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眉批(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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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纸眉批(全本)-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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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成了一种几乎恒定的价值冲突,贯穿整个中国历史的始终。这种冲突不仅在思想层面上困扰过很多人,而且在实践层面上也酿造了不少悲剧。鉴于此,我姑且称之“李陵困局”。
  汉武帝刘彻理解的“忠”与李陵理解的“忠”显然是不一样的。汉武帝理解的“忠”很简单:你既然是汉将,就应该为汉朝作战,作战失败了,你就应该战死;战死了,杀身成仁,你就是烈士,你的家人就是烈属,我会给烈士以荣誉,给烈属以抚恤。相反,如果你战败投降,那就是背叛了朝廷,你对朝廷不仁,我就对你不义,所以,“族陵母妻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陵理解的“忠”要复杂得多深刻得多。按司马迁的解释,李陵之所以投降匈奴,是在不得以情况下的一种保全之策,目的是为了以后寻找机会继续报效大汉王朝,有忍辱负重的意思在里面。我比较认同司马迁的解释,作为一代名将,李陵作战勇敢,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战死疆场或战败自杀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他之所以选择活下来,就是因为心有不甘,想着日后翻盘,一来以雪自己当年战败之耻,二来以报君王的信任之恩。据《汉书》记载,李陵后来对苏武说:“假如汉朝当时能宽恕我的兵败之罪,保全我老母,给我以洗雪耻辱的机会,我也许能像古人曹沫那样,逼迫敌人签下和平条约,这是李陵日夜不敢忘记的。可是汉朝将我一家满门抄斩,我还有什么牵挂呢?这些话已经没什么实际意义了,说出来不过是希望您理解我罢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呜呼,救救孩子!(2)
实际上,投降匈奴之后的李陵并没有“掉转枪口”带兵攻打汉朝,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汉朝的事。他在匈奴二十多年的岁月里都是在消极度日,他以一种与单于“不合作”的态度来寄托自己的家国情怀。汉武帝屠杀他全家一事成了李陵心中永远的痛,他本想报国,可“国”已视他为敌;他本想寻找机会回家,可家已被彻底毁掉。无家可回,有国却又不能报,家仇与国恨的对立深深地纠缠着李陵。灭族之痛让他失去了对汉朝的归属感。史书记载,李陵曾在送别苏武的宴会上起舞而歌:“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催,士众灭兮名已聩。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一句话,如果不是汉武帝株连无辜,屠杀李陵全家,李陵对汉朝的归属感就不会丧失,他再次为汉朝效力的机会就依然存在。可惜的是,汉武帝非但不信任李陵,反而认为李陵之举让“朕”很没面子,遂视他为敌人,并迁怒于他的家人。由此可见,下属要与上司取得心理默契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呀。有时你以为你是在“为工作考虑”,“也是替领导分忧”,“是帮忙”,可人家上司偏偏就认为你是在“找碴”,是在“添乱”,你能奈何?
  李陵事件所揭示的核心问题是:在必败的战局面前,作将军的难道就只能杀身成仁吗?难道就只有“以死谢君王”这一条路可走吗?难道就只有战死才算“忠”吗?难道做战俘就是“大逆”了吗?
