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道:“是只有一点,还是想得要命?”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想得要命。”
老狐狸笑了,顺手往前面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陆小凤回过头,就看见了陆地。
伟大而可爱的陆地,他们终于回来了。
他们当然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们的信心和勇气并末消老狐狸兴奋得就像是个孩子。
这海岸,这沙滩,甚至连那一块岩石,都是他熟悉的。
无论他在哪里,只要他—闭起眼,就能看到。
他闭着眼。
可是他一上岸就怔住,海岸、沙滩、岩石都没有变,狐狸窝却变了。
低矮破旧的平房已变得焕然—新,窗户上也糊起了雪白的窗纸,里面已不再有粗扩豪迈的笑声传出来,他的狐狸窝竟似已变得像座坟墓。
陆小凤也很意外,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走错地方'‘?”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老狐狸是绝会走错地方的,世上本来绝没有找不到自己老窝的狐狸。
可是世上也绝没有永不改变的事,狐狸窝也一样会变的。
陆小凤又道:“你出门的时候,你的狐狸窝交给谁?”
小玉抢着道:“老狐狸出了门,狐狸窝当然交给母狐狸。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老狐狸道:“你明白了什么?”
陆小凤道:“你那条母狐狸,一定也是个狐狸精,狐狸精做寡妇是做不长的,她以为你已葬身海底,你这狐狸窝现在说不定已换了主人。”
者狐狸冷笑道:“有谁敢要那狐狸精,我倒真佩服他的服他们站在一块岩石后,刚好可以看见狐狸窝那扇新漆的门。
门忽然开了,一个人施施然走了出来,勾鼻高颧,目光如鹰。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别的人也许会不敢,这个人一定敢。”
老狐狸道:“你认得他?”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他不敢做的事还很少。”
老狐狸道:“他是谁?”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
老狐狸脸色有点变了。
陆小凤道:“他无论抢了谁的窝我都不奇怪,我只奇怪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小玉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他去?”
老狐狸道:“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去问他。”
他说去就去,一转出岩石,鹰眼老七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就盯着他。
老狐狸也在眯着眼睛看他。
鹰眼老七忽然说道:“喂,你过来。”
老狐狸道:“我本来就要过来。”
鹰眼老七指着那条小艇,道:“那条船是你的?”
老狐狸说道:“本来不是,现在已经是了。”
鹰眼老七道:“刚才船上是不是有四五个人?”
老狐狸道:“嗯。”
鹰眼老七道:“别的人呢?”
老狐狸笑眯眯的看着他,道:“你是衙门里的人?”
鹰眼老七摇摇头。
老狐狸道:“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本来归淮管?”
鹰眼老七又摇摇头,道:“谁,”
老狐狸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鹰眼老七道:“你就是老狐狸?”
老狐狸笑了笑,道:“所以问话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他说问就问:“你是什么人?于什么来的?一共来了几个?
还有别的人在哪里?“
鹰眼老七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先回头看看?”
老狐狸回过头,就发现已有两个身着劲服的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到了身后。
他还没有转身,这两人已闪电般出手,把他的身子架了起来,鹰眼老七冷笑道:“现在应该由谁来问话了?”
老狐狸苦笑道:“你。”
鹰眼老七冷笑着转身,大步走进了门,道:“带他进来。”
“砰”的一声,门又关起。
两个黑衣人已将老狐狸架厂进来,墙角屋脊背后人影闪动,至少还有七八个同样装柬的黑衣人在这狐狸窝四周埋伏着。
远处蹄声响起,还有二十来个骑士在附近往复巡弋,穿的竟全部是七品武官的服色。
陆小凤已皱起眉,喃喃道:“胡老七的排场几时变得这么大的?”
刚才架走老狐狸的那两人,身法轻快,出手迅急。
埋伏在屋脊墙角后,武功也绝不比他们差,已全都可以算是一流高手。
能够用这么多高手做警卫的人还不多,鹰眼老七本来的确没这样的排场。
在远处巡弋的骑士们,忽然有一个打马驰来,墙角后也立刻有个黑衣人迎了上去。
骑士立刻翻身下马,打躬请安。
他身上穿的虽是七品服色,看见这黑人态度很恭敬,就像是见到了顶头上司。
小玉道:“看来不但他的气派大,他的属下气派也不小。
沙曼道:“这些黑衣人绝不是十二连环坞的属下。”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沙曼道:“我听说过十二连环坞,虽然不能算是个盗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小凤道:“难道你认为这些穿黑衣服的朋友都是好人?”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十二连环坞的属下,十二连环坞从来个跟官府打交道的。
可是现在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很想找个人来斗斗嘴。
这种法子对于稳定他的情绪,通常都很有效。
沙曼却不理他了。
陆小凤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怎么忽然变成哑巴了?”
