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的声音极轻极细,旁人一时间倒也没听清楚。
只有薛蟠听在耳中,傻兮兮的裂开嘴冲着徒臻直乐。伸手拽着徒臻的衣袖往房内走,直接安排在了庄先生的下首让他坐下。这才冲着众位书生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你们直接叫四爷便是。”
然后又给徒臻一一介绍着众书生。在座众位俱都是心思通透,才思敏捷的尖尖似的人物。瞧见徒臻举止间难以遮掩的敬意,还有旁边庄先生立刻恭敬起来的态度,心下也有了三分明悟。
只是徒臻既然微服而来,众人也不好驳了他的兴趣。只得故作不知的含笑热络,意有所指的将自己擅长的东西展现在徒臻面前。
徒臻自然也是耐着性子做出一番礼贤下士的态度,寒暄了一会子,才回转问向薛蟠道:“适才在门外就听你张罗着什么招标的,这又是个什么东西,我之前倒也没听你说起过?”
薛蟠开口笑道:“这倒也不是我有意瞒你,不过是这半个月的功夫才想到的罢了,还没来得及和你说的。”
徒臻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现在倒也说说看罢。”
薛蟠闻言,先给徒臻倒了一杯水酒,这才开口说道:“这一段日子薛家弄了不少的营生。其中经营大到土木工程,小到笔墨纸砚,倒也杂乱的很。我又怕事情牵连多了,家中下人难免有一时不周到之处,怠慢了宫中贵人,岂不是莫大的罪过?因此便想着弄一个招标会出来,将这些个营生全都下放给竞标成功的商人们,确保能有最低廉的成本,最好的品质完成替宫中朝廷采办的任务。”
徒臻闻言,冲着薛蟠温颜笑道:“还是蟠儿有办法,这么说来,不光是商人经营,朝中每每多有修葺河道,堤坝以及各种冰炭花费之举,自然也可以用招标的形式来解决了?”
薛蟠自得的勾了勾嘴角,翘着尾巴笑道:“然也。”
顿了顿,又凑到徒臻的耳边说道:“不光如此,其实招标的时候也可以贩卖一下座椅票号,入场券,甚至竞标成功之后也能收取一些手续费等等……这又是一笔银收益呢!”
徒臻看着薛蟠洋洋自得的模样,宠溺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其亲密的程度看在他人眼中,不免心思微动。
而一旁淡然不语的庄先生手持酒杯将这一幕幕景象看在眼中,也不免悄然叹息。
若光以公心而论,薛蟠这样的做法是最合适的,其忠心耿耿自然也无可厚非。只是薛蟠光顾着经营商道,却忘记了人心叵测。如此一来,事情办得自然是光鲜漂亮了,可其余商户以及商户背后的靠山们为了得到这些个营生,更是会拉拢薛家了。届时薛家好容易菜才有的门可罗雀,又要变成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了。
到时就不晓得,苦苦盘算的薛之章又该如何烦恼了。
许是庄先生的心思过于外露,徒臻下意识转过头看了庄先生一眼。轻哼了两声,也没说话。
薛蟠倒是没注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只顾着张罗席上众人喝酒吃菜,顺便将自己知道的关于报纸的理论说给众人听。毕竟下个月初便是伏羲八卦第一次发行,有些东西虽然强调很多次了,但在没正式登场之前,还是多辨析几遍的好。
因为忙于此事,倒也不知不觉的冷落了一旁坐着的徒臻。徒臻等而来一会子,便有些不满起来。不动声色地插了几次话后,众人眼明心亮的看出了眉目来,便压下了心中的热络,推脱突然想起有事儿,一个个俱都作揖告辞了。
因徒臻的突然搅局,薛蟠也没了心思与人玩闹。众人随意吃过了酒饭之后,便也散了。薛蟠瞧见天色尚早,不由得拉着徒臻的胳膊开口问道:“你今日出来,可带了人了?”
徒臻挑了挑眉,开口问道:“怎么,你有事儿?”
薛蟠抓了抓脑袋,开口说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外头庄子上已经开始动土修建了,虽然大半精致未曾告竣,可后花园子以及温泉等等也都建好了。你若是有时间的话,我想领你也去逛逛。”
顿了顿,薛蟠有些羞赧的说道:“毕竟,那也是我们两个的地方。”
徒臻定定看了薛蟠一眼,眼中神色越发柔和。他淡淡的应了一句道:“好。”
顺着北门一路打马出了神京城,只觉得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就连拂过发丝的清风也都比城内的清爽起来。视野里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稻田,有些已经被庄家人收割了,也有的放在地里头,被秋风飒飒吹过,卷起一波波的浪花。
薛蟠朗声笑道:“其实这城外的房屋土路虽然没有城中的繁华似锦,整齐光亮,但也别有一种风味。叫人看起来便觉得轻松自在,心旷神怡。有些烦乱纷扰,也都慢慢的忘了。”
徒臻点了点头,心有所感的应道:“着实如此。其实达官显贵看着光鲜,不过真的论起来,其中烦恼也不少。倒也不如这些个庄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饱穿暖了,倒也没什么别的麻烦了。什么时候我和蟠儿也有功夫在这荒郊野地寻个住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也是一番的闲惬自在。”
薛蟠闻言,不禁又笑着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四爷这话倒也有些左性了。您觉得我们两个人,是能织布耕田还是浇水做饭?何况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世家显贵虽然烦恼多,可胜在衣食无忧,荣华富贵。这些个农家平民虽然看着自在,也都要日日惦记着柴米油盐的,更要担心会不会有上头的官员大户欺压他们,哪能容易就清闲自在了呢?”
