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他还没有怒嘛,不由心底一宽,轻轻拍了拍千婳的手臂,安抚着她的担忧,淡淡笑道:“他吃不了我。”被百里明睿刁难时的郁结也散去许多,原来知道有人在惦记着自己,胆儿能肥上许多。
“还知道回来!”果然,即使是满室的烛光,千飏的脸依然黑如锅底。
“对不起……”回答得略微有些委屈,在书桌前站定,略微低下头。好像两人都已经这样了,就笃定千飏应该宠着他。
“不是,我是说,终于回来了……天这么晚,我以为又出事了……”千飏有些讪讪,威严地立在书桌后,笔挺的身子分明是在掩饰手足无措的尴尬。
见目的达到了,千影莞尔一笑,凑上去,以极快的速度抱住千飏的腰,真的好累,好想休息……
惊讶,愣住,心下了然千影的这一点小玩笑,也不知炉火是不是太旺,他的脸颊到耳根一片,竟是一片绯红,有些羞赧地用力抱住千影的肩膀,彼此的心跳紧紧地贴在一起。
“小七,对不起,哥不是凶你……”让你受了诸多委屈,却一直在逃避,若是从来无情,那一次,便是醉酒,也推诿不过去——后面还来不及吐出的道歉,被千影堵在一个悠长的吻里,凶都凶了,他要补偿……
嘴唇凉凉的,还有着逐渐成熟的甘甜而醇厚的味道,火光摇曳中,一切现世的东西,都模糊了轮廓,火光的魔力融化了一切,书桌上那张老旧的地图逐渐化身为辽阔的边疆大漠,暮光中沉静安宁的云州……
天光照进来的时候感觉到周身的疲累和羞处的胀痛,不禁为自己昨夜的大胆而脸红,真是疯了魔了——没想到的是,千飏居然并没有拒绝他……想到疯狂处,羞恼地揪了两下被褥。
只是他自己也未察觉到,这一场欢愉,有些末世狂欢的意味,更未想到,他那搏命似的渴望,让千飏自心底深深地疼着,于是便像是在倾泻什么似的,埋头狠狠地干着,如他所求的那样。
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子已经被清洁好了并且套上了干净的中衣,一想到千飏给自己洗那些地方,只想再把头埋在被子里,与千飏相拥而眠的夜晚,他已经很少再想起从前那些疼痛的梦魇,一觉到天明,多少普通人的幸福,他却到现在,才握在手中。
千飏不在身边,大概上朝去了吧,算了,一会儿让那谁去兵部帮他请个假,一切都交给千飏又怎样,他那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哥哥,替他挡挡风雨又怎样,他好累……
撒娇的想法还没落幕,他已经苦笑着扶着软榻的方木斜边坐了起来,这些妄想,想想就好,人怎么能指望着幻想过日子,男人的爱情海阔天空,怎么能只眷恋于他的肩头……
“你终于肯露面了?朕当你这胆敢弑君的铁石心肠还真是油盐不进,看来,倒是朕低估了那小混蛋的分量嘛。”百里明睿把玩着手里的扳指,似猎人般狡黠的光自狭长的眼睛流露无遗,不过他的眼前,可不是一只任由宰割的小绵羊。
“陛下到底要千飏如何,陛下只管提出来便是,都是做人哥哥的,还望陛□谅一二。”
“啪!”一个精致的茶杯摔碎在千飏脚下,眼睛里凶狠而疯狂的光芒连带得表情都出现几分狰狞,百里明睿尖声笑道,“都是做哥哥的?我这个做哥哥的可没有跟自己亲弟弟行苟且之事!”
