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乐于在死尸头上跳舞并且不知疲倦的生命,突然之间都不见了。连一只都没有留下。
郭越站在一边发呆,其他的几个女人则守在三楼走廊的楼梯口彼此小声交谈着,盼望楼上的敲击声能够停止,或者从楼上传出尖叫、逃跑或者打斗的声音。因为一旦这些声音存在,至少还能证明这件事是“人”干的。
可是,除了不知疲倦地敲击声以外,楼上偏偏和楼下一样静默。没多一会儿工夫,赵琳带着人从楼上下来了。在三楼留守的人抬头看了看赵琳的脸色,又看了看一起上楼的同事们的脸色,已经明白四楼的搜查同样是一无所获。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上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郑凤阁领着几个男人上来了。郑凤阁从楼梯上一露头,也没多话,用手指头往楼上一指,下楼的人和上楼的人汇合到了一处,又都回到四楼去了。
留守的女人们彼此对望了一眼,不知道是在这里等着才好,还是要一起到四楼上去看看好。她们实在是怕得要命,同时又好奇得要命。但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感,让她们放弃了冒险的冲动。又过了大概有一百年那么长的时间,才有几个住在三楼的女人从楼上下来。
“怎么样?”留守的女人急切地问。
下来的女人摇了摇头:“郑凤阁派人上楼顶了,看上面有没有。”
“她们呢?”
“郑凤阁让她们守着窗户,怕楼上的人从窗户跳进来。”
说完几个人一起抬头听了听那好像永不休止的敲击声,沉默了一会儿,另外一个下楼来的女人先开了口:“我看都是白废工夫。”
“那咋整?”其他留守的女人也都凑过来,惶急地问。
“不知道。”楼上下来的女人说,“各安天命吧。你今天不睡,还能一辈子不睡?”说完晃晃悠悠穿过走廊,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留守的女人们看着她们的背影,更加不知该如何才好。想要像她们一样回房休息,偏偏没有这样的勇气;留在这里等待,却又抵挡不住想要逃跑的念头。
郭越猫在一边儿,心里想着刚才那女人的话:“各安天命吧。”
女散户(70)
上楼的男人们终于下来了。留守的女人们齐刷刷把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指望着能得到一些可以让自己安心的答案。但是那些男人却只是冲着她们抱歉地笑了笑,又摇了摇手,就一言不发地下楼去了。
赵琳也领着上楼的那批人下来了。十几个人傻呆呆地站在走廊里,听着楼上传来的敲击声,一时间都没了主意。最后小郝跟郭越说道:“晓燕不是把床搬到你那儿去了吗?你那地方大,咱们都去你那儿挤一挤,打扑克玩算了。”周围的女人们纷纷响应,甚至有人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喧嚷调侃起来。
这天晚上黄花湖周围十几公里的地界,只有郭越他们单位的宿舍楼犹如狂欢一般灯火通明。
楼顶上的敲击声响了一夜,女人们的扑克也打了一夜。
一直玩到天亮的时候,楼上的敲击声终于停止了。女人们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儿,各自散去休息了。郭越趁着女人们玩扑克的时候已经在旁边睡了一觉,这时候朦朦胧胧地醒来,把床铺收拾平整,铺展开被褥钻了进去,一时间却又睡不着了。假如敲打了一夜的真是司路雨的鬼魂,那么她想表达的又是什么?但是恐怖感一经散去,人也就变得异常疲倦,郭越想着心事,还是睡着了。
郭越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她急忙穿好衣服,跑到生产科,却发现自己已经算是来得早的一个了。张东旭正黑着脸准备今天应用的仪器器材,高娃和刘秀萍满脸歉意地在旁边帮忙,好像白丽娜和王红娟这个时候还没有来是她们的错似的。看到这样的情形,郭越连忙也过去帮忙。窗户外头采精室里的陈魁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隔着窗户喊道:“快点儿啊,给她们俩打电话啊,你们还采不采了。”
高娃看了看他,没有言语,张东旭黑着脸也不吭声。陈魁看气氛不对,也不多说,转回头去跟牛官闲聊。那只牛也不甘寂寞,时不时地探出脸来往房间里瞧。
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完了,白丽娜和王红娟还是没有来。
张东旭黑着脸说:“不等了,我们先干着。”
高娃有点儿惊惶地看了他一眼,没敢说什么,主动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郭越和刘秀萍也连忙站到位置上。5月30日的生产正式开始了。
但是毕竟缺了两个人,工作的进程非常缓慢。高娃焦躁起来,碰得试管架一阵乱响。终于她停下手里的活计掏出手机,心绪烦乱地开始按键,看样子是在拨打白丽娜和王红娟的电话。
“还是关机啊!”高娃的声音里带着点颤抖,“郭越,还是麻烦你去看一下,她们俩都在干啥呢?”
