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说这话小七当不起,难不成小七还心存毒辣想看到大哥受伤么,小七宁可伤了自己——”千影难过地低下头,有些话说者对自己无心,听着却为他人难过进了心坎儿。
千飏一愣,沉默地坐下来,脸上有点辣辣的,他的本意不过是想开句玩笑,然而多年来古板的生活已经将他的天性中名为幽默的因子抽离了。仿佛刚刚还兄弟情深,突然就给他一盆冷水泼灭了。
千影的难过突然让他觉得自己很失败,至少作为一个哥哥,他不能说不愧疚。
“小七……”道歉的话很难说出口,他长这么大就没有学过这个技能,反而千骋不断教导的是怎样脱罪怎样嫁祸怎样化被动为主动怎样目空一切摆架子怎样巩固权势,唯独没有教导过如何真心地表达出歉意。
而这一次,千影即使知道他尴尬了,却不再主动出言化解,就当是他的私心好了,他是真的很想听一句道歉,不管是为了什么,不管是不是真心。
一旦冷场,之前被打断的话题又突兀地摆在面前。仿佛今日没有一个说法,谁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哥除了日后不赶你走之外,多的也做不到了,昨天的事情,哥会永远记着。但是我们不会有以后,你能答应么?”千飏选择了一个折中的说法。他并不知道,事情就是在不断的折中妥协中,慢慢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只是当他察觉时,已经没有了再坚持的理由。
“可以。”千影郑重地点头道,像是面对一个承诺。既然他说不出口,那便算了吧,有些事情终究不为人力所左右。
千影这样全心全意地相信的神情,突然煞痛了他的眼睛,他到底做不到似千骋那般冷心冷肺。有些东西,是不能逃避的,越是逃,越是无路可逃,能直面天下所有的职责,唯独心中的不忍终究占了上风。“小七,哥对你真的是很不好……”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解释,那天其实是我强吻你来着,却选择性地逃避忘记了,害你平白吃了那么多苦,蠢透了,要是再这么蠢下去……
“哥……我……”不知是不是干涸得太久,他突然产生了看到天光的错觉。欣喜地手都不知道放哪里。
“三天之后我们出发去云州,这两天去秦朗那里把印拿了然后去兵部办手续吧,时间抓紧点。日后好歹也是个将军了,行止言辞都要谨慎,你归我麾下统管,若是再犯军纪,可不会轻饶过去,你想清楚了。”
这是……千影笑着朗声道:“是,将军!”他不无自嘲地想道:自己果然好哄,不过要千飏做到这样的妥协,也不容易呢,这一次,他算是得到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吧。
悠悠对着阳光晃荡着手腕上的玉镯,看着温润的色泽在阳光下流转着,毕竟是个小丫头,立刻就将刚才在书房中的不快忘记了。
本来主子的东西都是有品级的,奴才们是不可以乱用的,不过镯子这样的东西,却没有这个讲究。这样的极品货,也就是大少爷房里的丫鬟和小夫人房里的人可以用得上,似那个七少,若不是大少照顾着,饿死了都没人知道,倒是奇了怪了,小小姐却很是得宠,明明是一个夫人生的小孩嘛。
“悠悠这是得了好东西呢,也不记着哥哥一点儿——”守在回廊处的小武见她摇晃着镯子便取笑道。
“呸!你成日的跟着大少爷,得的东西能比我少?你就贪心吧你!”悠悠啐了他一口,却还是撸下一个镯子塞在他手里,嗔道:“爷赏你的,我给带过来了。”
“悠悠这是冤枉哥哥了,从大少那儿哪里有什么赏赐啊,哥哥得的板子都比赏赐多。”小武欣喜地收了镯子,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为了这价值不菲的赏赐还是为了给他东西的人。
“刚刚在门口不是碰着大少奶奶的丫鬟要送东西进来门口的侍卫没让么,我没跟大少爷说,只当不知道。”悠悠面朝院子坐在栏杆上,自在地晃着小脚丫儿。
“悠悠你这是胡闹了,主子们的事情你怎么……”小武紧张地说道,“大少爷虽然待人还算宽和,但是最见不得便是恶仆欺主的事情,没见那时候小夫人的丫鬟仆役传了七少的话,被大少打了一顿男的扔去军奴营女的发去当营妓了么,你也真是不怕!”
“哎呀就说你是死心眼儿吧,那是说了七少的闲言闲语,大少没把人扒皮就不错了,这新少奶奶我又没惹她,只是当不知道罢了,能是一回事么?”正是初生牛犊的年纪,千飏对下人的管事又不严厉,却养得悠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那是,大少是不许旁人对七少不好的——”可大少也没见得他自己就对七少有多好,“悠悠你赶快走吧,我值班呢,回头给抓着了又是一顿板子。”
“哼,东西得了就赶我走!谁稀罕!”十四岁的悠悠学着姨太太们的模样一撅嘴,倒是显出几分可爱来。
“姐姐哎,回头我休息的时候给你带外面的东西成不?”小武佯装告饶,都改口叫姐姐了,终于许诺了胭脂水粉打发走了悠悠。
千府的女人
悠悠回想着方才与小武说的那许多放肆的话,脸上不禁露出些笑容。走过转角处,正好见小小姐千婳同守卫在争执什么,小小姐满脸怒色,“放肆,我要见自己哥哥怎么了?让开!”
