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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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苍茫-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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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说,要分手了,这点面子还不给呀?
  柳叶叶说,这叫什么话嘛,怎么就要分手了?什么意思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毛妹说,莫不是你也要辞工了吧?
  桃花拍拍肚皮,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柳叶叶小心摸了摸她瘦瘦的肚子,说开什么玩笑。
  桃花哈哈大笑,说现在还没有,马上就会有的。
  毛妹说,你发昏了,吓人巴拉的。
  桃花这才说出来,辞工是真的,嫁人也是真的。大家姊妹一场,怎么说也要对你们有一个交代。
  毛妹问,嫁个什么人?怎么没有听到说起?
  桃花说,什么都定不下来,我怎么好说?直到前天晚上才把他搞定,昨天辞工,今天就来请你们,还要我怎么样?再一说,嫁一个什么样人,很重要吗?
  柳叶叶看看毛妹,毛妹看看柳叶叶,又没得话说了。半天,有句话还是问不出口。其实她是有好多话要问的,但她那个样子,摆明了是不要你问,连嫁个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
  桃花说,好了好了,你们不问,我也晓得。我直说吧,他是香港人,是个小老板,大老板我也靠不上,都给别人搞完了。买了一套房,三室两厅,还过得去。他答应一个礼拜回来一趟,一个月三千块零花,生娃儿另说。就是这样。
  既然这样,大家也就没得话了。算计周全。
  请客是在一家大酒店,包了一间房。那个男的没有来,就她们柳树桠的五个小姊妹。她和毛妹都包了一百块,换了最好的衣。毛妹说,不管怎么样,二奶也好,三奶也好,人家这是大事,也算是姊妹一场。
  话是这么讲,可两个人心里都怪怪地不舒服。好像是一盘苍蝇包了饺子来吃,吃过了还得说饺子好。
  小青和香香倒是欣喜万分,直夸桃花有眼力有办法,不像她们,到现在还在水里头漂。
  桃花说,我也帮你们留心,该上岸时候就要上岸,老是在外头打野食不是办法。
  小青香香慌忙给她敬酒,说拜托。
  桃花又说她们,你们两个心高我晓得,愿意守到8000大毛干净身子,我也没得法子劝。反正大家一道出门,有什么事就说一下。
  然后大家就举了杯,算是仪式过了。
  回来时,柳叶叶直想哭。心想你自己走那条路,还以为是登高上楼了,还要摆出那副架势出来,以为别人都稀奇,给哪个看?
  可毛妹不这样想,她说各人有各人的活路,她自己觉得好,那就是好。人家说的也有道理,你真的以为8000大毛能过一辈子吗?就算9000大毛了,能活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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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苍茫 七(1)
35
  八月节前几件大事凑到一起了。
  首先是省委领导来幸福村视察。省委领导来,市委区委本来都有一整套的接待班子,没他们什么事,可何子钢坚持认为这是关键性的一战,好比打营口意在图东北,三十六拜都拜过了关键就看那一哆嗦,总之鬼话说到赵学尧耳朵疼。后来话才说清楚,原来是他们劳动局政研处的处长位置出缺了。
  赵学尧笑道,这都八竿子挨不上的事,那么紧张干吗?
  其次是幸福居民委员会的挂牌仪式,这事跟何子钢还有点关系。但他们那个工作组也就是挂个名的影子内阁,连会都没开过几次,主要的工作都是赵学尧在做。要不是他在这儿话事,牌子猴年马月也挂不上去。
  再其次是客家文化节。省客家文化研究会经过调查研究,已经正式确认幸福村这一支是文氏的嫡传。过去一直含糊不清完全是行政干预的结果。现在胜利村的后台老人已经作古了,那么被颠倒的历史理所当然要重新颠倒过来。所以这一届客家文化研究会的名誉会长一定要请念祖同志来担任。这当然也是大事。
  再再其次是文总的小公子怎么接回来?偷偷摸摸地弄回来当然也是一种选择,时间长了别人也就认可了,但好像总是不太完美,好像缺少一个环节。最好是通过某种仪式,某种正规的形式,把内容固定下来。形式即内容,赵学尧和何子钢都是当然的完美主义者。经过讨论,他们决定把这几件大事放在一起,该做的做,该说的说,轰轰烈烈,浑然天成。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亲子鉴定的结果和文总的态度。
  何子钢斜着眼说,我讲是大战役吧?不相信。
  赵学尧嗤他道,战役是够大,可你的枪炮也太小。
  何子钢只好笑了,主要是你离阵地比较近。天时地利都在你这儿,我有什么办法?