看着几个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郭越犹豫了一下,没敢答应。她在大脑中勾画出一片血腥的场面——司路雨的鬼魂在半夜里分别闯进白丽娜和王红娟的房间,举起那根大木头棒砸向她们的头部。现在白丽娜和王红娟正倒在血泊里,脑浆四溅,早已经断气了。
女散户(71)
“郭越!”高娃又叫了一声。
郭越把头抬起来,两只眼睛里又是泪汪汪的,眼看着要哭:“你们跟我一起去吧。要是她们俩出了什么事儿……”
高娃有点儿激动地说:“哪有那么多事儿。都去了活儿谁干啊!”
张东旭烦躁地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就去解身上的白大褂:“行行行,反正也干不下去了,要去一起去吧。”说完把脱下来的白大褂往操作台一扔,拔腿就往外走。刘秀萍看了高娃一眼,又看了郭越一眼,也把白大褂脱下来,跟了出去。郭越和高娃都低垂着头,尽量避免跟对方眼光接触,也默默地脱下大褂跟了出去。
陈魁看到里面的人突然都走了,从窗口探进个脑袋大叫:“喂,你们怎么都走了?喂喂,你们干什么去?!”眼看着没有人理他,嘴里说了一声“毛病!”把脑袋缩回去不见了。
别看张东旭个子小,走起路来却是飞快,几个女人连跑带颠地才勉强跟得上他。几个人拐了一个弯儿,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刘秀萍说:“那不是白丽娜吗?”
几个人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见远处的水塔底下围了一大圈人,都抬着脑袋向上望,水塔上有几个身影蠕动着,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爬。白丽娜也站在人堆里头抱着个肩膀,抻长了脖子正看得入神。
看到白丽娜不但好端端地站在那儿,而且还有心思看热闹,郭越提起来的那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但是郭越眯起眼睛在人群中仔细地搜索了半天,没有发现王红娟。
等到走近了,郭越看到郑凤阁正焦急地围着水塔兜儿,一边仰脖儿往水塔上面看,一边把手拢在嘴边朝上喊:“快下来,你们快下来!危险!危险呐!!”
正在水塔上往上爬的那几个人却根本不理他那一套。爬到最高的那个人已经爬到水塔三分之二的高度,眼看着离水塔顶端凸出的那个小木门越来越近,突然那人一只脚没有踩牢往下一滑,在底下围观的人“啊”的一声同时惊叫起来,吸入一口凉气。待到看见那人重新又在脚蹬上站好,人们才同时把刚才吸进肚子里的那口凉气吐了出来。
“白丽娜,你怎么回事!”高娃快走了几步赶到白丽娜身边,有点儿气愤地说。
白丽娜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抬头向上望。
“喂,白丽娜你!”高娃被她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张东旭也过来了:“白丽娜,你在这儿看什么呢?我看这个月的奖金你是不想要了!”
白丽娜懒洋洋地回过头来瞟了张东旭一眼,才叹了口气,轻飘飘地说道:“是钱重要啊,还是命重要啊。”
生产科的人们互相看了几眼,都觉得白丽娜今天有点儿反常。
张东旭平时总是说白丽娜一个人就等于五百只鸭子,她也真的像个鸭子一样每天叽叽呱呱说个没完。人们还没见过她这么老气横秋地说过话呢。
张东旭耐住性子:“谁要你命了?是我要你命了,还是高娃要你命了?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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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丽娜干脆对张东旭理都没理,继续仰着脑袋向上望。过了一会儿,她才从牙缝里叹息似的挤出来一句:“要是你,我就不怕了。”
这时候刘秀萍在旁边插话道:“白丽娜,你到底在这儿看什么呢?”
白丽娜这才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刘秀萍说:“他们说那谁的尸体就藏在水塔里,所以单位的水才这么臭。”
刘秀萍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说话都变调了:“真的?”说完也抬头去看那些爬水塔的人们。
生产科的这些人听到白丽娜这么说,都觉得有点儿恶心。要是司路雨的尸体真的在水塔里头,从她失踪到现在,自己不知道喝了多少泡尸水,又吃了多少用泡尸水煮成的饭。 现在天气这么热,可能司路雨的尸体早已经腐烂,而且长满了各样的尸虫。说不定这些尸虫早就混在水里、饭里,被自己咽下肚了。
刘秀萍突然“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站在刘秀萍身边的人都往旁边让了让,过了一会儿,刘秀萍说:“我得走了。”
白丽娜在旁边说:“你走吧,反正我是不走。要是不看个究竟出来,往后都不能安生。”她这么一说,刘秀萍也不走了,站在旁边跟她一起往上看。
张东旭在旁边一跺脚,找到郑凤阁说:“你怎么能让他们往上爬呢?”
