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又见三鹿母子难分 难舍,悯然惘伤,便放鹿不杀。三鹿悲喜,鸣声咻咻,以谢猎者。猎人将此事禀报 国王,举国赞叹,为止杀猎恶行。” 黑衣僧听了这故事,泪流满面,说道:“此鹿全信重义,母慈子孝,非弟子所 能及于万一。”白眉僧道:“慈心一起,杀业即消。”说着向身旁的彭长老望了一 眼,似乎也有向他开导之意。黑衣僧应道:“是!”白眉僧道:“若要补过,唯有 行善。与其痛悔过去不应作之事,不如今后多作应作之举。”说着微微叹息,道: “便是我,一生之中,何尝不是做了许多错事。”说着闭目沉思。 黑衣僧若有所悟,但心中烦躁,总是难以克制,抬起头来,只见彭长老笑咪咪 的凝望自己,眼中似发光芒。黑衣僧一怔,觉得曾在甚麽地方和此人会过,又觉得 他这眼色瞧得自己极不舒服,当即转头避开,但过不片刻,忍不住又去望了他一眼。 彭长老笑道:“下得好大的雪啊,是不是?”黑衣僧道:“是,好大的雪。”彭长 老道:“来,咱们去瞧瞧雪景。”说着推开了板门。黑衣僧道:“好,去瞧瞧雪景。” 站起身来,和他并肩站在门口。杨过虽隔着板壁,也觉彭长老眼光甚是特异,心中 隐隐有不祥之感。 彭长老道:“你师父说得好,杀人是万万不可的,但你全身劲力充溢,若不和 人动手,心里便十分难过,是不是啊?”黑衣僧迷迷糊糊的应道:“是啊!”彭长 老道:“你不妨发掌击这雪人,打它,那可没有罪孽。”黑衣僧望着雪人,双臂举 起,跃跃欲试。这时离二僧到来之时已隔了小半时辰,瘦丐身上又堆了一层白雪, 连得他双眼也皆掩没。彭长老道:“你双掌齐发,打这个雪人,打啊!打啊!打啊!” 语音柔和,充满了劝诱之意。黑衣僧运劲于臂,说道:“好,我打!” 白眉僧抬起头来,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杀机既起,业障即生。” 但听得砰的一声响,黑衣僧双掌击出,白雪纷纷。那瘦丐身上中掌,震松穴道, “啊”的一声大叫,声音凄厉,远远传了出去。小龙女轻声低呼,伸手抓住杨过手 掌。 黑衣僧大吃一惊,叫道:“雪里有人!”白眉僧急忙奔出,俯身察看,那瘦丐 中了黑衣僧这一下功力深厚之极的铁掌,早已毙命。黑衣僧神不守舍,呆在当地。 彭长老故作惊奇,说道:“这人也真奇怪,躲在雪里干什麽?咦,怎麽他手中 还拿着刀子?”他以「摄魂大法」唆使黑衣僧杀了瘦丐,心中自是得意,但也不禁 奇怪:“这厮居然有这等耐力,躲在雪中毫不动弹。难道白雪塞耳,竟没听到我叫 人出掌搏击吗?” 黑衣僧只叫:“师父!”瞪目呆视。白眉僧道:“冤孽,冤孽。此人非你所杀, 可也是你所杀。”黑衣僧伏在雪地之中,颤声道:“弟子不懂。”白眉僧道:“你 只道这是雪人,原无伤人之意。但你掌力猛恶,击掌之际,难道竟无杀人之心麽?” 黑衣僧道:“弟子确有杀人之心。” 白眉僧望着彭长老,目不转睛的瞧了一会,目光甚是柔和,充满了悲悯之意, 便只这麽一瞧,彭长老的「摄魂大法」竟尔消于无形。黑衣僧突然叫了出来:“你 。。。。。。你是丐帮的长老,我记起来了!”彭长老脸上笑咪咪的神色于刹那间不见, 眉宇间洋溢乖戾之气,说道:“你是铁掌帮的裘帮主啊,怎地做了和尚?” 这黑衣僧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当日在华山绝顶顿悟前非,皈依一灯大师座 下为僧。这位白眉老僧,便是与王重阳、黄药师、欧阳锋、及洪七公齐名的一灯大 师。裘千仞受剃度后法名慈恩,诚心皈佛,努力修为,只是往日作孽太多,心中恶 根难以尽除,遇到外诱极强之际,不免出手伤人,因此打造了两付铁铐,每当心中 烦躁,便自铐手足,以制恶行。