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光拿着花名册翻着,再抬头看看这帮高矮胖瘦不一的军官们,一个合格的军人从外形上就能看出来,首先不能胖,其次不能过于白净,眼神也要凌厉,这样才算是合格的军人,刘子光一眼望去,符合标准的人不多,站在后排一个个头很高的百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旁边有人立刻很有眼色的禀告道:“此人名叫文戈涛,宁波渔民出身,幼时家乡遭海盗洗劫,此人孤身一人潜入匪穴,取了一十三名海盗的人头回来投军,在水师干了五年了,至今仍是百户之职,制止叛将夺船的正是此人。”
刘子光点点头,拿铅笔在花名册上作了个记号,然后对军官们说:“如今本督执掌上海道,一切规矩和以往不同,有能力的上,没能力的下,本督不养酒囊饭袋,你们有什么本事就当众耍出来,本督自有决断。”
这相当于一次公开性的面试,军官们一个个吹嘘起来,有的说自己是将门虎子,祖上战功如何如何,有的说自己弓马娴熟,能拎百斤的石锁,还有人说自己是三保太监郑和的后代,骨子里就有航海家的天赋,听得刘子光汗都下来了,心说这太监怎么还有了子孙了,弓马娴熟这些技术好像水师也用不着啊,看着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演说着自己的光荣家世,光辉事迹。刘子光越听越无奈,难道这就是水师军官的水平吗?
终于轮到文戈涛上场,他身穿一身水师皮甲,站在刘子光面前。
“文百户你有什么专长?”刘子光问。
“卑职的专长在水上,陆地上无法演练,卑职可以在海中三天三夜不上陆,行船驾帆更是家常便饭,如果大人想看真实的本领,可不能在院子里选拔,得驾船出海才能见到真章啊。”文戈涛对刘子光选拔将领的方法显然不大感冒。
“说得好!”刘子光拍拍巴掌赞道,这些军官的卷宗他已经读过了,高中级军官们的战功赫赫,但是几乎每个人能拿得出手的战例里总有文戈涛的名字出现,似乎这个小小的百户是个万金油,不论是缉私还是剿海盗,只要他的名字在参战人员名单里,这场仗就是胜的。此中原因不用别人提点刘子光也是心知肚明,这个百户绝对是一员能战善战的猛将。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你可愿意投效本督?”刘子光问。
“卑职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条件,还请大人成全。”文戈涛低头拱手,他的两只手上全是暴起的青筋,加上身高体壮,肤色黝黑,端的是一条硬汉。
“哈哈哈,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只要本督能办到的,自然满足你。”
“卑职自幼有个发小,被官府陷害,家破人亡,无奈之下杀官造反作了海盗,眼下大人总督上海道,肯定要清剿海盗。卑职想替这位兄弟求个情,请大人开恩招安于他。”
说是求情,文戈涛的神情依旧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求人的觉悟,反而更像是要挟,如此不会做人,难怪多年还是百户之身。
“你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只要不是作恶多端,本督自然可以招安。”对于有个性的战将,刘子光丝毫也不介怀,反而很欣赏。这样的人往往都有大本事。
“回大人,卑职的兄弟就是人称镇南海的杨南镇杨大当家。”
文戈涛这话一出口,满座哗然,杨南镇可是相当有名的大海盗,专门劫掠外国商船,案子做的极大,各国商人都向上海道提出强烈抗议,要求派兵剿灭这股海盗,可是水师剿了无数次都是无功而返,没想到这个大匪首居然是文戈涛的好兄弟,军官们交头接耳的议论以来,文戈涛目不斜视,脸色平常,似乎胸有成竹。