  36
  省委领导视察那天非常成功,一切都按计划到位了。
  省委领导是个女的,穿连衣裙,低低的领口上挂一串珍珠项链,很新潮很开放的那种。女领导参观了村民回字形别墅建筑群,又进到村民家里仔细看了厨房和洗手间。有一家的浴缸有半人高,价值两万多,抽水马桶可以自动洗屁股,连拉手都是K金的。主人介绍说这些全是意大利瓷器,女领导大为惊叹,抓着文总的手直摇,说,这难道是农村吗?
  文总谦虚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不过很快就要挂居委会牌子了,我们也都市化了。
  女领导把大拇哥一翘,你们是超级都市啊。
  大家都笑了,认为这话真幽默真有水平。
  这时何子钢不失时机钻出来,说幸福村是城市化的试点单位,市委选在这里搞是有特殊含义的。
  女领导就把头很优雅地侧过来,说,嗷?
  何子钢就把文氏家族文天祥的历史底牌一翻,说这一带曾经是改革开放前农民逃港的重灾区,如今不但逃出去的想回来,而且文氏在香港的一支也回来寻根求源认宗亲了。这些话他们俩反复琢磨过多遍,何子钢的表达既丰满又精炼,既有高度又很煽情,特有感染力。
  女领导于是严肃起来,一张脸上出现了很多政策信号,她对市委领导说,这个经验非常典型啊。
  何子钢表情庄重地连连点头。
  市委领导也发出指示:文念祖同志的事迹你们工作组要拿出点气魄来,你们怕什么?要杀出一条血路来,要做大文章,要敢于突破,要在更高层次上开掘意义!
  何子钢一个深呼吸把脸都呛紫掉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问苍茫 七(2)
赵学尧本来很希望何子钢趁机提一提他的那本书,这些现成的意义他早就给他们预备下了,可他打了几次手势,何子钢居然装看不懂。心想自己去说总是不太雅观,抢镜头的样子,失掉了学者的风度。
  报纸第二天清早就取回来了。这篇通讯的标题很妙:《圆了一个城市梦》,副题是女领导的原话:这难道是农村吗?
  文章中的文总被描绘成夸父式的英雄,从小立志改造农村,追日不止,要和隔海相望的香港斗一斗。一副通栏照片上文总居中,叉腰站在女领导身边遥指大海的那一端。何子钢也小头小脸地挤到一个位置。可惜赵学尧连边也没挨上,这令成功中多少夹进一点酸涩。心想何子钢说不定连夜杀进报社电脑房,帮记者选照片的,说不定还剪辑过,不然哪能这么巧?正好让他露了脸?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巨大的成功早把那些日子的不祥阴霾驱散了。那点阴霾不过是前进道路上的阴霾,波澜不兴的成功是没有味道的成功。他和何子钢不同,他和老郭更不同,甚至他和迟小姐也是不一样的,他们这些人都不是文总身边的主导力量,不反映幸福村的本质要求。而正是在这一点上,他赵学尧的价值是不可替代的。
  接下来的一切就象春天里的溪水,欢快喧腾节节高涨。他的书稿顺利杀青了,何子钢搞到了书号,文总出了支票。幸福村评上全省精神文明建设先进单位,文总当选先进个人参加表彰大会。何子钢提拔有望,有情报说他行情看涨,就等组织部批文了。另外省党代会代表名额已经下到区里,文总已是板上钉钉。市人大对幸福村的考察满意而归,赵学尧代表文总把谢意一直送到了家里。
  还有什么呢?想不出再怎么完美了。
  何子钢甚至突发奇想,说他妈的再来一道中央级别的光环就好了,你有没有部委的关系?见赵学尧眉头一皱,何子钢就把眼球挤到外面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办不成的事,都是清水衙门,给个破称号,花几十万就搞掂,你以为很困难吗?嘁!
