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车走进梅园,只见这座园林绿树掩映,碧水荡漾,整座建筑毫无传统的中轴线概念,完全是随心所欲、浑然天成,感觉比魏国公府还要典雅些。
胡懿敏早在堂上等候多时了,旁边还坐着两位女子,一个是穿着及胸长裙,头上盘着面饼一样头发的异国少妇,一个是穿着白色长衫,头戴方巾的翩翩少年,见到彭静蓉和刘子光进来,胡懿敏让人看座上茶,然后向他们介绍道:“这位便是朝鲜国的内医正,朝鲜王钦赐在名字前面加”大“字的徐长今大人,徐大人精通岐黄之术,尤擅在人的头脸上做文章,刘总理的脸就要拜托她了。”
“原来是著名的大长今。”刘子光赶忙跟着彭静蓉一起给她施礼,心中暗想旁边那位唇红齿白的少年就是闵政浩吧。怎么看起来比大长今小好多。
大长今起身还礼,用蹩脚的汉语说了些谦虚客气的话,看起来很是谦卑恭敬。
“这位是咱们的通译,也是我的表……表弟,李君。”胡懿敏继续介绍那个白衣少年。
原来不是闽政浩,刘子光不由的多打量了这位少年两眼,个子不高,皮肤嫩滑,小脸肥嘟嘟的,红润的嘴唇好似鲜花,分明是女扮男装,不过人家既然介绍说是表弟就不好点破了。
一番寒喧客套过后进入正题,刘子光把脸部受伤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听了李君的翻译之后,大长今又仔细观察了刘子光的左脸半天,然后咿咿呀呀说出一串朝鲜话。
“大长今说了,替刘公子的脸换肤是一项大手术,但是并不算很困难,只需要把他身上完好的皮肤移植过去一块就可以了。不过她建议还是观察一段时间比较好,因为她看到刘公子的皮肤似乎和一般烫伤的人不同,一般烫伤的皮肤上是没有汗毛孔的,而刘公子不但有毛孔,而且还有新皮生长的迹象。”李君随即把朝鲜话翻译了过来,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能达到同声翻译的水平。
“当真?”彭静蓉和刘子光面露喜色,彭静蓉喜的是刘子光的容貌可以恢复了,而刘子光喜的是得知自己拥有再生能力,中午在琼斯博士那里轻易就治好了眼睛,现在又得知皮肤在缓慢生长,看来经过飞船改造的身体确实不简单。
“呵呵,当然是真的,大长今姐姐说的还能有假?”李君笑眯眯的说。大长今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谢过大长今了,也谢谢胡大小姐和李公子。”彭静蓉和刘子光喜形于色地给众人道谢。
“嘴上说谢谢就完了啊?那可不行,怎么着也得破费一下吧。今天为了给你家刘公子看病,我表姐把那些缠着大长今姐姐的贵妇人都给赶走了。”李君笑嘻嘻地说。
“李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刘子光今天心情实在不错,另外看这个粉嘟嘟的小丫头也挺可爱,一拍胸脯夸下了海口。
“嘿嘿,那你请我们去乱世佳人玩吧,听说今天董小宛有新歌表演哦。”李君摆出一副憧憬的神色说。
“想听董小宛唱曲直接把她叫来开个堂会不就成了,去那种地方不太好吧。”还是胡大小姐牛气,一般人想听董小宛唱曲那是难上加难,没有几百两银子,名士才子的头衔,根本连董小宛的面都见不到,到了胡懿敏这里,直接一句话请来做堂会。
“表姐,你当然能把人请来了,可是在家里听曲和在外面听曲的感觉可是截然不同的,要的就是那种红尘俗世的感觉,咱们不但要去,还要化装成男的去。哦,是你们化装成男的,我和刘公子本来就是男的。”李君小嘴一嘟,说出一番道理来。
几个贵族小姐去逛青楼,实在是很大胆的提议,刘子光当然没异议,在场的人年龄最大、最稳重的胡懿敏也不过十九岁,大家还都是少年心性,嘻笑了一阵居然都同意了,只有大长今身为外交人员,实在不方便在风月场合抛投露面,坚决推辞不去,众人劝了一阵见她实在坚决,也就不再强求了,几人一起把大长今送到府门。
胡懿敏这里有不少男装,看来平时女扮男装的事也没少干,彭静蓉和她的身材差不多,两人各自换了一套文士的衣服出来,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方步一迈,折扇一摇,赫然是两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李君拍着两个小胖手啧啧称赞:“好帅啊,表姐你穿上男装真帅,彭姐姐也不差,你们比南明四公子还帅呢,待会咱们三个就以兄弟相称吧。”
