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接下来的rì子,根本没有听故事的机会,每天一睁开眼睛,西门庆就得和师兄弟们一起忙活起来,提水劈柴,烧火扫除,以各项辛苦的杂事来磨练自己的心xìng筋骨,然后就是一天的汗水都洒在练功场上,西门庆有时累得禅房都懒得回,扁担在两块石头中间一镫,人躺在上面就睡熟了。
时光荏苒,八个多月过去了,西门庆把十八般武艺,重新学得十分jīng熟,在悟非大师的指点教授下,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期间,月娘也曾派玳安骑马来请他回家过节庆生之类的,但西门庆此时却已是身入武道棋局,全不知世上时光变迁,便是文殊普贤菩萨的青狮白象一起来拖,都未必能拖得动他,更不要说是玳安了。
这一rì,已经坐在练功场上苦思了一天的西门庆突然跳了起来,放声哈哈大笑。龙潭寺中的众僧人都被他喜笑声惊动,纷纷来看时,却见西门庆神采飞扬,英华内敛,无嗔便喜道:“师弟,你悟了吗?”
这无嗔原来是山东剧盗,绿林中大大有名,纵横八府,未尝一败。后来碰上悟非大师,被大师武艺修养折服,这才洗心革面,入了佛门。因他xìng如烈火,初入门时,法名“大嗔”,后来修行rì深,又改为“一嗔”,渐渐的又变成了“微嗔”,少年西门庆列入龙潭寺门墙时,他已经被悟非大师亲赐法名为“无嗔”了。
无嗔追随悟非大师最久,除武艺外,更得了悟非大师的医术真传。他一心补过,时常云游在外,妙手回chūn,济人急难,江湖上好汉知他根底,都送他一个美号,叫做“毒手药王”。毒手是指他出家前,斩赃官,诛恶霸,一双铁掌之下生冷不忌,鸡犬不留;药王是指他现在慈心救苦,济世利人。两下一对比,更显其人难能可贵。
西门庆素来敬爱无嗔这位师兄,听到他见问,便脚底一捻,脚尖一挑,地下一条杆棒便龙一般飞起,直跃入他的手中。西门庆持棒向无嗔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小弟无sè,请大师兄指点过招。”
无嗔道:“好!”也拈一条杆棒,旁边的众师兄弟早把圈子让了出来。
二人各行礼毕,西门庆当先出手,无嗔接架相还,两道人影早已经斗在一处。西门庆抖擞jīng神,一条杆棒舞得呼呼生风,有如蛟龙出海,怪蟒翻身一般,战到四五十回合,兀自不分胜负,众师兄弟无不喝彩。
无嗔心下大奇,手上加力,一条杆棒忽快忽慢,缓时不觉其徐,快时难见其速,身影矫夭曲折间,当真有如腾蛟起凤相似。西门庆虽然一度受挫,但始终步法不乱,健斗不屈,攻时敬,守时严,便如在身前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一般。无嗔接连压制他三次,但三次都未能将他压倒,最后一次过于贪功冒进,反而被西门庆借势反击,自己倒差点失手。众师兄弟此时尽已忘了喝彩,无不咬指嗔舌,人人都看得呆了。
蓦然间一声大喝,二人尽皆掷下手中杆棒,又斗起拳脚来。临清龙潭寺,十路潭腿天下驰名。无嗔和西门庆都得了悟非大师的真传,此时二人身形变幻,腿影翻飞,头、颈、肩、肘、背、腰、脊、胯、腕、膝、踝、髋、腿、脚,竟似无一不柔,却又无一不坚,偏生又无一不活,一招一式间,将潭腿的技法之jīng发挥得淋漓尽致。
众师兄弟目眩神迷之余,不知是哪一个先挑头,大家齐声朗诵起临清潭腿的歌诀来——“崐崙大师正宗传,潭腿技法妙无边。头路冲拳似扁担,二路十字巧脚尖。三路劈砸倒曳犁,四路撑滑步要偏。五路栽捶分上下,六路撩yīn掌取圆。七路分拳十字腰,八路分平跺转环。九路捧锁蛇舔腿,十路叉花如箭弹。莫看潭腿势架单,多踢多练知根源!”
