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劫眉之五两处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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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劫眉之五两处沉吟-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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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对柴氏一门的承诺,有免死金牌你就能救人,但你不在。你不在,白云沟五百余人无法抵挡朝廷两千精兵,那是理所当然。”  

“朝廷怎样得知白云沟之事?”方平斋一字一字的道,“二十几年来,没有人对白云沟下手,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出兵两千?”鬼牡丹打开酒葫芦,递给他,“那自然是有人对朝廷通风报信,说白云沟要谋反。”  

“谁?你么?”方平斋皱起眉头,低声问。  

“我?我要通风报信,早就可以通风报信,为何等到现在?”鬼牡丹递出酒葫芦,方平斋并不接受,“出兵的是赵宗靖。”  

“赵宗靖?”方平斋眼眸微闭,“赵宗靖从何得到消息?”  

“不得而知。”鬼牡丹摇了摇酒葫芦,“你要看你母亲的尸身么?”  
 
  

 

 
【藤萍作品】狐魅天下·第五部·两处沉吟  
 “我……”方平斋微微一震,鬼牡丹一笑,“你动摇了。”方平斋手按鼓面,脸上不见了笑意,“你将她埋在何处?”  

“下葬是何等隆重之事,自然是要等你亲自安排。”鬼牡丹道,“她的尸身就在飘零眉苑,你几时回去,几时下葬。”方平斋五指下压,将绷紧的鼓面压出五指之印,低声道,“这是威胁吗?”  

“只是特地来告诉你,你无心复国,只会有人责怪你,有人死不瞑目,而不会有人感激你。”鬼牡丹冷笑,“而你即使不想复国,看到白云沟因你而毁,想到你大哥莫名而死,你二哥改姓为潘,你四弟流离失所,你心中难道会平静?你父亲对赵家恩重如山,他却夺你天下,害得你家破人亡,而你身为柴家唯一的指望,却终日碌碌无为,在江湖中游山玩水,你自己的日子是过得潇洒,而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亲人,家臣奴仆,大周的死魂冤鬼作何感想?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方荭炾么?对得起符皇后么?对得起你父亲柴荣么?对得起你大哥柴宗训吗?对得起你自己么?”  

嗡的一声震响,鼓面一弹而回,方平斋脸色苍白,定定的看着手下的那面鼓。他当真错了么?“回去……”路已走得太远,要折回头踏上二十年前就被他放弃的路谈何容易?所谓回去,当然不只是安葬方荭炾而已,一旦回去,他就没有再回头的路。  

白云沟的冤魂依然要罔顾吗?方荭火兄的尸声是否可以就此弃之不顾?父亲的身影,大哥的音容,难道那些是与自己无关的幻想?不遗弃这些,他就无法是方平斋,而如果遗弃了这些,他依然可以作为方平斋继续走下去么?  

而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从始至终,原来“方平斋”此人只是紫熙谨 的一个梦想、一种期待,而从来不是现实。  

即使,他是如此的迷茫与碌碌无为。  

“六弟,我知道你无心皇位,我和七弟早已安排妥当,可以祝你复国。复国之后,你就可以寻回你的二哥四弟,传位于你的哥或者四弟,之后的人生你愿意做方平斋圆平斋,再也无人管你,你也不必再自责。”鬼牡丹狞笑,“我也老实说了,我助你柴家称帝,你也要给我相同程度的回报,事成之后,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和七弟有诺大本事,何必有求于我?”鬼牡丹道,“我或者七弟称帝,天下将有千千万万人反我,但若是你称帝,天下便只有赵氏子孙反你。大周亡国不过二十余年,复国并非无稽之谈。”方平斋道,“算得忒精,这必定是七弟的注意。你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要什么?”鬼牡丹道,“他说他要对辽国用兵,收回幽云,平定契丹,仅此而已。”方平斋奇道,“他翻云覆雨,步步算计,甘冒奇险,密谋造反就是为了出兵辽国?以七弟之能投身大宋,何尝不是平步青云,要身任将军出兵大宋也并非什么难事,说不定北扫契丹南下支那,东征大海踏平西域,何处不可?为何要谋反?”  