这一日一灯大师在湖广南路隐居之接到弟子朱子柳 求救的书信,于是带同慈恩前往绝情谷去。那知在这深山中遇到彭长老,慈恩却无 意间杀了一人。 慈恩出家以来,十余年中虽有违犯戒律,但杀害人命却是第一次,一时心中迷 惘无依,只觉过去十余年的修为顷刻间尽付东流。他狠狠瞪着彭长老,眼中如要喷 出烈火。 一灯大师知道此时已到紧急关头,如以武功制住他不许动手,他心中恶念越积 越重,终有一日堤防溃决,一发而不可收拾,只有盼他善念滋长,恶念渐消,方能 入于证道之境。他站在慈恩身旁,轻轻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直念到七 八十声,慈恩的目光才离开彭长老身上,回进木屋坐倒,又喘起来。 彭长老早知裘千仞武功卓绝,却不认得一灯大师,但见他白眉如雪,是个行将 就木的衰僧,浑不放在意下,本想只消以「摄魂大法」制住裘千仞,便可以为所欲 为,那知一灯的目光射来,自己心头便如有千斤重压,再也施展不出法术,这一来 登时心惊胆战,倘若发足逃走,这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功异常了得,雪 地中足迹清楚,那是决计逃不了的,只盼他肯听白眉老和尚劝人为善的话,不来跟 自己为难。他缩在屋角,心中惴惴不安。慈恩喘气渐急,他一颗心也是越跳越快。 杨过听一灯讲了三鹿的故事,想起有生之物莫不乐生恶死,那瘦丐虽然行止邪 恶,死有余辜,但突然间惨遭不幸,却也颇为怃然,又见慈恩掌力大得异乎寻常, 暗想这和尚不知是谁,竟有如此高强武功? 但听得慈恩呼呼喘气,大声道:“师父,我生来是恶人,上天不容我悔过。我 虽无意杀人,终究免不了伤人性命,我不做和尚啦!”一灯道:“罪过,罪过!我 再说段佛经给你听。”慈恩粗声道:“还听甚麽佛经?你骗了我十多年,我再也不 信你啦。”格喇、格喇两声,手足铁铐上所连的铁链先后崩断。一灯柔声道:“慈 恩,已作莫忧,勿须烦恼。” 慈恩站起身来,向一灯摇了摇头,蓦地里转身,对彭长老胸口双掌推出,砰的 一声巨响,彭长老撞穿板壁,飞了出去。在这铁掌挥击之下,自是筋折骨断,便有 十条性命也活不成了。 杨过和小龙女听得巨响,吓了一跳,携手从内室出来,只见慈恩双臂高举,目 露凶光,高声喝道:“你们瞧甚麽?今日一不做,二不休,老子要大开杀戒了。” 说着运劲于臂,便要使铁掌功拍出。 一灯大师走到门口,挡到杨龙二人身前,盘膝往地下一坐,口宣佛号,说道: “迷途未远,犹可知返。慈恩,你当真要沉沦于万劫不复之境麽?”慈恩脸上一阵 青、一阵红,心中混乱已极,善念和恶念不住交战。此日他在雪地里行走时胸间已 万分烦躁,待得给「摄魂大法」一搅,又连杀两人,再也难以自制。眼中望将出来, 一灯大师一时是救助自己的恩师,一时却成为专跟自己作对的大仇人。 如此僵立片刻,心中恶念越来越盛,突然间呼的一声,出掌向一灯大师劈去。 一灯举手斜立胸口,身子微晃,挡了这一掌。慈恩怒道:“你定是要和我过不去!” 左手又是一掌,一灯大师伸手招架,仍不还招。慈恩怒道:“你假惺惺作甚?你不 还手,枉自送了性命,可别怨我!” 他虽神智混乱,这几句话却说得不错,他的铁掌功夫和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各擅 胜场,当年本在武林齐名。一灯的佛学修为做他师父而有余,说到武功,要是出一 阳指全力周旋,或可胜得一招半式,掌上功夫却有所不及,这般只挨打而不还手, 时候稍久,纵不送命,也必重伤。可是一灯抱着舍身度人的大愿大勇,宁受铁掌擅 击之祸,也决不还手,只盼他终于悔悟。这并非比拚武功内力,却是善念和恶念之 争。 