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朝行晚宿,六个青年男女闲谈说笑,越来越是融洽,武氏兄弟自来为 在郭芙面前争宠,手足亲情不免有些隔阂,这时各人情有别钟,两兄弟便十分相 亲相爱起来。武三通瞧在眼里,心中老怀弥慰,但每次均即想起:“那日两兄弟 就算不中李莫愁的毒计,他二人自相残杀,必有一亡,而活着的那一个,我也决 不能当他是儿子了。现下这两只畜生居然好端端地有说有笑,杨兄弟却断了一条 手臂,唉,真不知从何说起?该当斩下两只小畜生的臂膀来,接在杨兄身上才是 道理。”至于杨过不免由此变成三只手,他却没有想到。 不一日来到终南山。黄蓉,武三通率领众人要去重阳宫拜会全真五子。李莫 愁远远站定,说道:“我在这里相候便了。”黄蓉知她与全真教有仇,也不相强, 径往重阳宫去。 刘处玄,丘处机等得报,忙迎出宫来,相偕入殿,分宾主坐下,刚寒暄得几 句,忽听得后一人大声吆喝。黄蓉大喜,叫道:“老顽童,你瞧是谁来了?” 这些日来,周伯通尽在钻研指挥玉蜂的法门。他生性聪明,锲而不舍,居然 已有小成,这正玩得高兴,忽听得有人呼叫,却是黄蓉的声音。周伯通喜道: “啊哈,原来是我把弟的刁钻古怪婆娘到了!”大呼小叫,从后殿抢将出来。 耶律齐上前磕头,说道:“师父,弟子磕头,您老人家万福金安。”周伯通 笑道:“免礼平身!你小娃儿也万福金安!” 众人一听,都感奇怪,想不到耶律齐竟是周伯通的弟子。这老顽童疯疯癫 癫,教出来的弟子却是精明练达,少年老成,与他全然不同。丘处机等见师叔 门下有了传人,均甚高兴,纷纷向周伯通道贺。郭芙这时方始省悟,那日母亲 和耶律齐相对而笑,便因猜到他师父是老顽童之故。 原来耶律齐于十二年前与周伯通相遇,其时他年岁尚幼,与周伯通玩得投 机,周伯通便收他为徒。所传武功虽然不多,但耶律齐聪颖强毅,练功甚勤, 竟成为小一辈中的杰出人物。只是周伯通见他规规矩矩,不是小顽童模样,心 中终觉有憾,因此不许他自称是老顽童的嫡传弟子。事到如今,想赖也赖不掉 了。 正热闹间,突然山下吹起哨呐,教中弟子传讯,有敌人大举来袭。当日全真 教既拒蒙古大汗的敕封,复又杀伤多人,丘处机等便知这事决不能就此善罢,蒙 古兵迟早会杀上山来,全真教终不能与蒙古大军对垒相抗,早已安排了弃宫西退 的方策。这时全真教的掌教由第三代弟子李志常充任,但遇上这等大事,自仍由 全真五子发号施令。丘处机向黄蓉道:“郭夫人,蒙古兵攻山!时机当真不巧, 不能让贫道一尽地主之谊了。” 只听得山下喊杀之声大作,金鼓齐鸣。原来黄蓉等自南坡上山,蒙古兵却自 北坡上山,前后相差不到半个时辰。 周伯通道:“是敌人来了?当真妙不可言,来来来,咱们下去杀他个落花流 水。”伸手抓了耶律齐的手腕,说道:“你显点师父教的功夫,给几位老师兄们 瞧瞧。我看也不差于全真七子。你加上去算全真八子好了。”大凡小孩有了心爱 玩物,定要到处显炫,博人称赏,方始喜欢。他起初时叫耶律齐不可泄露师承, 是嫌他全无顽皮之性,半点不似老顽童如此名师的高徒。但今日师徒相见,高兴 之下,早将从前自己嘱咐的话忘的干干净净。 丘处机道:“师叔,我教数十年经营,先师的毕生心血,不能毁于一旦,咱 们今日全身而退,方为上策。”也不等周伯通有何高见,便即传令:“各人携带 物事,按派定路程下山。”众弟子齐声答应,负了早就打好的包裹,东一队,西 一队的奔下山去,前几日中,全真五子和李志常早已分派妥当,何人冲前,何人 断后,何处相会,如何联络,曾试演多次,因此事到临头,毫不混乱。 黄蓉道:“丘道长,贵教安排有序,足见大才,眼前小小难关,不足为患。 行见日后卷土重来,自必更为昌盛。此番我们有事来找杨过,就此拜别。”丘 处机一怔,道:“杨过?