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他由衷地赞叹道。
“我说你也懂书法，来，你来两笔！”
高易鹏真就拿起了笔，沾到书法他就忘乎所以。
后来他跟凌凤梧说起这事：我想也没想就写了，我看见那个男人站在一旁默无声响地看着我写字。他没说什么，我以为会说些什么，可他没说。我搁笔的时候注意到姓方的眼睛，他眼睛里有东西，他大概觉得我可惜了。你看，我还没说他哩，他一个清秀标致堂堂正正个男人，一个有一笔好字的男人去刀哇枪的弄什么那种事呢？
没想到他会有那么一笔好字，真没想到。他对凌凤梧说。
四、有时候人就爱啃点骨头
对于顾祝同他们来说，这个年过得还算舒心。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没过上个安稳年。北有日本人进犯，南有红祸猖獗。忧心忡忡哇。现在，红祸不能说根除了吧，至少已大不如从前，红军只能算是苟延残喘，被逼迫到了西北那种恶劣地方，连草木鸟兽都难生存，何况人呢。再说数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朱毛就真是神仙也无能为力的了。
他们心里的那堆石头卸下大半，心里的那片乱草也梳理出一些眉目。
顾祝同正月里和部下一起喝酒，他们还举办了一些酒会。他们把那当庆功会来进行，他们上下一新，暂且卸去戎装。赣东北的围剿已经结束，赣南围剿残余红军行动的结束也指日可待。他们有理由好好地庆祝一番，何况还是过年哩。
正月初八，他收到蒋介石的急电，让他赶往武汉，那时候蒋介石正坐镇武汉行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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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中国》第七章（6）
顾祝同想，这也许是一般的召见，也许是嘉奖什么事，但又觉得这一切似是而非。毕竟这还不算是大功告成的时候，据说朱毛中央红军逃过覆没之劫在云贵蹿逃，居然还在遵义那地方从容开了一个会，你看他们还能有如此的举动，何止是喘息，不得不防啊。要我是校长也不由多一份担心，寝食难安。
顾祝同就去了武汉。待卫说领袖在行营那片花园后面的小客厅里等他。行营一大片的青砖黑瓦，古香古色的格局。那地方过去是直隶总督的私家屋舍，面江临街，是闹中取静的一处好地方。那儿有座花园，种了些时兴的花木，才过了年，凋零依旧，有一两树的腊梅开出黄色小朵，像一些小小虫蝶栖在光秃秃干枝上。顾祝同走过那窄小的回廊，一直走到那地方，他的心也随了环境的变化而平静了下来。
蒋介石早候在那，身边的茶几上放了两杯茶。远远看去，那瘦长的身体屈身太师椅里，看去像尊石雕。看见顾祝同进门，石雕活了过来。
“墨三哪，你看我茶都给你沏好了。”蒋介石对他信任喜爱的得力手下常常是直呼其字不叫其名，如叫李宗仁为德邻，叫冯玉祥为焕章，叫陈诚为辞修……他们愿意那么让他叫，那显出领袖的器重。
“校长叫我来？……”顾祝同开门见山，这是他的习惯。
“坐坐……”蒋介石说。
“当然有事，我不说你也知道有重要事情，没事我老远的叫你来这？”蒋介石说。
“不过还没出五日，也算是一起过个年，我叫他们去弄了几个菜。”蒋介石说。
他们扯了一下形势，他们谈得很那个。形势不能说不好，与先前比较是太好了，比想象的还要好。虽说中央红军二万余人成漏网之鱼，川北陕南张国焘部似仍猖獗有加，但大势已去了。有一些纰漏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共产党闹了十几年，哪能一朝一夕说荡然无存就真的天下太平了？不是那么回事。即使红军彻底消灭了，但共产党阴魂不散，这正是蒋介石要跟顾祝同说的内容。军事的围剿已经大功告成，但政治的绞杀还没有开始。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呀，切记这一根本，不然，红军死灰复燃仍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共产党的可怕处就在于此。
“墨三哪，我不担心军事上的事，看来一切已成定局，我只担心接下来的事情。”
顾祝同看着蒋个石，他在揣摸对方会跟他说些什么，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样的事？
“攻坚易攻心难哪。”蒋介石说。
现在顾祝同有些明白了，看来自己想的不错，这就是自己过人的地方，他总能和领袖想到一块去。来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会是因为方志敏等人的事。他只觉埋头于军事、日理万机的蒋介石可能一时半会不会顾及到那些事情，反正抓的抓了，关在牢里万无一失，什么时候处理都在自己的掌握里，急什么急什么呢？
