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扯扯嘴角，再看走在前面累的气喘吁吁的宋明远，目光中便多了几分同情和好笑。
时间已晚，道路畅通无阻，宋明远开的又快，十一点多便到了实验楼前，苏叶给留守在实验室里等他们回来的两个师弟打电话，让他们下来帮忙搬东西上去。杜威和宋明远将设备箱从车上抬下来，回头对苏叶道：“师姐，你回去吧，我们几个收拾就行了！”他和宋明远聊这一路，觉得人还不错，便想为他在苏叶面前争取更多的曝光率！
宋明远看着苏叶，等她示下。
“好吧！”苏叶刚下车时就收到了杨毅的短信，问她到没到，还说回到学校后给他打个电话，不管多晚他都等！一路上她碍着宋明远和杜威在，不好打给他，只回了个短信报平安，这时眼看着已近十二点，便有些心急，正好借着杜威的话顺坡下驴。
自然是宋明远送她回去！
车停稳后，苏叶道了谢，主动在请客的空头支票上又划拉了一笔，急哄哄的便要下车。
“苏叶！”宋明远叫了一声。
苏叶回头，一脚已跨出车外，“还有事？”
“你明天有空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讲！”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苏叶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猛然心中一惊，隐隐约约的便有些预感，却又不敢确定，抬头看宋明远，他目光柔和，似有无限缱绻深情，隐隐绰绰地藏在其中，苏叶的心“咚”地一跳，慌乱之中忙错开了目光。
“明天若是没空，后天也行！”宋明远轻声道。
“你想说什么，现在说不行吗？”苏叶强自平定着砰砰心跳，低声道。她不想拖，快刀斩乱麻最好，大家都轻松，不必费心揣测。
宋明远轻笑，“我的那些话，需要在你心情愉悦神志清醒的时候讲，今天太晚了，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晚上我来接你，一起吃晚饭！”
苏叶几乎可以确定了，可他不说，她便无从拒绝，听得他又说起明天见面的事，当即咬着牙将心一横，故作轻松道：“我倒是有个事情忘了告诉你，你听完可得恭喜我，我有男朋友了！”
宋明远眉头一跳，窒了呼吸，双眼瞪着苏叶，半晌说不出话来。苏叶借着车里的灯光观察他面色，心知自己猜对了，一时庆幸，朝他微微笑笑，掩饰着心虚强作无事状：“以后再不用相亲了。”
宋明远定定心神，忍着惊讶和迷惘扭开头，扯了一边嘴角问：“和之前那个破镜重圆了？”
“不是！”苏叶摇头，“相亲认识的，这次碰巧在驻地又见到了，他叫杨毅，你是不是认识？”苏叶想起他说要战友照顾她的那些话，猜测着问。
宋明远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会这么巧？可苏叶满脸真挚诚恳，不像是在说谎打诳，他慢慢收回目光，心中一时抑郁苦闷，茫然无绪。他与杨毅多年的战友，情谊深重，苏叶说的若是真的，他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横插一杠挖人墙角，即使心中再难以割舍，也得就此放下，祝福他二人！
半晌寂寂，宋明远无奈叹气，苦笑出声，仰头靠在椅背上，一手扶额，“四年的战友了，当然认识，恭喜你们了！”
他神情怏怏，意兴萧索，和她之前所熟悉的那个宋明远完全不同，苏叶心中难受，愧疚不安，低头小声道：“谢谢。”
宋明远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车厢里一时间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苏叶坐立难安，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却又觉的那样太过虚伪，可若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又觉于心不忍，她左右为难，偷眼看宋明远，他还是方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的，直直盯着斜上方看，面色凝重黯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叶咬咬牙，正想开口道别，却听得他淡淡道：“回去吧，早点休息，记着给杨毅打个电话，估计他还等着呢！”他心中涩涩，这几句话出口，心头更是一阵刺痛。
苏叶忙点头，也不敢回头再去看他，推开门急急下车，宋明远替她开了后备箱，苏叶拎出行李箱往回走，路过车窗时俯身下来冲他摆摆手，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这种事情苏叶从未遇到过，平时就是连做梦也不会梦到，有一天在她身上，会发生好朋友同时喜欢上她的狗血戏码，可生活就像做戏，往往于无声处听惊雷，却又在湍流激荡一泻千里之后波澜不兴水平如镜。
苏叶沿着楼梯一阶一阶机械式的往上爬，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杨毅她和宋明远的事，又担心他一旦知道了会误会她是个轻佻之人，便有心要隐瞒。
人性自私，事到临头，最先想到的便是如何保护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心有余力之时才会去想要不要对他人施以援手。苏叶虽良善，却也不是滥好人，她心安理得的认为，目前她和杨毅持续良好发展才是最最重要的，至于宋明远，苏叶想，以后少招惹他便是了，也许过不了几日，他就又生龙活虎了呢！
片刻之后的通话中，苏叶绝口不提宋明远，简单聊了几句，杨毅叮嘱她早点休息，两人结束通话。
第二日见到卢一鸣，苏叶主动承认错误并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卢一鸣正忙着准备十二五项目的阶段性报告，对苏叶捅出的这个篓子暂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叶明白，不过是还用得着她，所以才给她留了面子。