对于海盗这种职业,刘子光并不怎么了解,仅有的认识还存在于以前看的《加勒比海盗》盗版VCD的水平,所以并不觉得当海盗有什么不好,反而认为很浪漫,很拉风。
“好,本督答应你了,不过你要先完成一项任务,带兵沿长江北上,追击旅宋军船队,等你凯旋而归时,本督就给你一道将令,招安杨南镇。”
“谢大人!卑职这就领兵出发,不破敌军提头来见。”文戈涛对刘子光的信任很感动,单膝点地信誓旦旦的说。
由文戈涛带领的水师降军乘坐蒸汽快船迅速沿长江北上追击文隽所部,同时根据水师降军的报告,刘子光得知上海卫的禁军已经逃到了崇明岛,这几千人已经被程良珏抛弃,成为无主之军,几千人呆在崇明岛上连吃饭都成问题,别说反攻上海了,就连离开崇明都办不到,因为接应他们的水师战船已经全军覆灭了。
上海卫的禁军不足挂齿,刘子光只是派出一名信使,拿着加盖总督关防的赦免文书前去招降他们,这些禁军的战斗力本来就不高,现在又没有了支援,再加上家人亲眷都还留在上海,哪还有心思对抗朝廷,相信一纸文书就能降伏他们。
解决掉一个心头大患,刘子光的注意力继续转到文隽那支消失的部队身上,根据南厂调查的情报显示,当晚正好有一支运输粮食和生猪到上海的扬州船队从苏州河经过,足有三十只漕船,载重量足有运载三千士兵,彻查这支船队幕后的老板,绕来绕去居然是一个旅宋籍的商人,再查当日的商船通关文凭,恰好有三十只扬州漕船北上反响,事情查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肯定是文隽带兵千里奔袭京城!
文戈涛带了一千经过挑选的水师降兵沿长江北上了,但刘子光并不完全放心,因为文隽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旅宋国的科技水平也令人担忧,所以刘子光亲自带领飞艇部队赶去增援,各种先进的火器装满了飞艇,浩浩荡荡的漂浮在长江上空,马达驱动的螺旋桨驱动飞艇前行,蜿蜒的长江远远望下去如同一条闪亮的缎带,江上无数的商船货船来来往往,一派繁忙景象。
先前出发的南厂番子发来电报,说发现长江水道江阴段发生阻塞,已经堵了三天三夜了,按照这个时间推算,文隽的部队很有可能也堵在这里。
“赞美长江水师。”刘子光说,长江水师在某种程度上是属于交通警察性质,长江是大明的运输大动脉,能把宽阔的长江堵塞这么久,这帮酒囊饭袋的水平可真够高的,正好把文隽所部堵在江阴,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第三十七章 收费站·青军会
长江沿岸的江阴县是一座军事要地,城外的君山、黄山都是要塞。君山在城北澄江门外,是江阴的镇山,山顶有松风亭,眺望颇佳。江南通志谓:君山一名瞰江山,突起平野,俯临大江,宋南渡后复置营寨于山麓,为战守要地,今山下有箭台;至于那座黄山,亦面临大江,在居山之北五里,与君山皆以春申君名,产煤颇多。黄山北靠长江、南连江阴县城,浩浩荡荡的长江到了这里突然变得狭窄起来,有“江尾海头”“长江锁钥”之说,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浩荡长江一泻千里,奔腾入海,自京口以下,雄峙江心的山峦唯江阴独有,这里的山并不高,但是在一马平川的锦绣江南,已经是最好的制高点,江阴和对岸的靖江之间的江面只有四里宽,凭借安装在黄山上的巨型蒸汽连弩,可以北控江流 ,长江水师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关卡,铁索横江,硬是把水道拦阻住,收取来往船只的过路费,这个举措是新近上任的要塞守将孙仁实施的,来往船只如同过江之鲫,而且都装载了货物,即使每船收取一两银子的过路费,一天下来也能有个数千两之巨,这个巨大的诱惑力导致视钱财如命的孙仁毅然决定锁江收费!
