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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辽国给西门庆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个“信”字。自从宋朝和辽国结成澶渊之盟后的一百余年,两国之间再没有大的战争,虽然彼此都在打草谷抢掠,边民朝不保兮,但至少国与国之间不再有波及全民的战争之苦。
不容易呀,一百多年没有撕破脸皮打仗,对一个必须维持其侵略性的游牧民族来说,能守护住这一份信义真的很值得赞许。
第二个令西门庆叹为观止的是辽国的文化。辽国以马上立国,本身也是粗鄙无文的部族,但建国后努力汲取中原文化,几乎有后来居上之势——辽国使臣出使到宋朝,整个大宋朝廷中,居然寻不出一个能够完美接待而不损国体之人!
当然,这种情形并不是国家的羞耻,而正说明了这个朝廷的**。中原藏龙卧虎,也不知有多少英杰之士,怎会输给了辽人?只恨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奸佞盈朝,小人得道,所以才在外交上落下了这种学生难倒老师的天大笑话。
但是即使有**的制度做为借口,却也不能否认敌国文化昌明的事实。一个博学的辽人,换上汉人衣冠,厕身于中原,实与汉人无异。文化是一条看不见的血脉,当双方都能感觉到对方血脉的共鸣时,那种古老宿怨带来的仇恨,就变得很淡很淡了。
西门庆想要趁金国崛起、辽国衰亡之际,取回燕云故地,但他也不想看到一个昌盛的文明就此断送于金国那种野蛮的文明破坏者之手。
金灭辽的战役,前后打了十一年,金兵以辽国做磨刀石,越打兵锋越利,破辽后只用了两年时间,就灭亡了北宋——但是,既然现在有这么一个西门庆立于梁山,历史还会依然固执于原来的走向吗?
不会!一定不会!因为,本公子不允许啊!
向着这一片长山阔水,西门庆陡然间仰天长啸,啸声清越,回荡在山水之间,尽显卓荦不凡之气。
我要存我心中的辽国,保我在意的大宋!
一个民族最势不可挡的时候,就是其崛起的时候——但是,我是一定要挡挡看的!
长啸声一收,西门庆眼望北方,目光转厉。
当西门庆极目北望之时,晁盖正与宋江对谈。
本来这个时候正是晁盖雷打不动读佛经的时候,凡人不理。但晁盖是个念旧的人,宋三郎到底是相交了多年的老兄弟,不见谁也不能不见他。
泡起一壶好茶,坐于禅室之中,注目茶烟袅袅,与故友作倾心之谈,真是令人俗虑顿消。晁盖心旷神怡之余,又不禁念起西门庆的好来,正是因为西门庆的善政,梁山商业日渐发达,纵是年关,亦多商家逐利,所以自己才能喝得上这爽口的新茶。
宋江却在心底感叹:“这天王哥哥却把先时的英雄气慨彻底的消磨了——换做从前,他哪里会花恁多的工夫来泡这些没滋没味儿的茶汤?可见西门庆那厮不是好人,派他师兄拿本佛经来蛊惑人心,其意不善!”
煽着铜炉水云,晁盖问道:“三郎贤弟今日何以得闲,竟想到来与愚兄论法?”
宋江一声苦笑:“好我的哥哥欸,你还有闲心论法?你可知,如今的梁山已经风云变色?”这正是:
英雄雄心开宏卷,燕雀雀舌进佞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章 佞情谗语
宋江虽然危言耸听,但晁盖到底是读多了佛经,有虎狼屯于陛尚谈因果的风度,闻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笑道:“三郎贤弟有话尽管明说,作那么些弯弯绕干甚么?”
得了晁盖这一言,宋江便点头道:“既如此,小弟就苦口婆心,放胆直言了——纵然哥哥听不入耳,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至于那些无谓的名声,小弟却回避不了那么许多!”
为表自己的决心,宋江端起身前的茶杯,豪迈地一饮而尽。不防杯盏摸起来微温,杯中茶却是滚烫,这一口下去,几乎没把宋江烫死,抱着自己咽喉,眼中滚泪,一时甚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晁盖急忙给他弄些凉水来降温,还安慰他道:“贤弟莫要因噎废食,拼着再烫上两回,你就学会真正的品茶滋味了!”
虽有晁盖的安慰,但宋江捂着自己的天突穴,已经是欲哭无泪了。
忙活了好半晌后,宋江才倒吸着凉气嘶哑着嗓音,排除艰难,奋力道:“天王哥哥,这世上真话都是极难说的,但小弟即使烫了嗓子,也是非说不可!”
晁盖扬眉道:“哦?何事如此当紧,竟然能令三郎贤弟这般义无反顾?”
宋江喘息道:“哥哥见了日前山寨中诸般情景,还不觉悟吗?”
晁盖摸着头道:“三郎贤弟究竟要说些什么?”
宋江心道:“这晁盖真是没有经过卤水的豆腐,他不点不透——读那些劳什子佛经把他读傻了吧?”
当下再顾不上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哥哥可知如今的梁山之上,只知有西门庆,不知有晁天王?”
晁盖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愕然反问道:“那又怎样?”