杨过和小龙女眼见慈恩的铁掌有如斧钺般一掌掌向一灯劈去,劈到第十四掌时, 一灯“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慈恩一怔,喝道:“你还不还手麽?”一 灯柔声道:“我何必还手?我打胜你有什麽用?你打胜我有什麽用?须得胜过自己、 克制自己!”慈恩一愣,喃喃的道:“要胜过自己,克制自己!” 一灯大师这几句话,便如雷震一般,轰到了杨过心里,暗想:“要胜过自己的 任性,要克制自己的妄念,确比胜过强敌难得多。这位高僧的话真是至理名言。” 却见慈恩双掌在空中稍作停留,终于呼的一声又拍了出去。一灯身子摇幌,又是一 口鲜血喷出,白髯和僧袍上全染满了。 杨过见他接招的手法和耐力,知他武功决不在黑衣僧之下,但这般一昧挨打, 便是铁石身躯终于也会毁了。这时他对一灯已然钦佩无已,明知他要舍身点化恶人, 但决不能任他如此丧命,心想自己单掌之力,挡不了黑衣僧的铁掌,回身提起玄铁 重剑,绕过一灯身侧,待慈恩又挥掌拍出,便挺剑直刺。 玄铁剑激起劲风,和慈恩的掌风一撞,两人身子都是微微一摇。 慈恩“咦”的一声,万万想不到荒山中一个青年猎人竟有如此高强武功。一灯 大师瞧了杨过一眼,也十分诧异。慈恩厉声喝道:“你是谁?干甚麽?”杨过道: “尊师好言相劝,大师何以执迷不悟?不听金玉良言,已是不该,反而以怨报德, 竟向尊师下毒手,如此为人,岂非禽兽不如?”慈恩大怒,喝道:“你也是丐帮的? 跟那个鬼鬼祟祟的长老是一路的麽?”杨过笑道:“这二人是丐帮败类,大师除恶 即是行善,何必自悔?”慈恩一怔,自言自语:“除恶即是行善。。。。。。除恶即是行 善。。。。。。” 杨过隔着板壁听他师徒二人对答,已隐约明白了他的心事,知他因悔生恨,恶 念横起,又道:“那二人是丐帮叛徒,意引狼入室,将我大汉河山出荬于异族。大 师杀此二人,实是莫大功德。这二人不死,不知有多少善男信女家破人亡。我佛虽 然慈悲,但遇到邪魔外道,不也要大显神通将之驱灭麽?” 杨过所知的佛学尽此而已,实是浅薄之至,但慈恩听来却极为入耳。他缓缓放 下手掌,一转念间,猛地想起自己昔日也曾受大金之封,也曾相助异族侵夺大宋江 山,杨过这几句话无异是痛斥自己之非,突然提掌向他劈去,喝道:“小畜生,你 胡说八道些什麽?” 这一掌既快且狠,杨过只道已用言语打动了他,那料他竟会忽地发难,霎时间 掌风及胸,危急中不及运劲相抗,索性顺着他掌力纵身后跃,砰嘭格喇两声响,木 屋板壁撞破了一个大洞,杨过飞身到了屋外。一灯大师大吃一惊,暗道:“难道这 少年便也如此丧命?瞧来他武功不错啊!唉,我怎不及时救他性命?”心中好生懊 恼。 蓦地里屋中柴火一暗,板壁破洞中飚进一股疾风,杨过身随风至,挺剑向慈恩 刺去,喝道:“好,你我今日便较量较量。”慈恩右掌斜劈,欲以掌力震开他剑锋。 可是杨过这路剑法实是独孤求败的绝技,虽然年代相隔久远,不能亲得这位前辈的 传授,但洪水练剑,蛇胆增力,仗着神雕之助,杨过所习剑法已仿怫于当年天下无 敌的剑魔。慈恩这一掌击出,杨过剑锋只稍偏数寸,剑尖仍是指向他左臂。慈恩大 骇,向右急闪,才避过了这一剑,立即还掌劈出。两人个运神功,剑掌激斗。 一灯越看越奇,心想这少年不过二十有余,竟能与当代一流高手裘铁掌打成平 手,自己见多识广,却也认不出他的武功是何家数,这柄剑如此沉重,亦奇妙之至。 一回头间,见小龙女手抱婴儿,站在门边,容颜佳丽,神色闲雅,对两人恶斗殊不 惊惶,暗想:“这个少女也非寻常人物。”随即见她眉间与人中隐隐有一层黑气, 不禁叫了声:“啊哟!”小龙女报以一笑,心道:“你瞧出来了。” 这时两人一剑双掌越斗越激烈,杨过在兵刃上占了便宜,慈恩却多了一条手臂, 可说扯了个直。只听得砰的一声,木板飞脱一块,接着格喇声响,柱子又断了一条, 木屋既小,又非牢固,实容不下两个高手的剧斗。