  关于客家文化研究会在幸福村开年会的事,赵学尧没等文总回来,也没跟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张定了下来。不但要开,而且马上就开,就在幸福村开。
  文总在省里开会,只是电话里问了一句,要几钱呐?
  赵学尧答,开会做东不算,一年五千块。
  文总说,五千太没面子了,我出两万吧。
  赵学尧认为,这帮文人酸得很,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要求呢,不如先答应他们五千。
  文总于是就说,好,好啊。另外文总告诉赵学尧,会议上有人倡议认捐希望小学,看到人家都三所五所地捐,文总生怕落了后,一口气捐了十所,好容易才抢个头牌。这下子要花不少钱。
  赵学尧大惊失色,也脱口问,要几钱呐?
  文总说,一所一百万,一共一千万。
  赵学尧说,这件事我都策划了好久好久,办学校谁能比我更熟悉?我就是山村民办教师出身的呀。我们自己做不是更好?哪里要用这么多钱?
  赵学尧好生懊恼,一着好棋竟被别人抢了先。如果自己来搞,光是它的宣传效应,足够让幸福村风光好几年。实在可惜了。
  何子钢看他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就学领袖腔:你要当心咧,要注意老毛病咧。
  37
  广东老年人喝早茶是一道风景。一个人一壶茶能喝几个钟头,这中间只要一只包子或者一块糕。久而久之,赵学尧也学会了,一壶茶一张报,几样小吃几多悠闲。有天正喝着,看见了在大街上仄着膀子过斑马线的唐源。 。 想看书来

问苍茫 七(3)
这个曾经让他很感兴趣又很头痛的年轻人一瘸一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他一下子就冲下楼去。
  唐源唐源,你又回来了吗?他兴奋地喊,哈哈,回来好,还是深圳好啊。
  唐源也笑了,说是啊是啊,赵老师还好吧。
  还好还好。
  然后就动手拉唐源一起喝早茶。唐源愣怔一下,说不行了,来不及了,法院要开庭了。
  攀谈两句才知道唐源根本就没走,买了票没上车又回来了。回来也罢了,不死心也罢了,工会搞不成,他就开了一家劳动争议服务社,专门替外来工打官司,今天是法院开庭。这令赵学尧心里顿时不快,似乎一个病人不但讳疾忌医,还披起了白大褂,干起了挑战医学的营生。特别是那两句话:
  赵学尧说,你怎么还在搞啊?
  唐源说,是啊,还在搞。你不是说过吗?这个时代不讲理,要讲法。这个话对我教育很大。
  我是这么说的吗?我是说不讲合不合理,要讲合不合法。
  差不多,都一个意思。
  你腿怎么瘸了?
  维权维的。
  你呀就是不接受教训。
  我接受了,我的教训就是,要按你们的规则出牌。
  赵学尧就冷了,拖长了调子说,皮包都夹上了啊?
  唐源回说,我怎么就不能夹皮包?破坏了规则?
