不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部位都是守得既稳且准,只是身不由主的跟著他疾奔。郭靖也不由得暗暗喝采:「全真门下之士果然不凡。」当下提一口气,奔得犹似足不点地一般。
七道初时尚可勉力跟随,但时候一长,各人轻身功夫出了高下,位当天权、天枢、玉衡的三道功夫较高,奔得较快,馀人渐渐落後,北斗阵中渐现空隙。各人不禁暗惊,心想:「敌人如在此时出手攻阵,只怕我们已防御不了。」但事到临头,也已顾不到旁的,只有各拚平生内力,绕著郭靖打转。
世上孩童玩耍,以绳子缚石,绕圈挥舞,挥得急时突然松手,石子便带绳远远飞出。此时天罡北斗阵绕圈急转,情形亦复相似,七道绕著郭靖狂奔,手中长剑举在头顶,各人奔得越快,长剑越是把捏不定,就似有一股大力向外拉扯,要将手上长剑夺出一般。突然之间,郭靖大喝一声:「撒手!」向左飞身疾窜。七道出其不意,只得跟著急跃,也不知怎的,七柄长剑一齐脱手飞出,有如七条银蛇,直射入十馀丈外的松林之中。郭靖猛地停步,笑吟吟的回过头来。
七个道人面如死灰,呆立不动,但每人仍是各守方位,阵势严整。郭靖见他们经此一番狂奔乱跑,居然阵法不乱,足见平时习练的功夫实不在小。那天权道有气没力的低声呼哨,七人退出岩之後。
郭靖道:「过儿,咱们上山。」那知他连叫两声,杨过并不答应。他四下里一找,杨过已影踪不见,但见树丛後遗著他一只小鞋。郭靖吃了一惊:「原来除了这七道之外,另有道人窥视在旁,将他掳了去。」但想群道只是认错了人,对己有所误会,全真教行侠仗义,决不致为难一个孩子,是以倒也并不著慌。当下一提气,向山上疾奔。他在桃花岛隐居十馀年,虽然每日练功,但长久未与人对敌过招,有时也不免有寂寞之感,今日与众道人激斗一场,每一招都是得心应手,不由得暗觉满意。
此时山道更为崎岖,有时哨壁之间必须侧身而过,行不到半个时辰,乌云掩月,山间忽然昏暗。郭靖心道:「此处我地势不熟,那些道兄们莫要使甚诡计,倒不可不防。」於是放慢脚步,缓缓而行。
又走一阵,云开月现,满山皆明,心中正自一畅,忽听得山後隐隐传出大群人众的呼吸。气息之声虽微,但人数多了,郭靖已自觉得。他紧一紧腰带,转过山道。
眼前是个极大的圆坪,四周群山环抱,山脚下有座大池,水波映月,银光闪闪。池前疏疏落落的站著百来个道人,都是黄冠灰袍,手执长剑,剑光闪烁耀眼。
郭靖定睛细看,原来群道每七人一组,布成了十四个天罡北斗阵。每七个北斗阵又布成一个大北斗阵。自天枢以至摇光,声势实是非同小可。两个大北斗阵一正一奇,相生相克,互为犄角。郭靖暗暗心惊:「这北斗阵法从未听丘真人说起过,想必是这几年中新钻研出来的,比之重阳祖师所传,可又深了一层了。」当下缓步上前。
只听得阵中一人撮唇呼哨,九十八名道士倏地散开,或前或後,阵法变幻,已将郭靖围在中间。各人长剑指地,凝目瞧著郭靖,默不作声。
郭靖拱著手团团一转,说道:「在下诚心上宝山来拜见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各位道长,请众位道兄勿予拦阻。」
阵中一个长须道人说道:「阁下武功了得,何苦不自爱如此,竟与妖人为伍?贫道良言奉劝,自来女色误人,阁下数十年寒暑之功,莫教废於一旦。我全真教跟阁下素不相识,并无过节,阁下何苦助纣为虐,随同众妖人上山捣乱?便请立时下山,日後尚有相见地步。」他说话声音低沉,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显见内力深厚,语意恳切,倒是诚意劝告。
