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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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中国-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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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队伍带成这样,我没脸见人……”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不能怨你,要说责任,那该我来负,你说是吧?……”
  “什么都没了没了……”
  “队伍打到现在这么个境地,我们还能有什么?取胜的惟一就是活着。”后一句方志敏说得很响亮,字字落地有声。
  “敌人要剿灭我们,消灭我们的肉体,刀砍到颈脖上,梭标长矛穿心而过,子弹扯烂身上肉打碎骨头弄得像只破蜂窠一命呜呼,那没办法,人家要夺你命那没办法……可绝不能自己找死,哪能自己往黄泉路上去的?”方志敏那么说着,他不看对方,歪着脸,看着树梢的那片厚重的云彩,像是说给刘畴西又像是说给自己。
  刘畴西泪眼唏嘘。
  男人有泪不轻弹的呀。
  两个人再那坐了一会,他们都沉默了下来,风突然就止了,寒冻像要把一切都冻成石头。他们就像石头那么在寒冷里凝固了一些时间。
  他们大概各自在想着什么,现在,方志敏终于把事情想好了。
  他站了起来,拍拍衣襟,其实那什么都没有。
  “小八!二水!”他朝那边喊。
  “把那袋东西拿来!”他喊。
  小八和陈二水急忙跑了过来,二水手里拎了小袋东西。看去硬邦邦像一块石头。那不是石头,是陈二水偷留下的那砣马肉。他一直咬着牙没把那砣肉拿出来。前天,看首长饿得像要不行了,才拿了出来,想给方志敏做一碗肉汤,填填饥腹暖和身子。首长却不让,首长说哦哦你还为我留私房钱?首长说大家都饿着我能特殊了吗?首长说二水呀二水你跟了我这么些年难道不知道这么做我不允?二水很委屈,二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首长说你也不必难受了,留了也好,我原先就想让你留一些的,总归有用场。
  现在派上用场了。
  方志敏叫陈二水拿那砣马肉来,他拎着,对刘畴西的警卫得保说:“你把这拿着。”
  那个瘦小的伢就拿着了,他眼白很多,他就那么鼓着眼白很多的眼愣看着方志敏。
  “给你的任务。”
  “哦哦!”
  “那边有个洞,我去看过了,那边那个洞子我看很合适。”人们不知道方志敏为什么说起洞子。
  “来来!”方志敏说。
  德保还站着,他看担架上的刘畴西,刘畴西那会已经紧闭双眼。
  

《可爱的中国》第四章(3)
“把军团长抬过来。”方志敏拐过了崖背,那边,一些枯草和落叶被方志敏的脚踩出浓重的霉腐气息,在这不大的地方旋着。“你们呆着干什么?抬过来。”小八那么喊着,听得出他声音里有些恼怒。首长怎么说你们怎么做就是,呆在那像一些木桩。
  几个人抬了担架随方志敏一起走,走到那个洞子里。那儿有一大堆的树叶和草,松软地铺在那。几个男人把受伤的刘畴西放在那堆松软的东西上,方志敏又在刘畴西身上盖了床被。然后把自己的袄子脱了加盖在刘畴西身上。
  “长发长发!”他喊。
  赖长发说:“在哩。”他早守候在那地方。他知道首长喊他做什么,首长已经给他交代那任务。他很乐意那个任务。首长说:“这是个重要任务你知道吗?”赖长发说:“知道知道!”首长说:“军团长就交给你了。”他说:“放心就是,方主席,刘军团长能挺下来就行。没吃食没药,天寒地冻,军团长能挺得住吗?啧啧……”
