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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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上)-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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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她。
  多数的罪人,都有着黑暗的过去,在他们的生命中,良善虽不至于全然未见,但很少有像她这样的人出现。
  所以他记得。
  记得那极为少见稀有,美丽而善良的灵魂。
  他将手掌摊开,玉牌从掌心浮起,停在半空,然后幻化成水光,旋即如光幕一般展开。
  渡世台黑色的夜空中,人生的悲喜起落,如浮光掠影般,不断上演迅速变幻着,从龚齐的出生,到死亡,尽皆其中。
  然后,她出现了。
  他完全不用特别寻找,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景物都亮了起来,万物因她的出现而欣欣向荣,人们因她的出现露出微笑。
  在龚齐的记忆里,她的一颦一笑,都在发亮。
  她以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带走了人们的苦痛,一次又一次的,她用温柔的触摸将病痛转入己身,以甜美的笑容抚慰人心。
  凡是她触碰过的伤口病痛,尽皆愈合。
  凡是她走过的地方,花儿便会绽放,只为了博她一笑。
  尘世中的她,一如现在。
  一个干净、美丽的灵魂,宁愿自身受苦,也不忍旁人受痛。
  正因为如此,当她无法阻止龚齐和澪引起的战争爆发时,她走出了衣食丰足的宫殿,到战场上去救人,不眠不休的将所有的伤痛往身上揽,但伤者太多、亡者太多,她救了一个,又会出现更多。
  她力尽而亡。
  龚齐慢了一步才找到她,当他发现她已死去,便陷入了完全的疯狂——
  在那之后的影像,全变成罩着一层血雾般的红。
  原来,她在世时,便已能将苦厄病痛渡化于己,难怪她会认为自己能救龚齐,难怪她会遭业火所伤,伤她的并非业火,她只是将龚齐所受的,转化至己身。
  第一次看时,他只注意到她的美丽,未曾多加注意她的作为,直到现在。
  “那……是他的记忆吗?”
  他回身,看见她醒了,她以手撑起了身子,脸色苍白的仰望着那在半空中的影像。
  “是吗?”
  她的声音,在颤。
  视线,依然盯着那闪动的画面。
  在失去她之后的景象,是黑暗的,残缺的,破灭的,血腥的。
  他伸出手,光影消失,一切复归于终,浮在空中的玉牌回到了他手中。
  她将视线拉回到他身上,仍不肯放弃,坚持地问了第三遍。
  “是吗?”
  他注视着苍白虚弱,却意志坚决的她,开口回答。
  “是。”
  “要……要如何做,才能救他?”
  看来,她终于体认到自己的能力不足,可惜她却依然不肯放弃。
  “没有。”他看着终于愿意将话听进去的她,淡淡道:“天地有规,凡罪业果报,必皆回返己身。龚齐罪业深重,又不求悔改,才被拘至无间。至无间者,时无间,罚无间,万死万生,旁人不得代其受过,除非造业者醒觉业尽,方得受生。”
  “果若他无法醒觉呢?”她胆寒再问。
  “那便永世不得超生。”
  她一凛,不禁闭上了眼,好半晌,才含泪再问:“若有人因他而无法解脱呢?”
  “凡事皆有因果,因至而果来,时间到了,必会有解。”
  时间到了,必会有解?
  何时?要等到何时?永世吗?
  他这淡漠如水的回答,教她心冷,再顾不得一切,她猝然上前,伸手捧住他的脸,将眉心印在他之上。
  没料到她会突然动作,他欲将她拉开,却已是不及,排山倒海的景象和情感,全在眨眼间流入他脑海。
  杀戮、痛苦——
  愤恨、诅咒——
  无止境的悲伤!
