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丽娘知道父亲说不出口的是什么事。说真的,当时在那只小船上,如果沈万三要她的话,她是会将自己给了他的。但是他毕竟没有,古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过如此罢了!这也是她事后分外敬重他的原因之一。此时见父亲对此疑虑,她正色道:“爹,沈郎是个君子,你可别把他往下作的方面想。当初,他可是要给我些银两,让我自己搭乘一只船回来,后来被他的一个朋友说了,怕我再遇风险,因此才和我乘他的货船归来。虽是船舱咫尺之地,可是他对我秋毫无犯。爹爹如是不信,可着奶娘查看女儿,还是不是女儿身子!”
陆德源看着女儿,他当然相信女儿所说,不由沉吟起来:“尽管他是个君子,可他已有了妻室!你这过去,为人之小,这……这怎么行!”
“这我不管,我只要嫁得此人,管它是大的小的!”陆丽娘任性起来。
“不行!你不在乎,可我在乎!”陆德源厉声说道。
陆丽娘站起:“如不允我嫁得沈郎,我宁可死!”说着,她欲向船头走去,被陆德源一把抓住。
陆德源底气有些泄了:“哎呀,你要怎样?”
“我死了以后,任凭爹爹将家产赠与何人!哼,我知道你想让我嫁给谁!”陆丽娘说的是她并不喜欢的关帷。
陆德源毕竟老了,他不能没有女儿,因此无奈地说:“你说怎么办?”
“你是爹爹,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那么先让他到我们家中来……”
陆丽娘一惊:“让他来干吗?”
“爹年纪大了,让他先帮着理财。至于婚姻的事……”他沉吟着,“我看不妨两头为大!”
陆丽娘:“什么两头为大?”
陆德源:“昆山周庄那边,他那个大娘子为大,你在汾湖这边为大,守着我们陆家的产业!”
陆丽娘一笑,接着抱住陆德源:“还是爹爹好!”
三十三
陆德源回到了汾湖。当他和关帷说起小姐与沈万三的事时,关帷惊奇地睁大眼:“老爷,这两头为大,算什么呀?沈万三那个妻子先进了门,一没死,二没休,小姐这样,还不是做他的二房?”
陆德源像是给揭了伤疤似的看了关帷一眼,可关帷继续说着:“小姐这么要跟他,是不是已着了他的道,成了他的人了?”
“不!丽娘还是个干净的女儿身子!”陆德源说起了他们虽乘一只船归来,但却无事的情况。
“老爷,我们这个大人家的小姐,怎么能够去做别人的小呢?”关帷愤愤然起来。
陆德源叹了口气:“我也是心里窝着股气。奈何丽娘自小惯坏了,尤其是她母亲过世后,对她百依百顺。到如今,惯成了这副样子!”
“这不能怪小姐。我看那个姓沈的,绝不是好东西。他知小姐有心与他,可却能做常人不能做之事。其人心高志远,眼光远非在女色之上,哼!只怕是欲取而故放,欲擒而故纵!”关帷看着陆德源说。
“此话怎讲?”陆德源不解。
“我看此人,也不过是个凡胎的性情中人,虽说着意经济之道,想必不是个饱读诗书之士,品格哪里会如古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然此人却能于咫尺船中而不乱,其目的只怕是不在小姐身上,而分明在老爷这富甲吴江的家产上。再说,他救了小姐,也送她到了家门口,那笔钱他明知道我们这个大人家会还给他,可是他就是连面都不见,扬长而去,等着小姐去送上门去!嘿,此人城府极深,小姐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关帷条分缕析,恨不得扒下沈万三的皮。
陆德源想了想,感到关帷话语中的情绪:“我看,他倒不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只怕是难知心!他十有八九是冲着老爷的家产而来。”关帷依然不依不饶,继续说:“他家有妻小,小姐又是这么才貌双全,就凭这,他也不该要了小姐!”
陆德源看着关帷说着,一直不语。
关帷看着陆德源:“老爷,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对我偏爱有加。如蒙不弃,关帷愿为老爷半子,当以此生侍奉于左右。”
陆德源盯着关帷:“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倒也使我倒抽几口凉气。你现在这么,是不是也是冲着我的家产而来?”