  他说着,心里真的很乐意,他们已经走了很多的路了,像丧家犬一样叫人撵着,每天都在死人,一片一片地死,他觉得眼前一切都黑灰得很,他觉得一切都完了。有几回他真想就一滚翻到草窝里,听天由命了。冻不死饿不死不被敌人抓住就能活下来,总比那没完没了地在蝗虫样炮子的呼啸里在阎王殿前出入要好。那一回他真就那么做了,是个天欲亮不亮的时候,他装了一失足就掉到崖坡下了。偏小八找到了他。“呀呀,你看你小心了走哇。”小八说。“掉队了叫敌人抓了去叫豺狗叼了去你就没了命了哇呀!”小八说。
  他没走成,小八说得也对,真那么了也说不定玩完了。他有些茫然了,脸成天灰着。
  他没想到方志敏会给他摊上那么个好事。他们找到那个洞子,他还以为方志敏给自己留的宿营的地方,没想到方志敏是想把受伤的军团长安置在那。他们弄了些草,找了些石头,石头用来封洞口的,往那堆些枯枝败叶,还真看不出那有个洞。
  他想:哈哈,总算拣回条命了。他偷偷乐着,可脸上还是装出一种不情愿的样子来。果然小八就给蒙住了。“你看你,像人借了你的米还的是糠哩,这是个重要任务。”小八说,“方主席那有我哩,你放心守着,我在你担心个什么?你一心把军团长照顾好就是,到时我们来接你。”
    二、要走大家一起走
  方志敏把一切都安置好了。
  然后对粟裕几个说:“现在可以开始了。”
  粟裕参谋长脸黑着,对周边的士兵说:“你们各就各位。”士兵很快就隐没在林子里。远处,爆豆一样的枪声骤然响起。
  “是乐政委他们。”粟裕说。
  方志敏没有说话。
  “我看他们没有跟上来,我派人去联络了,可是一直没有消息。”
  方志敏点着头,他想着什么。
  他对那几个士兵说:“抬来吧。”
  是几箩东西。方雨顺他们把东西抬到那片凹里,他叫方雨顺他们走,只留了小八和二水。他们把箩里的东西摊倒出来,是些杂乱的纸片,那是军团司令部的一些文件和机密材料,部分往来的电文什么的。那些东西不能落入敌人之手。他们得把它们烧了。把士兵支走是有道理的。那是些机密不能随便让人看见,再说,烧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非常时刻了,看了士兵们就会想,呀!不到万不得已,首长们不会那么做,看来撑不住了,东西怕落入敌人之手。你看连那些东西都要毁了,看来队伍走到绝境了。看了容易动摇军心,他们不能让士兵这么想。
  火焰跳着,火光映在几个男人的脸上,有一点暧意扑来,那些纸片在烟焰中变作了些黑灰,一阵冷风吹来,黑灰在枯黄的草叶间打了个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参谋长粟裕用柴棍拨了拨那堆黑灰,让纸片彻底烧个干净,能给敌人留下只言片句吗?那可都是绝密东西。不能。抬头时,已经看见方志敏把队伍召集起来了,是军团总部的十几个警卫战士。
  

《可爱的中国》第四章(4)
“怎么?你真的要去?”粟裕问。
  “当然!”
  他们一直在等寻淮洲乐少华他们,可终没见十九师半点消息,昨夜里开了紧急会议,若天亮还不见十九师踪影,他们就得当机立断了。情况危急,说不定敌人又会重新部署,局势瞬息万变,就像高天的云,沉铅一样压迫了群山峻岭,看不真云里的玄机,说雨就雨,说风就风,或许是雪是雹。他们不能在这里坐等,敌人就像一群绿头苍蝇,一旦找到目标,就会重新蜂拥而至的,那样就糟了,那样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你们先走,昨夜都作了部署,就按那计划办。”方志敏说。
  粟裕有些忧心,他想说要走大家一起走。这话昨晚也说过。
  方志敏说:“是呀是呀,我们不能丢了他们,要走大家一起走。”
  粟裕没话可说了。粟裕说:“要去我去,你一个最高首长怎么能去冒那个险?”
