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雯不为所动,面不改色,手指一点,身后的带御器械们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双方胸膛顶着胸膛,眼睛瞪着眼睛,开始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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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骑着一批快马奔到曾橙居住的小巷,在巷口头便被人拦了下来,侍卫见是侯爷家的管家,便把袖子里的火铳收起来问:“管家到此何事?”
刘福急道:“府里出事了,烦劳各位爷赶紧通知侯爷。”
侍卫道:“实在不巧,侯爷已经走了,好像是进宫面圣去了。”
刘福急得直跳脚,赶紧翻身上马,往午门方向赶,好不容易赶到午门附近,又被御林军拦了下来,人家可不认识他是什么管家,先揪下马来一阵胖揍,揍完了才问:“你什么人,敢骑马擅闯午门。”刘福哭丧着脸说:“我乃镇武侯府的管家刘福,有急事通报侯爷,烦请各位军爷行个方便,往里面传个话。”
御林军们赶紧赔礼道歉,可是这往皇宫里带话实在爱莫能助,当兵的们当值的时候只能守在门口,除非有人进攻不能擅自惊动上峰,刘福只是一个管家又不是什么大臣,也没有递折子的权力,只能待在午门等侯爷出来。刘福这下可急死了,说你们要不给通报,侯爷府里闹出人命你们可得担着,这下御林军们也怕了,正好有军官要下值,答应把话传给相熟的大内侍卫,再请大内侍卫递话给内廷太监,这样才能把话传到镇武侯那里,刘福无奈,只好谢了那军官,心急火燎的等在午门外。
此时莫愁湖畔的冲突已经升级,双方从对峙变成了推推搡搡,破口大骂,番子们武功不弱,可是在旅宋带御器械面前依旧不够看,冲突中显然落了下风,彭静薇对孙纲道:“你怎么才带这几个人来,还不再多喊些人过来。”孙纲点头称是,又派人回去调兵。
调兵的那个番子刚走出没多远,正好遇上五城兵马司的巡城队,两个衙门经常配合办案,彼此都熟悉,听番子一说湖边有群架,巡城队立刻表示要前去助拳,百十个人挎着刀扛着枪乱哄哄的就围过去了。
随着百余名武装士兵的加入,形势再度逆转,赵雯这边被团团包围,眼看就要吃亏,忽然一声爆响,从西面长江码头方向跑来数百个身穿藏蓝色号衣的军人,手中端的赫然是装了刺刀的火铳!
这批人身上穿的是藏蓝色英国毛呢做的号衣,号衣上缀的是铜扣子,金肩章,头顶范阳毡帽,脚下薄地快靴,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停泊在长江上的旅宋水师官兵,这一队水兵足有三百人,一下子就将形势再度扭转过来,而且人家手里拿得都是要人老命的火铳,群架打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极致了。
旅宋水兵呈半圆形将众人围住,前排士兵单膝跪地,后排士兵立姿瞄准,明晃晃的刺刀,黑洞洞的铳口对着南厂番子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领头一个军官喝道:“全部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孙纲这才明白,原来和二小姐起冲突的是旅宋国的贵人,不消说了,肯定是侯爷的新夫人了,他的那点酒劲一下子就全醒了,心里这个悔啊,千不该万不该替二小姐出头,这下好了,惹大乱子了。
第五章 训妻
南厂番子的主体是京城左近的武林人士和地痞流氓,并非红衫团那样的职业军人,所以别看平时挺牛逼,也只是窝里横而已,面对外国水兵的火铳一样吃瘪,孙纲举起双手大叫:“误会!都是误会!切莫动武。”
赵雯可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眼下己方占了上风那能善罢甘休,她意气风发的大喊一声:“统统给我拿下,尤其那两个蹄子,绑来见我,看我不打死你俩。”一直躲在赵雯背后的花鹦鹉此时也飞了上来,站在赵雯的蓝狐皮帽子上,恶狠狠的帮腔:“打死你们两个小蹄子!”