却不知他是否仍在此山之中?”黄蓉微微一笑,道: “有个同伴知晓他的所在。” 说到此时,山下喊杀之声更加响了。黄蓉心想:“全真教早有布置,自能脱 身。我上山来是找杨过,接女儿,别混在大军之中,误了要事。”当下和丘处机 等别过,招呼一同上山的诸人,奔到重阳宫后隐蔽之处,对李莫愁道:“李姊姊, 就烦指引入墓之法。” 李莫愁问道:“你怎知他定在古墓之中?”黄蓉微微一笑,道:“杨过便不 在古墓,玉女心经一定在的。”李莫愁一凛,暗道:“这位郭夫人当真厉害,怎 地知悉我的心事?” 李莫愁随着众人自襄阳直至终南,除黄蓉外,余人对她都毫不理睬,沿途甚 是没趣,自不必说,武氏父子更虎视眈眈的俟机欲置之死地。黄蓉心想:“她对 襄儿纵然喜爱,也决不肯冒如此奇险,必定另有重大图谋。”一加琢磨,想起杨 过和小龙女曾以玉女心经的剑术击败金轮法王,李莫愁显然不会这门武功,否则 当日与自己动手,岂有不使之理?她自是既想取玉女心经,又怕七人先入古墓取 了经去。两下里一凑合,便猜中了她的心意。 李莫愁心想你既然知道了,不如索性说个明白,便道:“我助你去夺回女 儿,你须助我夺回本门武经。你是丐帮帮主,扬名天下的女侠,可不能说了话 不算。”黄蓉道:“杨过是我们郭爷的故人之子,和我小有误会,见面即便冰 释。小女倘若真在他处,他自会还我,说不甚么夺不夺。”李莫愁道:“既然 如此,咱们各行其是,便此别过。”说着转身欲行。 黄蓉向武修文使个眼色。武修文长剑出鞘,喝道:“李莫愁,你今日还想活 着下终南山么?” 李莫愁心想:单黄蓉一人自己已非其敌,再加上武氏父子,耶律兄妹等人, 哪里还有生路?本来颇有智计,但一遇上黄蓉,竟是缚手缚脚,一切狡猾伎俩 全无可施,当下淡淡的道:“郭夫人精通奇门之变,杨过既然在此山上,郭夫 人还愁找不到么?何必要我引路?” 黄蓉知她以此要挟,说道:“要找寻古墓的入口,小妹却无此本事。但想杨 过和小龙女虽在墓中隐居,终须出来买米打柴。我们七人分散了慢慢等候,总有 撞到他的日子。”意思说你若不肯指引,我们便立时将你杀了,只不过迟几日见 到杨过,也没甚么大不了。 李莫愁一想不错,对方确是有恃无恐。在这平地之上,自己寡不敌众,但若 将众人引入地下墓室,那时凭着地势熟悉,便能设法逐一暗害,说道:“今日你 们恃众凌寡,我别无话说,反正我也是要去找杨过,你们跟我来罢!”穿荆拨草, 从树丛中钻了进去。 黄蓉等紧跟在后,怕她突然逃走。见她在山石丛中穿来插去,许多处所明明 无路可通,但东一转,西一弯,居然别有洞天。这些地势全是天然生成,并非人 力布置,因此黄蓉虽通晓五行奇门之术,却也不能依理推寻,心想:“有言道是 ‘巧夺天工’,其实天工之巧岂是人能所夺?” 行了一顿饭时分,来到一条小溪之旁,这时蒙古兵呐喊之声仍然隐隐可闻, 但因深处林中听来似乎极为遥远。 李莫愁数年来处心积虑要夺玉女心经,上次自地底溪流出墓,因不谙水性, 险些丧命,此后便在江河中熟习水性,此次乃有备而来。她站在溪旁,说道: “古墓正门已闭,若要开启,须费穷年累月之功。后门是从这溪中潜入,哪 几位和我同去?” 郭芙和武氏兄弟自幼在桃花岛长大,每逢夏季,日日都在大海巨浪之中游 泳,因此精通水性,三人齐声道:“我去!”武三通也会游泳,虽然不精,但 也没将这小溪放在心上,说道:“我也去。” 黄蓉心想李莫愁心狠手辣,若在古墓中忽施毒手,武三通等无一能敌,本该 自己在侧监视但产后满月不久,在寒水中潜泳只怕大伤中元,正自踌躇,耶律 齐道:“郭伯母你在这儿看守,小侄随武伯父一同前往。” 黄蓉大喜,此人精明干练,武功又强,有他同去,便可放心,问道:“你识 水性么?”耶律齐道:“游水是不大行的,潜泳勉强可以对付。”黄蓉心中一 动,道:“是在冰底练的么?耶律齐道:“是。”