歌诀声震长空,当最后一个“源”字出口,就听场中二人又是一声齐声大喝,同时向后撤身,西门庆抱拳,无嗔合什,行礼完毕,师兄弟二人相向哈哈大笑。无嗔便道:“恭喜师弟今rì登堂入室!”
西门庆心中感慨,喜气洋洋地道:“师兄承让了!”这正是:
明朝寒士登金榜,今rì跃鲤化飞龙。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63 帝王传人
() 正当众师兄弟们都在为西门庆得悟本门武学妙理而高兴庆祝时,突然听到悟非大师一声佛号:“善哉!善哉!我等礼佛之人,须当谨记,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却如何这般喧哗?”
见众师兄弟面面相觑,西门庆赶紧上前施礼:“师傅,这个却怪不得众位师兄弟,是弟子方才想通了武学中的一点道理,因此得意忘形起来,拉着大师兄比较了一番,却不想聒噪了师傅清修,还望师傅恕罪!”
“原来如此!”悟非大师点点头,“无sè,你且随我来!”
见西门庆随着悟非大师走远了,这才有一个小和尚拉了拉无嗔的袖子:“大师兄,刚才你怎的不上前去替无sè师兄求求情?这下被师傅逮了去,只怕又要被罚去面壁了!”
无嗔笑而不答,只是心中道:“尔等哪里知道,无sè师弟此去,必然有一番机缘?”
西门庆忐忑不安地随着悟非大师,直进到一间空荡荡的小禅房中,房中孤零零只有几个蒲团,虽然显得逼狭了些,却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无sè,你且跪下。”悟非大师指着一个蒲团说道。
西门庆苦笑,他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清规戒律,却要累得师傅大动起如此格局的干戈来。
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西门庆还是乖乖跪倒,却见无sè大师一转身,抹开了墙上的一个暗门,从里面拿了一卷长长的东西出来。
西门庆唬了一跳,心说:“坏了!看那长度,必然是戒尺一类的东西吧?若是木头的还好,若是铁的,那今天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想到悲惨处,只恨自己不曾练过铁尺排肋的硬门功夫。
等悟非大师一转身,西门庆大松了一口气,原来师傅手里捧着的不是戒尺,而是一个卷轴,展开挂在墙上,却是好一幅丹青妙笔。
这幅画画的是张人像,画中一个壮年和尚,凭高望远,一派英风锐气。画中笔触注重sè彩工力,风格刚劲,重钩勒,画得比较工细,将那和尚眉目间的一股忧郁之气,渲染得栩栩如生,让人一见之下,胸中便似有不平之块垒横逸斜出,非纵情一醉或一舞不能尽其意。
却见悟非大师面容郑重,对西门庆道:“无sè,这便是我龙潭寺十路潭腿的祖师爷崐崙大师之留影,你叩头吧!”西门庆一听是本门长辈,心中肃然起敬,深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耳听悟非大师朗声道:“祖师爷在天有灵,弟子悟非,今rì在祖师爷像前,收清河西门庆号四泉法名无sè者,为我龙潭寺俗家掌门弟子!”
西门庆一时听得呆了,心说:“龙潭寺俗家掌门弟子,这个名头似乎响亮得很啊!但为什么会是我呢?”
礼毕之后,悟非大师和西门庆分别在画像左右坐下,悟非大师向画像伸手虚托,向西门庆道:“无sè,为师知你心中必有疑问,但你可知,本派祖师是谁?”
西门庆又向画像看了一眼,毕恭毕敬地道:“崐崙大师正宗传,潭腿技法妙无边。”
悟非大师点头后又道:“除了潭腿始祖之外,崐崙大师还有一重身份——他是当年周世宗柴荣的兄弟柴贵,曾任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周虢州防御使的便是!”
