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残骸还在冒烟。
一个消防队员朝他们走过来,递给他们两个白色纸壳面罩。
“你们最好戴上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这些该死的粉末里到底含有什么东西。”
他们照他说的做了,头脑里并没有怎么去想那些该死的粉末,其实,即使戴上面罩,那种东西还是能找到途径进入你的肺里。他们也没有去考虑,自从他们来到牧场以后,已经有多少粉末进入了自己的肺脏。最好不要过多地去想会有什么后果,否则人就没法活了。
最后,是史蒂夫提出了那个尼克不敢提的问题:
“还有幸存者吗?”
消防队员耸了耸肩。他脸上一层汗,这使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我们还没能够到近处去看。不过,我想像不出来怎么还会有人幸存下来。”
尼克也觉得这难以想像。
消防队员陪他们走过去。面对火车残骸,人自然而然地会产生一种结伴而行的愿望,会产生一种推迟行动的愿望。
他和史蒂夫的任务就是辨认尸体。
尼克差一点笑了起来;这是因为神经过度紧张。努力辨认尸体;努力把尸体复原;统计数字;计算遇难者人数。
首先,要等残骸的温度降下来。
“你知道究竟是什么爆炸了吗?”史蒂夫问。
消防队员点了点头,两眼无神地说:
“化肥。”
“什么?”尼克吃惊地问。
“化学肥料。另外一列火车,从对面开来的那列货车上装的是化肥。”
沉默。
“他们是这么说的。”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比前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一旦可能,他们就开始投入工作了。他们从破坏最轻的尾部车厢开始。这些车厢就像任性的孩子发脾气时把自己的玩具火车一巴掌推倒似的,倒在铁轨外面。底朝天,或者侧身躺在地上,完全被烧化了。这还是受破坏最轻的车厢。
他们没有进到车厢里面,因为里面还太热。他们站在路边等着,等着身穿闪闪发光的工作服的消防队员给他们送来第一批需要辨认的尸体。
竟然还有幸存者,这简直是奇迹。那些翻倒在地上的车厢本身为那几个幸运儿提供了足够的防热保护,使他们后来可以向《邮报》“出售”自己的见证。这是以后的事。眼下,他们当中大多数人还都毫无知觉地躺在担架上,医疗队的人正在进行紧急抢救。
尼克很想笑。鉴于目前的情况,“紧急抢救”这个词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接着,他们搬出了第一具尸体,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什么都不去想,这是眼下惟一可取的做法。让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就像你在洗碗的时候那样。一具尸体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尽管尼克的任务是要证明那些尸体也是人。然而,尸体就是尸体,即使他还有一张人的面孔,还有一张身份证。
并不是所有的尸体情况都是如此。
此刻,他们正在填写另外一张表格,对死者进行描述的表格。大约的年龄,身长,性别,眼睛的颜色,身体特征,服装,头发,用语言描写他的外表。
这一切已经是丝毫没有人性的东西了。
他们来到第五节车厢,天已经黑了。人们在火车残骸四周架起了卤素探照灯。还支了一个帐篷,在里面分发三明治,把热饮料送到牧场上。他们准备在那里过夜。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喋血快车(5)
“你想要一杯茶吗?”尼克问史蒂夫。
警探史蒂文?沃伦正在检查一个手提箱,箱子的铁链还系在主人的手腕上。又是一具尸体。
“一杯什么?”
“茶。你知道,那味道就跟刷锅水差不多,不过比刷锅水热一点。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加些牛奶和糖。”
“好吧。”
史蒂夫比他小十来岁,可是今天晚上,他却像个百岁老人。
“好吧,一杯茶。”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睛始终没离开那个手提箱,“这箱子怎么打开呢?”
“在正常情况下,是用钥匙打开。”尼克一边回答,一边在尸体衣袋里翻找着。
史蒂夫开始翻动那依然鲜血淋漓的衣服。
这只是一具尸体。一具尸体而已。
在供应食品的帐篷周围,就像围着昏暗的路灯飞舞的小虫子似的,聚集着尼克最讨厌的两种社会寄生虫:政客和电视记者。这后一类人中的一个典型的代表手里拿着话筒朝尼克走来,但是,当遇到警察那严厉的目光以后,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退了回去。
“请给我两杯茶。”尼克对警察局的年轻实习警察说道,今晚,这个年轻人被提升为茶馆老板。
“怎么样?”实习警察问。
“还行吧。”
他点了点头,目光严峻。
“两杯茶。还行,老板。”
就在他们旁边,两个来自首都的议员正在和一个尼克不认识的人一起讨论媒体报道的策略问题。
“鉴于这种情况,那就只剩下人为的因素了。”其中的一人说,他们代表着国家。
“这是一个我们永远不应该排除的因素。”那个陌生人坚持说,“人的因素必然要在一定的时候起作用,即使是在世界上最自动化的领域,零风险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必须考虑到这一点。”
“您是否意识到,我们又需要实行国有化了?二十年里发生了两次这样的事故!我们要受到口诛笔伐了。这件事会让我们付出高昂的代价。”
陌生人耸了耸肩。
“如果不这样做,代价可能会更大。”
“来两杯茶,老板!”