关帷心中一惊,暗暗地叫苦不迭:“晚生不敢,况且昔日所作所为,也是人所共睹!”
“昔日所为,焉知不是欲取而故放,欲擒而故纵?”陆德源用关帷的话说。
关帷低下了头:“老爷,晚生这些年对小姐情意深藏于心中,不敢狂,不敢乱。再说,晚生系老爷从小养大,与丽娘青梅竹马!”
关帷的话拨动了陆德源心中的弦,他心软了下来,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精明强干,为人也算是知书达理。说本心话,我也确曾有此意,可现在,小姐非其不嫁,这,这叫我……”
关帷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沈万三!”
2丝绸铺的秦老板出于忌恨,阴谋至官府告发沈万三。仗义的四龙,深夜来到沈万三家
林老伯去世一个多月了。
在做“五七”那天,沈万三来到周庄镇南面的一个村舍,林老伯的妻子和女儿小凤搬到了这里。
沈万三和他们一起为林老伯烧了纸钱,也烧了林老伯的生前衣物。看着那渐渐熄灭了的灰烬,林妻和小凤不禁又哭了起来。
沈万三看着林妻:“林老伯已经谢世,还望大婶节哀。”说着,他站起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林老伯在世时,借我五百两银子,现如数归还!”
林妻显然感到非常意外:“他兄弟,老头子临死前也没关照,那张字据我也不知在哪。”
“不!林老伯没要我立字据。”说着,他将那包银子放到了林妻手里。
小凤一直在旁边看着:“沈家大叔,我爹只借给你二百两银子,你怎么说五百两?”
林妻闻说连忙问女儿:“小凤儿,你知道这事?”
“沈家大叔借钱那天,我也在!”小凤说。
林妻捧着那包银子,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看着沈万三:“他兄弟,老头子已经死了,也没立个字据,这笔死债你能还来,我已经很钦佩你的为人了,可你还多给这么些银子,这,怎么能行?”
沈万三看着林妻和小凤,叹了口气,林老伯那诚恳的形象又出现在他眼前:“唉,老人家生前对我照顾有加,如今他走了,留下你们娘儿俩,我能看着你们缺衣少食,陷入困境么?我是个商人,但不是小人。从林老伯身上,我知道生财有大道,但当以义为利,而不能以利为利。”
林妻看着沈万三,慢慢跪了下来,小凤也跟着跪了下来。
沈万三赶紧扶起林妻:“老嫂子,你怎么能这样,快起来!”
沈万三扶着林妻站了起来。林妻流着泪将小凤拜托沈万三日后多多照顾。
沈万三看着小凤儿侧面的脸:“小凤儿多大了?”
“十五了!”
秦记丝绸铺的小厮四龙坐在柜台里恨恨地望着秦文林出去的背影。
三十四
四龙父亲在世时,曾向秦文林的父亲借过三十两银子,当时两人是一起走南闯北的弟兄,也没立什么字据。后来,两位老人都过世,两家的后人都不知道这借银子的事了。四龙十五岁那年,翻看父亲当年留下的账簿,知晓了这件事。尽管时过境迁,但厚道的四龙仍然找到秦文林那儿,说起父债子还,因家境贫寒,以给他做三年帮工来偿还父亲欠下的那笔债。秦文林当然同意了。四龙给他当牛做马地干了三年,到昨天期满。可秦文林忽然提出,还要四龙再做三年,否则就要还那三十两银子那么些年的利息。
秦文林到外面去了一阵回来了。一进门就吩咐四龙给他备文房四宝。四龙赶紧将笔墨纸砚给他铺好。秦文林走过去,在纸上写了起来。
秦文林刚才出去,听说了吴江首富陆德源的女儿和沈万三的事,一下子心中充满着了妒忌。他妈的,没想这小子倒交上了财运和桃花运!他做别的事都没心思了,只想着回来要破破他的运。想到沈万三酒醉那天所说的苏北盐民不日起事的事,他决计向苏州的官府衙门告发这个通贼的沈万三。
写毕了告发信,秦文林将纸折好,套在一个信套里,接着对正坐在柜台前看着店的四龙说:“你去准备一下,给我乘便船赶到苏州官府衙门,将这给递上!”