侍卫为难道:“大将军的书房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小姐莫让属下为难。”
“我偏要进去呢?!”千婳在家中很是得宠,许多先例都为她开了先河。她只要用面纱蒙了脸,就可以到前院晃悠,只要换了男装,翻墙出去在大街上溜达也不会被家法处置。家中其他的女眷可没有这项福利,被家规管得死死的。
对于这个霸道的小姐,悠悠一样没什么好感,庶出的少爷小姐中,还没有哪个敢不把大少爷的话放在眼里的,这个小小姐却屡次挑衅。当下装作没看见一样,抬脚往旁边的花园走去。走了一段儿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又嘻嘻笑了起来。虽然跟着大少爷千飏,得的东西也很丰厚,不过小姑娘总是喜欢这些首饰之类的东西。一想到那一大盘子东西,当时被大少一吓,也就其他什么都没拿,想想就觉得可惜。
绕过花园七拐八拐的长廊,见那个跟着舞阳公主一起下嫁的宫女对着她招了招手,神秘地眨眨眼,想来她是新少奶奶的人,怎的也得卖她三分薄面,便收了镯子朝她走了过去。
“柳姑姑有事么?”
“公主有话问你,请跟奴婢过来。”那柳姑姑说道。
主屋中,千骋对于这个大儿子怒目而视了许久,终于是冷笑道:“你如今大了翅膀硬了。跟你老子都玩起阳奉阴违来了是吧!”
千飏规矩地站在三步之外躬身答道:“哪儿能啊,不是沐钧来了急报说前线出问题了嘛,这儿子经营了多年的云州,爹爹也不想见儿子拱手让人吧。”脸上尽是漠然无谓的笑容。
“你这畜生!当年先帝大规模铲除肃清世家力量的时候,幸好我博阳千家周旋得当,却被扣在这京师再出不去。被圣上见疑多年来日子从未清净,如今你在云州要塞倒是耀武扬威啊,尽显你大将军大司马的荣耀,到时候再等了谁又来参千府一本,最好是连根拔了,你就满意了?!”千骋怒骂道。想起这么多年被困在京师的憋屈日子,再看看日益崭露头角的儿子,突然间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现在是驸马了嘛,老子管教不得你了!成亲三天就往边疆跑,你想做什么?!”
千飏退了一步撩衣跪倒,垂首道:“父亲严重了。儿子永远是千家的长子,该担的责任也不敢逃了。不敢有丝毫欺瞒父亲。”
“不敢欺瞒?!你小子暗地里欺瞒的少了!”千骋怒吼道,“你小子迟早有天连千府都败光了,你就如意了!”说罢一烟杆子挥过去,直接朝千飏肩膀挥去。
千飏跪在地上不动不摇,冷眼看了挥来的烟杆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对于即将到来的痛苦熟视无睹。
千骋堪堪止住了力道,烟锅子停在千飏耳边三寸的地方,脸颊处传来些微的热辣。千骋扔了烟杆坐进摇椅,脸上浮现一丝说不明白的表情,闭上眼睛也不理会千飏。半晌,才幽然睁开眼睛,缓缓叹道:“你这个小狼崽子啊。爹还诧异这门亲事你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当你是对往日的悖逆有所顿悟了。是爹走了眼,你成亲倒是爽快,媳妇娶了就是替老子娶的是吧?新婚三日就去前线,你这是抽皇上的脸呐你——保不齐哪天,你小子就弑君杀父了……”
千飏惊道:“孩儿不敢!爹这是如何说的。儿子便是忤逆不孝,也不会做这等天地不容的事。”说罢抬头看着千骋苦笑,又接着说道:“若是爹觉得儿子罪无可恕,索性今日便了断了以绝后患吧……”他的辛苦经营,他的委曲求全,他的策略谋划,在这个做爹的看来,都不过是在忤逆不孝的罪名上再添一笔吧。
只是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了委屈的心思了,那等小儿女做派,早已随着岁月一去不回。老头子要怎么想怎么做他管不着也不想管,他要做的事老头子拿了家法棍子在后面守着看着他也一样要做。
在这样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壮烈中,他突然想到的,居然是七弟千影,而且是小时候的七弟,为了保护千婳和其他子侄打架,明明打不过,却从不放弃,被屈打了也从不解释。
千骋看了他许久,终于骂了一声:“混账东西!有你这么跟爹说话的?!你个小王八蛋是几天没挨家法皮痒了是吧,如今媳妇儿也娶回来了,要不要让你媳妇来看看大少爷挨家法这个威风的样子!?”