尼克慢慢走开了。什么都不想。他看到史蒂夫蹲在打开的手提箱前。
“你有什么想法?”年轻的警察站起来,接过茶杯,这样问道。
尼克看着那台被烧得变了形的手提电脑。
“完蛋了。除非能把硬盘取出来,可我根本就不相信还能做到这一点。”
“不,我不是说电脑。”史蒂夫指着一个看上去完好无缺的保温容器,“我是说这个东西。”
尼克耸耸肩。
“毫无概念。你先把它放在一边,等咱们回去的时候把它送到化验室去。”
3
尼克怀疑地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
他琢磨着局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似乎看到一种既是个人的,又是职业的询问,就又强调了一遍:
“非常抱歉,但这是不可能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的上司搔了搔自己的头顶。
“你们昨天晚上分手的时候,他的状态怎么样?”
“是今天早晨,先生。我们是凌晨3点钟离开那里的。史蒂夫的状态也和所有跟尸体打了十二个小时交道的人一样,全身都带着一种死人味。我也一样。我们大家都带着一种死人味。”
“这就对了。”
“不,这就恰恰不对了。当一个人跟尸体打了十二个小时的交道以后,他会产生各种想法,惟独不想再增加死亡人数。”
局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生活中没有女人吗?会不会是女朋友把他给甩了?”
尼克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回答,至少他自己觉得是这样。
“史蒂夫更喜欢男人,如果您想知道一切的话。”他冷冰冰地回答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情况,但他也并不以此为耻。请不要对我大发议论,说同性恋者会因为更重感情而采取了这种过激的行动。史蒂夫并不比您或者我更加多情,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性倾向有什么不好。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让自己的性倾向成为一件国家大事。”
尼克说话的时候冷不丁地想到,自己说话到底是应当用现在时呢,还是用过去时。他实在难以做到。史蒂夫自杀?这决不可能。
局长抬起手,手心朝前。
“请您心平气和一点,警官。其实,我也和您的观点一致。我之所以在这里诡辩,是想考虑各种可能性。我说的很明白:各种可能性。我本人对沃伦警官也十分尊重。”
“他不是自杀的。”尼克再次肯定地说,“史蒂夫不是那种人,根本不是。”
喋血快车(6)
他的上司吸了一口气,接着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让我们再回顾一下事实,好吗?沃伦警官具有携带私人武器和拥有一支猎枪的许可,对吗?”
尼克笑了一下。
“他是个出色的猎手。一个百发百中的猎手。在他手下,不会有活着的猎物。”
“这支猎枪,他放在哪里?”
“放在他家里。”
尼克犹豫了一下。
“我想是放在他的车库里。”他又补充了一句。
“不会放在车里吗?”
“不会。”
“也不会放在巡逻车里?”
“那辆卡车?更不可能了。”
“那他把这支猎枪拿到巡逻车里做什么呢?”
尼克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先生。我一点都不明白。”
“你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尼克想了一下。
“我们是3点钟离开那里的。史蒂夫把我送到家里,因为顺路。分手的时候他对我说,他把卡车送回警察局,然后开他自己的车回家。我建议他直接开警车回家,他说反正顺路,这也是真的。我们大概是在3点20到25之间分开的。最迟是3点半。”
局长沉默良久,然后才说:
“法医估计,死亡时间是4点30分左右。”
尼克皱了皱眉。
“把我送回家一个小时以后,他还呆在停车场里?这根本不可能。他和大家一样,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睡觉。”
“您没有觉得他情绪低落吗?”
“没有,先生。”
“您没觉得他想说什么?想到哪里喝一杯吗?”
“我们喝了一夜的茶,先生。”
“我指的是一杯别的东西,烈一点的。”
“史蒂夫不喝烈酒,先生。”
局长皱了皱眉。
“从来不喝?”
“是的,先生,从来不喝。”
一声叹息。
“真的!”
尼克微微一笑。
“他属于新的一代,先生。只吃汉堡,喝可乐,每天早晨散步。他是一个健康的青年人。”
他的上司怀疑地撇了撇嘴。
“我不认为偶尔喝一杯黑啤酒或者麦芽威士忌,会比他们那种臭烘烘的苏打饮料更有害。我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那种饮料。不过,咱们走题了。他最近在忙什么案子?”