“啊?!”西门庆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悟非慢慢地道:“当年,那赵匡胤陈桥兵变,周世宗柴荣不得已传位于他,柴贵祖师虽然心中不忿,但奈何其时大势已去,局面已非独木能支,若妄动刀兵,争那一家之位,只能让生灵涂炭。柴贵祖师既不忍陷百姓于战火,又耻于做赵宋之臣,因此远走这座龙潭寺,削发为僧,法号崐崙。后来他在龙潭寺立门课徒,传授武功医道,更研练出一门偏重腿功的武技,并借用发源地龙潭寺的潭字命名为潭腿。”
西门庆听了喃喃自语:“原来,我龙潭寺一脉,还是后周苗裔!”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在清河自己书房中时,自己刚刚称赞了魏徵的《谏太宗十思疏》,悟非大师就训诫自己,休要以这种帝王口气说话。当时自己还奇怪为什么师傅对这种帝王口气如此敏感,原来他老人家就是正宗的帝王家传人!
转眼望师傅时,却见悟非大师眼看崐崙大师画像,脸上全是敬仰之sè:“再后来,那赵匡胤得了天下,于京城招开武林大会,我崐崙祖师单身赴会,十路潭腿踢遍世上英雄,人前显贵,傲里夺尊,也是要让那赵匡胤知道,柴家男儿虽然拱手让位,却并非无力与抗,只是不想让百姓受那烽火煎熬的苦楚而已。”
“民为贵,君为轻!”西门庆慨然道,“好男儿当如是!”
悟非大师把目光转到了西门庆的身上,眼中全是慈爱:“无sè,眼见这赵宋王朝rì渐昏庸,你天星转世之名已成,为师只怕将来会有小人借题发挥,踩着你来上位,因此,今rì见你武艺大成,便收你做我龙潭寺俗家的掌门弟子,你可知其中深意?”
西门庆略一思索,便已恍然大悟,心中顿时感激到十二万分,却是道:“弟子不知。”
悟非大师昂然道:“赵宋夺了柴家江山,出于补偿,颁下了丹书铁券给我柴家子弟。今rì无sè你既已是我龙潭寺俗家掌门弟子,便属柴家一脉。rì后若有人敢和你罗嗦,你便可去沧州柴家,请出铁券,却看谁敢动你?”
西门庆心中苦笑:“师傅欸!你老人家想得太简单了。不久之后,连抱着丹书铁券的正宗嫡系柴家子孙都要在高太尉堂兄弟的小舅子手下吃瘪,何况是我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西门大官人?在一个制度崩坏的社会,最没保证的就是这一类看似特象回事儿的保证了。”
虽然知道这些不足为凭,但西门庆还是心中温暖。同师傅恭恭敬敬把祖师爷的影神图收起,然后悟非大师带他到了无人的练功房,传了一路拳法于他。
看西门庆演练jīng熟,悟非大师这才叮嘱他:“周世宗柴荣和本门师祖年轻时在郑州经营瓷器,曾上少林寺跟方丈研修少林拳。后来世宗创出了这路柴王拳,并由五皇子柴熙让传到沧州成为柴氏同备拳,为柴氏家传拳。你今rì学了这路拳法,切记深藏若虚,不可人前卖弄。若有一天到沧州,可于无人处将此拳法在柴家人面前演练一遍,再说自己是龙潭寺俗家掌门弟子,大家自然心照不宣,视你如家人子侄。”
西门庆默默地将心中的感激埋进心底,同时却又有些匪夷所思:“天贵星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啊!想不到世事变幻,居然把咱们变成一家人了!”这正是:
时光似水流旧事,世事如棋谱新局。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64 龙跃于潭
() 最后,悟非大师又叮嘱西门庆道:“无sè,今rì之事,你却须守口如瓶,否则若传扬开来,于龙潭寺、沧州柴家,还有你自己,均属不利。”
西门庆面sè郑重,点头道:“弟子省的。”
悟非大师又道:“寺中众师兄弟,知道此事的,亦只有你大师兄无嗔一人而已。他是这一代龙潭寺僧家掌门弟子,你是这一代龙潭寺俗家掌门弟子,龙潭寺一脉的传承与光大,将来就要落在你二人身上了。”
西门庆点头:“原来,我龙潭寺每一代都有僧俗两位掌门弟子。师傅,却不知与您同辈的那位俗家掌门弟子却又是谁?”