四龙吃惊地:“老爷,你这是干什么?”
秦文林解气地哼了一声:“沈万三,这下,我看你再神气!”
“老爷,你这是告他什么?”
“他通苏北的土匪。上次他在这儿喝酒时说的,还说他们要起事造反,你四龙也听见的!”
“老爷,我可没听见什么。这事,我看你也算了吧,你这样,官府能给几个赏钱?”四龙劝解着。
“赏钱,哼,我这告发信都没署名,我才不是为领那两个赏钱呢!”
“那,你这损了人又不利己,又是何苦?”
秦文林眼里露出嫉恨的光:“从小到现在,他样样都比不上我。哼,现在倒给他撞上大运了。我就是要破破他的运,让他倒个血霉!”
四龙瞪了秦文林一眼,接过那信,一言不发地揣在了怀里。
“这怎么个两头为大呀?”晚上,卧房内,褚氏问着沈万三。
沈万三看了褚氏一眼,没搭理她。陆丽娘的做法,一切都在他的估算之中。这个“两头为大”,比他事先想的还要好。至多是自己两面跑跑,辛苦些而已。让她们都做“大”,一来可少了许多麻烦,二来也可以避免妻妾争风吃醋的正面交锋了。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嘿,当初在扬州救她,真没想到会救出这么个结果!再说,我要是娶了她,尽管说是两头为大,但总是个二房吧,夫人心里容不下了?”
“我心眼可没那么小。那天在爹面前,我就说了愿和陆姑娘一道侍候你。”说着,褚氏语含讥讽:“我也知道你,并非是为了女色。否则的话,在扬州时,你就会要了那姑娘了,是吧!说起那陆姑娘,我倒想告诉你另一件事,晓云她似乎对你倒有一份情愫。”褚氏为了怕沈万三的心归了陆丽娘,又可怜地打出了晓云这张牌。
“晓云?!”沈万三头脑中飞快地转着,他不知褚氏说这话的意思,决计实不如虚:“我沈某心在四海只想做一些经商贸易之事,并无意于女色。那边那个陆姑娘已够我烦的了,这里怎么又弄一个出来?”
“你真的对晓云一点没那个意思?”褚氏看着沈万三。
沈万三的目光躲闪开来:“这……”
褚氏悠然地坐了下来:“我看晓云这姑娘有情有义,人也长得俊俏,以为你会有意,倒想让你娶她做二房。唉,皇上不急,我这个太监急什么呢?也许,老爷在扬州时,就为自己找好了二房呢!我作为老爷的正房,不管老爷娶什么人做二房,我都会和她和睦相处。”
沈万三心里漾起一丝感动,只是无言以对地看着褚氏:“此刻,我心里只想着明春再去扬州的事,也无意失信于他人。”说着,他掰着手指:“陆家还来的三千两银子,我一千两还了那典当行。还有两千,我已着人立即采办丝绸、粮食。唉,这本钱还是不够啊,否则,我多弄些去,那不仅可赚个几倍利,更能多弄点私盐回来,那利就不止十倍了。”
“你说起经商贸易的本钱,时至今日,也只有那陆姑娘有力量可以助你圆这个经商梦了。再说,你将那七千两的谢仪还了他们家,不就是这个算计么?”褚氏说着,靠在沈万三身上流下了泪。
沈万三转过身,捧起妻子的泪脸,帮她擦着泪:“你怎么哭了?”
褚氏紧紧抓住沈万三的手:“妾身命苦,没出身在有万贯家财的富户人家。”
“你也该满足了,你要是像晓云一样,出身在一贫如洗的人家,又是如何?”沈万三抚着褚氏的头说。
褚氏神情有些感动:“官人,妾身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妾身已有孕在身!”
“哦,有孩儿了!这,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沈万三大惊亦大喜。
褚氏含羞地低下头:“这刚有,叫我怎么早告诉你?”
