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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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裂-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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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绍宗说:〃谢谢了,哪天我有时间,我专门登门拜访您,把您的墨宝取回来。〃说完赶紧起身,提上裤子,做简单的整理,就步出茅房。他担心〃老笔杆〃再考他苏轼的《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他不是不会,而是不想回答。该诗中最著名的中心句是〃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萼风。〃大概全中国的读书人都耳熟能详了。   

  但是卞绍宗说:〃苏轼的《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是什么内容,我基本都忘记了。〃   

  大凡知书达理、通晓韵律之人,知范成大诗者,岂能不知苏轼诗。卞绍宗最后抛出的一句话,重如千钧,如暗地里呼啸而来的风,冷飕飕中带着一股阴气,一如给〃老笔杆〃的口里强制性地塞进了一个干黄瓜,立时就噎住了。噎得目瞪口呆,青筋暴涨。   

  卞绍宗早就在茅房里消失了。〃老笔杆〃还在那里蹲着,有山野里的风从坑里卷上来,毫不客气地啃着他的瘦屁股。〃老笔杆〃浑身一阵颤栗。   

  卞绍宗回到桌上,教师们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家周元宝经常回来看看呢,你是县领导的大秘书,更得常回来看看啊。〃   

  卞绍宗倏然想起,他曾经想去见见周元宝的,而现在,这个念头又消失了。有意思的是,自己后来在仕途上青云直上,周元宝竟然一次都没找过他,耍派头显然没有资本,难道是穷骨气?像周元宝这种人,当了多年民办教师,又有真才实学,却在转正的问题上吃尽了苦头,碰得头破血流,而且还损失了几只嫩母鸡,他对官场上的各色人等肯定是从骨子里憎恶的。卞绍宗想,如今自己厚着脸皮投奔官场,周元宝肯定就敬而远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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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第十八章:金钱的魔力有多大(1)         

  临走的时候,栾建民硬是把卞绍宗拉扯到乡政府,一甩手就塞了一个鼓鼓的信封,说:〃你如今起点不错,人事上更需要花销啊,拿去吧!听说,牛县长的儿子牛海涛要自费出国留学了。〃   

  卞绍宗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就有所领会,他想婉拒。如今都是官场上的人,推来让去,就有些生分了。何况面对的是栾建民。送东西,其实也是在隐隐送给他一个理由。于是默契地和栾建民握了手,把信封带回来了。到了机关宿舍,偷偷打开一看,竟是一万元现金。他先是暗自吃了一惊,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接受别人这么大数目的馈赠,觉得有一万个理由退回去。   

  第十八章:金钱的魔力有多大   

  面对栾建民送给他的一万元钱,卞绍宗的思想斗争是激烈的。最后他不由自问:如果自己还算个读书人的话,那么,读书人的清高在命运面前,值得了一万元吗?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朗了,在选择命运的生死关头,清高其实廉价得可怜。人性就是人性,人性美是有条件的,人性恶是有根源的,一是一二是二,不容粉饰。   

  忘记了是谁告诉他的一则故事:几十个情同手足的朋友流落到一个荒岛上,干粮吃完了,淡水喝完了,连岛上栖息的鸟儿都吃完了……半年后,一支船队发现了他们,见只有一个人还活着,其他人早已变成了一堆散乱的白骨。这个人告诉他们,当岛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吃的时候,生存的欲望使每个人的目光盯上了自己的同类,后来发生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悬念,大家先是不约而同地把老弱病残者杀掉吃了,后来就把妇女和儿童吃了,谁能够吃饱肚子,谁就能笑到最后。为了笑到最后,剩下的人开始了自相残杀。无疑,笑到最后的只能有且只能有一个人,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这就是大自然弱肉强食的基本规律。   

  命运决定一切。清高是什么?是一阵风,刮到脸上,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不刮到脸上,什么感觉都不会产生。   