这下彭静薇可不干了,本来只是家庭内部矛盾而已,即使闹到莫愁湖畔群架也只是小小的斗殴而已,不会伤到人命,可是对方居然动用了军队和火铳就有点过分了,属于超出游戏规则的范围。哼,谁怕谁啊,就不信你敢真的开火,彭静薇分开众人,挺胸站到前面:“有种你就朝这打。”孙纲唯恐二小姐有失,赶紧冲上去护住她:“有话好说嘛。”可是旅宋水兵却不给他面子,伸手就要推开他去绑彭静薇,小霸王孙纲是什么人,哪里容得别人近身,手上施力将两个水兵撞到一起,这下可惹了麻烦,旅宋水兵们一起扳动火铳的击锤,军官也举起了指挥刀,眼看就要发生流血事件!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厉喝:“住手!”众人一起转头,原来是刘子光匆匆赶来了,他穿着进宫面圣的蟒袍,连大氅都没披,骑着一匹快马风驰电掣一般奔过来,滚鞍下马,满脸怒色道:“这是干什么!都给我把火铳兵器放下!”
旅宋水师的带队军官赶忙下令:“全体都有,下刺刀,铳上肩。”水兵们干净利落的把刺刀摘掉,火铳背到了身后,南厂番子们和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也把刀枪丢到地上,刘子光怒气未消,依然吼道:“都长本事了是吧,学会打群架了是吧,你们是朝廷官差还是地痞流氓!”
所有人吓得膝盖一软,都跪了下来,喊什么的都有,南厂这边的喊侯爷恕罪,五城兵马司的喊大帅饶命,旅宋水兵喊国公爷我们知罪了,整个现场只有彭静薇和赵雯一伙人依然站立着,彭静薇看到刘子光满面怒容,心里不住打鼓,心道这回惹麻烦了,扯一扯身边的刘小猫想拉她一起蹲下暂避锋芒,可是手伸过去却拉了个空,刘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牵着小天蓬溜了,“这死猫真没义气!”彭静薇一边腹诽着,一边装出无辜的表情蹲了下去。
刘子光指着孙纲道:“你好歹也是个大档头,怎么净干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南厂是大明最高效的辑事厂,不是江湖帮派,也不是你孙纲的家丁,就这样随随便便拉出来帮人出头打架,南厂还有威信么?”
孙纲以头抢地:“卑职知罪了。”后面南厂番子也一起磕头:“属下知罪。”
刘子光道:“罢了,回去每人领十军棍,倘若再犯,开除出厂!都滚蛋吧!”
南厂诸人如蒙大赦,灰溜溜的爬起来,孙纲也不敢看二小姐,只是小声说一句:“二小姐你保重吧。”就带着众人溜走了。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还跪在地上,一个个头伏的很低,不敢看镇武侯,刘子光踱了几步,很痛心的说:“你们让我很失望,五城兵马司的职责是维护京城治安,无论什么人聚众闹事你们都有义务制止,而不是成为某一方的帮凶,本侯不是你们的指挥使,无权管你们,不过会知会钟大人,让他责罚你们,都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里丢人了。”
兵马司官兵们谢一声恩。捡起刀枪也灰溜溜的走了,彭静薇这边只剩下一帮家将,刘子光却没去管他们,径直走到旅宋水兵们跟前,说道:“明宋条约是怎么写的?水兵不得武装登岸!更不得与当地军民发生冲突,你们当两国皇帝亲自签字用玺的白纸黑字是废纸么?”带队的上尉低头道:“公爷,实在是事出有因……”刘子光打断他道:“我不听你的解释,你去和你们的将军说,问他这事该怎么责罚,还不赶紧走!”那上尉不敢再多说话,带着水兵们左右左的喊着号子排队走了。
刘子光看了看蹲在家将群里的彭静薇,又看看一脸傲气的赵雯,彭静薇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抬头,赵雯却毫不畏惧的望过来,一脸的无所谓,刘子光心里的火顿时又上来了,走到赵雯跟前道:“我怎么嘱咐你的,不要仗势欺人,不要无端生事,你就是不听,你当这是你们旅宋皇宫啊?我告诉你,进了我的府邸就是我的女人,再也没有什么女皇太上皇的,再不听话我直接拿大嘴巴抽你!”