  显然不是。孟子就说:“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意思是说,生命是极其可贵的,在可以死也可以不死的情况下应该尽量不死,这时如果去死,反而是对勇敢品格的一种伤害。可见,即便是在战败的情况下,个人也还是有选择空间的,以身殉职当然是一种选择,是“忠”的一种表现,而战败被俘也是一种合理选择,并不就是“大逆”。这两种选择都是成立的。这一点可以通过屈突通的故事来说明。屈突通原是隋朝的大将,镇守山西永济。他率兵去救京师长安,被唐高祖派兵围困。唐军派他的家僮去劝降,屈突通不肯降,把家僮杀了;唐军又派他的儿子去劝降,他仍不肯降,还用箭射他儿子,说:“以前我和你是父子,从今以后咱们就是敌人了!”后来,京师陷落。唐军再去劝降,曲突通就投降了。投降之前,他下马向着东南方向磕头大哭,说:“我已经尽了全力,可还是打败了,我对得起你皇帝了!”后来,唐太宗李世民命人在凌烟阁画二十四功臣像,屈突通的画像就是其中之一。屈突通当然是忠臣,不过他还有比普通忠臣更值得嘉许的地方,那就是他对“忠”的理解极其到位:“我已经尽了全力……我对得起你皇帝了!”军人对自己的国家和君王尽了全力,这也就是尽忠了,至于他是不是去死,原本就不是衡量“忠”与“不忠”的唯一标准。
  有关“忠”在价值观层面上引起的困惑至此已基本解决。汉武帝刘彻所理解的“忠”是狭隘的,偏颇的。他只知道战死疆场是“忠”,却不知道,临难不死在很多时候也是“忠”;他只知道前方将士的“以身殉职”会让君王“脸上有光”,却不愿意承认,在死亦于大局无补的情况下,选择不死是将士们天然的权利。一句话,“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在全力拼杀仍不能避免败局的情况下,将士们是选择死还是选择生,这应该是他们个人自由选择的事,别人无权再对他们的选择横加干涉。正是基于这种理念,现代的国际社会制定了战争法,不允许虐待战俘,战俘回国后也应得到足够的尊重。在伊拉克战争中,美国女兵杰西卡?林奇被俘,然后又被美国特种部队救出,她和她的家人受到了美国各界的关怀,她的传奇故事还被拍成了电影。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才是一种让人心生温暖的人道行为。拿它与汉武帝屠杀李陵全家的行为相比,二者高下立判。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呜呼,救救孩子!(3)
要求军人为国尽忠没有任何的错误,但同时国家也必须珍惜将士的生命。当毅然决然地踏上战场的时候,将士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当奋力拼杀的时候,他们已经为国家尽忠了。他们已经尽了全力,他们的付出已经足够。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要求他们在战败之时必须马革裹尸、杀身成仁?
  如果非要寻找理由,我认为理由只有一个:面子——专制*者的面子,以及似是而非的国家面子。为了自己面子上好看,就不惜让别人去做烈士,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所以,历代的专制*者都喜欢干这种事。汉武帝自然是希望李陵战死的,因为那样他就“很有面子”——“看,将士们是多么忠于我呀!”即使到了近代,和汉武帝刘彻的想法一致的人依然存在,蒋介石就是其中的一位。
  李敖就说蒋介石有一个“文天祥情结”,就是总希望自己的将领学习文天祥,能以身殉国。1947年4月,蒋介石集合前方高级将领到南京受训,在开学典礼上,他明确要求军人应有杀身成仁的精神,一旦战败被俘,“只有自杀”才能解决这“人生最可耻的事情”。在淮海战役中,他更是时时处处暗示高级将领要以身殉职,“为*尽忠”。宋希濂在自己的*中谈到,他到淮海战场之前,蒋介石请他吃饭,饭后放映了一部《文天祥》的电影片,暗示宋希濂要学习文天祥,在关键的时刻杀身成仁。杜聿明是蒋介石的嫡系将领,在被派往前线之前,蒋介石“表情沉痛”地告诉他:这一战是生死存亡之战,“你放下枪,我脱军装!”师生之情溢于言表。有感于此,杜聿明在被围困之际拒绝投降,最后下令军队突围。以当时的战况而论,杜聿明的部队已被围困多日,粮食断绝,士兵只能杀掉战马,吃马肉,马肉吃完了就只能吃草根、树皮,部队的战斗力已然丧失。