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饿了,帮我把饭菜端来好么?”
惠德惠静互相对视一眼。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秦苏转变得那么快。也不知道大师姊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改变了想法。惠德把饭菜端来了,看秦苏坐在床头大口吃喝。秦苏竟似完全放下了心事,吃完饭,翻身便躺倒下来睡觉。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大感诧异。
月升月落,天明天黑,日子很快过去了。从那日以后,秦苏的饮食坐卧开始恢复如常,只是不愿出门去。每日吃过饭后,她便一个人站在窗前思索,对外事不闻不问。惠德惠静受了师傅指派在旁监视她,不敢暂离左右,但也不上前去干涉,任她一个人在那沉思。
半个月的时间,秦苏想了许多事。回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师傅说过的话,想要在其间寻出一点线索来,可惜时隔长久,那些对话言语朦朦胧胧,似是而非,让她未能如愿。看来,想要知道真相,只能去问师傅了。
五月初五到了,正是端午节。玉女峰的弟子们一早就起来采艾草和菖蒲,有人缝香囊,有人扫除庭院,处处喧声笑语。灶房的嬷嬷们挨个房间送雄黄酒,秦苏的房里也领了一碗,只是没人动它。
此时房里只剩惠静和秦苏两人,惠德不知去向。秦苏这些时日来变得孤僻冷漠,惠德二人也懒得自寻钉子,不愿跟她说话,一屋子三人象是不相识一般,各行其是,眼下剩了惠静秦苏,惠静更不理会她,自己坐了凳子在那里剪桃枝。
“秦师妹!”门外有人叫喊,惠安从外面飞跑过来,闯进了屋子里,呼呼喘气:“秦师妹!掌门回山了,她要见你!”
房中的两人同时转头,惠静脸上一副释了重负的轻松表情,而秦苏脸色已经雪白一片。
该来的,终归要来了。她捏了捏紧握的拳头,原本苍白的手背上,血色尽无。
师傅在洗心堂。秦苏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鱼贯走出门去。惠喜惠静在后边走着,秦苏在前面,三人齐向洗心堂行走。见秦苏出门,门外登时安静下来了,众弟子都停下手中活计,投来诧异的眼神,可是三人视同不见,神色肃穆的沿着青石板道慢行。
看见洗心堂高叠的飞檐了。秦苏心中百味杂陈,说不上是苦是涩。此时此刻,她想的是胡不为。万千柔情混杂在悲戚愧疚之中,让她柔肠寸断。今日。今日,今日是个绝局。胡大哥,苏儿违约了,不能给你带回魂魄,你别要怪责我……秦苏心中低喊,闭目流下眼泪。
隋真凤已经坐在洗心堂上了,雷手紫莲也在。白娴站在师傅身后,面上表情看来有些不安。看到秦苏三人走进堂来,两个长辈停了说话,齐把目光投注过去。
秦苏憔悴了很多。脸庞变得瘦削了。在进入堂中的那一瞬间,她已经收起了哀戚,此刻面上全无表情。
隋真凤眼中变幻着光芒,神色复杂已极。她略略压下心情,用尽量和缓的语气问道:“苏儿,这些日子过得还好么?”
秦苏答:“回师傅话,弟子过的还好。”
“今日端午,怎么没和师姊师妹们要些艾草菖蒲?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的?”
“弟子最近不爱出门,所以没要。”
“哦。”隋真凤蹙着眉,考虑下面该怎生问话。她咳了咳,问:“我刚刚回山,听你师伯说……前些日子。你进到我房间里面了,还不小心触动三妖护宝阵,是这样的么?”
“是。师傅!”秦苏答道,仍是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弟子想进去偷东西,不过被阵法绊住了。没偷着。”
隋真凤心中每听见一个‘偷’字就‘嗵!’的跳一下,暗骂秦苏白痴。这么快就招认出来,都不等自己给她台阶下,现在可怎么把事情描白?“死心眼!”隋真凤肚里痛骂,“蠢丫头!”