千飏深知一切解释皆是枉然,傲然地看着立于阶上天子,只一眼,便仿佛攻守相异,他记得有人疼痛辗转之时跟他说:他们的行为也许可耻,然而他的爱并不肮脏。若是此时认输,真正侮辱千影的,不是这个反复无常的天子,而是这个怯懦胆小的自己。
“怎样,你还觉得挺骄傲的?”百里明睿不甘地冷笑道,“你可敢将你们引以为傲的爱情宣之于口呢?连千影自己都不敢呢。”
“既然陛下想听——千影的感情,值得任何一个被他爱上的人骄傲,而臣三生有幸捡了先机,幸好为时未晚。”千飏无奈地叹了一声:“陛下,臣不是千影。您直接提出条件就好,只要能够成立,臣无异议。”从小一起坏事做尽的人,可没有他那个弟弟好糊弄,小弟千影在政治谋划上,其实并不笨,只是这些龌龊手段,他是不屑去管的。不然,自己胆子再大,也不敢用一个军队一个家族乃至一个国家的命运,去一次次冒险只为磨练一块顽石。
“千飏,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动你!逼急了朕会如何你是知道的!”
“陛下还要如何逼臣,比起臣与千影的关系,难不成臣做了陛下的入幕之宾,情况就能好些么?!臣不是今日才在陛下身边做事!”
“那又如何?你们一家身处京城博阳那边早就蠢蠢欲动了吧,只怕一旦有事,将你们一家子绑缚入宫的,这是你们这一家内里的人迫不及待要对朝廷示好了!千飏,翻起脸来,朕从不惧鱼死网破!”百里明睿笑道,手中慢慢用力,通体莹润的扳指便慢慢成了粉末。
面对这个心中既没有国又没有家的男人,千飏心中却蓦然一软,这个外强中干的样儿,和小七何其相似,遂也不想再顶他,放软了声音说道:“陛下,无欲则刚,臣从前以为是对的——陛下之垂青,臣无福消受,还望陛下见谅。”
“是朕……”高高在上的身份说不出软话,他转过身子,继而突然转过身来厉声喝道:“千飏,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朕是舍不得动你也不能动你,但是你那为了你而委屈求全的弟弟呢?你就不怕朕每日责他一顿,打断他的腿?!”
“陛下,若是如此,您该知臣会如何?”
“如何?再逼宫一次?再另立新君?你有胆子把天打下来啊!”
“陛下,臣会如何,您是知道的,今日言尽于此,望陛下三思。”当下也不再想与他多言,袖子一甩打算走人。
“放肆,御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百里明睿厉喝一声,千飏终于停下了脚步。
千婳警惕地看着眼前美貌的大嫂,早春时节还这么冷,这位嫂嫂却喜欢开着窗户,也真是个有个性的人,那花枝都还是秃的呢,有什么好看的,墙角的残雪脏兮兮的,也不让下人扫走。
“小妹,夫君和小七的关系这样好?怎么我看与他一母同胞的三少也不及七少呢。”公主亲自给千婳斟茶,行动间仪态万千。
千婳手一抖,茶杯的响声有些刺耳,瞬间又自嘲地笑笑:“有些烫……会么?也许吧,大哥这人闷得很,他对之好的人,却不一定是好,也许冷冷的,也不是不好……”
舞阳公主听她宽慰,苦笑道:“是如此么?”
千影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几日小妹看他的眼神儿不大对劲,总是躲躲闪闪的,莫不是有事瞒着他?想来小妹这个年纪,也是该寻婆家了,只是他一直为自己的事儿神伤,倒是怠慢了妹妹……
“小七,跟我来下书房。”吃完晚饭,千飏起身离开座位命令道。
“是。”千影也公式化地回了一句,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小妹,看见他嘴角弯起的弧度眼中盛放的柔情。
“婳儿怎么在发呆?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了?”小夫人轻轻提了一句,千婳赶紧坐正了身子,默默地扒一口饭,缓缓说道:“我在想,今日的菜是不是口味太重了些……”
素儿正在对间屋里缝衣裳,只听得书房里一阵争执闹腾——
“你居然,你居然让小妹嫁给圣上?!”千影气得浑身发抖,这么多天受的委屈一下便爆发了不管不顾就捶裂了千飏的书桌震倒了笔架。
千飏不动不摇地站在他面前服侍着暴怒的弟弟,平静地叙述道:“小妹千婳乃是博阳千氏当家主母之长女……”
“她不是!”