黄蓉又道:“在哪里练的?” 耶律齐道:“晚辈幼时随家父在擀难河畔住过几年。”原来蒙古苦寒,那擀难 河一年中大半日子都是雪掩冰封。蒙古武士中体质特强之人常在冰底潜水,互 相赌赛,以迟出冰面为胜。 黄蓉见李莫愁等结束定当,便要下溪,当下无暇多问,只低声道:“人心难 测,多加小心!”她对女儿反而不再嘱咐,这姑娘性格莽撞,叮咛也是无用,只 有她自己多碰几次壁,才会得到教训。 耶律,完颜二女不识水性,与黄蓉留在岸上。李莫愁当先引路,自溪水的一 个洞穴中潜了进去。耶律齐紧紧跟随。郭芙与武氏父子又在其后。 耶律齐等五人跟着李莫愁在溪水暗流中潜行。地底通道时宽时窄,水流也是 忽急忽缓,有时水深没顶,有时只及腰际,潜行良久,终于到了古墓入口。李莫 愁钻了进去。五人鱼贯而入,均想:“若非得她引路,焉能想到这溪底竟然别有 天地?”这时身周虽已无水,却仍是黑漆一团,五人手拉着手,唯恐失散,跟着 李莫愁曲曲折折的前行。 又行多时,但觉地势渐高,脚下已甚干燥,忽听得轧轧声响,李莫愁推开 了一扇石门,五人跟着进去。只听得李莫愁道:“此处已是古墓中心,咱们少 憩片刻,这便找杨过去。”自入古墓,武三通和耶律齐即半步不离李莫愁身后, 防她使奸行诈,然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以耳代目,凝神倾听。郭芙和武氏兄弟 想来都自负胆大,但此时深入地底,双目又如盲了一般,都不自禁怦怦心跳。 纵然用兵刃将毒针砸开,仍不免伤及自己人。耶律齐心想若容她乱发暗器,己 方五人必有伤亡,只有上前近身搏击,叫她毒针发射不出,才有生路。郭芙心 中也是这个主意,两人不约而同的向李莫愁发声处扑去。 岂知李莫愁三句话一说完,当众人愕然之际,早已悄没声的退到了门边。 耶律齐和郭芙纵身扑上,使的都是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法,勾腕拿肘,要叫李莫 愁无法发射暗器。两人四手一交,郭芙首先发觉不对,“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耶律齐双手一翻一带,已抓住了两只手腕,但觉肌肤滑腻,鼻中跟着又闻到一 阵香气,直到听得郭芙呼声,方始惊觉。 只听得轧轧声响,石门正在推上。耶律齐和武三通叫道:“不好!”抢 到门边,但听得风飕飕,两枚银针射了过来,两人侧身避过,伸手再去推石门 时,那门已然关上,推上去竟如撼山丘,纹丝不动。 耶律齐伸手在石门上下左右摸了一转,既无铁环,又无拉手。他随即沿墙 而行,在室中绕了一圈,察觉这石室约莫两丈见方,四周墙壁尽是粗糙坚厚的 石块。他拔出长剑,用剑柄在石门上敲了几下,但听得响声郁闷,显是极为重 实。这石门乃是开向室内,只有内拉才能开启,但苦于光秃秃的无处可资着手。 郭芙急道:“怎么办?咱们不是要活活的闷死在这儿么?”耶律齐听她说话声 音几乎要哭了出来,安慰道:“别担心。郭夫人在外面接应,定有相救之策。” 一面四下摸索,寻找出路。 李莫愁将武三通等关在石室之中,心中极喜,暗想:“这几个家伙出不 来啦。师妹和杨过只道我不识水性,说甚么也料不到我会从秘道进来偷袭。 只不知他二人是否真的在内?”心知只有不发出半点声息,才有成功之望, 否则当真动手,只怕此时已然敌不过二人中任何一个,于是除去鞋子,只穿 布袜,双手都扣了冰魄银针,慢慢的一步步前行。 连日来小龙女坐在寒玉床上,依着一个所授的逆冲经脉之法,逐一打通 周身三十六处大穴。这时两人正在以内息冲激小龙女任脉的“膻中”穴。此 穴正当胸口,在“玉堂”穴之下一寸六分,古医经中名之曰“气海”,为人 身诸气所属之处,最是要紧不过。