“偷什么偷,”隋真凤不动声色说道,“你是玉女峰下一任掌门,这些东西日后也该当由你继承,你现在去拿,只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算得上偷么?不过没问过师伯就去拿,未免与道理不合,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白娴一听师傅这话,脸色当时便已难看之极。
堂下秦苏低眉道:“是,师傅。可是弟子以为,弟子现在还不是掌门人,不经长辈便私自进房,犯的正是戒盗的律条。弟子认罪,甘领罚责。”
隋真凤吃惊的看了一眼秦苏,心中直想:“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脑子变傻了么?蠢了么?这样不辨形势?”只是眼下还不是教训蠢丫头的时候,此刻要紧的,是赶紧寻个因由,把秦苏偷盗一事给消除掉。隋真凤心中飞快盘算,片刻,说道:“哦,是这样啊,我记得临走时给你布置功课,考验你的观察和应变能力,你是不是拿这事来锻炼了?傻孩子,三妖护宝阵威力非凡,你怎么敢去触动它。”
这句话的护短之情,便是傻子也该听出来了。白娴站在身后,面色苍白。
隋真凤不顾边上的雷手紫莲频频侧目,也不愿细思这个蹩脚理由满是漏洞,满面热切的看向秦苏,只盼她快些警醒,顺应自己的话说下去,便可万事化无。
只可惜,秦苏当真是个榆木脑袋,全然不理会师傅的保全之心,说出一番话来险些没把隋真凤气死:“师傅给我布置过这样的功课么?我不记得了,我进师傅房里,是想把圣手小青龙的魂魄偷出来,给他还回去。”
白娴窃笑,雷手紫莲吐气,隋真凤面上由红变紫,再紫涨而变黑。
“混账!”隋真凤怒道,“一天到晚不知勤练功课,只想着给人报答恩情。那姓胡的狗贼对你有恩,师傅对你便没恩么?你想报恩,为什么不直接跟师傅要,偏偏要做这样的事情,惹得师伯生气?”为了给弟子开脱罪责,隋真凤也顾不了这许多了,直接把秦苏的偷盗原因引到报恩上去。为报恩而去偷还东西,以后众弟子只会敬仰秦苏的大义,不妨碍她做掌门。
秦苏摇摇头,道:“师傅,弟子去偷魂魄,不只是为了报恩,胡大哥被人冤枉,他是个好人,不应当受到这样的待遇。”
秦苏一念及胡不为,心又软了,央求道,“师傅,你把魂魄给他还回去吧,他就在山下的旁泉村寄住,弟子犯了门规,甘愿受罚责,可是胡大哥是无辜的。”
隋真凤只想减轻爱徒的罪责,哪想过返还胡不为的魂魄。她大摇其头,道:“苏儿,你为了报恩而私自去拿东西,事情尤有可原。师傅不怪你,你回去吧。那姓胡的狗贼恶贯满盈,人神共愤,师傅自有道理,你不用再说了。白娴!徐燕!你们把秦师妹带回房去!”
堂下的徐燕应了,上来扶秦苏的手臂。白娴却慢腾腾的走下来。
“师傅!”秦苏甩开徐燕的手臂,反向前踏了一步,道:“弟子不想走,弟子……有话想问你!”
隋真凤一怔,道:“什么话?你说。”
秦苏身子晃了一下,脸色变得雪白。片刻,她把倔强的眼睛抬起来,迎向隋真凤:“我爹娘……到底是谁害死的?!”
隋真凤面色一变,她抬起眉头,目光炯炯看着秦苏,沉声答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你自小父母双亡,师傅云游时恰好遇见你……”
“你骗人!”秦苏大叫,浑身颤抖起来,眼中噙着泪花,“我爹娘是不是你误伤的?!”
“嘭!”的一声巨响,座旁的小茶几被隋真凤掌力震碎,茶水溅飞。隋真凤霍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你说什么?!谁这么跟你说的?!”她怀疑的眼神看向雷手紫莲,雷手紫莲赶紧问秦苏:“苏儿!你可别胡说!是谁跟你这么说的?”
秦苏一脸倔强,毫不畏惧的看着隋真凤:“别问是谁告诉我的,师傅,你说,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隋真凤眼角直跳,她注视着秦苏的眼睛,却看不见里面有丝毫退缩。片刻后,隋真凤到底缓和了下来,她缓缓坐倒,挥了挥手,低声道:“苏儿,你年纪还小,不明白这些是非曲折,师傅答应你,等你再长大一些,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事情的经过……现在你先回去吧,师傅有事要跟师伯谈。”
“不!师傅!你现在就告诉我!”秦苏摇摇头,丝毫不肯让步。
隋真凤面上蕴起怒气,喝道:“你连师傅的话都不听了么?!我说日后再告诉你,自然会找日子说,你现在乖乖的,快跟师姊回房!待会儿我再找你!”
徐燕听说,便又上前去拉秦苏的袖子,哪知秦苏却再次把她的手甩开了。
“师傅!”秦苏叫道,“苏儿今日到这里来,便没想过要回去了!”她惨然笑着,泪水滑落脸庞。“弟子犯了门规,辜负师傅的教诲,若师傅可怜徒儿,便把事情都告诉我,让我死了也作个明白鬼。”说着,手腕翻动,已从袖中取出一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堂上众人大惊,谁能料到秦苏竟是舍命而来,一时人人变色。惠静和惠安更是张皇相顾,她们怎么也想不到,秦苏什么时候偷藏起了一把剪刀。
隋真凤和雷手紫莲同时起座。隋真凤喝道:“苏儿!你别做傻事!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快把剪刀放下来!”雷手紫莲也道:“苏儿!你别冲动!把手放下!”
秦苏泪眼婆娑,缓缓摇头,锋利的剪刀扎破了她喉头娇嫩的肌肤,鲜血淌了下来。“师傅,你不说,徒儿就真去了。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弟子……是不能报了。”隋真凤素知这个徒弟性情执拗,说到便当真做到,赶紧拦阻:“好!好!我告诉你!你先把刀子放下!”