如此厚待，唯有倾心相报！
很多事都迫在眉睫，由不得苏叶再吊儿郎当，光纤振动传感器项目要准备结项和验收报告，苏叶负责的十二五项目要准备阶段性成果报告，她每天都忙的要死不活，从早到晚坐在实验室里噼里啪啦的敲字，再顾不上琢磨其他。
何…新宇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旁，看看苏叶皱着眉头正忙，犹豫片刻便打算退回去，苏叶眼角余光早已瞥见了他，微微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也没回头，只淡淡道：“有事儿？”
何…新宇忙一步跨回来，陪着笑道：“师姐，读博的那个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要是忙，那就再找时间吧！”
苏叶手上一顿，扭身正对他，“再有两天报名就截止了吧？”
何…新宇点头，苏叶想了想，看看背后王志伟的位置上空着，便拉了他的椅子过来，示意何…新宇坐下，“还没想好呢？坐下说吧！”
“师姐，我还是拿不定主意，你帮我分析分析。”何…新宇满脸恳切，苏叶失笑，“想再多学些东西，那就读；对学习不感兴趣了或是想挣钱了，那你就放弃；我觉得挺简单的一个事，你怎么想了这么久还拿不定主意？”
“我不排斥学习，也不是说就学不进去了，只是现在读博留校基本不可能，去个稍微好的学校也不容易，就算是运气好进去了，前头那几年也挺难熬的，你看咱们隔壁实验室那几个海龟，不都是抑郁不得志吗？学校这种地方，最是看资历重名望的，刚毕业的肯定不受重视，钱少不说，就怕三年五载也混不出什么名气，没有名气就拉不到项目，拉不到项目自然就没名气没钱，感觉就是个恶性循环！”
苏叶无语，这孩子想的还真是复杂，说的也有道理，她懒得和他辩驳，笑道：“那你还是工作吧！去年那几个硕士生工作找的都挺好的，钱也不少。”
何…新宇挠挠头，苦闷的道：“我和去年毕业的两个师兄联系过了，他们都劝我读博，说现在外面的公司更不好混，好多都不解决户口，天天加班，还要时时担心公司不景气会倒闭或是裁员，整日提心吊胆的，不如读博将来留校，稳定又体面，还有前途。”
苏叶听得好气又好笑，“那你就专找研究所之类的单位吧，那里也比较稳定体面，体制和学校差不太多，前途钱途都不错，虽然工资低些，不过福利好，全部算下来也差不了多少。”
何…新宇嘿嘿笑两声：“效益好的研究所，像航天五院那样的硕士生想都不要想；效益不好的，像去年刘师兄去的那个单位，天天喝茶看报纸，陪着老员工聊天侃大山，无所事事，过不了两年人就废了，我不想去；再有一些，听他们说，新人刚去的时候，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出差，要真是那样，我女朋友肯定受不了，迟早得分手，得不偿失啊！”
苏叶哭笑不得，头埋在双手间半晌无语，何…新宇叹气，“师姐，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选，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苏叶平息心情，忍住笑正色道：“这是个大事，我没法替你拿主意，也没有权利替你做决定，你考虑的很周全，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当年选择读博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将来要怎样，那时候只是觉得对硕士课题所在的那个项目特别感兴趣，想再深入学习，所以就选择了继续读博。至于你说的那些顾虑，我觉得，不管去哪，不管干什么，风险肯定是有的，我们没有办法避免也不可能先知，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旦选择了就义无反顾的去努力去拼搏，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何…新宇不好意思的笑：“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就是觉得迷惑，不知道眼下该怎么选。”
苏叶笑微微地看着他，“人生每一个阶段，都会有它最想得到的东西或是最迫切的愿望，你问问你自己，你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就拿我来说吧，当年我最想做的是继续深造，所以读博；前阵子我最想要的是找个男朋友，所以放弃学习马不停蹄的相亲；现在最想要的，是马上开题毕业，所以一门心思的讨好卢老板，就这么简单！”
顿了顿，苏叶又道：“至于将来，一切都是未知数，努力了自然会有回报，与其在这里担忧揣测，不若脚踏实地好好努力，不管选了哪条路，日后总会有所收获的！”
第27章 千里会情郎
何…新宇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读博，苏叶感叹之余不免心急，这个十二五项目该交给谁？
苏叶有些饥不择食了，实验室里所有的博士她一个都没放过，挨个问了一遍，倒是有两个能力不是很出众的想要接手，苏叶做不了主，便去找卢一鸣商量。
卢骗子眼皮都没抬，盯着显示屏看的聚精会神，苏叶坐在一旁吧嗒吧嗒分析了半天，他才淡淡应了一句：“先让他们进项目，其他的以后再说。”
苏叶无可奈何，垂头丧气的从他办公室出来，惴惴不安的思量，下半年她到底还能不能开题？苏叶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卢一鸣了，其实他对她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可苏叶却总觉的哪里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她具体也说不上来，却笃定它的存在。
苏叶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地为实验室奉献着，直到有一天，卢一鸣带着个文质彬彬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进了实验室，清清喉咙，神清气爽的道：“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老师陈松阳，英国Southampton大学博士毕业，大家欢迎！”