但没想到蒋毕竟在政治上高人一筹，他会想到这步棋。七分政治三分军事，是蒋亲自在庐山军官教导团制定出的新的围剿策略。当时还有人怀疑，当时还有人说这怎么行？只有在肉体上彻底消灭共产党才是万全之策。但蒋介石还是坚持了新的策略，果不其然，这一手还真管用，围剿立马较之前几回有效。现在没人再怀疑了，铁一样的事实摆在那谁还说？现在还得军事、政治齐头并进。而且这一年，蒋介石还在全国提出新生活运动，也是政治方面的一步棋呀。
“校长，你是为方志敏的事找我的吧。”
蒋介石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地笑了起来，说“知我者墨三哪，一点不错一点不错，你说说你说说”。
顾祝同只那么淡淡笑笑，微微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当然不会贸然说个什么，对或者错在顾祝同看来都有失妥当，他是个很适合做臣子的人，想领袖所想却不先于领袖所言。他一直信奉这一点，因此，从开始到最后，顾祝同在党国一群将领里官运亨通扶摇直上不说还能坐稳任何一个位置，这不容易。所谓伴君如伴虎，然顾某却能游刃有余，处乱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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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中国》第七章（7）
“还是听听校长的。”他说。
“墨三哪，”蒋介石抿了一口茶，扯开了话题，他说到两个人的名字：方志敏和瞿秋白。这是新近围剿中捕获的两位共产党高层。
“有时候人就爱啃点骨头，有时候人还需要啃些骨头，”蒋介石说。
“这不奇怪，这一点也不奇怪，有时候骨头就是比肉好。”蒋介石说。
顾祝同当然明白蒋介石话里的意思。他坐在那纹丝不动，他有很好的坐功。最早在江苏陆军小学时就练出超人的坐功，后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六期步科时，坐功已炉火纯青。他觉得一个人坐功好就能知道他的毅力和意志。在黄埔任中校战术教官时，顾祝同也强调这一点，他教出的学生坐功俱佳，曾得到蒋介石的称赞。现在他坐在那像一块石头，如果不是随了蒋的话语顾祝同会有相应的表情，谁都会以为那是一块石头。
然后，蒋介石要顾说说方志敏。
“一切按校长的旨意进行，看来很顺利……”
“看来？”
“我想是的。”顾祝同说。
“他写字，他很平静，他的痔疮和肺病渐在康复中。军法处制定了一个计划，我的意思，先冷他一段时间。他以为我们会怎么样，可是偏不。方志敏一类人最可怕的就是意志，摧其意志毁其思想，我觉有多种手段和方法，我们适其所用……”顾祝同说了很多，他已猜出蒋介石召他前来武汉的目的，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这件事，想出了许多的道道。他把那些都说了出来。他就这样，常常让领袖觉得非同寻常。
“很好！”蒋介石击了两下掌，他不由自主就击了两下巴掌。太好了太好了，看来用不着我多费口舌了，党国要多些墨三这样的人就好，现在他正做着这份努力。方志敏、瞿秋白若能为我所用，那真是太好不过了，那蒋某真算是三生有幸。
后来他们又说了很多话。
“墨三哪，若你和霖生（李墨庵）能让方志敏、瞿秋白归顺党国，是为党国建一奇功啊。”
顾祝同说：“我还没和方志敏见面，只是远远地瞥过一眼，看得出非同凡响。”
蒋介石就那么笑了笑，顾祝同熟悉那种笑，蒋介石那么笑时，表明未必赞同你的观点。
他想，难道我说错了？
蒋介石说：“墨三哪，你没说错什么。知道共产党什么最可怕吗？不是他们的军队，一帮草寇能成就什么大事？也不是共产党那套理论，那一套显见不合中国国情的嘛……”
蒋介石说：“最最可怕的是他们中的高人，知道吗？是他们中的那些高人……”
蒋介石说：“高人高在何处？能把我中华几千年灿烂文明之精髓融入共产党那套东西中，为他所用。比如方瞿二人，比如毛泽东周恩来，毛周等能把那一切应用于政治军事等等，而方瞿等身上那是真真具有士大夫那一切的呀……”
顾祝同一震，然后又是一震。他大了眼睛看着蒋介石，说真的他没想这么多，也没想这么深，领袖就是领袖，他不同于平常人，总能想深想透。
他们还说到很多。
从那间不大的屋子里出来，顾祝同突然觉得多了许多的重负，远没有来时的那种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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