听着褚氏所说的,沈万三如梦如幻地仿佛看见一个咯咯笑着的小娃儿正向他奔来,他不由失神地喃喃自语:“我有孩儿了!”
幻想着能以此拉住沈万三的褚氏,不失时机地问:“陆姑娘那边,你还去不去?”
三十五
沈万三惊讶地看着褚氏,他明白了褚氏柔情背后的深意:“去!没有他们陆家雄厚财力的支撑,我沈万三只能在做小生意上打转儿。”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晓云的声音:“沈老爷,丝绸铺秦文林家的四龙连夜来见你!”
沈万三不耐烦地回答:“这么晚了,怎么还来?你和他说,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
“我和他说了,可他说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非得要见你!”门外晓云的声音依然响着。
沈万三无奈地开了门,然而在厅内,当沈万三屏着气息,读完秦文林写的那封告发信后,他紧紧地抓住四龙的手:“谢谢你,兄弟!”说着他忙不迭地从怀中取出几锭银子:“兄弟,这点小意思!”
四龙一下子缩回手:“沈老爷,我,我不是来讨赏钱的!”
沈万三指着手中的信:“那你,你为什么要把这封信给我看?”
四龙低下头:“我,我一是敬仰沈老爷你的为人;二是看不惯秦老板他的做法。”接着他说起秦文林耍赖让他继续当三年帮工的事。
沈万三看着四龙,心里想着,此人背主倒也情有可原。再说,他为父还那笔无人知晓的债,倒是个极守信义的后生,只可惜碰着了一个无赖主儿。
四龙抬起头:“沈老爷,我今天来告诉你这事,也不准备再回他那儿去了!”
沈万三看着四龙:“不,你先去苏州转一圈回来,就权当是将这信送了官府似的。我这去汾湖,料理些事。等过了这晌,如果你愿意,到我这儿来当我的帮手!”他喜欢上这个年轻的后生了。
四龙看着沈万三,点点头。
3病态地爱着陆丽娘的关帷,内心像油煎似的难过。沈万三为经商的本钱,求陆丽娘帮助。陆德源和沈万三说起儒商风范
沈万三去了吴江汾湖。在陆家又举行了一个极隆重的婚礼。相比女儿给人做小,陆德源多少也算心满意足。陆丽娘这些日子,也几乎忘却了沈万三在周庄还有个已怀孕了的妻子,也高高兴兴地在汾湖这头做起“大”来。
几天热闹下来,沈万三和陆丽娘都感到累了。这天早晨,日头已高,沈万三和陆丽娘还在房中睡着。
陆家客厅内,陆德源大清早就泡了杯上好的清茶,正慢慢品着。想到女儿的婚事就这么过去,他心中陡然地生出许多孤独和惆怅。
关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这些日子里,内心像油煎似难过的就是他了。女人、财产,都随着那天婚礼中的鼓乐,飘到云天外了。他内心愁苦万分,可在人前却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笑脸,忙这忙那的。只有回到他自己一人住的屋内,他才敢发泄地喊、无言地哭。喊够了,哭累了,他从枕下取出几件不知什么时候弄来的陆丽娘的亵衣和肚兜,痴迷地看着,接着疯狂地亲着这些衣物。昨晚老想着陆丽娘此刻和沈万三在干什么,弄得又是一宿无眠。清早起来,他来到客厅,看见陆德源正闷闷不乐地坐着。
关帷给陆德源道了安,接着看了他一眼,低声地:“老爷新得佳婿,喜气未过,还望高兴些才好!”
陆德源看着他,只是一笑,笑得有些凄然。
“日头已高,新婿和小姐怎还不来给老爷请安?”关帷幽幽地说。
关帷的话挑起了陆德源心中的孤独和不满,他叹了口气:“如此缱绻,儿女情长,焉能成大事?”说着,他看了关帷一眼:“今后家中的支出收入,一应账目,你交与万三掌管,让他也有点事做。”
关帷一愣,抬起头看着陆德源。对此他尽管早有准备,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很快,他头又一低:“是,老爷!”
就在关帷已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