  卞绍宗想起庞社教开导他时提到的两个字:斯文。   

  卞绍宗无声地乐了。   

  退回一万元现金并不难,难的是人家牛星灿的儿子要自费出国留学了,作为下属,应该持什么样的态度。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个原则问题,但你如果不自觉遵守,那就有可能犯比原则性更要严重的错误。   

  牛县长的儿子要自费出国,又有一万个理由表示点什么。卞绍宗怅然;有一股沁凉的寒意从骨子里发散出来,他能感觉到浑身的肌肤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鸡皮疙瘩在每一寸皮肤上密集地盘踞和收缩。他又想到了父亲,重病缠身的父亲,始终没有从当年的牛厂长们那里得到一分钱的医药费,而今,作为儿子,又不得不送钱给这个王八蛋,这个逻辑太现实、太生动、太有意思、也太有点残酷了。   

  他如果把那一万元退给栾建民,其实就等于自掘坟墓。   

  他私下打听了一下,县委、政府两办的秘书们都已经去过牛县长家,各部门的领导和干部也去了不少,都是各自偷偷去的,回到机关,却故意犹抱琵琶半遮面,既装得很保密,又故意露出破绽,显示自己和牛县长的某种关系,这种关系既是一种护身符,又是一种身价的体现。惟独不暴露的,是送钱的数额。数额不会少的,再少,一旦上纲,那就会被称作腐败的。   

  潜规则之下,根本就不存在腐败两个字。那是另一个天地的事情,天地与天地之间,还很遥远。   

  怎么才能知道大家送钱的大致行情呢?他想到了孔令谋这个〃信息处理系统〃,县长的宝贝公子出国深造,由此在各界产生的所有信息,必然能在孔令谋这里反映出来。   

  卞绍宗故意套孔令谋的话:〃听说,牛县长的儿子要结婚?〃   

  孔令谋立即不假思索地纠正他:〃你啊!还是政府办的秘书呢,反应太迟钝了,不是结婚,而是留洋。〃   

  〃留洋?〃   

  〃牛县长的儿子不是连大学也上不下来吗?还能出国留学?〃   

  〃对于这个问题,怎么说呢。有关领导的一切,你如果按照正常的逻辑去推理,往往是不正常的,但是,你如果用不正常的思维去判断,那么,肯定是符合逻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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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第十八章:金钱的魔力有多大(2)         

  卞绍宗点着头,装做听得似懂非懂,只是礼貌地附和着:〃是的,是的。〃故意问,〃牛县长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孔令谋说:〃你当秘书的连领导的公子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你啊!该补的课太多了。牛星灿的儿子叫牛海涛。典型的纨绔子弟,听说中学时期就不学无术,成天打架斗殴,校方知道是牛县长的公子,也只能迁就了。〃   

  卞绍宗说:〃自古道,权贵膝下无英才啊。〃   

  孔令谋说:〃牛海涛被他父亲通过关系送到大学以后,听说放着好好的学生公寓不住,在外高价租房,有许多女同学都陪他睡觉呢。〃   

  卞绍宗说:〃那,牛海涛这次自费留洋,关心的人一定不少?〃   

  孔令谋压低了嗓门,说:〃听说,许多部门的头头都去送了钱,当然都是用公款表示了心意。我们统计局以集体名义送了三万。也有以个人名义送的,听说至少一万。我在局里又搞文秘又搞财务,太清楚国家的钱在这些败家子那里挥霍起来是多么大方了。〃   

  卞绍宗故意吃惊地说:〃天啊!送那么多钱,他牛海涛干什么用呢?〃   

  孔令谋说:〃你可以算算,牛海涛这次留学去的是纽约,光租别墅、购买汽车还不得上百万,这还不算雇保姆、旅游、往返大陆探亲的钱。报纸上登了,在美国留学的各级领导干部的子女,日子过得像天堂似的。〃说到这里,孔令谋轻轻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是个穷鬼,拿不出银子孝敬牛县长。另外,你我这样的读书人,天生骨子里不好那一套,算是猩猩相惜吧,所以就放开给你说了,你如果是趋炎附势之人,打死我也不会给你透露的,因为这样的信息,对他们来说比生命还重要。〃   