“他的想法我也捉摸不透,总而言之,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有能力、地位和机会出兵辽国,一改我朝接连的败绩。”鬼牡丹阴森森的道,“这也是造福百姓的好事,有何不可?”方平斋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容我仔细想想,这是一个好困难好艰辛的选择,我需要时间。”鬼牡丹将酒葫芦往他手中一送,“可以,你若能够弃方荭炾的尸身于不顾,不在乎白云沟枉死的冤魂,坚持不来,我鬼牡丹也服你,哈哈!”他倏然而退,身影瞬息消失于大雨之中。  

手中握着的酒葫芦残留着人的体温,摸起来格外温暖。  

方平斋坐在雨中,提着古人留下的美酒,仰起头来喝了一口。  

迷茫之中,天色愈暗,而雨势更大,打得人彻肌生痛,浑身冰冷。  

朦胧之中,天旋地转,他一向量浅易醉,今日也许不必饮酒他也将说自己醉了,何况他切切实实地喝下了一葫芦酒。  

美酒,究竟是什么滋味……  

灌入喉中,一样的辛辣火热,犹如被烙铁狠狠地夹住了咽喉,硬生生就要窒息一般。  

也许饮血也是同样的滋味,因为血和酒一样,都是热的,都有体温。  
 
 
屋外下起了大雨。 

阿谁收起装木耳粥的碗筷,轻步退了出去。柳眼从床上下来,拄着拐杖走到窗前,他看着大雨,端着一杯已凉的茶水。当一个人很疲惫却丝毫不想入睡的时候,会有出乎寻常的耐心来品味一杯水的滋味。他觉得茶水很凉,入口清淡,已几乎品不出茶香。 

门外有人哗啦一声走了进来,柳眼微微一怔,那声音就如往地上泼了一瓢的水。进门的是方平斋,他左右手各抱了一面大鼓,浑身淋得湿透,衣裳全在滴水,“哦!师父你竟然起身了,我还以为你就打算在上面躺一辈子,不到山崩地摇海枯石烂不离开那张床,万年之后人们就会在那张床上看到一具白骨,并且想抬也抬不下来……” 

“你喝醉了?”柳眼凝视着他,方平斋腰间系着一个酒葫芦,虽然全身湿透,他依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方平斋放下两个大鼓,叹了口气,“我已跳进河里泡了半个时辰,不会喝酒就是不会喝酒,怎么也掩盖不了啊……”他脸色本来红晕,酒红上脸也不怎么看得出来,神态也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柳眼便是瞧了出来。 

“你哪里来的酒?”柳眼淡淡的问。方平斋脱了那件浸透了水的沉重外衣,“不好的来路,问清楚了你会后悔。”柳眼似乎是笑了一笑,“无所谓,我一直在后悔。”方平斋哈哈一笑,“说的也是。我问你一个问题,认真回答我好么?”柳眼为他倒了一杯冷茶,“说。” 

“假如你有一片家业,非常辉煌,举世无双,你的父亲母亲非常爱你,不仅如此,你的兄弟姐妹表嫂堂侄,甚至奴仆婢女,包括扫地的小二看门的老头全都非常爱你,全都原意为你生为你死。突然有一天你的父亲母亲死了,你的家业为人所夺,一天之内家破人亡,大哥无端丧命,二哥认贼作父,四弟流离失所,二十年后,你长大了,练成一身武功,你会怎么做?”方平斋问,语气依然轻浮。 

柳眼眉头微蹙,“怎么做?”方平斋苦笑,“是啊,你会怎么做?你会复仇吗?你会夺回一切吗?”柳眼道,“我不知道。”方平斋拍了拍额头,“我就知道问你简直是浪费我的口水,好师父你头脑很差糊里糊涂……”柳眼打断他的话,淡淡的道,“但我知道如果是唐俪辞,他绝对夺回一切。”方平斋一呆,“哈?”柳眼道,“失去一切,你会甘心吗?那并不是你的错,而是他人的错。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唐俪辞从不善罢甘休。”他笑了一笑,“而我,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但如果我什么也不做,一定不会心安理得。” 