郑凤阁苦着一张脸说:“也不是我让的,这些人也不听我的。我不给他们开门,他们就往上爬。”
“你也是的,”高娃在旁边说道,“你就把水塔门打开让他们上呗,这样出事儿了咋整。”
郑凤阁白了她一眼:“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郭越单位的水塔是一个烟囱上面顶了一个粮囤的造型。那个凸出来的“粮囤”就是水塔的蓄水池。蓄水池外面围了一圈保护性围栏,护栏里面有一个地方安装了一扇木门。也不知道蓄水池上头安装这扇木门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在郭越眼里这扇木门除了方便有人从水塔里钻出来跳下来自杀以外,别无用途。
这时,爬水塔的那几个人已经渐渐地接近了防护栏。爬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停在原处调整休息了一下,然后身体倒悬着,几乎与地面平行,继续往蓄水池身凸出的一部分爬。下面围观的人都紧张地为他捏了一把汗。
郭越就听见人们在相互问询着:“这是谁啊,不要命了?”
“杨大力呗,”旁边知道的人语气里带着点儿鄙夷,又好像带着点儿羡慕似的回答,“这小子就是他妈的胆大!”
头顶上杨大力已经爬到了过了最危险的一部分,进入了蓄水池外面的防护栏,他站在那扇木门外头,也不知道鼓捣了什么,没一会儿,就把木门打开,走了进去。
跟着他爬水塔的人也都接二连三地爬上了护栏,从那扇小门走了过去。
看到爬水塔的人都平安无事,张东旭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对跟着自己的几个女人说:“别看了,还找不找王红娟?”
“找吧,都走到这儿了。”高娃接口说道。
除了白丽娜坚持要看个结果以外,几个人暂时告别了水塔底下的人群,往单位的宿舍去了。
四楼的走廊非常安静。每一扇门都紧闭着,沉寂得有点儿吓人。
走在前面的张东旭突然紧张起来,他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到王红娟的门口,看着高娃往门上指了指,意思是问:“是不是这间。”
高娃看着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刘秀萍和郭越站在他们俩人身后更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王红娟,王红娟!”张东旭伸出手来在王红娟的房门外敲了敲,叫道。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王红娟穿着睡衣,头发蓬乱,脸色灰败地出现在门口。通过半敞的房门,可以看到她房间里的电脑开着。
“小娟,你怎么了?”看到王红娟恍惚的表情,刘秀萍急忙叫道。
王红娟神色落寞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崩盘了。”
女散户(73)
第十三章 绿灾
2007年5月30日,对郭越单位的人来说,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不幸的日子。只不过这不幸现在还睡在襁褓里,等到它见风就长的时候,就要张开它那张贪婪的嘴巴,开始飞起来吃人了。
常笑宇把车停在郭越他们单位门口按了按喇叭,开门的还是上次的那个保安。常笑宇把车窗打开正想说话,那个保安瞪直了眼睛盯着他,有点儿激动地说了一句:“……找着了?”
保安说话的声音不高,离得又远,常笑宇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就是听见他说“找着了。”常笑宇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郑凤阁呢?”
保安拿手指头往院子里一指,不说话了。
常笑宇小心地调整着方向盘,让车轱辘紧贴着石灰池的边缘往前开。常笑宇掌握了很多种调整情绪的方法,这就是调整情绪的方法之一。保安刚才的问话让他很不高兴。他一边心里跟自己说“找到个屁”,一边继续往前开。
汽车终于贴着一尺来高的石灰池沿儿,安全地到达平坦的路面上。常笑宇有点儿得意地看了坐在旁边的小马一眼,小马就是上次跟常笑宇一起来调查司路雨失踪的那个小警察。但是小马却根本没注意他的“丰功伟绩”,而是低垂着眼睛,让眼睫毛在自己的脸上刷出两个扇子似的小阴影。常笑宇刚刚创造出来的一点儿快乐情绪,又很快烟消云散了。
他们什么也没找着。常笑宇不知道那个保安是怎么知道他们在找的,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找着。
司路雨的失踪惊动了上级主管领导,这让韩局长很被动。
开始他还给常笑宇时间,让他慢慢去查,但是常笑宇这边一直都没有动静,韩局长急了,把常笑宇找到办公室好一顿教育,要他早日把结果拿出来,还公安机关一个清白。常笑宇默默地听着也不表态,他觉得这是施加压力,这是给他捣乱,这是推动着他离开了客观公正的立场,往意气用事里头赶。他觉得现在韩局长这样的态度,实际上不是因为自己手底下一个警察的家属失踪了,而是因为司路雨她小姨的家属失踪了。这让常笑宇很不服气:司路雨她小姨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可能就是常笑宇和韩局长之间的区别,这也可能是韩局长之所以能当上局长,而常笑宇这辈子都当不上局长的区别。
当初司路雨她妈在常笑宇的办公室门口拼命拍门的时候,他们两个躲在房里,就好像是一条战壕里的亲密战友,现在这两个战友已经分崩离析了。韩局长还是局长,常笑宇却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了,而是他的下级了。
韩局长说:“我已经给你很长一段时间了,你还想让我怎么等?”
常笑宇说:“办什么案子都得一步一步来。”
韩局长说:“你不要意气用事,我知道你想把施哲摘出来。”
常笑宇听到“意气用事”这个词儿反倒先从韩局长嘴里说出来,心里头更加不乐意了,说:“我一直都是按程序办。”他倒是没问一下自己,他一直想把施哲摘出来到底算不算意气用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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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