尼克想了想,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几个星期的案件。
“没什么大事,先生。诸如市中心偷小型摩托车案件;在霍利路发生的一起盗窃案;监视那些买卖赃物的家伙。总之,都是些普通的一般性案件。”
“没有什么让他处于危险,使他成为别人谋杀的目标的事?”
“没有,先生。”
“那么,就是自杀。”
“不可能,先生。”
“现场留下了几个字。”
()
尼克闭上眼睛。
“请说吧。”
“在挡风玻璃后面,有几个用手在水雾上写的字。Got to Go。其中两个‘G’都是大写的。”
“可是我们根本无法判断这究竟是谁写的。”
“没错。但这句话不会让您想到什么吗?”
尼克叹了口气。
“这是一句大家平时经常说的话。昨天我们下车以前可能说过这句话。说这句话是为了彼此鼓气,当我们预感到面临的是地狱般的工作时。它没有什么具体的含义。完全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话。”
他的上司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警官。”
“让我来调查这个案子吧,先生。”
被诅咒的府邸(1)
1
已经好几天了,一场浓浓的大雾让你伸手不见五指,所有的交通都中断了,人们只能在这座当年的总督府的城市里步行。这是污染造成的又一个后果,乔尔齐奥·左尔齐心里想道,同时,用一条毛围巾把脸包得严严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威尼斯人对这种污染没有任何责任,可是,天气一旦有变化,他们就要承受城里的那些工厂向这个泻湖天堂排放的有毒气体的毒害。
左尔齐套上一件旧滑雪服,布料已经磨损,上面有很多水泥的污点。然后,又伸了伸身子,用两只手按了按自己的后腰。睡了一夜觉,腰疼居然一点都没减轻,大概是天气潮湿的缘故吧。该死的大雾。
咳,抱怨又有什么用呢。不管有没有大雾,都得上班干活;你不去,工地上的活不会自己完成,何况,他还得在月底以前付给供货人钱呢。
“乔尔齐奥,你要走了?几点了?”
左尔齐朝床上看了一眼,玛尔塔的眼睛还没睁开,她还没睡醒呢。
“7点。你接着睡吧。我把闹钟定到了8点。”
“你中午回来吗?”
“不回来了。”左尔齐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大的雾,我不想老在水上走来走去。我就在工地上吃午饭了。”
“你的背怎么样了?”
他笑了笑,又伸了伸那疼痛难忍的腰。
“就像所有泥瓦匠的背一样,受不得寒冷和潮湿。”
“你穿暖和点。”妻子对他说道。
“穿暖和了。晚上见。”
乔尔齐奥·左尔齐依依不舍地离开自己的家,走下三层螺旋形石头楼梯,来到梅乔防波堤,他的小船就停泊在土耳其水道上。能见度不到十米。
左尔齐立刻感到寒气使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这就更加加剧了他的腰痛。看来,这一天又要显得漫长了。
他绕到弗拉里水道,去接马可,一个跟他合作了十年的工人,然后,走那些把多尔索都罗区和朱得喀岛连接起来的小运河;大雾天走这里要比走大运河更安全,因为这里的船少,水面也比大运河宽。
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因为,两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大雾里会不会出现可能有危险的船只。他们俩谁都不怀疑乔尔齐奥驾驶船只的能力。谁都不相信他会与另外一艘船相撞,或者在该拐弯的地方做出错误的判断。左尔齐是土生土长的威尼斯人,对这里的河道了如指掌。即使浓雾笼罩,他们也会很安全。然而,如今威尼斯变得越来越成为游客的城市,跟这些人打交道可就不好说了。且不说还有那些从大陆上来的企业家阔佬,他们觉得住在中世纪的总督府很惬意,于是,他们就像在高速公路上开大奔似的,驾驶着他们那可怕的游艇在运河上横冲直撞。现在,你要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为他人的无能而操心,而不是担心自己偶尔出现的差错,左尔齐心里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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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来到工地:位于奥尼桑蒂水道的克拉里府邸。马可把老板的船系到船主自己的浮码头上,然后,两人开始卸船:沙子、水泥、独轮车、铁锹。还有一种抗潮湿的新型建筑材料,可以用来修复那些由于建筑了泻湖大坝而从潮水中解救出来的底层房屋。左尔齐和马可已经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努力修复克拉里府邸那些被泻湖水淹没了几个世纪的房间。
与往常一样,等船上的东西卸完以后,马可就从他的包里拿出一个盛着烧酒的小咖啡壶,两人各喝了一大口,立刻感到身上热乎乎的。
“咱们开始干吧?”马可问道。
“最好早点干,否则,咱们就得冻僵了。”乔尔齐奥微笑着回答道。
劳动使他感到很舒服。肌肉有了热量,就放松了,腰也就不那么疼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墙壁的防潮贴面就做好了。
“你得承认,这看上去要比原来好多了。”马可欣赏着自己干的活,感叹地说道,“我真想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