“你说,我听着!”秦苏胸脯起伏,面上却慢慢平静下来,除了泪痕未干,谁都看不出她先前想着什么。
隋真凤不敢再劝,两眼不霎的看着秦苏的手,道:“你的爹娘……确是伤在我手里……”
秦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渗出一滴泪。
铜炉正传 第七章:决裂
“掌门!”雷手紫莲大惊,转脸看向隋真凤。
隋真凤摆摆手,阻住了师姊的问话,她看秦苏。秦苏双目紧闭,泪水不停淌下。喉头那把剪刀比先前又深入数分了。
过了好久,秦苏才低声道:“你说。”
“你爹……名叫秦南宇,是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炼剑师,”隋真凤吐口气,慢慢叙开了往事,“你娘叫鄂红苏,是跟我自小长到大的好友。”
“秦南宇,鄂红苏……”秦苏苦涩的想。近二十年来,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生身父母的名字,可是,却是在这样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说起来真是讽刺之极。秦苏秦苏,她的名字原来正是爹娘姓名的结合。
堂上隋真凤继续说话:“你父母少年成名,但是生性淡泊。他们相识成婚后,便退隐江湖,躲在唐州的山中过安静日子。我跟你娘感情很好,便时常去拜访他们,跟你娘说说话解解闷。你爹有个忘年之交安老英雄,也时不时去找他。”
“事情发生在十九年前,那时你刚出世,还没满月。我得知讯息后便偷偷下山,采买物品,要赶去给你摆满月酒。可我没有想到,你爹在江湖上惹下的仇家已经盯上我了,一路跟着我找到了你们家。”
“那个仇家心计深沉,:无:错:小说 m。QuledU。CoM并不止于想把你爹除掉,他要把你爹娘都害得身败名裂,让天下人都不齿后,才肯让他们死。”隋真凤面上抽动起来,显然这一段回忆并不让她愉快。
“他隐忍了很长时间。布置了许多机关,可是当时我们都蒙在鼓里。不知道已经被人暗暗算计了。我给你过完满月就回去了,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做了几件侠义事。哪知,等我快回到江宁府的时候,却听见江湖上有人纷纷议论,说唐州出现吃人僵尸,法力高强,已经有不少百姓和江湖同道被吃掉。我很担心你爹娘,便又赶紧跑回了唐州。”
“那时,江湖上许多侠士也闻讯赶来,我和他们一起。听到了当地百姓的证词……”隋真凤说到这里,紧紧闭上了眼睛,秦苏看见她的眼皮在剧烈抖动。只可惜,仍然没有泪珠沁出来。
满堂中静得如同沉夜。一干弟子都垂头立着,雷手紫莲也面露戚然,目不转睛的看着脚下的方砖。
隋真凤连着深呼吸了几下,将稍稍有些激动的语调给强压下来,继续叙述:“每一个证人都说出了行凶者的身材样貌。我越听越害怕……他们说的僵尸,竟然和你爹长得一模一样!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可是每一个人言之凿凿,不由得人不信。于是,当天夜里,我便和安老英雄相约。要一起到你家里去看看究竟。”
“房子里面没有开灯,我们刚踏进院子,便有一个人从房子里冲出来。跳上房顶,手里抱着一截人腿。边走边吃,还哈哈大笑。当时月亮很亮。我看他的背影打扮跟你爹一模一样,心里便很怀疑了。安老英雄也说,那个人就是你爹。”
秦苏心中‘咯噔’一下,睁大眼睛,想:“难道……爹真的疯了?竟然吃人肉?”
隋真凤续道:“他好像没有看见我们一般,从屋脊上跳出去了,我和安老英雄在后面喊:‘南宇!南宇!’可是他不回头,飞快的跑到树林里面去。我的纵跃术不高,便没有追赶,让安老英雄一个人跟去了。我担心你娘的安危,施展火术进入房子里面,你知道我在房子里面看见了什么?”隋真凤语气又变得激动起来,面上皮肉抽颤。众弟子都心想:“只怕房里发生了甚么大变,连师傅都感到害怕。”
果然,隋真凤说道:“里面躺倒了一地的死人!新死的,死了几天的,从堂屋到厨房,堆得满满的,好多人的皮肉都被割下来了,锅里还蒸着三四碗人肉,灶上的铁镬里,用人头骨熬汤……”
堂中人听了叙述,无不面色惨白,脊背发凉。这件事情的诡异远超她们想象,几名弟子已经开始按摩胃部了,更多地人把目光投向秦苏,只想:“原来她爹竟然吃人肉!”
秦苏想象那些情景,也有些作呕。她见过尸横遍野的场面,知道那是怎样的可怖和血腥。只是,她心里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他爹竟然是个食人狂魔。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离开才不过十几天的工夫,你家就变成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你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担心你娘。挨个翻检死尸,我心里很害怕会看见你娘也在里面……”隋真凤呼了口气,抬眼向殿顶,道:“从死尸的伤口上看,都是被你爹的三尖金剑所伤,而且……你满月时我送你的长生金锁也被扔在死人堆里,那时候,我便认定你爹真是杀人吃人的元凶了。”
“回到唐州以后,我便把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了江湖同道。跟他们商量对策,怎样对付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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