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按说杜聿明已经为蒋介石“尽了全力”,对得起蒋介石了。可是,因为杜聿明最后仍然兵败被俘,被俘后又没有自杀,没有达到蒋介石所要求的杀身成仁的标准,所以,蒋介石就恶毒地对待杜聿明的家人以示惩罚,其思路与当年的汉武帝如出一辙。杜聿明的夫人曹秀清被蒋介石扣为人质,带到台湾,过着非常悲苦的生活。杜聿明的长子杜致仁在气愤之下自杀而死。幸好,杜夫人生了个优秀的女儿杜致礼,杜致礼嫁给了一个更优秀的人物——杨振宁。1957年,杨振宁和李政道一起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这个时候,蒋介石和宋美龄又对杜夫人一家大献殷勤,目的是通过杜夫人曹秀清劝说杨振宁回台湾,“为*效力”。杜夫人将计就计,以劝说女婿杨振宁之名去了美国。通过女婿杨振宁,曹秀清与丈夫杜聿明取得了联系。后来经过周恩来总理的精心安排,曹秀清于1963年6月回到北京,和杜聿明夫妻团聚。
  杜聿明一家当然要比李陵一家幸运一些,可是,在他们的对手一面,蒋介石对待部将及部将家人的做法,比汉武帝高明不了多少。在整体思路上,蒋介石和汉武帝是一脉相承的。历史跃进了两千多年,而蒋介石的思维还停留在汉武帝的水准上,这看似不可理喻,可实际情形就是如此。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因为蒋介石和汉武帝都是专制*者。专制*者从来就不惜以他人的苦难来做自己的精神面膜;专制*者从来就不惜以他的尸骨来装饰自己的权力基座;专制*者从来就不惜牺牲他人的血肉之躯以成全所谓的忠孝牌位。我想,这便是破解李陵困局的最佳定律。
   。。

“时势造英雄”的反面
“时势造英雄”这句话为人熟知,其中的道理也不难理解:特定的历史条件常常会把某个人推到时代的风口浪尖,使之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不过,接下来就有一个问题:时势既然可以帮助某些人放大优点,使他们成长为一代英雄,那么,时势是不是也可以放大某些人的缺点,从而造成某些个人悲剧和历史悲剧呢?换一句话说,既然有 “时势造英雄”的事例,那么有没有“时势毁英雄”或者“时势误人”的情形呢?
  当然有。
  我们先来读一首咏史诗:“隋炀不幸为天子,安石可怜做相公。若使二人穷到老,一位名士一文雄。”这首诗中提到了两个历史人物:隋炀帝杨广和王安石。隋炀帝是历史上著名的荒淫皇帝,可是他才华出众,写过很多诗文,这些诗文收在《隋炀帝集》中,很得后人赞誉。唐太宗李世民曾感慨道:“朕观《隋炀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也!”诗文之外,隋炀帝还能带兵打仗,他年轻的时候曾统帅50万大军平定南方。他的父亲隋文帝也承认,在建立隋朝帝业的过程中,杨广立下过汗马功劳。有这样的才学,成为一代名士显然是不成问题的。可惜的是,隋炀帝“不幸”当上了“天子”。杨广当了皇帝,行为完全不受制约,他人性中“恶”的一面便无限放大:自负演变到独断专行,奢侈发展到荒淫无度,好大喜功转化为穷兵黩武。隋朝的局势由此变得不可收拾。据说,晚年的时候,隋炀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将被处死命运。有一次,他照镜子,照过之后摸着自己的脖子说:“我的这颗头颅这么漂亮,只是不知道谁来砍它呢?”到了这个时候,大概他才真正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料儿。可惜悔之晚矣。
  王安石的情况比较复杂。他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优秀士大夫的典范,他不仅文章写得好,而且堪称道德楷模。他心怀天下,勤勉有加,生活俭朴,在做基层官员时颇有政绩,就连他的政敌都佩服他在私德上的完美。也正因为有这么多的优点,所以宋神宗才选中他来主持改革大计。可是,王安石性格执拗,“原则性太强”,容不得不同意见。这点个性缺憾对一般人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于一朝“相公”来说就很致命。