沙曼故意板着脸,道:“你要我说什么?”
陆小凤又捏捏她的脸,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看出了他们是什么人?”
沙曼道:“他们当然都不是好人。”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是好人?”
沙曼道:“因为你说的。”
陆小凤道:“我说的话你都听?”
沙曼道:“我不听你的话,听谁的话?”
陆小凤笑了,忽然楼住她的腰,在她嘴上亲了亲,沙曼再想扳起脸已不行了。
她整个人都已软在他怀里。
小玉叹了口气,道:“你们帮帮忙好不好,就算要亲热,至少也该分分时候,看看地方。”
沙曼道:“你若看着难受,我也可以让他亲亲你。”
陆小凤笑道:“只可惜我的嘴现在没有空。”
他们的嘴的确都忙得很,那边两个人的嘴也没有闭着。
穿着七品服色,全身甲胃鲜明的武官,一直都在躬着身。而那穿黑衣入说的话,声音很低,脸上表情严肃而恭谨,仿佛正在报告一件极密的军情。
那黑衣人却好像已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已经在挥手要他走。
沙曼压低声音,道:“这个人一定是‘天龙南宗’的弟子。
陆小凤道:“你看得出?”
沙曼道:“天龙南宗的轻功身法很特别,刚才对付老狐狸的两个人,用的擒拿法也是天龙南宗的独门手法,所以我才说他们绝不是十二连环坞属下。”
这次陆小凤没开口,小玉却问道:“为什么?”
沙曼道:“天龙南宗的大师兄是个天阁,所以就索性净身入宫做了太监,近年来据说很有权,就将他的师弟们都引进宫去,所以天龙南宗的门下,十个中倒有九个是大内侍卫。”
小玉道:“所以连这些武官们看见他们都得低下头?”
沙曼道:“就算再大一点的官,看见他们都得低头的。”
小玉道:“可是大内的侍卫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怎么会跟着鹰眼老七?”
沙曼故意气她:“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他?”
小玉眨了眨眼,道:“曼姑娘若是真的叫我去,我就去。”
她没有去。
因为那一直低着头的武宫,头忽然指了起来,那一直趾高气扬的黑衣人却倒了下去。
陆小观仿佛看见那武官手里刀光一闪刺入了黑衣人的腰。
黑衣人身子立刻软了,那武官又托伎了他,往狐狸窝那边走,脸上在陪着笑,嘴里还在说着话,可惜黑衣人却已听中见厂。
从陆小凤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他腰上软肋下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
这地方正是人身上致命的要害,这一刀出手狠毒而准踊。
—个小小始七品武官,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为什么要刺杀大内的侍卫?
这狐狸窝里究竟有些什么人,什么秘密?
陆小凤的手已放松了沙曼。
小玉也没有再看他们。
此刻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事不但紧张刺激,而且很神秘,他们已完全被吸引。
现在,那武官几乎已快进到狐狸窝的后门,另外的骑士也开始悄悄的策着马走过来。
墙角后又闪着黑衣人,武官正在向他招呼,也不知说了句什么话。
黑衣人立刻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武官手里忽然又有刀光一闪,又刺入了这人的腰。
这一刀出手更准更快。黑衣人连哼都没有哼就倒了下看来这七品武官不但是个武功高手,杀人的经验似极丰富。
可是这里已到了禁区,四周埋伏的暗卡都已被惊动。
十来个装柬打扮完全一样的黑衣人都已现了身,亮出了兵刃。
远处的骑士也挥鞭打马,冲了过来,前面的一排人,拿的是大枪长戟,骑术精纯,显然都是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将。
后面的一排人用的却是江湖常见的短兵刃,有的还亮出了腰上的暗器囊。
那武官已将黑衣人的尸身用力抛了出去,厉声道:“我们是奉王爷之命拿人,有人敢抗命,—律格杀勿论。”
黑衣人中也有人厉声道:“我们才是王府的侍卫,你们算什么东西?”两句话说完,战马已冲了过来,第一排人长枪大戟飞舞,声势十分惊人,后面的—排骑士却忽然从马竣上飞身而起,找机会要冲进狐狸窝去☆—个个轻功都不弱,出手的暗器更狠毒。“天龙南宗”也正是以轻功和暗器知名的,双方针锋相对,出手也绝不留情。
陆小凤看傻了,他实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已看出了另外一件事天龙南宗门下弟子的武功,并没有江湖传说中那么高明,那些穿着七晶官服色的骑士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黑衣人已倒下五六个,狐狸窝的窗户已被撞碎了三四扇,已经有七八个人闯丁进去。
刚才在一瞬间就已手刃了两个黑衣人的武官,现在又杀了两个。
第一个闯进去的就是他。
看到了这个人杀人,陆小凤就想起了他家里的厨于。
他小时候常常溜到厨房去,看那个厨子削黄瓜,切白菜。
这个人杀人上就好像那个厨于斩瓜切菜一样。
他的刀绝不会落空的。
屋子里究竟有些什么人?