剑刃和掌风到处,木板四下乱飞, 终于喀喇喇一声大响,木柱折断,屋面压了下来。小龙女抱起郭襄,从窗中飞身而 出,一灯在后相护,挥袖拂开了几块碎木。 北风呼呼,大雪不停,两人恶斗不休。慈恩十余年来从未与人如此酣战,打得 兴发,大吼声中铁掌翻飞,堪堪拆到百余招外,但觉对方剑上劲力不断加重,他年 纪衰迈,渐渐招架不住。杨过挺剑当胸刺去,见他斜走闪避,当即铁剑横扫,疾风 卷起白雪,直扑过去。慈恩双目被雪蒙住,忙伸手去抹,猛觉玄铁剑搭上了右肩, 斗然间身上犹如压上了千钧之重,再也站立不住,翻身跌倒,杨过剑尖直刺其胸, 这剑虽不锋利,力道却是奇大,只压得他肋骨向内剧缩,只能呼气出外,不能吸进 半口气来。 便在这时,慈恩心头如闪电般掠过一个「死」字。他自练成绝艺神功之后,纵 横江湖,只有他去杀人伤人,极少遇到挫折,便是败在周伯通手下,一直逃到西域, 最后还是凭巧计将老顽童吓退,此时去死如是之近,却是生平从未遭逢,一想到 「死」,不由得大悔,但觉这一生便自此绝,百般过恶,再也无法补救。一灯大师 千言万语开导不了的,杨过这一剑却登时令他想到:“给人杀死如是之惨,然则我 过去杀人,被杀者也是一样的悲惨了。” 一灯大师见杨过将慈恩制服,心想:“如此少年英杰,实在难得。”走上前去, 伸指轻轻在剑刃上一点,杨过只觉左臂一热,玄铁剑立时荡开。 慈恩挺腰站起,跟着扑翻在地,叫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弟子罪该万死!” 一灯微笑,伸手轻抚其背,说道:“大觉大悟,殊非易易。还不谢过这位小居士的教 诲?” 杨过本就疑心这位老和尚是一灯大师,给他一指荡开剑刃,心想这一阳指功夫和 黄岛主的弹指神通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世再无第三人的指力能与之并驾齐驱,当即 下拜,说道:“弟子杨过参见大师。”见慈恩向自己跪倒,忙即还礼,说道:“前辈 行此大礼,可折煞小人了。适才多有得罪。”指着小龙女道:“这是弟子室人龙氏。 快来叩见大师。”小龙女抱着郭襄,裣衽行礼。 慈恩道:“弟子适才失心疯了,师父的伤势可厉害麽?”一灯淡然一笑,问道: “你可好些了麽?”慈恩歉仄无已,不知说甚麽才好。 四人坐在倒塌的木柱之上。杨过约略述说如何识得武三通、朱子柳及点苍渔隐, 又说到自己如何在绝情谷中毒,天竺神僧及朱子柳如何为己去求解药被困。一灯道: “我师徒便是为此而去绝情谷。你可知这慈恩和尚,和那绝情谷的女谷主有何渊源?” 杨过听彭长老说过「铁掌帮的裘帮主」,便道:“慈恩大师俗家可是姓裘,是铁 掌帮的裘帮主?”见慈恩缓缓点头,便道:“如此说来,绝情谷的女谷主便是令妹了。” 慈恩道:“不错,我那妹子可好麽?”杨过难以回答,裘千尺四肢被丈夫截断筋脉, 成为废人,实在说不上个「好」字。慈恩见他迟疑,道:“我那妹子暴躁任性,若是 遭到了孽报,也不足为奇。”杨过道:“令妹便是手足有了残疾,身子倒是挺安健的。” 慈恩叹了口气,道:“隔了这许多年,大家都老了。。。。。。嗯,她一向跟她二哥说得来 。。。。。。”说到这里,呆呆出神,追忆往事。 一灯大师知他尘缘未断,适才所以悔悟,只因临到生死关头,恶念突然消失,其 实心中孽根并未除去,将来再遇极强的外感,不免又要发作,自己能否活得那麽久, 到那时再来维护感化,一切全凭缘法了。 杨过见一灯瞧着慈恩的眼光中流露出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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