千飏不卑不亢地说道:“父亲若是真的恼了儿子,只管责罚便是。若是父亲不愿亲自动手,千飏便自己下去领。”此时说这样的话只会招致更严重的捶楚,偏偏当了老头子的面就是无法管住自己的嘴,好像许多委屈都不吐不快一般,但是说出来的话,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僵。“领完责罚,千飏是不是可以去云州了?军情紧急——”
“呯!”一声,一个青花茶杯从千飏脑袋边飞过,千骋大骂道:“还少给老子扯军情,老子不知道你和小沐这群小兔崽子搞什么鬼?!你本事大啊,给老七求个情都能整个圣旨出来!有本事再去搞个什么圣旨让你即日起程啊!老子索性打折你的腿,给老子老老实实呆家里传宗接代!年纪不大花花肠子忒他妈多!”千骋越说越气,操了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就往千飏身上招呼。
千飏却听得心中一片冰凉。他事先已经与沐钧商量过,既然他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那么老头子让他娶谁就娶谁,只是让沐钧算好了时间发来急报,正好赶在成亲之后圆房之前为妙,虽然比预想中的延后了一些,不过也还是恰到好处。
只是这么隐秘的事情,父亲千骋是如何得知的。千骋因为早年身子受过重创,千飏能够当家之后他便当了甩手掌柜赋闲在家颐养天年,暗卫系统也已经完全交付与他。却原来他终是跳不出老头子的五指山么?是暗卫里有内鬼?还是军队里有千骋的旧部没清理干净?他也已经经营这许多年,在父亲眼里却仿佛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么……
不过幸好,还有些事是千骋不知道的,不然依他的脾气,也不可能这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老子明着告诉你,你也不用想着谁是眼线了,就你这假招子,老子当年都不屑玩儿!你也不找个新鲜的借口,或者直接拿了圣旨来压你老子,不是更快捷!”
千骋扔了鸡毛掸子,又坐回了摇椅:“你现在位高权重老子动不得你了,没关系,你那个七弟不是和你一体同心么,想来你照顾他这么多年,他替你扛打也不算什么——”
“爹!这跟小七有什么关系?!”转念一想,千飏恢复了镇定,轻笑道,“爹可别忘了当时的承诺——我这辈子任爹安排,小七的生死,却是只有千飏能够做主的。”
千骋一辈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但是有一点为人称道的便是守信,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天下大乱的现今,信用比屁更不值钱,千骋却从来是一诺千金九死不悔。
不过他最恨的就是拿这个事情来挤兑套牢他,尤其这人还是自己儿子,当下便怒了拍桌子大骂:“老子从来没忘记!倒是你!时不时的拿这话挤兑你老子来,这是你做儿子该讲的话!”继而又戏谑地笑道,“好小子啊,今日你是急了想要讨打了,自己去拿家法过来!看看今日有谁来救得你!?”
在廊间伺候的老温远远听得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很是不祥了,心中也暗自诧异怎的才新婚,老爷就对大少又动起了家法,担心大少吃亏,立刻派了小厮去告诉佛堂的大太太。心中又担心要是小夫人知道这个事情会不会借机落井下石。
这个消息素儿立刻就知道了,小武和素儿一直是暗卫中一支小分队的统领,自然有他们联络消息的渠道。
在书房里养伤的千影见素儿脸色一凛,心中也跟着一跳。
素儿心中也是无奈,这样的消息传过来,无非是让他们早做治疗的准备和其他布置罢了,却丝毫救不了家法下辗转的千飏,动手的毕竟是千飏的亲爹。
“素儿姐姐,是不是我哥出什么事了?”
“不是。”素儿敛了心神应付着笑了一下,“七少爷休息一下,奴婢还有别的事情,先行告退了。”说完顺手便去点安神香。
“素儿姐姐——”千影紧张地坐直了叫道,“我想看会儿书,安神香就不要点了吧……”素儿的安神香闻了之后睡得跟死猪一样,他才不要。
“好吧,不过如果七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赶紧叫奴婢。”素儿略微点头,带上门出去了。千影当下也不顾自己身上有伤,赶紧地找了一件披风随便一裹便出了门。刚刚素儿的表情他心中狂跳不已,大哥千飏又被老爷传去了主屋,肯定是说话不对付惹得老爷恼了,在老爷手底下,大哥千飏还想讨得便宜去么?
虽然明知自己去了也无用,当时却再管不了这许多,千飏肩胛处那么深的旧伤,可不能再让老爷失手给伤了。反正老爷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索性自己去替大哥挨了算了。
在公主那里得了双份赏赐的悠悠刚刚走到花园,就遇上温伯家的侄子,说是去佛堂找大太太。
悠悠听说自家少爷又触怒了老爷,急道:“小温哥哥你糊涂了,找大太太有什么用,大少爷挨这么多回责罚你可见大太太有出面求过情么?说句得罪的话,大太太都真跟佛堂里的菩萨一般了。现在大少爷娶了公主做媳妇儿,你还不如去找个有用的人哩!”
小温也觉得悠悠说得有道理,当下便同悠悠一起去找舞阳公主。虽然说在家中舞阳公主只是个儿媳妇,不过千骋这个做公公的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不是。
舞阳公主闻言,心念略微一转,连忙站起来直奔主屋而去。柳姑姑略微问了问悠悠,已经知道了千飏他们家恐怖森严的家法,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公主是天家的女儿,千骋再猖狂,也应该不敢随便动他们家公主才是。
还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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