至少有老狐狸和鹰眼老七,陆小凤绝不能不承认他们是他的朋友。
朋友,多可爱的两个字,—个人能不能没有朋友?
不能。
一一个人能像黄瓜白菜一样被砍断?
不能。
—一个人能不能在听见朋友的惨呼声时装作听不见?
不能。
至少陆小凤不能。
他已经听见了老狐狸的惨呼声。
那是种很奇怪的声音,就好像—个小女孩被人强奸时发出来的—样。
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
陆小凤很想装作听不见,可是他不能。
沙曼看着他,忽然问道:“老狐狸是不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不是。”
沙曼道:“你想不想去救他?”
陆小凤道:“不想。”
他真的不想,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对付那绝不是真武官的武官。
可是他的人已冲了出去。
如果你心里有痛苦,喝醉了是不是就会忘记?
不是!
为什么?
因为你清醒后更痛苦。
所以喝醉了对你并没有用处。
绝没有。
那末你为什么要醉?
我不知道。
一个人为什么总是常常要去做白己并不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
屋子里的情况很惨,本来那些趾高气昂的黑衣人,现在大多数已倒了下去,有的倒在白己的血泊中,有的死鱼般挂在窗棍上,武官们的刀锋上都有血。
二柄带血的刀锋架住了老狐狸的脖子,另外四柄逼住了鹰眼老七的咽喉,他们看见陆小凤冲进来的时候,就好像看见了天降的救星。武官们看着他冲进来,却像是在看着只自投罗网的笨鸟。
只有陆小凤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个既不能算,太好,也个能算太坏的人,有时很聪明,有时很笨,有时很冲动,有时很冷静。
一进了这屋子,也就忽然变得很冷静,因为他毕竟是个救人的,不是来送死的。
陆小凤自己先替自己留了条路—如果救不了别人时,只要先救自己。
武官们冷眼看着他。
他在笑,容窖气气的拱着手笑道:“各位劳师动众,远道而来,为的就是来抓这两个人的?”
没有人回答,没有反应。
陆小凤道:“他们犯了什么罪?”
还是没有人回答,没有反应。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就像狂醉后的第二天早上又被人在胃上踢了一脚。
倒在血泊中的人忽然已站起来,挂在窗馈上的死鱼忽然又变得生龙活虎。
鹰眼老七和老狐狸脖子上的刀已逼住他胸膛和咽喉。
他忽然发觉自己已落入了一张网里,一张由四十九个人,三十七柄刀织成的网。
陆小凤变成了一条鱼,一条网中鱼。
鱼在落入网中时,会挣扎、会摆动想冲出网去。
陆小凤不是鱼。
所以他一动也没有动。
只要动一下,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就会要去他的命。
他怎么能动?
他忽然变得更冷静,冷静的站着,像一座山那样屹立。
陆小凤在遇到危机时,能够冷静,有一个人却不能。
—谁?
沙曼。
陆小凤已经进去很久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沙曼看到过黑衣人和大内侍卫的武功,她相信,陆小凤绝对可以胜过他们。
然而,陆小凤怎么还不出来?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
“什么”有很多解释。
对恋爱中的沙曼来说“什么”的解释只有一种。那就是危机。
所以她6点也冷静不起来。
她站起来要往里面冲。
有一个人却不想她冲进去。
谁?
老实和尚。
所以老实和尚就拉住沙曼的衣袖。
所以老实和尚只好挡在沙曼的面前。
沙曼道:“你为什么要拦住我?”
老市和尚道:“不是我拦住你。”
沙曼指着老实和尚道:“难道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你?”
老实和尚道:“这只是我的身体。”
沙曼道:“你是说,有人要你拦住我?”
老实和尚点头。
沙曼道:“谁?”
老实和尚道:“陆小凤。”
沙曼道:“我不懂。他什么时候要你拦住我?”
老实和尚道:“他并没有要我拦住你。”
沙曼诧异的看着老实和尚。
者实和尚道:“我知道他一定不希望你进去。”
沙曼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他们在里面,一定是谈一件极机密的事。
沙曼道:“你怎么知道?”
老实和尚道:“我就是知道。”
沙曼道:“万一——”
老实和尚道:“你放心,我保证陆小凤绝不会有危险。”
陆小凤真的没有危险码?
难道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不是真刀?
刀当然是真刀,只不过架在陆小凤胸膛和咽喉上没有多久,忽然就全都撤去而已。
鹰眼老七忽然大笑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在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