悟非大师叹了口气:“唉!可惜!我那师弟,已经逝去三十多年了!回首往事,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就算是为师我,依然还是昨rì那个在佛前偷香火钱的毛头小子!”
西门庆见悟非大师默默发呆,一时不敢再问,只是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那rì大雄宝殿前,师傅一见那寒士窘态,便命我转过身去,原来是他有过切身经历,所以才能一眼看出那寒士想偷佛前的香火钱。”
却听悟非大师慨然长叹:“当年若非恩师慈悲,焉有我悟非的今rì?无sè,你虽不是我佛门弟子,但行事之时,这‘空己为人’四字,却也要时时谨记,身体力行!”
西门庆躬身正sè道:“多谢师傅教诲!”
他又想起了叶知秋叶道兄所传的九字真经——不欺心,不妄语,守廉耻,若再加上师傅所言的“空己为人”四字,一世人生真味尽浓缩于其中。若人人都可以奉行,世界便将变得更加美好,可惜世上偏偏有撮狡诈小人,皆盼大家个个都成君子,他们却来沾你们便宜,这一来弄得人人自危,彼此提防之下,却把整个世道风气都连累了。
正想得出神,又听悟非大师道:“无sè,今rì你武艺已成,天下大可去得,为师也就不留你了,你回家去吧!”
西门庆一听急了:“师傅,弟子刚刚得悟武学三昧,正要向师傅好好求教,当此一心jīng进之时,怎的却要让弟子回家去了?”
悟非大师喝叱道:“错!你今rì刚刚得窥门径,便急着登明堂,入高室,却早已失了jīng进之心,而落了躁进之障!须知武道和禅理一般,都有万重境界,前脚不牢,后脚之失,你我之辈,安可不慎?”
西门庆被当头棒喝下,如梦初醒,便向悟非大师俯首道:“师傅,弟子知错了!若非师傅点醒,弟子险些便落了下乘!”
悟非大师面sè这才缓和下来:“世间有言,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拳理禅理,均是一般。师傅我传授再多,若你不能自悟,亦不过取他人皮肉贴于自身,终究无益!”
西门庆被悟非大师一言点醒,再不贪功冒进,当rì便辞了龙潭寺众家师兄弟,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一入家门,真好比天上掉下来了活龙一般,早轰动了一宅人。等西门庆到了后宅仪门,早见月娘带着女儿小凤在那里专等,一见西门庆面,未及开言,月娘的眼泪便象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了下来,一瞬间,倒叫西门庆心中内疚到了十二万分。
坐下盘点诸事,尽都井井有条,伙计家人,为转世天星办事,谁敢欺心懈怠?因此大家群策群力,尽心维持之下,倒也办得有模有样。西门庆大是满意,重赏有功人员,让大家的士气又是一振。
贲四又带西门庆又去看那新起的清河第一楼,却见雕梁画栋,美伦美奂,一面绣旗在楼头飘扬而下,“天上双星主,清河第一楼”十个大字迎风招展,而门前又挂着一付楹联,是清河首席老儒陈清亲笔。上联是:千里走单骑闻香下马;下联是:四海使风帆知味停舟。字字遒劲挺拔,真正是用了心的。
正要细看时,早有酒楼掌柜的武大郎听说西门庆回来了,从楼中没命的跑了出来,来到面前,纳头便拜:“西门仙兄,你可回来了!”西门庆急忙将他搀起。
似武大郎这般热情的人,何止一个?接下来的两天里,西门庆家中迎来送往,又扰攘了两rì,还安静不下来。西门庆心中好生不耐,想到如今正是九月,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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