江中停了一艘战船,左右两边分为东西两个方向的水道,铁索封江,每次只能容许一艘船通过,根据所装载货物的不同收取一定的费用,长江水师不是漕运衙门,没有收税的职能,他们借用的名义只能是稽查水匪,维护江面治安,别出心裁的孙仁还想出一个点子,那就是治理超载,凡是货物装的多,水线压到船舷的货船,他都要加以罚款,这样一来,货船们就受不了啦,水上运输赚的就是个辛苦钱,好不容易赚的银子要拿来支付这莫名其妙的超载罚款,实在是不能容忍。
一个船老大手下有一艘蒸汽船,后面拖着十八艘拉着松江布的平底货船,到了收费的战船这里,负责收钱的水师军官随便数了一下,就让他交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可是笔巨款,船老大走这一趟买卖就算白跑了,赚的银子全搭进去也不够赔的,于是他陪着笑脸和军官讨价还价,哪知道不还价还好,一张嘴就惹了军官的不高兴,立刻将罚款提了一倍,二十两变四十两了,再争辩,四十两变八十两,再这样下去,连船带货赔进去都不够,船老大的火气上来,干脆一两银子也不交了,把船一横,咱们都别过去。
水师的官兵也很厉害,你不交是吧,那就扣船拿人!两下起了争端,推推搡搡之后就动了手,这样一来可就乱了套。被扣押的船只堵在江上,东边来的,西边来的船只堵成了一片,其他的船老大们发挥中华民族的本色,看见空子就钻,也不顾顺序了,几千条船堵成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无法通行了,而后续的船只还在不断的加入进来,导致堵塞更加严重。
就是这样,孙仁也不愿意放开封江的锁链,在他看来,这几千条船在他看来不是船,都是水上浮动的银子,堵塞了不怕,反正亏得是你们船家的钱,孙仁下令:继续收费、罚款,凡是敢于逃避罚款,擅闯铁索的船只,一律用巨弩击沉。
文隽已经在这里堵了三天三夜了,他的突袭南京计划也快泡汤了,本来带的干粮就不多,那些土人士兵蹲在黑暗的船舱里吃喝拉撒,时间久了也受不了,文隽那么足智多谋的人,面对这样的局面也只能束手无策,他不怕交什么罚款和过路费,可是总得能轮到他排队交费啊,现在前面的成千船只都开始抗议水师的举动而集体拒绝交费了,这样一来堵塞的更严重了,用武力打开一条通道?更不可能,两岸可是装备了利国铁厂产蒸汽连弩的要塞,打你几条小船简直太小儿科了,德,没到京城门口呢就得全军覆灭,而且现在后退也来不及了,后边陆续到达的船越来越多,整个长江水道在江阴段这里形成了一个死结。
无法前进,无法后退,无法登岸。只能在这里干等着,文隽不免担忧起来,南厂的番子不是吃素的,时间一久必定被他们发现,那时候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赵靖的混江龙号潜水艇也被困在江里进退不得,此时赵少校正一筹莫展的站在文隽旁边探讨着当前的形势。
“隽哥,现在咱们怎么办?这么多人憋在舱里,再不出来透透风就要出乱子了。”赵靖对于三千蕃军的忍耐力很担忧。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文隽深知此刻自己不能露出丝毫的慌乱,否则军心就乱了,自从发动暴动以来,一切都不顺心,程良珏和上海道的军队不争气,纠集的那些武装水手也是不堪一击,国内也不支持他,文隽的计划是西进袭击南京,他并不奢望靠着三千蕃军就占领南京,只是想闹出一个大乱子,引起大明和旅宋的敌对,这样一来,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文隽手下都是一些激进的旅宋国青年军官,这些人秘密组织了一个叫做“大宋青年军人复国联合会”的党派,简称“青军会”,会长就是文天祥的子孙文隽阁下。
年轻的陆海军军官们为文隽马首是瞻,把恢复大宋的统治为目标而努力,此时遇到困难,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文大哥脸上,听候他的调遣。
“如果还堵在这里的话,咱们就杀出去,夺取江阴要塞,把长江水道彻底截断,长江是明国的大动脉,运输量远超铁路,咱们弄些沉船把它堵住,定然会引起明廷震动,咱们再趁势杀入江南丰腴之地,搅他个天翻地覆,到时候明国一定把账算在旅宋国身上,国内那帮懦夫就再也不能装傻了,战争定然爆发!”文隽的想法是不能打到南京,那就闹出别的乱子,只要能引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就可以。
众军官纷纷表示支持,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这些人都是旅宋军界的精华,具有丰富的海战陆战经验,正在他们摊开地图,商量具体方案的时候,桅杆上的观察哨发现了敌情,迅速报了下来:发现东方天空有飞艇接近。
对于红衫团的作战能力,青军会有详细的情报,飞艇,飞天神翼,火箭筒,无线电,乃至铁甲车,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奉天殿大战的时候,作为旅宋观礼团成员的文隽曾经亲眼目睹过这些新锐武器的利害,听说飞艇来到,他的心不免紧缩起来,难道这次行动要功亏一篑?不行,绝对不行!文隽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赵婧倒转短剑刺入胸膛的瞬间,为了理想他已经牺牲了太多,现在已经没有后退的道路了,只能向前,再向前!