听了这话,赵雯柳眉倒竖就要发飚,没等她说话,那位从小看着赵雯长大的太监总管先说话了:“护国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你这样和陛下说话的么?还不跪下!”
其实刘子光和赵雯说话一贯就是这样凶神恶煞的,赵雯一向海盗做派才不在乎这样的训斥,不过太监总管横插一杠子就不好了,惹得刘子光当场动手,一个大嘴巴就把他抽到地上去了:“阉人,有你说话的份么?”
在旅宋太监的心目中,护国公刘子光只是个驸马而已,驸马是什么?是皇家倒插门的女婿,哪有什么尊严可讲,所以他们这才敢仗势傲立,刘子光这一嘴巴打醒了他们,也提醒了他们这是毕竟是大明的土地,于是一帮太监宫女侍卫都战战兢兢的两腿发软,考虑是不是要跪下呢。
这一巴掌却惹起了赵雯的怒火,她也是个护短的人,总管太监照顾她多年,经常帮擅自出海游玩的赵雯打掩护,感情很深,刘子光打骂他让赵雯很不爽,她上前一步道:“好啊,连我的人也敢打,你是不是也要打我啊?”
刘子光被当面顶撞,气也不顺,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么?”说着扬起了巴掌。赵雯撒泼道:“好,让你打!有本事朝这打!我要是动一下都不是太祖皇帝的子孙!”说着将肚皮挺过来,赵雯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肚里怀的可是龙种,不但是刘子光的孩子,还是大宋的皇位继承人,刘子光顿时不敢乱动了,抬起的巴掌很尴尬的放到脑后挠了挠,哼了一声:“回家再和你算账。”然后转身走到彭静薇跟前。
彭静薇吓得大气不敢出,在刘子光的喝令下站了起来,怯生生的捏着裙角,小声道:“姐夫…不关我的事…”
刘子光心说你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么,整个一个惹祸精,他皱起眉头道:“看这架势,你打群架也不是第一回了吧,京城里你的名头也够响了哦,今天这个事情闹得这么大,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彭静薇急忙辩解道:“不是啊姐夫,是那个野女人,抢了我姐姐的卧房,还要我和刘小猫给他下跪…”话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刘子光一巴掌,没用太大劲,但是小女孩白白嫩嫩的脸上还是起了五道红色的指印。
“放肆,什么野女人!那是我新娶的夫人,你到底…”刘子光还没有骂完,彭静薇已经捂着脸痛哭着跑开了,顿时刘子光感觉自己下手重了,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只能板着脸站在那里继续发威,侯爵府的家将们多是铁卫老人,看见自家小姐哭着跑开心中不忍,几个胆大的抬起头用目光征询着侯爷的意见,刘子光无奈的扭头摆摆手,允许他们去追二小姐,又斥责其余的家将:“你们也是,二小姐疯你们也跟着疯,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点分寸!这个月的月钱全扣了!”之所以对待家将们宽松些,是因为刘子光觉得仆人帮主子出头情有可原,远比官兵出面打群架的恶劣性质要好得多。
处理了家将们,再回头去看赵雯,已经气哼哼的带着一干人等走了,高挑的背影一晃一晃的,有宫女帮她披上貂皮大氅,也被她一下甩开,看样子气得不轻。
刘子光觉得很失败,早在赵雯没来之前他就预感家里会不太平,没想到第一天就闹出这么大乱子,连停泊在长江上的旅宋水师都出动了,南厂和五城兵马司也跟着凑热闹,这个丑闻真够大,京城里藏不住事儿,恐怕今天晚上秦淮河畔就会讲起镇武侯家内乱的段子…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晚了,刘子光悻悻地对剩下的家将们说:“还跪着干什么,回府!”一帮人爬起来刚要走,管家刘福的马才赶到,这趟折腾可把刘福累坏了,他奔到侯爷跟前,翻身下马道:“侯爷,来了,终于来了。”
刘子光没好气的说道:“说清楚,谁来了?”