  卞绍宗笑了,他努力让这种笑显得憨厚、天真一些。孔令谋就像一架高倍望远镜,使他像是透过云层、大气层和太阳系,观察到了未知天体的奥秘似的,进一步窥视到了在其他环境和场合中很难得到的官场隐情和潜规则,这样的所得是弥足珍贵的,也只有他这样的人在孔令谋这里才有所得。卞绍宗心里突然一动,一种更强烈的探求欲驱使了他,他觉得完全有必要做更深入的了解,探到更多的信息,就说:〃孔老师,您知道吗?新华书店最近又来了南先生的书,我陪你去看看。前几次您让我陪你逛书店,都没去成,全让县领导稿子的事情缠住了。〃   

  卞绍宗提到的南先生,指的是台湾著名学者南怀瑾,也只有在孔令谋面前,卞绍宗才称南怀瑾为先生,这是两人说书论道的习惯。前不久,卞绍宗意外地发现许多县级领导、部门领导干部的办公桌上都摆放着《曾国藩家书》《曾国藩为官之道》《厚黑学》等图书,初感好笑,但是马上就体味到了这种阅读现象在官场出现的深刻性,于是也去书店逛了逛,才发现这类书早就脱销了。他倒是在展柜上看见了南怀瑾的书,南怀瑾著作等身,名冠全球华人世界,至于展柜上是南怀瑾的哪些书,他连翻也懒得翻一下,就出来了。南怀瑾的书谈佛论道,研史说理,讲求修身养性,宁静致远,根子上属于历史、文化和人性范畴,这样的书在官场上曲高和寡,是上不了领导干部的桌面的。   

  孔令谋说:〃南先生的书?你说的是《孟子旁通》《参禅日记》《老子他说》《道家、密宗与东方神秘学》那几部吗?〃   

  卞绍宗突然语塞,对于南怀瑾的著作,他其实读得并不多,只是通过一些介绍草草地了解了一些皮毛。孔令谋一罗列书名,倒把他逼住了,好在,他在阅览有关介绍时,倒是记住了一些书名的,就说:〃好像还有先生的《禅海蠡测》。〃   

  〃《禅海蠡测》?〃孔令谋的表情慢慢变得庄严起来,举头仰望,目极远方,表情中写满了对南怀瑾的崇拜和欣赏,仿佛有先贤的圣光在视野里隐现,说:〃这部书太难见到了,是南先生早期的作品,大概著于1955年,我只是听说过,但未曾一见。〃   

  卞绍宗赶紧凭着可以引为自豪的超人记忆,尽量把当初阅览介绍的文字表述得口语化一些:〃您说的没错,南先生通过纵向的叙述和横向的比较,对禅宗的演变、宗旨、传授和修行实践,禅宗与净土宗、密宗、丹道、理学和西方哲学的异同等,作了分门别类的论述,提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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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第十八章:金钱的魔力有多大(3)         

  孔令谋感慨:〃是啊!禅宗,初创于北魏,盛行于唐宋。独特的禅宗理论和修持风格,曾对世人的价值取向、思想情感和思维方式以深刻的影响,以至于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不了解禅宗,也就不了解中国佛教的特质,也无法了解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许许多多的文化艺术作品的思想内涵。〃   

  两人来到书店,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果然在南怀瑾的专柜中看到了《禅海蠡测》。孔令谋惊喜地说:〃哎呀!好久没来,南先生的书来了不少呢。还有《亦新亦旧的一代》《历史的经验》《中国道教发展史略》《中国文化泛言》呢。〃   