  那些情感是如此强烈鲜明,如飞瀑水流般,冲刷过他全身上下,她的悲伤、她的心痛、她的无奈,尽数奔窜冲击他如止水般的心神,她纷乱鲜明的感受,全成了他的,那样激昂的情绪教他几乎无法承受——
  下一瞬间,她被弹了开来,差点掉入那无止境的黑暗虚空之中。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回过种来,忙飞身出手将她拉了回来。
  她的魂魄几乎散去,他立时将手压在她的头顶,帮她定神。
  “你不该这么做的。”他从未想伤她,那只是反射动作。
  但即使遭此重击,她在极为虚弱的状态下,仍攀着他的肩,坚持要开口,“他被诅咒了,除非他重生为人,否则那咒怨必无法开解。澪以神女之尊,庇佑万民,若论功德,她比我要多,若非……若非哥违背天理,将其送与魔物,换得非人之力,她不会……心性大变……”
  她喘着气,魂魄几欲溃散。
  “别说了。”他飞身将她带回居所。
  可她却不肯放弃的继续道:“他一日无法为人,蝶舞便一日无法解脱……蝶舞罪不至此,澪更是因他而受罪,才有后来之果……”
  这女人的意志未免也太过坚决,都快要魂飞魄散了,还不肯放弃。
  莫名的,有些恼。
  他从未曾伤过无罪之人,偏偏就伤了她。
  “就算他……有罪,但她们是受累的……不是吗?”
  “你若不想魂飞魄散,最好安静点。”他警告她。
  可他将她放到床榻上时,她仍在说:“天有规,世无常……凡事总有例外的,不……不是吗?”
  她要不行了。
  她变得十分透明,他可以看见她身下的床榻。
  眼见她要再次开口,他忙将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唇。
  “别再说了,你若散了魂,便万事皆休,届时谁也无法得救,懂吗?”
  这一回,她终于不再坚持,闭上眼,微弱的点了点头。
  他伸手招来定魂珠,安入她眉心中,定了她的神,她四散溃离的魂魄这才终于合而为一。
  她昏了过去,可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形体总算是维持住了。
  直到此时,他方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这般狼狈了,早知如此,他该在一发现她时,便让人送她回天界才是。
  这样一来,什么麻烦也没有了。
  但她是如此温暖、如此美丽……
  他的手从她的眉心,滑至她柔嫩的脸颊。
  在这里待了如此久,他已许久没见过如此无私美丽的魂魄,在好奇的一念之差中,他让她留了下来。
  初时,是想为她开解。
  但知道的越多,他却越加好奇。
  好奇她为何宁愿受罚也要救人,好奇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好奇她如何能这般坚持,他好奇她所遇到的事,更加好奇被她全心全意所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然而,越是好奇,越是了解,他就越想得到——
  那禁忌的念头教他猛然抽回了手。
  远处,幽远的钟声响起,提醒着他,大王的冥诞已至。
  他应该要去的,十殿阎罗、十八狱王皆会到场,他若不到,必会引起震怒。
  门外,魅童再现踪影。
  “爷,时辰已至。”
  他起身,临到门口,又回头看了那躺在床上的天女一眼。
  她静静的躺着,看起来如此娇小而脆弱。
  虽然如此,他还是抬起手,在这间房下了禁制,防止她在醒来后,又冲动的跑去找龚齐,她已伤得太重,再来一次,必会教她魂飞魄散。
  诅咒吗?
  虽然身在玄冥宫内,她强烈的情感和记忆依然残留着,在他的脑海中、在他的血脉里,隐隐颤动。
  阎罗、狱王们,以及鬼差夜叉全在宫中正殿里,他却在正礼完后,退出殿外,去找应在醒世阁的三弟。
  因大王冥诞,醒世阁这儿,一个人都没有。
  她说,龚齐和夜蝶舞被巫女澪所诅咒。
  稍早,他在生死簿的死簿上,的确查不到夜蝶舞的名字,连巫女澪的名字也不在其中,所以他才来这。
  他敲了敲楼门,门内传来一句。
  “进来。”
  他走进门内,只见一书生坐在案桌后埋首书写。
  见人进来,书生抬首,见是他,吓了一跳。“大哥?你怎么有空过来?”