第六章 顾炎武和小明
管家刘福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答道:“老爷,是夫人回来了。”刘子光明媒正娶过的女人一共有三个,但是能被刘福称作夫人的却只有彭静蓉一个,听到夫人回来的消息,刘子光长出一口气,这个烂摊子终于有人收拾了。刘子光不善于处理家庭矛盾,往往越弄越糟,彭静蓉知书达理,聪敏贤惠,年龄也长些,有她出面梳理各方关系是最合适的了。
“夫人在何处?”刘子光急切地问道。
“是奴才在路上遇到的,听说这边有事已经过来了,奴才马快,所以先到一步。”刘福一边说着,一边回身一指,果然见一辆马车从远处赶了过来,正是镇武侯府的四驾豪华马车,两边还有骑士护卫着。
马车驶到跟前,帘子掀起,露出彭静蓉的笑脸:“怎么,妹妹又惹祸了?”刘子光长叹一口气,登上马车道:“边走边说吧。”
原来彭静蓉刚从苏州回来,已经将知名大儒顾炎武请出了山,现正下榻在报恩寺里,本来是想请老先生到侯爵府暂住的,可是人家就是不领情,非要住在庙里,这年头的文化人出门都喜欢住在和尚庙或者道观里,显示自己的清雅脱俗,彭静蓉也就没再强求,安顿完了顾炎武,回府的路上正遇到刘福,这才赶了过来。
听刘子光介绍了情况,彭静蓉蹙眉道:“老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各打五十大板啊,好歹你也问清楚原委再打骂不迟,虽说都是你刘家的媳妇,可赵雯毕竟代表了旅宋朝廷的脸面,怎么如此呵斥,妹妹固然顽劣,也不好随手就打啊,小丫头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刘子光傻眼了,道:“这可如何是好?”
彭静蓉噗嗤一声笑出来:“相公,我吓唬你呢,没事的,女人嘛,哄哄就好了,你不会说话不是还有为妻我嘛,放心好了,这事交给我,回头你去见见顾先生,忙你们男人的正事去。”
听了这话刘子光才放下心来,马车回到镇武侯府,两人携手来到后堂,发现先行来到的赵雯一行人正打点行装准备开路,刘子光奇道:“这是要去哪里?”一个太监答道:“公爷,陛下有旨,搬到我国使团驻地居住。”刘子光一下就急了:“怎么说走就走,这脾气也太大了吧。”看他又要发火,彭静蓉劝道:“相公别急,待我去和赵家妹子谈谈,你忙你的去吧。”
刘子光无奈,只好暂退,他还不忘问一声下人:“二小姐和猫小姐回来了么?”下人道:“一直没看见回来。”刘子光长叹一声,这家已经全乱套了,索性不管了,一甩袖子出门去见顾炎武。
顾炎武是当世大儒,但又不属于东林一党,学识渊博,品德高洁,在儒林中地位尊崇,请得他出山创办书院,定能和东林书院分庭抗礼,此人在满清入侵时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铁骨铮铮,掷地有声,经常为天下英雄所引用。他虽然才高八斗,但是不愿入仕,志愿潜心着书,教化世人,此番被请出山,不知道费了彭静蓉多少心血。
关于顾炎武的档案,彭静蓉整理了一个小册子,让刘子光临时看看以便谈话时候能不冷场,刘子光随手一翻,发现这位老先生确实和其他才子有所不同,他不但在文学、哲学方面颇有造诣,在诸如经学、史学、音韵、小学、金石考古、方志舆地以及诗文诸学上,都有较深造诣,建树了承前启后之功。他继承明季学者的反理学思潮,不仅对陆王心学作了清算,而且在性与天道、理气、道器、知行、天理人欲诸多范畴上,都显示了与程朱理学迥异的为学旨趣。撰述了《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肇域志》。他还提倡“利国富民”,并认为“善为国者,藏之于民”。他大胆怀疑君权,并提出了具有早期民主启蒙思想色彩的“众治”的主张。总之这个人很对刘子光的胃口,是个实用型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