“弟兄们,强敌就在眼前,咱们怎么办?”文隽严肃地问道。
“杀!”青军会的弟兄们毫不含煳地回答,热切的眼神看不出一丝胆怯。
“好,趁着船舷相接,咱们这就杀出去占领两岸要塞!”
青军会的青年军官们带领蕃兵从船舱中冒出来,踏着相邻船只的甲板向着前方猛冲,土人士兵都不穿鞋,赤脚走在摇晃不定的甲板上如履平地,猛然出现大批拿着明晃晃大刀的土人兵,那些长江船工们吓得大惊失色,有的抱头投降,有的跳水逃生,幸运的是土人兵们并不为难他们,只是直冲向要塞守将所在的收费战船,孙仁每天都亲自监督收费,他的座驾战船成了专业的收费站,一面写着“江阴守备孙”的将旗高高在收费站桅杆上飘扬,为土人兵们指引了方向。
南洋土人兵们擅长的是热带丛林作战和水战,这种在甲板上的肉搏战最适合他们的胃口,在船舱里憋了好几天的士兵们脸上涂着黑油,用土人话大声喊叫着直冲向收费站,前几天在上海巷战失利的他们要洗雪前耻!
士兵们为了水战的方便都没有穿盔甲,只在赤膊外面罩了一层软木做的救生衣,橙红色的救生衣既能保证落水后浮于水面,又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挡刀枪箭矢。青军会的军官们穿着犀牛皮甲,戴着宋军标志性的红缨范阳帽,手持弯刀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
一队蕃兵窜蹦跳跃踏着连绵不断的槽船冲过去,船老板子等当兵的冲过去才敢抬眼看看,抹了把汗说道:“我的妈呀,终于有人被堵急了。”
孙仁也发现了江面上的骚动,数千黑不溜秋橙红色的身影迅速越过堵塞江面的船只杀过来,把他吓得不轻,长江上的水匪不是剿得差不多了吗,怎么又冒出来这么大一股,他急忙传令用旗语招呼要塞上的连弩射击。
第三十八章 赤色要塞
旅宋蕃军们的目的是擒拿江阴守备孙仁,然后夺取以之作为人质夺取江阴要塞,继而切断长江水道,引起明廷和旅宋的对立,此刻他们正踏着一条条漕船奔向孙仁所在的战船,而战船被困在江心,根本无法动弹,孙仁一面命令要塞上的连弩射击掩护,一面在亲兵的护卫下逃命。
江阴要塞是长江上几座重要江防要塞之一,装备有从利国铁厂购置的大型蒸汽连弩数十具,这种连弩是江防专用,所用的弩箭铁杆锐锋,还带有引火之物,是打击舰船的利器,可是连弩需要蒸汽驱动,这会炉子根本没烧开呢,上哪来的蒸汽,就是有了充足的蒸汽他们也不敢开火,如今满江都是漕船,要塞上的士兵不敢随意施放连弩,这样一波箭雨下去,得有多少船沉底啊,小老百姓的船沉了也就沉了,可是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