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卢一鸣向陈松阳一一介绍众人，眼看着到了苏叶近前，她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陈老师好！”
卢一鸣笑咪咪地，指着苏叶道：“这是苏叶，我的第一个博士，学术能力不错，小姑娘人也挺好，你们多接触！”
苏叶大汗，她好多同学孩子都满地跑了，她居然还被称为小姑娘！真是无地自容。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向陈松阳微一点头，微笑道：“以后有很多问题免不了要请教陈老师，您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也尽管吩咐。”
陈松阳笑着点头，“Thank you！Thank you！”依稀带了点南方口音！
等得他们走远，王志伟将座椅滑到苏叶身侧，拿了本书放在两人中间摊开，用手指着其中一处，悄声问：“这个陈老师要来的事，你之前听到风声了吗？”
苏叶朝那两个背影瞄一眼，摇摇头，王志伟翻起眼皮瞥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前几天听院长实验室里一个哥们讲，我们实验室今年有一个老师的名额，可以从在读博士里选也可以对外招聘，我本来还以为是你的，可现在看来，估计是给了这个陈松阳了！”
苏叶心头一跳，“嚯”地扭头，“真的假的？”
王志伟探身在桌子上拿了纸笔，装模作样的划拉着，“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老卢之前就一点口风都没给你透过？”
苏叶心里凉飕飕的，像数九寒天里门缝处灌入的丝丝寒气，直刺入骨的寒凉，她盯着王志伟正在画圈圈的手，只觉说不出的哀痛失望。
“叶子，你来一下！”卢一鸣替陈松阳介绍完毕，打算回办公室，走到门口的时候喊了苏叶一声。
王志伟画圈圈的速度陡然提升了一倍，最后一下更是力透纸背，然后迅速看了苏叶一眼，合上书转身滑动座椅回归本位，苏叶做了两次深呼吸，定定心神往卢一鸣办公室去。
“关上门，坐！”卢一鸣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苏叶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半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卢一鸣看她一眼，缓缓道：“叶子，这周一过，这一学年就算是结束了，你转博有五年了吧？有什么打算没有？”
苏叶心头狂跳，不知他这时说起这些是何用意，隐隐的心底里竟还存有一丝奢望，期盼着他能愿意让她留校，苏叶说话便更加小心，斟酌着道：“光纤振动传感器这个项目已经结项，下一步就是协助军方完成安装，我和杜威盯这一块，保证不再给您惹麻烦了！”
卢一鸣笑了笑，端起茶杯喝茶。
苏叶接着道：“高精度光纤光栅加速度计，目前厉伟他们正在跟进，进度和预期的差不多，另外就是这个十二五项目，我的想法是……”
“这个项目转给陈松阳，你协助他！”卢一鸣打断，苏叶一时怔怔。
“叶子，我今天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你未来的规划，我也不和你兜圈子，咱们实话实说。你呢，能力不错，不浮躁有韧性，也能静下心来钻研，确实是个搞科研的材料！我当年之所以选中你，也是看中了你的这些优点。”
仿佛还是有希望的，苏叶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却听得他口气一转，“但是呢，优点有时候也是缺点，咱们实验室能不能更好的发展不是我个人能力所能决定，我需要的是一个各方面能力都很均衡的人来帮我，而不是像你这样只适合做研究的人，你懂吗？”
苏叶听懂了，心中愤愤！人都领回来了才来和她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啊！可她又不敢太过嚣张，点了点头，尽量用不带抵触情绪的口气道：“懂了，我能理解！”
卢一鸣叹口气，“你有情绪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影响工作。”
苏叶挤出丝笑容，“不会的，您放心。”
“至于开题的事，你不用担心，正好也趁着这段时间项目不紧张，准备准备开题报告！”
苏叶缓缓呼出一口气，总算还捞着一头，也不是太坏，她笑着对卢一鸣道：“好！谢谢卢老师。”直至这时她的笑容才有了几分真实。
卢一鸣笑着点点头，“把手头项目的资料整理整理，该交给谁交给谁，下半年你又要开题又要找工作，时间紧张，项目交给他们，你协助支持就行了。”
苏叶心中空落落的，总觉得像是养了多年的孩子突然之间被别人抱走了，而且马上就连她都要被扫地出门了！苏叶心情郁闷，从卢一鸣办公室出来回到座位上，盯着显示屏发呆，王志伟故伎重演，还是一书一笔一张纸，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猛一打眼看上去，还真是以为他俩在讨论学术问题。
“怎么说？是不是让你另谋出路？”王志伟改画五角星了。
苏叶本来就糟糕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挑拨，立马就狂风大作阴云密布了，朝着卢一鸣办公室方向狠狠剜了一眼，愤愤道：“还真是让你说着了！”
王志伟手中的笔顿了顿，叹口气，手背撞撞苏叶胳膊意示安慰，“忍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先顺利毕业了再说。”他比苏叶晚一年转博，眼看着苏叶得了这么个结局，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