  唐源掏了一张名片给他,说欢迎他有时间过去坐坐,然后招呼都不打,又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流中。
  这样就有种酸楚一点一点在胸中滋长起来,早茶也没有味道了,喝不下去了。照说老赵也算是个坚守理念的人,也算是个有着文化自觉的人,居然每每被一个工人说得一愣一愣。每次都在他面前吃瘪,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一晚与何子钢的晤面,脑子里还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总是发呆。
  何子钢说,又跳神了。
  他说,我是在想,今天的工人阶级到底有没有自主性?按照*的说法,脱离了手工业劳动,工人就已经失去了自主性,成为机器的一部分。到了高兹,就进一步分析了现代工业的公司制、流水线生产方式、和母子公司的控股关系,他认为传统工业的工作伦理已经完全瓦解了,现代社会的生产组合已经不再是为提高效率,而是为了加强控制,工人完全成为了一件商品。可是现实,又不完全是这样。
  他感叹道,还培养出了一个唐源。
  何子钢眼睛又翻起来说,扯*蛋呢吧?
  赵学尧摇摇头,你不明白,这是我书中的一节,很重要的。然后又说了说唐源的情况。
  何子钢说,不就是刁民一个吗?反党反资本主义分子,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值得你那么伤神。
  也不能那么说,你怎么能那么说呢?我这个人,最反对扣帽子。凡事都得讲个道理,起码在学理意义上能说得过去。
  何子钢说,我才懒得扣帽子,我们只是把帽子抓在手里。知道吗?你也够深圳之最了。现在全深圳只有你一个人在想这么愚蠢的问题。现代社会根本不是*、高兹描绘的那个样子。什么泰勒制福特制,扯*蛋。人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资本在流动,是现金流创造了财富,劳动?狗屁不是。工人?灰都算不上!
  赵学尧说,也不能那么说,怎么能那么说呢?这正是中国经济学界的浅薄之处,我这本书算是找对了路子,我已经感觉到了,我要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

问苍茫 八(1)
38
  火,是从啤机房里烧起来的,啤机里那一点PVC材料还起不了这么大火,但楼上还有十几吨PVC材料,那就是一颗大炸弹。本来楼上也准备安啤机的,因为工期来不及,就做了临时仓库。公司又接到几个大单,准备把这几单做完好好装修一下的。哪个能想到呢?哪个也想不到就在这一天啤机出了问题。本来人要逃也可以逃出来的,可张毛妹是那一班的组长,她还想着去灭火,结果她带的那几个人全部堵在了里面。据逃出来的人说,张毛妹太认真了。她非说火不大,能扑灭,就一定要去扑,结果把自己扑在里头不说,还把别人也搭进去了。
  只有柳叶叶最清楚,毛妹是为啤机房的150元保健费自己要求调到那边去的。本来在这边做拉长做得好好的,可是舅妈又来了电话,电话里不知说过什么,把毛妹说哭了。刚好那边要人,她就提出来要去。柳叶叶还骂过她的,说她不管自己了,想钱想疯了,可她还是去了,就为多拿150元。毛妹认真不假,认死理也不假,但她不是傻子,她一定是觉得那个火能扑灭才去扑的,她怎么晓得PVC这么厉害?
  见到毛妹是在三天以后。准确一点说,她见到的是几个纱布包裹。有几根管子插在这些包裹上头,那些药水,还有血水,把她们和外界联系起来。只有毛妹的声音从那里面传出来,让人相信这是个活着的毛妹。毛妹的嗓子烧坏了,还不能多说话,可她还是拼到命说,不能对家里头讲!记到啦?她的声音很粗,好像是锯子锯到烂木头上,嘶啦嘶啦响。
  她说,你放心,我不会对家里头讲。
  毛妹动动脑壳,她已经不能再说了。
  她说,你安心治伤,公司里都会对你好的。
  毛妹动动脑壳。
  她又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公司说要全力抢救的,有常书记在你就放心好了。她不是公司的头头,没有人让她来说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但她说的也都是实情。和她一起来看毛妹的几个姊妹也都这样劝。
  毛妹的性子有点憨,有点内向,可她绝对是个好女孩,她善良,勤俭,克己,哪个能娶到她都是福分。这几天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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