宋江已经对晁盖的政治智慧绝望了,还不得不拼命措词给他解释:“天王哥哥,你是梁山的大寨主!大当家!总瓢把子!梁山上的大大小小,都应该你说了算才对!这梁山是姓晁的,不能轻轻葬送于异姓之手——小弟这么说,你可明白?”
晁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同时漫声应道:“哦——是这样吗?”
宋江替晁盖把头点得象鸡啄米,连声道:“当然应该是这样!哥哥一手开创了梁山的基业,凭什么到头来要替他人做嫁衣裳?哥哥你想,自那西门四泉上了梁山之后,他行的都是些甚么事?他凭空弄出一个讲武堂来,自己去做山长,这下可好,梁山喽罗里的精英,都烙上了他西门庆个人的私印;他又弄出一个甚么商业局来,由黄文炳、蒋敬一干人把持着,控住了梁山的财政;接着他又掌了梁山的兵权印把子,数回出兵,借哥哥你的兵马,树他自己的威福,弄到现在——”
说到这里,宋江用力把双手一拍,“啪”的一声,仿惊堂木作震聋发聩的效果,然后慨然道:“——弄到现在,梁山上提到天王哥哥,只不过应个名头而已;一说起西门庆,却是人人遵凛——好我的天王哥哥啊!甚么是天王?天就是老子!老子天下第一!如今西门庆那厮竟然要把这第一从天王哥哥这里篡了去,妄想着架空天王哥哥——天王哥哥你虽然阿弥陀佛肚量大,难道就真的放手任西门庆那厮这般胡为?!”
晁盖依然是一副呆呆邓邓的模样:“篡位?架空?有吗?”
宋江急得黑脸紫红,恨不能一把掐死晁盖,大声喝道:“怎的没有?哥哥不见前日里,那新上山的单廷珪、魏定国一干人,都拜倒在西门庆的靴子下,唯他是命?又不见那个混世魔王樊瑞临走时,将他的五百私兵尽交予了西门庆,竟视哥哥这个天王如草芥——我当时都想揍他,就是打不过他——天王哥哥啊!如今那西门庆眼瞅着步步进逼,若没有小弟护着天王哥哥,与他暗里明里做着对头,还不知道那厮会猖獗成甚么模样!天王哥哥呐,事到如今,已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你却要警醒才是啊!”
晁盖依然愣愣地道:“依我看,没兄弟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如果四泉兄弟想篡位,要架空我,他也只不过是为了大权独揽罢了,那他何必搞出那么个圆桌会议,诸事公决?他把聚义厅变成一言堂,岂不简单明了?”
提到那个圆桌会议,宋江恨得牙痒痒的,当下亢声反驳道:“天王哥哥啊!你好糊涂!西门庆那厮,事事算计到了,你当他弄出那个圆桌会议是好事?那厮的心想得更深了一步——他欲夺天王哥哥之权,又怕伤了他自己假仁假义的名头,因此弄出个甚么圆桌会议来,将本该由天王哥哥一人独揽的大权,分润给了那些虾兵蟹将——这一来弱了天王哥哥的权力,他却得了好名声,诸事表决起来,那些得了利益的家伙还不是向着他吗?”
晁盖愕然道:“竟然如此?三郎兄弟你竟然连这个都能想到?”
宋江叹气道:“天王哥哥啊!兄弟虽然是三脚猫的武艺,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韩非子说,君主的大权不能授人于柄,如今天王哥哥你只是读佛经,将梁山诸般权柄,都交予了西门庆那厮,正是犯了为上者的大忌!你看他公器私用,结党营私,网罗羽翼,只怕旬日之后,有不忍言之事啊!天王哥哥啊,你看那汗青上记载着多少子杀父兄杀弟小姨子给大舅子下毒啊等等等等——天王哥哥你可要以史为鉴呵!”
晁盖兀自犹豫,自言自语道:“四泉兄弟义薄云天,行事光明磊落,如何会来算计于我?”
宋江急道:“好我的天王哥哥欸!咱们本朝的开国太祖,不也是英豪慷慨的人物?周朝柴家待他那般厚恩,照样陈桥兵变!得了天下后却又如何?还不是杯酒释兵权,功臣名将都一把撸下去?依小弟看啊!这西门庆心狠手毒,更胜当年的赵匡胤,他若成了事,今天捧他的那干人都不得好死!”