两人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怠忽。小龙女 但觉颈下“紫宫”,“华盖”,“玉堂”三穴中热气充溢,不住要向下流动, 同时寒玉床上的寒气也渐渐凝聚在脐上“鸠尾”,“中庭”穴中,要将颈口 的一股热气拉将下来。只是热气冲到“膻中穴”处便给撞回,无法通过。她 心知只要这股热气一过膻中,任脉畅通,身受的重伤十成中便好了八成,只 是火候未到,半点勉强不得。她性子向来不急,古墓中日月正长,今日不通, 留待明日又有何妨?因此绵绵密密,若断若续,殊无半点躁意,正和了内家 高手的运气法要。 杨过却甚性急,只盼小龙女早日痊可,便放却了一番心事,但也知这内 息运功之事欲速则不达,何况逆行经脉,比之顺行又是加倍艰危?但觉小龙 女腕上脉搏时强时弱,虽不匀净,却无凶兆,当下缓缓运气,加强冲力。 便在这寂无声息之中,忽听得远处“嗒”的一响。这声音极轻极微,若 不是杨过凝气运息,心神到了至静的境地,决计不会听到。过了半晌,又是 “嗒”的一声,却已近了三尺。 杨过心知有异,但怕小龙女分了心神,当这紧急关头,要是内息走入岔 道,轻则伤势永远难愈,重则立时毙命,岂能稍有差池?因此心中虽然惊疑, 只有故作不知。但过不多时,又是轻轻“嗒”的一响,声音更近了三尺。他 这时已知有人潜入古墓,那人不敢急冲而来,只是缓缓移近。过了一会,轧 轧两声轻响,停一停,又是轧轧两响,敌人正在极慢极慢的推开石门。倘若 小龙女能于敌人迫近之前冲过“膻中穴”,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可凶险万分, 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便欲停息不冲,也已不能。 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那人又跨近了一步。杨过心神难持,实不知 如何是好,突觉掌心震荡,一股热气逼了回来,原来小龙女也已惊觉。杨过 忙提内息,将小龙女掌上传来的内力推了转去,低声道:“魔由心生,不闻 不见,方是真谛。”练功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常会生出幻觉,或耳闻雷鸣, 或剧痛齐痒,只有一概当其虚幻,毫不理睬,方不致走火入魔。这时杨过听 脚步声清晰异常,自知不是虚相,但小龙女正当生死系于一线的要紧关头, 只有骗她来袭之敌是心中所生的魔头,任他如何凶恶可怖,始终置之不理, 心魔自消。小龙女听了这几句话,果然立时宁定。 其时古墓外红日当头,墓中却黑沉沉的便如深夜。杨过耳听脚步声每响 一次,便移近数尺,心想世上除自己夫妻之外,只有李莫愁和洪凌波方知从 溪底潜入的秘径,那么来者必是她师徒之一。凭着杨过这时的武功,本来自 是全不畏惧,只是早不来,迟不来,偏偏于这时进袭,不由得彷徨焦虑,苦 无抵御之计。敌人来的越慢,他心中的煎熬越是深切,凶险步步逼近,自己 却只有束手待毙。他额头渐渐渗出汗珠,心想:“那日郭芙斩我一臂,剑锋 倏然而至,虽然痛苦,可比这慢慢的熬迫爽快得多。” 又过一会,小龙女也已听得明明白白,知道决非心中所生幻境,实是大 难临头,想要加强内息,赶着冲过“膻中穴”,但心神稍乱,内息便即忽顺 忽逆,险些在胸口乱窜起来。就在此时,只听脚步之声细碎,倏然间到了门 口,飕飕数声,四枚冰魄银针射了过来。 这时杨过和小龙女便和全然不会武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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