徒臻也不过是想到了自身才有些感叹罢了。听见薛蟠这么一说,也不由得轻笑道:“这么听来,蟠儿才是有大智慧的人,看得通透啊!”
薛蟠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什么叫通透呢?不过是知足罢了。凡事都有利弊两面,你站在外头觉得好,人家本身也未必顺心遂意。就好像围城一般,里面的人羡慕外面的,外面的人羡慕里面的。所以总觉得别人的日子比自己的好。其实想明白了,总不过是知足二字罢了。羡慕别人永远是没用的,只有想方设法让自己过舒服了,才是正经的呢!”
徒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着薛蟠笑道:“想来蟠儿定是那个最舒服自在的人。可也教教我才是。”
薛蟠勾了勾嘴角,说道:“其实舒不舒服,自不自在,都是自己的事儿。旁人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平衡了大多数人的欲、望和利益,叫大多数人心里过得去,你便是安然的那个人。然则大多数人若是心里有芥蒂猜疑,或者深觉命运不公,那便是心不静。心不静,自然处在庙宇也觉得不安宁。所以人心相悖,想来都是利益相关的。”
徒臻心中一动,定定的看了薛蟠一眼,抿嘴不语。
察觉到徒臻灼灼的视线,薛蟠回头,冲着徒臻轻轻的勾了勾嘴角。那神色,了然中带着两分理解,淡然中带着两分不屑。叫徒臻看了,心里也讪讪的没意思了。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只听见马蹄哒哒的声音敲击在官道之上,偶尔还有清风吹过秋草时候的沙沙声,气氛安宁静谧。只是徒臻却没有了适才的惬意黯然,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吊着,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膛,压得喘不过气来。
过了约有半日的功夫,徒臻才轻声叹了口气,闷闷说道:“我不过是想对你好,也没碍着别人什么事儿。”
这话说的天真不已,倒也不像是一个帝王能说出来的。只不过薛蟠熟悉徒臻的性子,端是个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极端之人。他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倒也在意料之中。只不过因的一时疏忽,没有考虑到平衡二字罢了。
想到这里,薛蟠闷闷的心也仿佛被锥子扎了一下似的,再没比这时候更深切感觉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不足。如若他们两个其中有一个能达到明主或者权臣的地步,今日也不会陷入此种境地。
薛蟠也叹了口气,低声应道:“倒也是我们两个疏忽大意了。即便是上皇在时,也要时时刻刻考虑周全着满朝文武的心思。就连宠幸后宫心里都要盘算着雨露均沾,何况你我二人?所以帝王之尊,一言九鼎。也不过是权衡之下再三思量的表面快意罢了。真正处理朝政或者别的什么,哪能就那么的恣意随性呢!”
徒臻闻言,冷哼两声,暗暗发誓要尽快掌握手中的势力,想了想,还是将薛之章这一段的举动和盘托出。最后,有些试探的看着薛蟠说道:“我一直是信你的。”
一直信你。
这话说的薛蟠心里暖洋洋的。只是他依旧注意到了,这个你,乃是单个的量词,而不是你们。
因此徒臻从头到尾真正信任的是薛蟠这个人。至于薛家,现如今虽然并没有明言,不过想来在徒臻的眼中,若没有薛蟠这层瓜葛的话,也只不过是制衡朝廷的一个利器罢了。
薛蟠想了想,看着面无表情的徒臻说道:“四爷,我虽然不精通庙堂算计,但也只是反应照旁人慢一些罢了。并不代表我看不明白。父亲的举动,虽然有些突兀。但从长久计急来,却是再稳妥不过的。你若是担心什么,自可同我说个清楚明白。可你只放心一件事,你若相信我,我自然也是信你无疑的,这无关朝廷进退,国家大事。我信任的也只是徒臻这个人罢了。”
听到薛蟠这么说,徒臻只觉得憋闷在心里的一股子怨气仿佛漏了气儿的气球一般,噗地一声瘪掉了。他有些闷闷的撇了撇嘴,开口说道:“忠信侯信不信我我并不在乎,毕竟帝王无情意,自古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也不是一个两个。忠信侯出于自保,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何况薛家一脉,足有八房。认真说起来,除了你们家和新课中举的薛蝌一家子之外,旁人我也未必信得过。只是薛公此举,难免叫我被动一些。”
顿了顿,又极为憋屈的说道:“只是自古明君俱都是气度宽宏,宽厚仁德,有识人之明,任人唯贤。现如今我刚刚坐稳了龙椅,还没喘口气儿来,正该是收拢人心,体恤下臣的功夫。忠信侯这时候明哲保身,难道是觉得我徒臻天生就是个忘恩负义,凉薄反复之人?容不得功臣良将,甚至连自家心腹都要猜忌。看在旁人眼中,是否会觉得朕气量狭窄,难以容人?毕竟你薛家运筹多年,于朕登基之事功劳最大,朕依旧如此猜忌,那其他的世家官宦们看在眼中,会不会心生惶恐,夜里难眠?毕竟他们于我无甚功劳,甚至大多数还对不起我呢!”