晁盖似乎被宋江说得心动,以目觑之道:“若依三郎兄弟之言,我当如何?”这正是:
谗语钻窗蜂欲出,佞情绕树鹊难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章 天王的思绪
() 宋江见晁盖似乎被自己说得意动,心中暗喜,便趁热打铁道:“天王哥哥,如今西门庆那厮虽羽翼已成,但天王哥哥到底是山寨之主,犹有虎威不倒之势,只消天王哥哥遵循着‘夺其权柄,削其羽翼’八字,渐渐做來,再有小弟四下里匡助着,必然得成大功。”
“夺其权柄,削其羽翼。”晁盖自言自语道,“就是这么简单。”
宋江鼓动如簧之舌:“正是,天王哥哥请想,那西门庆以沽名钓誉的‘义气’二字起家,除了其少数心腹人之外,众人受感召者,不过一‘义’字耳,其人在梁山作威作福,其权柄是天王哥哥您给的,天王哥哥可以放权,自然就可以收权,,这收权之时,西门庆那厮若计较起來,先失了一个‘义’字,正好让众兄弟看清楚了此人画皮下的真正面目;若他隐忍不发,拱手交权,权柄一失,便正如猛兽去其爪牙,无威无势后,还济得甚事,那时自可慢慢泡制他,却也为时未晚。”
晁盖默然半晌,这才道:“待我细细思量。”
宋江道达了心头的意思,似乎也取得了初步的成效,也就不为已甚,只叮嘱一句:“权势二字,家之重器,国之重宝,天王哥哥切不可等闲视之,若不早图,反受其殃啊。”说着,深施一礼,告辞退出禅室。
晁盖耳听宋江脚步声渐去渐远,终于四下里一片寂然,这才长叹一声,摇头喃喃地道:“区区一个梁山泊,你也想要,我也想要,却是叫我作难。”
他虽是直爽xìng子,人却不傻,否则焉能领悟武学至理,练得一身好武艺出來,宋江和西门庆明里暗里之争,他尽都看在眼里,虽然表面上浑浑噩噩,但心底却是洞若观火,只是一个是郓城旧人,一个是义气兄弟,晁盖虽然打定了帮理不帮亲的主意,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了,所以总是象今天面对宋江一样,一味地难得糊涂。
不过,宋江今天已经是图穷匕见了,把话睿搅俗烂娑希谱约赫径樱凶约涸贈'有了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晁盖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倒了杯茶后,一边品,一边静静地思量。
宋三郎是郓城县里做吏的出身,他吏的和做官的比起來,都是发财官來,背黑锅送死吏去,所以为官最易,做吏最难,虽然能傍虎吃食,捞些油水,但往往一不小心,受个甚么牵连,就枉送了自家的xìng命。
一个人学文不成,学武不就,偏偏还不肯土里刨食,安分守业,要谋一套富贵出來,那就只好把良心往臭胳肢窝里一夹,去冒险做吏了,宋江在郓城押司的位子上,抛洒浮财,收聚亡命,买下一个“及时雨”的诨号时,那时晁盖就看出來了,这位三郎兄弟是有野心的人。
但有野心并不是坏事,大丈夫不可一rì无权,小丈夫不可一rì无钱,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才对,与宋江处得深了,晁盖便知道了宋江的盼头,,有朝一rì,定要风风光光搏得一官,那时封妻荫子,青史留名,方称男儿心愿。
由吏入官,是宋江的终极梦想,所以即使上了梁山,他还是念念不忘招安,总是憧憬着有一天能把梁山做大,让朝廷惊心骇目后,当成自己讨价还价晋阶的本钱。
但是,偏偏有西门庆梗到了宋江的身前。
西门庆是富家公子出身,这样的身份本來跟绿林人天生就有隔阂,但其人却出手不凡,以转世天星之身,义薄云天之名,一出世便刀劈飞云浦,血溅鸳鸯楼,一路人头滚滚剁上梁山,江湖上好汉闻名,都得竖大拇指道一个“好”字。
而且此人并非有勇无谋的匹夫,上梁山后,多行善政义举,为梁山开粮道,通商路,整军讲武,招贤纳士,一个小小的梁山泊从此风生水起,再非昔rì贼巢气象,俨然成了割据一方的小朝廷,号令之下,正牌的官府亦得唯唯诺诺,不敢稍动。
如此文武全才的一个人,八百里水泊,实放不下他的才具,那么,他的野心何在呢。
按理说,西门庆这样的富室公子,在清河县时又做过些勾结官府,把揽词讼的勾当,他天生就应该和宋江意气相投,对招安充满渴望才对,谁知,这位兄弟觑得这个腐朽的朝廷有如草芥,一心一意,竟是要与赵宋皇朝做个对头,和宋江道不同不相为谋,冲突自然是难免的了。
宋江的野心,清浅得很,有心人一看便透;西门庆的野心,却是有如云雾之渊,纵有离娄之明,不能极目其深浅高下。
晁盖自己私心揣测,仿佛隐隐约约地看到云雾之中是一条龙,,龙是皇权,龙是君临天下。
宋江就象眷恋着山外灯光的野狗,全心全意想要融入那一片繁华作家犬;而西门庆如果是龙,那么他自然不会委屈求全,他当然要席卷起惊涛骇浪,涤荡出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域。
晁盖做过东溪村的保正,深知做狗是甚么滋味,对他这么一个豪爽汉子來说,做一时的狗已经足够委屈,做一世的狗,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不可想像。
所以他打心眼里不赞成宋江的招安大计,但他也隐隐地害怕西门庆龙飞九五的梦想,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幸福了,,身在梁山,天不能拘,地不能管,船遍八方,财通天下,豪放时与兄弟们把酒高歌,闲暇时独个儿在禅室里读经品茗,,能这样老死泉林,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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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凭心而论,宋江比西门庆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