  书生话方落,这才猛然醒悟自家老哥成年都守在无间,只有一日会来,他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将桌上东西收好,紧张的说:“惨了,今日是大王冥诞吗?可恶,我都忘了,他们拜寿拜完了没?”
  “还没。”
  “好险!这次再没到,我会被娘念死!”他匆匆将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他的布袋里,跟着三步两并就要冲出去。
  “等等,玉成。”
  听到兄长叫唤,书生紧急在门边煞住脚,“怎么了?什么事?”
  “我有事想借你的醒世镜。”
  “在书桌后面,被布盖起来的那个就是。”丢下这句话,书生便转身往正殿跑去。
  他转身看向书桌后方,果然有以蓝色长布盖起来的物体。
  他上前将长布拉下,长布之后,是高有两丈的水晶,水晶正面无比平滑,却未映照出他的身影。
  他拿起三弟的笔,在水晶镜上,写下夜蝶舞的名字及生辰。
  他笔尖方离,镜面就出现了尘世间的景物——
  河岸缤纷的落英下,一名女子提着水,进了间老旧的屋子,阴暗的屋子里,躺着一个又一个的病人。
  她一一替那些人擦洗身体,一边柔声安慰。
  他见过这名女子,在龚齐的记忆中,她是除了云梦最常出现的人,但自龚齐死后,世间早已过了数百年,她却仍在凡界,容貌一如当年。
  她的确是那位名唤夜蝶舞的女子。
  早该死去的她,依然活着。
  他拧眉,在镜上写下阿塔萨古·澪。
  水晶镜的画面骤改,一名黑衣女子出现其中。
  她趴在枝干粗大的千年神木上,似在歇息,但下一瞬,她猛然回首,直勾勾的看着他,那双黑眸里隐含着憎恨和不耐,跟着她抬起手,忽然隔着镜子攻击他。
  一头凶猛的黑狼从镜中冲出,它张着血盆大嘴里的尖利白牙,对着他咆哮,然后当头就咬。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闪电出手,一把逮住了黑狼的颈项。
  黑狼幻化成灰,眨眼消失无踪,而原本明亮的水晶镜,也在瞬间黑成一片,再看不到其它。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灰,眉头更深。
  诅咒吗?
  “哇,好凶的女人,她是谁?”
  他回头,看见一身白衣的老七,一边啃着粉色蜜桃,一边一屁股坐到了三弟的案桌上。
  那粉色的桃子如碗般大,透着诱人的香气。
  “我以为那蟠桃是给爹的献礼。”
  “是啊。”他再咬了饱满的仙桃一大口,嚼了几口,才道:“不过因为我上回帮了娘娘一点小忙,所以她方才来时,顺道送了我一篮,你要吗?我还有很多。”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他回身,伸手触碰发黑的水日阳镜,他的手一抚过平滑的镜面,染黑的水晶镜,便渐渐清净起来,不一会儿,水晶镜便再次清透澄净。
  “那个女的不是凡人吧?是妖怪吗?”老七好奇的凑上前,他们家老大做事一向一板一眼,自从他接管无间后,就很少离开那死气沉沉的地方,对凡间的事更是没什么兴趣,这回却特别到醒世阁来和三哥借能窥视人间的醒世镜,教他怎能不好奇。
  “不是。”他将长布盖回镜子上,转身走出门去。
  “不是?”老七跳下桌,脚步轻快的跟上。“不是妖怪,难不成是人?”
  “不是。”他来到那一墙又一墙的木柜旁,搜寻着。
  “不是?”这不可把老七给弄胡涂了。“不是人。也不是妖。那她是哈?”
  “我不确定。”他伸手拿出柜子里其中一只薄如蝉翼的水晶,“不过我想,她是天女。”
  老七日瞪口呆的看着他。
  “你开玩笑?”