俗话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意思是说,主持全局工作的人必须有容人之量。你容不得别人,怎么能“团结众人”干好工作?因为执拗,王安石在主持变法大局时就听不进不同的意见,不但反对派的声音他不听,就连中间派的合理化建议他也认为是“噪音”,也在清除之列。这样做看似很有“气魄”,可实际上为变法运动的最终失败埋下了伏笔。更重要的是,王安石在变法期间排斥异己的做法播下了宋朝党争的种子。变法失败后,宋朝政治随即陷入到党争的泥潭之中,蜀党、洛党两派势力互相争斗,“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不复存在。所以,后人才说“安石可怜做相公”。如果不是“时势”把王安石推到“相公”的位置上,那么,以他一代文豪加道德楷模的修为,他的历史形象近乎完美。可惜的是,“时势”把王安石推到了“相公”的位置上,而他主持的变法最后又失败了,所以,他不得不再接受一个悲壮的历史定位:失败的改革家。
  如果说王安石的例子不够鲜明,那么我们再举一个明显的例子——慈禧太后。关于慈禧太后,人们普遍的认识是:这是一个骄奢、昏聩的统治者。这当然是不错的。可是,如果我们报以“历史之同情”,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可能就会发现这里面也有着“造化弄人”的成分。慈禧太后原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满族女子,她16岁入宫,懵懵懂懂地步入了险恶而奢华的皇宫。她26岁的时候丧夫,40岁的时候丧子。对女人来说,青年丧夫、中年丧子无论如何都是“重大的人生打击”,这样的遭遇足以令人同情。可是,很少有人同情慈禧太后。原因就是她后来统治中国近半个世纪,这期间作恶太多,人们只记得她的坏处,而把她的这些不幸遭遇给忽略了。再仔细分析,我们还会发现,慈禧太后之所以能统治中国近半个世纪,也是时势使然。到了咸丰时代,满族的八旗弟子早已失去了骁勇善战的雄风。满族男人大多从勇猛的战士变成了懦弱的花花公子,正是基于这样的“时势”,慈禧太后才有了控制朝政的机会。试想,如果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之类的人物还在,大清朝的国事哪里轮得到小小的叶赫那拉氏置喙?皇太极不是就逼死过父亲努尔哈赤的妃子阿巴亥吗?前朝的妃子不被陷害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控制朝政?可是到咸丰驾崩时,情况变了,大清国的皇族中已经没有像努尔哈赤、皇太极那样刚猛、决绝的男人了。所以,慈禧太后只要凭着皇后、皇太后的身份,凭着她在后宫积累的“叔嫂斗法”的手段,就可以“摆平”局势了。悲剧在于:历史给了慈禧太后统治中国的机会,却没有给她以足够的才能。一个没有足够才能的人长期占据着高位,表面上看,这是慈禧太后个人的幸运,可实际上这是我们整个国家的不幸。在慈禧太后的长期统治之下,中国一次又一次地割地赔款。因为慈禧太后个人的幸运与整个民族的不幸密切相关,所以,她最终仍然是不幸的——她一直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连本来值得同情的遭遇也往往被人忽略。
  一句话,“时势造英雄”是一枚硬币,它有正面,也有反面,反面就是“时势毁英雄”或“时势误人”。当“时势”硬生生地把一个不合适的人推到高位的时候,这个人自己往往会觉得这是一个机遇,别人也会误以为这是时势“造”出来的又一个英雄,可实际上这常常是一出悲剧的开始。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大的悲剧就是去干不适合自己、自己也没能力去干好的事情。
  

历史的报复(1)
中国民间有“遭报应”的说法,这里面当然有迷信的成分,但是“遭报应”的现象常常会在历史上出现,对此,我们有必要认真分析。有些“遭报应”的事纯属巧合,但更多时候,“遭报应”现象是含有历史发展的必然逻辑的。对于后一种情况,我们不妨称之为“历史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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