薛蟠看着徒臻一脸“我难过我憋屈我委屈我膝盖中枪求虎摸求包养”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徒臻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东西,此时此景说出此番话来,也不过是怕自己心有芥蒂罢了。当下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的盯着徒臻,开口说道:“圣上这么一说,微臣顿时觉得我父亲罪孽深重,万死难以赎罪了。那你想怎么着?要不我以身相许,算是赔给你得了。”
薛蟠不过是随口一说,徒臻却听得眼前一亮。看着前路庄子的方向,意有所指的问道:“蟠儿刚才说,庄子上的温泉都弄好了?”
薛蟠脸色一黑,不知怎么言语。
徒臻再接再厉的说道:“这么一阵子天天忙着出征东瀛的事情,朕也好久没有放松放松了。只觉得浑身酸痛,乏累不堪。这会子要去庄子上也好,泡泡温泉池子,既清爽又解乏。蟠儿意下如何?”
薛蟠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的说道:“那庄子上的东西还没建好呢!”
徒臻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那又如何,温泉池子一部分不是弄好了吗?”
看着薛蟠讪讪的表情,立刻警惕的说道:“你才说弄好了的,我都听见了。”
薛蟠脸上闪过一丝羞赧,还带着一点子的扭捏和忐忑。他抿了抿嘴看着身边神情惬意骑在马上的徒臻,嘴唇嗡动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徒臻嘿嘿一笑,凑上前去翻身一跃便坐在了薛蟠的马上,伸手搂着薛蟠柔韧的腰肢,暗示性的轻轻揉捏着,口中说道:“这天气干燥不已,蟠儿不想泡泡温泉池子吗?”
薛蟠不自在的拨弄了一下马缰,耳朵红红的,脖子痒痒的,脊背挺的直直的,仿佛一只戒备森严的小猫。他抿了抿嘴,沉吟半晌,突然发难道:“圣上这一路上光顾着埋怨我了。我还没说呢,此番将圣上陷入不义之中,你母后的娘家也功不可没。圣上怎能只追究我们薛家明哲保身,却不理会童家的包藏祸心呢?”
徒臻闻言,微微一顿,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怎地知道这事情和童家有关系?”
薛蟠不满的哼了两声,瞪了徒臻一眼道:“先别说他们家上蹿下跳的,整日里和我们薛家的商铺为难。只说从血滴子那里得到的消息,虽说没什么明确的证据,但蛛丝马迹条条都指向他们童家了。”
徒臻恍然。自然也记起了师先生和薛蟠的关系。轻声叹道:“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呢!这童家自太祖起便一直是外戚,这么多年来皇后国母大半出自童家。因此童家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男丁在朝中做官,但也一直都是荣华富贵,风光无两。尤其是他们家的姑娘,听说满朝文武趋之若鹜。要论起童家来,他们家的女眷可比他们家的男丁强多了。”
说这么多话,也就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国丈童家在朝堂上向来是低调平庸,徒臻也想不通他家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跳出来和薛家作对。
毕竟,薛家的圣宠和扶摇之相,世人都看在眼中的。
瞧着徒臻有些莫名的样子,薛蟠冷笑道:“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归根结底,无外乎是人心隔肚皮罢了。你又不是童太后亲生的儿子,现如今童皇后在你眼前也不得意。童家在圣上归政这个问题上也没站好队伍。现如今上皇正式放权荣养,想来童家此时也乱了方寸。生怕你这个养子不将童家一脉放在眼中。这才上蹿下跳的,企图引起你的注意罢了。只可惜……”
薛蟠摇了摇头,不屑的说道:“他这块踏脚石选的有些危险了,就不怕石头不稳,生生咯了他的脚。不过是一群靠着女人裙带养的肥肥的猪猡罢了,即便是蹦跶的欢,只怕死的也快呢!”
徒臻见状,一时哑然失笑。
早先就听人说起过薛家大爷牙尖嘴利,说话向来戳人心窝子。他没见识过,自然也不以为意。可今日明明白白的听着薛蟠说了,而且还说着这般直白,毫无顾忌的撕下了华丽的外衣露出里面的不堪和龌龊来,且说的又是那般的形象生动。叫人一听眼前立刻浮现出那样的景象来。昔日大观园中林黛玉一句母蝗虫说的犀利尖酸,今日薛蟠的一句死猪猡也是极尽讥讽之能事了。
只是不知道童家众人听了,鼻子会不会气歪。
徒臻勾了勾嘴角,忍不住想笑,可回过头来想一想,好歹童家也算是自己的外公家,就这般直白的笑出声来,也太不尊重了些。
当下清了清嗓子,冲着薛蟠闷闷说道:“牙尖嘴利的,成国公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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