郭靖又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些道人不知将我当作何人,若是蓉儿在我身畔,就不致有此误会了。」当下说道:「甚麽妖人女色,在下一概不知,容在下与马真人、丘真人等相见,一切便见分晓。」
长须道人凛然道:「你执迷不悟,定要向马真人、丘真人领教,须得先破了我们的北斗大阵。」郭靖道:「在下区区一人,武功低微,岂敢与贵教的绝艺相敌?请各位放还在下携来的孩儿,引见贵教掌教真人和丘真人。」
长须道人高声喝道:「你装腔作势,出言相戏,终南山上重阳宫前,岂容你这淫贼撒野?」说著长剑在空中一挥,剑刃劈风,声音嗡嗡然长久不绝。众道士各挥长剑,九十八柄剑刃披荡往来,登时激起一阵疾风,剑光组成了一片光网。
郭靖暗暗发愁:「他两个大阵奇正相反,我一个人如何占他的北极星位?今日之事,当真棘手之极了。」
他心下计议未定,两个北斗大阵的九十八名道人已左右合围,剑光交织,真是一只苍蝇也难钻过。长须道人叫道:「快亮兵刃罢!全真教不伤赤手空拳之人。」
部靖心想:「这北斗大阵自然难破,但说要能伤我,却也未必。此阵人数众多,威力虽大,但各人功力高低参差,必有破绽,且瞧一瞧他们的阵法再说。」突然间滴溜溜一个转身,奔向西北方位,使出降龙十八掌中一招「潜龙勿用」,手掌一伸一缩,猛地斜推出去。它名年轻道人剑交左手,各自相联,齐出右掌,以它人之力挡了他这一招。郭靖这路掌法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前推之力固然极强,更厉害的还在後著的那一缩。它名道人奋力挡住了他那猛力一推,不料立时便有一股大力向前牵引,七人立足不定,身不由主的一齐俯地摔倒,虽然立时跃起,但个个尘土满脸,无不大是羞愧。
长须道人见他出手厉害,一招之间就将七名师侄摔倒,不由得心惊无已,长啸一声,带动十四个北斗阵,重重叠叠的联在一起,料想献人纵然掌力再强十倍,也决难双手推动九十八人。
郭靖想起当日君山大战,与黄蓉力战丐帮,对手武功虽均不强,但一经联手,却是难以抵敌,当下不敢与众道强攻硬战,只展开轻身功夫,在阵中钻来窜去,找寻空隙。
他东奔西跃,引动阵法生变,只一盏茶时分,已知单凭一己之力,要破此阵实是难上加难。一来他不愿下重手伤人,二来阵法严谨无比,竟似没半点破绽;三来他心思迟钝,阵法变幻却快,纵有破绽,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溶溶月色之下,但见剑光似水,人影如潮,此来彼去,更无已时。
再斗片刻,眼见阵势渐渐收紧,从空隙之间奔行闪避越来越是不易,寻思:「我不如闯出阵去,迳入重阳宫去拜见马道长、丘道长?」抬头四望,只见西边山侧有二三十幢房舍,有几座构筑宏伟,料想重阳宫必在其间,当下向东疾趋,几下纵跃,已折向西行。
众道见他身法突然加快,一条灰影在阵中有如星驰电闪,几乎看不清他的所在,不禁头晕目眩,攻势登时呆滞。长须道人叫道:「大家小心了,莫要中了淫贼的诡计。」
郭靖大怒,心想:「说来说去,总是叫我淫贼。这名声传到江湖之上,我今後如何做人?」又想:「这阵法由他主持,只要打倒此人,就可设法破阵。」双掌一分,直向那长须道人奔去。那知这阵法的奥妙之一,就是引敌攻击主帅,各小阵乘机东包西抄、南围北击,敌人便是落入了陷阱。郭靖只奔出七八步,立感情势不妙,身後压力骤增,两侧也是翻翻滚滚的攻了上来。他待要转向右侧,正面两个小阵十四柄长剑同时刺到。