  “没有。”他将水晶放到掌上,被载入的影像便闪现在半空。
  “可是方才那……那那那……那是妖术啊!”老七无法理解的说:“天女怎会使妖术?”
  他伸出手,指着半空中,那水晶所记载的景象。
  “入魔的就会。”
  老七抬起头来,一看之下,吓得脸色发白,差点把方才吃下的桃子全都给吐了出来。
  只见醒世阁的空中,一轮明月当空。
  明月下,石台上,如兽般的妖魔争先恐后的嘶咬着石台上,被绑缚住的祭品。
  那仰天哭喊,被咬得血肉横飞的祭品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醒世镜中,放黑狼的凶狠女子。
  他伸手将水晶收回,影像倏然消失无踪,但老七依然脸色死白的瞪着半空,好半晌,才回过头来。
  “那是什么?”
  “魔人的祭典。”他将水晶放回原位。“记得之前被押入无间的阿塔萨古·龚齐吗?”
  “那个从头到尾,不断咆哮,还打倒好几个夜叉鬼将的那位?”他当然记得那家伙。
  世上恶人多,可像他这么狂妄大胆,死后见阎王还如此嚣张的,可真是没几个,那家伙把森罗大殿搞得鸡飞狗跳,后来还是二哥亲自出马,才将他制服的。
  “她是他妹妹。”
  “那个救人无数,死后成仙的天女妹妹?”
  “不是,她是另一个。”
  “另一个?”老七又愣住了,“我怎么记得他只有一个妹妹。”
  “阿塔萨古王族的人流有仙人的血源,虽然经过数代的传承,血源变淡了,但他们仍有特殊的能力,为了维护王朝,王族的人之中,最有天分的,就会成为祭司或巫女。”
  “她是龚齐那一代的巫女?”
  “对。”
  “那怎么会变成……那样?”想到刚刚那个恐怖的画面,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反胃想吐。
  “龚齐将她送给魔人,交换了非人的力量,以求战争的胜利。”
  “他把妹妹当活祭品?”老七这下大怒了起来,“混账东西!”
  “他不知道巫女是他妹妹,他们从出生就分开了。”他看着震怒的七弟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巫女澪为仙人之后,在出事之前,她尽责守分,活人无数,甚至能祈福通天。她本应在百岁之后修成正果,不该遭此劫难。”
  百岁?但龚齐被抓来已好一阵子了,人间早已过了数百年,她应该早死了才对,可他刚刚才在醒世镜里看见她,醒世镜只映照凡间事,那不就表示——
  “她还活着?”老七愣了一愣。“不会吧?生死簿上没她的名字吗?”
  “有生无死。”
  “有生无死?”老七正色道:“不可能!生死簿是二哥管的,他绝不会让这事发生。”
  “我去查过了,老二也确认了,这中间恐怕出了些问题。”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七弟,“天宫,你说你才帮了娘娘的忙,你常上去吗?”
  “上面吗?是还满常的啦。”
  “你有空帮我跑一趟吗?”
  “当然。”老大的忙帮了准有好处。“要做什么?”
  “去查水月镜的看守人,是否换过。”
  水月镜?那不是能照出过去、现在、未来的天镜?
  哎呀,他想到了,那面镜子的看守人,还是负责听取凡音的,照说那个天女!巫女若无罪,她出了事,应会求天祈福,那个守镜人该从镜中看到才是,怎还会让她出事?又怎会让她惹出后来那么大的事?
  “你怀疑那个守镜的疏子职守?”他挑眉看向兄长。
  “是不是失职还不晓得,但出了问题是一定的。”他交代七弟道:“这事你别张扬,我得先知道因果,才能决定。”
  “决定?决定什么?”
  “等你查回来了再说。”他走出醒世阁,临到门口,又想起一件事,便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老七差点一头撞了上来。
  “哇,大哥,又怎么了?”
  “你说你那里还有蟠桃?”
  “对啊。”
  “可以给我一颗吗?”
  “当然。”难得大哥会和他拿东西,虽然好奇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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