  凡是孔令谋提到的书,卞绍宗全部从展柜上抽下来,并抢先结了帐。这使孔令谋一时又难堪又感动,说:〃你这是何苦呢?我买书,从来不在乎几个钱的,怎能让你破费呢。〃   

  卞绍宗说:〃我俩的交情在这里放着,你也得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啊。〃   

  孔令谋说:〃既然如此,那就这样了,不过,中午我请客,咱俩在酒店里吃一顿。〃   

  其实就几本书,加起来才一百多元,但是孔令谋非要请客,卞绍宗知道这是臭知识分子的性格,请了客,似乎内心就平衡了。但是卞绍宗偏不给他平衡的机会。中午去了酒店,酒过三旬,又是他抢先结了帐。    

  孔令谋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激动得面红耳赤,竟然说不出话来,加上酒精的作用,脸上的青筋都突兀在表面了,像许多蚯蚓在挣扎翻滚。卞绍宗觉得火候到了,就话锋一转,说:〃孔老师,买书啊吃饭啊,才几个钱啊,咱们之间认真什么呢?像您说的,基层领导干部给牛星灿送钱,哪个不是上万了。〃   

  孔令谋没说什么,打了个嗝儿,便有浓浓的酒气喷过来。他定了一下神,发红的眼睛盯住了卞绍宗,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就拉了卞绍宗,跌跌撞撞地去了统计局。   

  正是午休时间,统计局办公室空无一人。孔令谋的目光朝窗外逡巡了一番,掏出钥匙,用颤抖的手打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卞绍宗定睛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再细瞧,不禁毛骨悚然,纸张上记载的,是孔令谋在交通局、财政局、工商局、统计局工作期间,所了解到的领导动用公款给上级行贿的情况,数目大小不等,有十几万的,也有几万的,粗略合计了一下,竟有五、六百万,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奔牛星灿去的。   

  孔令谋继续打着酒嗝,情绪开始变得极端消沉,说:〃我给统计局卖命这么多年,他们和当年的交通局、财政局、工商局一样,又开始排挤我了。我现在心脏一直不太好,担心那天倒在工作岗位上,就太冤枉了,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这张纸,那就坏了,我就连个以身殉职的名分都没有了。这个东西,就先保存在小弟你那里吧。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小弟你最了解的,我记载这些东西,连我都不知道真正的动机是要干什么。举报吧,没这个勇气,也没这个胆,也没有实质意义。但是看见他们这样挥霍国家的血汗钱,就是看不过。〃说完,竟嗡嗡地啜泣起来。   

  卞绍宗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深深地掖在了兜里。他想好好安慰孔令谋几句,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就找了一条毛巾,想给他擦眼泪,却发现他已经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卞绍宗就轻轻地扶他到沙发上,扯过一条毯子盖了,轻轻退了出来。离上班时间不多了,卞绍宗专门回了一趟家,把稿纸小心翼翼地搁到箱子最底层。   

  到底该给牛星灿多少钱,卞绍宗凭直觉可以判断出,两办的秘书送钱,既然都是自己掏腰包,即便放了血,人均也超不过五千。他出手一万,算是翻了一番。翻番是牛星灿县长在各种会议、特别是全县经济工作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用在这里,卞绍宗感到有一种天然的幽默。   

  必须得翻番。一如全县的经济工作,不翻番不行。经济工作中翻番的数据基本都是瞎编的,而这个翻番,必须体现最大的实事求是。   

  卞绍宗认真选择了一个晚上去的牛县长家。那晚牛县长连夜主持召开一个常委会,一时半刻不可能回家。卞绍宗就是利用这个时机去了他家里,把那一万元钱送到了牛夫人手里。送礼就得送给领导夫人,这就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尴尬和难堪。县委、政府两办的秘书由于经常在领导家中穿梭,对领导夫人、子女自然早就套上了近乎,因此,对于牛夫人,卞绍宗还是比较熟悉的。平时,对所有领导的夫人,秘书一般都叫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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