这十四剑方位时刻拿捏得无不恰到好处,竟教他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郭靖身後险境,心下并不畏惧,却是怒气渐盛,心想:「你们纵然误认我是甚麽妖人淫贼,出家人慈悲为怀,怎麽招招下的都是杀手?难到非要了我的性命不可?又说甚麽『全真教不伤赤手空拳之人』?」忽地斜身窜跃,右脚飞出,左手前探,将一名小道人踢了个筋斗,同时将他长剑夺了过来,眼见右腰七剑齐到,他左手挥了出去,八剑相交,喀喇一响,七柄剑每一剑都是从中断为两截,他手中长剑却是完好无恙。他所夺长剑本也与别剑无异,并非特别锐利的宝剑,只是他内劲运上了剑锋,使对手七剑一齐震断。
那七个道人惊得脸如土色,只一呆间,旁边两个北斗阵立时转上,挺剑相护。郭靖见这十四人各以左手扶住身旁道侣右肩,十四人的力气已联而为一,心想:「且试一试我的功力到底如何?」长剑挥出,黏上了第十四名道人手中之剑。
那道人急向里夺,那知手中长剑就似镶焊在铜鼎铁砧之中,竟是纹丝不动。其馀十三人各运功劲,要合十四人之力将敌人的黏力化开。郭靖正要引各人合力,一觉手上夺力骤增,喝一声:「小心了!」右臂振处,喀喇喇一阵响亮,犹如推倒了甚麽巨物,十二柄长剑尽皆断折。最後两柄却飞向半空。十四名道人惊骇无已,急忙跃开。郭靖暗叹:「毕竟我功力尚未精纯,却有两柄剑没能震断。」
这麽一来,众道人心中更多了一层戒惧,出手愈稳,廿一名道士手人虽然失了兵刃,但运掌成风,威力并未减弱。郭靖适才震剑,未能尽如己意,又感敌阵守得越加坚稳,心想不知马道长、丘道长他们这些年中在北斗阵上另有甚麽新创,若是对方忽出高明变化,自己难以拆解,只怕不免为群道所擒,事不宜迟,须得先下手为强,当下高声叫道:「各位道兄,再不让路,莫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那长须道人见己方渐占上风,只道郭靖技止於此,心想你纵然将我们九十八柄长剑尽数震断,也不能脱出全真教的北斗大阵,听他叫喊,只是微微冷笑,并不答话,却将阵法催得更加紧了。
郭靖倏地矮身,窜到东北角上,但见西南方两个小阵如影随形的转上,当即指尖抖动,长剑於瞬息之间连刺了十四下,十四点寒星似乎同时扑出,每一剑都刺中一名道人右腕外侧「阳谷穴」。这是剑法中最上乘功夫,运剑如风似电,落点却不失厘毫,就和同时射出十四件暗器一般无异。
他出手甚轻,每个道人只是腕上一麻,手指无力,十四柄长剑一齐抛在地下。各人惊骇之下,急忙後跃,察看手腕伤势,但见阳谷穴上微现红痕,一点鲜血也没渗出,才知对方竟以剑尖使打穴功夫,劲透穴道,却没损伤外皮。众道暗暗吃惊,均想这淫贼虽然无耻,倒还不算狠毒,若非手下容情,要割下我们手掌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来,已有五七三十五柄长剑脱手。长须道人大是恚怒,明知郭靖未下绝手,只是全真教实在颜面无光,何况若让如此强手闯进本宫,後患大是不小,当下连连发令,收紧阵势,心想九十八名道人四下合围,将你挤也挤死了。
郭靖心道:「这些道兄实在不识好歹,说不得,只好狠狠挫折他们一下。」左掌斜引,右掌向左推出。一个北斗阵的七名道人转上接住。郭靖急奔北极星位,第二个北斗阵跟著攻了过来。此时共有一十四个北斗阵,也即有一十四个北极星座,郭靖无分身之术,自是没法同时占住一十四个要位。他展开轻身功夫,刚占第一阵的北极星位,立即又转到第二阵的北极星位,如此转得几转,阵法已现纷乱之象。
长须道人见情势不妙,急传号令,命众道远远散开,站稳阵脚,以静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