“——下嫁于皇室确实有点吃亏,不过陛下也算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她是我的亲妹妹!”
“——还是勉强够资格娶小妹的,你不用太过担心。”
“我们的母亲早就死了!”
“住口,放肆!当家主母是容你置喙的?!”
“她是我的妹妹!”
“同样也是我的,这你不能否认!”
“哥你不能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他已经那么牺牲了,他已经……
“我能。”依然是目无表情的话语,丝毫看不出怜惜,他是知道这个哥哥有多绝,可是为何,他的心理准备却总不够……
“爹不会同意的。”这句话有多无力,连他自己都听出来了。
“爹已经同意了。”这是显而易见理所当然的事情。
“哥,你已经做过一次对不起我的事儿了……”千影轻轻地摇头,语气已是说不出来的虚弱与悲怆。
千影眼中的哀求与悲痛让他震惊,连最深埋的伤口都挖了出来以博得同情和心软,可是自己,却只能再一次辜负他,将人扯了一把,就把身子圈进了怀里,下巴摩擦着他的额头轻声说道:“不止一次,哥对不起你很多次,可是这次,依然要对不起你……你要相信,哥能对不起的,只有自己人,甚至,只有你……”
“……”千影默默闭上眼睛,他以为早已干涸的眼泪,终于慢慢地顺着脸颊湿润某人伟岸的肩。
“把你的匕首收起来,哥可以偿命于你,但是哥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冲动而给自己带来伤害……”
“哥,小七的每一次冲动,都没有后悔过,算是小七的幸运和任性吧,挥霍着哥哥的宠爱和宽容……”千影从他怀中猛然挣脱出来手腕一翻赫然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直直朝自己当胸刺入。
“噗”一声,金属入肉的感觉,却是千飏紧紧抓住利刃,手下一沉,匕首钉入了门框,鲜红的血液自空中带出一道艳丽的弧线。然后“啪!”一声,反手一个耳光,重重落在千影的脸颊上,整个身子,都撞到了书柜上。那个原来放置家法后来空下来的架子也“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大步踏过来将人一提,往门外一推:“你!滚出去!在外面好好反省反省!”
小妹出嫁(续上)
小武无奈地拿着军棍陪在千影身边,相比起自己监刑的尴尬处境,他更担忧的是院中已经打晃的身子和那依旧不屈的背影,真是让他想冲上去扇两巴掌踹两脚。
虽然跪在院中,青石地上的寒气不依不饶地纠缠着自己,他却仍然只觉得周身火一样燃烧,愤恨得想要毁灭一切,愤恨那人的无情,愤恨自己的无能,愤恨命运的无奈……
王八蛋,自己都已经这样了也就算了,就算是被羞辱了也强迫自己相信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可是怎么能,连他的妹妹也不放过,连一个女孩儿也要扯进这些说不清白的是非中,算什么男人!?
房间里,千飏懒懒地翻着书,素儿仔细地给他受伤的手换药,边低声提了一句:“大少,申时了……”
“嗯。”出声表示自己知道,又翻过一页。他的这个知道,自然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素儿只得无奈退下。
院子里,小武也无奈地提了一句,“七少,申时了……”
千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小武为难地举起军棍,他是看过将军打别人啦,作为亲随也有过动手的时候,做这样的事还算是比较内行,只是似这样,两个人都是主子,轻不得重不得,不是让他为难么?这院子里也是,都是一屋子木头,就没个人出去报信?