  方志敏说:“行吗?你看看,你能行吗?”关于这个,他们研究了很久,大家都不肯方志敏去冒那个险,方志敏就说着那几个字。“行吗?你们谁行!”他们知道他话里的真实意思,就因为他是最高首长,才能在这关键时候稳定军心,他的威信在,大家听他的。尤其军团政委乐少华,是个很固执的人,谁知道他会有什么想法?寻淮洲的话他常常拗了,胡天桃他们更不在乐少华眼里了。粟裕知道自己做不了那工作,不仅自己,除了方志敏没有人能做得了那工作。
  “好吧好吧。”粟裕说。
  他把队伍集合起来了,一共八百余人。黄昏时候他们就出发了,他们往西北方向走,探子说那边是浙江保安团的防区,战斗力相对较弱,那边是丘陵地带,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红军会往危险地方去。作计划时就把那作为突围的突破口。
  粟裕边走边回头望去,那边,两堆浓烟远远地在山林处飘起,那是方志敏他们冒险给主力的信号。烟先是直直地起来,到树梢丈多的地方就弥散开来。粟裕心如刀绞,眼睁睁见着方志敏冒如此巨大的危险。烟给自己人送去显眼的方位,也可能召引来敌人。
  他想:你们快些往这边拢来,快些,寻师长、乐政委你们快些。他不知道那时候寻淮洲已经阵亡乐少华身负重伤。快些,最好是现在。可他走过了那凹背,眼见天就黑糊了下来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
  “你说方主席他们会没事吧。”粟裕跟刘英说。
  刘英在黑暗里看了参谋长一眼。“别想这事了。”
  “你是不是有不好的预兆?”
  “有又有什么用?没有又能怎样,这么个时候……”
  粟裕想想,也是。
  “但愿不要有什么事。”他说。
  刘英说:“你别说了,说了我心里刀绞一样,瞀乱得不行。”
  粟裕就长叹了一口气。他真的不说了。队伍在一片寂静里往一个不确定的目的地行进。偶尔有一两声狗叫,让冷冻的空间弄出一丝颤栗。他们知道自己与一个村子擦肩而过,他们知道咫尺间能弄到一堆火能有一张床,更重要的是能有吃的拿可以饱餐一顿。可他们只能与村子擦肩而过,只能这样,谁知道村子里有没有敌人,谁知道?即使没有,他们也不能耽搁时间,时间一分一秒都很宝贵。
  半夜的时候他们到了童家坊,童家坊一片的火光,隐约看得见敌人哨兵晃动着的影子。粟裕先派了两个班佯攻了一阵,这也是计划里早有安排的。这叫投石问路,果然守敌没当一回事,他们以为是零星游击队骚扰,竟然没人从碉堡里出来。八百之众竟然安全无损地全部通过了敌人童家坊至暖水的封锁线。后来就在闽浙边地区坚持游击,直到那一年国共再度合作。粟裕带了人马编入新四军。
  几十年后,身为共和国大将的粟裕说起这事,脸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表情。
  “方志敏要跟了来,那后来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说。
  “啊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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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中国》第四章(5)
“要跟了来多好!”他说。
    三、他们被他脸上的微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胡天桃是在怀玉山主峰侧应主力突围的激烈战斗中负伤的,他指挥着二十一师和敌王牌军补充第一旅激战了一天一夜,终弹尽粮绝。
  他想他不能做敌人的俘虏,他给自己在匣子枪里留了一颗子弹。他就带了些微笑和士兵一起站在战壕里了,没错,他们不是趴在那,是站在那地方。那时候子弹已经打光了,他们事先备了许多的大石和滚木。师长胡天桃站在山头上和士兵一起往山下推着滚木和大石,他们弄石头滚木要下力气,趴在那怎么弄?