“哈哈,是吗?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救你出来的奴仆婢女被人所杀,突然之间你变成了孤身一人,你又该怎么做?”方平斋笑道,“变成孤身一人之后,不会再有人寄望你复仇,没人知道你曾经拥有的一切,过往就宛如一场虚梦,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假装你从来不曾拥有。” 

“那是自欺欺人。”柳眼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选择放弃?”方平斋不以为意,他这个问题真正想问的人是谁,彼此心知肚明,闻言一笑答道,“因为选择复仇很累,要负担很多责任,要杀很多人,也许是尸骸成山,血流成河,为了我一家的失落,杀成千上万的人,有必要吗?”柳眼淡淡的道,“这种问题,无法问他人吧。” 

“唉……浪费唇舌、浪费精神浪费心力兼浪费我的感情……”方平斋叹了口气,从怀里拔出湿淋淋的扇子,挥了两下,慢慢往他房间走去,柳眼看着他的背影,“方平斋。”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这名死皮赖脸纠缠不清的徒弟,方平斋“哦”了一声,回过头来,柳眼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摇了摇头,缓缓的道,“但你不能不想。” 

方平斋微微一僵,过了一会,他哈哈一笑,“师父,你这句话真是……”他哽住了,负过手去,他没有把话说完,就杂这么径直回了房间。 

柳眼炯炯的眼神盯着方平斋的房门。 

方平斋显然是遇上了绝大的麻烦,但问题不在于问题本身,而在于他在逃避。他不想选择,于是他来问他,但—— 

但谁也无法替谁做这种决定,他就是总是让别人代替他做这种决定,所以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么? 

方平斋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他将会选择什么?或者是继续逃避? 

无论选择什么,都不会比逃避更痛苦。 

那天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方平斋都没有出现,阿谁打开他的房间,却见他的房中空空如也,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杳然而去。 
 
 

 
【藤萍作品】狐魅天下·第五部·两处沉吟  
 五十一 公主之尊 

菩提谷外,孤枝若雪被焚毁一空,徒留满地空沙,苍白无色。 

一位淡紫衣裳的少女面色郁郁,抱膝坐在半颓的山坡顶上,她坐的山坡正是当日朱颜盘膝而坐的地方,面前所见的山谷,正是被雪线子扫荡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的坟场。 

没有人陪伴在她身旁,也并没有人看管她,风流店似乎并不怕她擅自逃走。 

她正是钟春髻,数日之前,她写了一封书信寄往皇宫,说她游走江湖偶然得知白云沟藏匿有一群大周遗人,正密谋早饭,望朝廷速速出兵剿灭。 

这件事当然不是她查明的,更不是她所能探知的,那是鬼牡丹指使她写的,而她就这样写了,还随信寄上了自己的一支发簪。 

书信寄出之后,后果如何她并不清楚,甚至也不关心。 

因为…… 

“你是有脑或者没脑?或者是为求公主之位,有一死的决心?你几时出生?今年几岁?王皇后所生的公主又是何时出生?今年几岁?你今年不过十八,王皇后在你出生之前就已死了,她要如何生出你这位‘公主’?赵宗盈一心寻妹,看你容貌相似,便先入为主认你,但你以为你真是公主吗?” 

钟春髻闭上眼睛,额边冷汗淋淋而下,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声音。 

“你假冒公主,又擅自出宫,擅自带走宫中侍卫,害死侍卫数十人,这种事如果传扬出去,除了你自己人头落地,连庇护你的赵宗靖、赵宗盈一起大难临头,哈哈哈哈哈……”有人笑声狂妄,“小丫头,你明白形势了么?你,想要活命想要坐公主,就要知道自己的分量,如果你表现得聪明听话,公主你依然能够做下去,甚至以后嫁驸马嫁将军,不成问题。” 

她……不是公主。 

钟春髻睁开眼睛,眼神晦暗无光地望着山坡下一片白纱,果然……就如她心中的预感,苍天不会给予她这样的幸运,苍天只会戏弄她的人生,她不是公主。 

她不是公主。 

她不是公主。 

她不是……公主。 

为何有人自出生便拥有一切,有人自出生便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知己、没有伴侣?无论她多么期待,做出多少努力,有过多少幻想,一切始终是虚无缥缈? 