军棍呼啸而来,重重地砸在并不结实的背上,千影身子一晃,手肘支在了地上,掐紧了腿上的肌肉,稳了稳心神又继续艰难地跪好。数目不多,每半个时辰只打五棍,千飏的意图很明显,不过是要他认个错罢了,可是这一次,错的不是他。
小武甩了甩自己麻痛的手腕,猛然看见了来送衣服的悠悠,使劲儿像悠悠使眼色,也不知她看到没有,明不明白他的意思。按说大少责罚七少,谁都不敢拦也不会拦,不过有个人,虽然老爷明令不许任何人对她泄露七少的任何情况,也不准他们过多接触,然而这个人确也是目前唯一指望得上的人——七少也是,怎的就又惹大少发火了,还抵死不认错,这天已经黑了,过会儿要是起风了,不病了才怪,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依然是重复上次的事情,七少倒在地上,张着嘴半天没喘出气来,小武简直要骂娘了,扶了他一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的爷,就先认个错能怎样,非要把大少气出好歹来么?您这样,大少心里好受么?回头前院要是知道了,又是一顿折腾,大少这么多年白疼您了么?”
然而就是他这样刺激,千影却依然不为所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也许只是为了坚持而坚持吧,好像一放弃,就有什么东西死去。他知道千飏会不好受,然而他不好受的,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忤逆顶撞,还是别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寒气越来越重的时候,他的身子再次摔倒在地上,朦胧间,感觉有人站立在他面前,凝视着他,虽看不分明,但那人娇小的身材寒冷的气息,那人从他身边翩然而过,没有丝毫停留——不会的,他的小妹,怎么会用这样寒冷的目光看他,一定是因为他太冷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柔柔地问道:“哥哥难受么?大哥唤您进屋去。”虽然如此问,却并没有上来扶一把,声音中更是透着一些生疏和躲闪。
进了屋里,千飏看了一眼他有些摇摆的身子,指指旁边的椅子:“坐吧——素儿把门关上不要再放人进来,外面就是天塌了也不行。”
然后又看向千婳:“说吧,那些话你自己对你哥哥说说清楚,别每回都是我做恶人,大哥并背黑锅的职业。”
千婳走到千影面前盈盈下拜:“哥你不要怪错大哥,小妹是自愿嫁与陛下的!”
千影当下就炸毛了,狠狠一拍案几怒喝道:“胡说八道,那种人你怎么能自愿!还有若不是有人说起,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知道你!?你一个闺阁中的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谁对你说起的!”
千婳沉静地看着他,眼中似有丘壑万千,又似古井无波,“那日小妹前去接哥哥回家,看到宫城之壮丽,对宫城的主宰心之向往。我千府家大业大,自来都有嫁女子入皇室,小妹有何不可?”
千影再不管这是不是他虽不能多见却挂怀多年的小妹,抖着手指着她的鼻子,又猛然指向千飏,咬牙切齿含怒说道:“就算那样又如何?!我们什么时候嫁过本家女子?!小妹,跟他说你不愿意,哥哥就不生气!”
“新君年富力强,文韬武略,妹心向往之,还望哥哥成全。”千婳完全不为他的怒气所动,一字一句清晰如刀。
千影心中一滞,怎么可能,“你们连面都没见过,什么心向往之,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有多可恶!”怒喝之下,眼眶也胀涩得难受,他怎么能让小妹去跳火坑!!
“人人传唱的新君,自然是我辈向往之人,就像嫂嫂向往大哥一样,远远地见了一面,甚至只是听说一回,一番心思,便再不能改。求哥哥成全小妹吧,小妹去宫中,也好对咱们家有个照应……”
“不需要!男人的事儿你们女人掺合什么?!”说着便定定地看着千飏的眼睛——请不要做,我不能原谅的事好么……
千飏终于合上书卷,“好了,小妹你先回去吧,话说明白就可以了。你哥哥就是一时不能接受,也不会因为他自己而拂了你的心愿不是。”
像是防着他似的,小妹的院子戒备森严,不过都是一些寻常护院,想来他这半桶水的功力,千飏也没放在眼里,自嘲地笑了笑,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