  那时候周边天翻地覆的,子弹蝗虫样飞来,天上飞机肆无忌惮扔着炸弹。山头四处都燃烧了,像要把一座山都烧成灰灰。他想:来吧来吧,终是一死,就在这么个火光烈焰弹雨枪林里轰轰烈烈死,死个堂堂正正干干脆脆。他们已经无所顾忌,死了死了呗,是一条好汉。他们不想趴着死。
  可山都要被轰平了,草木被焚烧得一干二净。吴团长倒了下去,三营长被炸弹削去半边脸,身边的战士更是禾草捆一样倒地,然而胡天桃却毛发未损。
  他看着石头和滚木颠着跳着滚下陡坡,带翻了那些猖狂无度的国军士兵。那时候他还是笑着。他真是快意呀,好些日子没这么痛快了。他的二十一师全军覆没,他悲到极处,脸上就呈现那么种奇怪的表情。他想他得给他的士兵们报仇,他想他的士兵们真是好样的,没一个投降,都站着生横着死。他想那些滚木和石头都像有灵性,一排下去就弄倒一片敌人。他怎么不快意?完了就完了,我毕竟拼你拼得你死我活。
  他身边的滚木石头完了,他的力气也完了。
  他看见补充第一旅的士兵伏身往山头走来,一步步朝他逼近,快到他身边时,那几个士兵站住了,他们被他脸上的微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那个人蓬头垢面一身烂絮站在烟焰狼籍里,站在血肉邋遢的死人堆里。可他脸上却挂着笑,那么平静从容。
  他们就站住了。
  他们看见那个男人笑着,把枪举到额头地方,匣子枪管就顶在太阳穴上了。他们想人怎么可能那么死哩?千难万险不说,这九死一生的你也不该负了上苍一片好意呀。
  他们看见他扣紧扳机的指头用力地勾动了一下。他们以为那个笑模样会突然凝固,他们以为那只放着异样光芒的天灵盖会立刻迸裂。
  可是没有。
  那是颗臭子。那颗子弹没响。
  胡天桃眨巴着眼睛朝枪管看了看,他又那么笑笑,把枪丢在脚边。
  那几个持枪的士兵也莫名地笑了笑,他们朝他走过来……
  屋子很暖和,屋子里烧了两盆炭火当然热烘烘暖乎乎。
  王耀武把他那身整齐戎装换了,着一身青布长衫很随意地坐在那,他的衣服超乎寻常地干净,他的擦得铮亮的皮靴此刻也不在脚上。为这事他考虑了很久,他想,见胡天桃可不是件小事,这事弄好了,能有大作用。
  他们给胡天桃安排了一间屋子,这是当地富家的一处厢房,屋外有一座小小花园,虽然是冬天,但几株柏树依然枝繁叶茂的。一只白尾在屋脊上跳来跳去叽喳叫着,周边有鸡狗来来去去,听不到枪声炮声,只有田园山景。
  王耀武有意这么安排。
  第二天他就出现在胡天桃的面前。
  “学兄!”他对胡天桃说。
  他们同是黄埔出身,王耀武低胡天桃一期。他叫胡天桃学兄并不勉强。
  胡天桃缓缓地抬起头,他瞟了王耀武一眼,没有吭声。
  “我是三期的王耀武。”王耀武说。
  胡天桃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耀武瞅着对方,他以为对方会有所表示,可是没有。这让王耀武有些不自然起来,他想把脚架起来,动作做了一半,忽觉得不妥,又放回原处。他想,见鬼了,说紧张那该是对方才是,我怎么这样?
  

《可爱的中国》第四章(6)
“学兄!”他稳了稳神,还坚持那么叫着。
  胡天桃还是那么点着头,王耀武有些迷茫,弄不清胡天桃心里所想。
  “给你备了轿的……”
  “哈哈!”胡天桃响亮地笑了两声,他终于说话了,“你看我像个坐轿的?我活到这么个岁数还从没坐过轿子。”
  “我让他们牵了我那马去。”
  “我倒是想骑,那是匹好马,可它不想我骑它,这没办法,败军之将哇,畜牲都看得出,它不让我拢身……”
  “你看你这么说……”
  “你不相信?”
  “房子还行吧,还有吃食?……我让他们弄些好吃的。”
  “这倒要谢你了,我都吃了,我吃得很香。我已经七天没吃东西了,数九寒天哪,山里哪找吃的去?我吃得很香,我睡得也很香,这屋子暖和得可以……”
  王耀武想,就从这谈开了,这是个机会。
  “我请学兄来没别的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
  “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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