这个世上,究竟谁才是公主?华服锦衣,美婢佳肴,俯首听令的万千侍卫,这些究竟是属于谁的?令人嫉妒……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之色,令人嫉妒,究竟是谁?令人嫉妒!但鬼牡丹只答应帮她杀了此人,却不肯告诉她真公主究竟是谁。 

目前她不得不听从鬼牡丹的安排,鬼牡丹所言虽然简单,但一语揭破要害,她的确不可能是公主,而欺君大罪已然犯下,为求鬼牡丹相助,她现在还不能逃走。 

现在风流店有求于她,现在她还是公主,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好云山近日来了几位身份神秘的贵客。唐俪辞将他们安排在自己的庭院,不让任何人接近,众人只知其中一位姓杨,另外一位姓焦,这两位不似江湖中人,却也不似书生文客,两人上山之后,日日与唐俪辞、红姑娘密语,谁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过了几日,连碧涟漪也加入这密语之会,宛郁月旦派人送了一包东西上好云山,里头的东西好奇的众人也都见过,却是一些碎步、玉器以及金银铸造的玩偶,玉器与金银器样式精美绝伦,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众人啧啧称奇,却不知是何用处。玉箜篌同众人一起看过那包东西,心知肚明那是琅玡公主陪葬之物,杨桂华在大理寺侥幸未死,这次与焦士桥同来显然是为了查证公主之事,唐俪辞突然在此时引动真假公主之争,必有所图。他在查看那包事物的时候指上运劲,一时看来外表无疑,受到车马颠簸之后那些玉器金器将碎成一堆粉末,无论唐俪辞为何要挑起公主之事,那些东西都不可能作为物证。 

“果然……”焦士桥查看那包所谓“证物”,“被人动过手脚。”唐俪辞颊上微泛红晕,脸色甚好,微笑起来颇为舒心畅怀,“正是。”焦士桥看向红姑娘,眼神很冷静,“看来你的确是公主。”红姑娘若不是公主,绝不会有人对这包证物下手。红姑娘淡淡一笑,仪态嫣然,甚是矜持。焦士桥沉吟片刻,“靖王爷寻错了人,这件事是大事,我会即刻回宫向皇上禀报。”他看了唐俪辞一眼,眼神淡淡的,“唐国舅对此有功,我会如实上报,皇上必有嘉奖。” 

“焦大人秉公正直,人所共知。红姑娘有玉佩、襁褓、金锁为证,金锁上刻有出生时辰,与宫中记载相符。红姑娘其人容貌与王皇后更为相似,公主之事应是无疑。”唐俪辞微微一笑,“我担忧的是钟姑娘下落不明,靖王爷在宫中树敌甚多,只恐此事受人利用,必须早早查明才是。”焦士桥看了他几眼,“我明白。”他再度沉吟了一阵,“皇上尚未正式册封琅玡公主,亦并未和公主见过面,红姑娘可以同我一起回京么?” 

红姑娘闻言看了唐俪辞一眼,淡淡的道,“可以,不过五日之内我要回来。”焦士桥道,“这……一旦你被皇上册封公主,就不能任意行动。”红姑娘打断他的话,“朝廷难道不知江湖此时正逢风雨欲来之时?我在好云山可保这一战绝不失控,危害朝廷。”她面罩寒霜,“此时此刻,除我公主之尊镇住局面,即使是唐公子也无法给你如此保证。”焦士桥再度微微一怔,“我会斟酌。” 

当日红姑娘、碧涟漪和焦士桥一行转向汴梁,玉箜篌虽有杀心,但不能离开好云山重地,他不可能为了杀红姑娘而失去在好云山的地位。红姑娘突然离开,不论她能不能被认为公主,他只要尽快亮出杀手锏逼退唐俪辞,好云山主控权就在他的手上。 

而唐俪辞也很明白,他只需守住好云山五日,等红姑娘受封归来,一切就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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