“那我呢,你们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大哥啊?”刘子光打趣道。
“刘公子是丑八怪,不能当我们的大哥,待会你就装成我们的书童吧。”李君安排的还真有意思,不但三个公子用一个书童,而且这书童还是个阴阳脸的丑八怪。不过大家嘻嘻哈哈的也不在乎这样的细节了。
“咱们这样去乱世佳人玩,传到大人耳朵里可不好,我看还是少带些家人吧,你也知道我爹,平时把我管得那么严,出来到梅园玩都要带几十个家丁,前唿后拥的实在没趣。”李君说。
胡大小姐也深有同感,平时为了维护日升昌的面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前唿后拥,虽然很有面子,可是缺少了一份自由,此刻既然李君提议,不妨试试微服出访的感觉。
主意打定,四人从梅园的后门溜了出去,叫了两辆紫光车行的人力三轮车,胡大小姐和李君合乘一辆,刘子光和彭静蓉合乘一辆,直接驶向乱世佳人。
这回去的是大乱,并非当初刘子光和小皇帝闹事的那条画舫,坐落在秦淮河畔的乱世佳人楼距离江南贡院只有几步之遥,三层楼阁雕梁画栋,门口站着八个衣着光鲜的龟奴,专门负责迎来送往。这些家伙都是标准的势利眼,看到两辆三轮车来到门口了都不去迎客,反而远远的跑过去迎一辆装璜精美的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个脖子粗短的胖子,一出手就是一叠一两面值的小额银票:“拿去喝茶。”众龟奴忙不迭的道谢:“谢六爷打赏,六爷是来听董大家唱曲的吧,楼上请,雅座帮您预备好了。”
坐马车的当然要比做三轮车的财大气粗,看到龟奴们的献媚嘴脸,刘子光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摸出一张十两的银票赏给三轮车夫,“公子爷,三个大子儿就够,您这十两银票我找不开啊。”车夫为难的说。
“不用找了,剩下的是公子赏你的。”刘子光不在意的一摆手,回头一看,胡懿敏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只不过她打赏的银票更多,足有一百两之巨!
两个车夫突然发了横财,兴奋的磕头谢恩,四人带着得意的神情看着目瞪口呆的龟奴,昂然走进乱世佳人,后悔莫及的龟奴们才醒悟过来,丢下六爷撒腿追过去:“四位爷,小的给您带路!”
第六章 八个观众的演唱会
大乱的面积远非小乱可以比拟,一楼赌场,二楼酒店雅座,三楼客房,能容得下上千客人,自从柳如是柳大家被礼部尚书钱谦益娶回家之后,董小宛就成为乱世佳人的头牌,在整个秦淮河畔也只有怡红楼的陈园园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合称为秦淮双姝,既然是有身份的一姐,那就不能随随便便登台献艺,每个月董小宛只唱一次,而且每次只限两桌,也就是八名客人在房间里欣赏琴声歌艺。于是这八个名额就是了大家争夺的目标。
想要成为这八个客人之一的条件非常苛刻,钱和社会地位缺一不可,虽说现在大明朝讲究士农工商一律平等了,可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还是在大家的心中根深蒂固,青楼方面也希望多接待一些既有钱又有身份的风流才子,以此提高乱世佳人的格调,那些名满天下的才子们喜欢一边喝酒一边听曲,喝醉了便拿着狼豪在雪白的粉墙上泼墨作诗,何等的风流畅快啊。
刚才进门的这四位公子貌似就属于乱世佳人最欢迎的客人种类,除了那个阴阳脸之外的三人都是俊俏非常,出手又是豪阔,只是有些面生,看来是外地来的富家公子,龟奴们脸上甜得能滴出蜜来,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把四人领到楼上。
先前那位马六爷见此情景不满地哼了一声,右手摸出折扇哗啦一声展开,左手中两个鸡蛋大的铁胆转得更加飞快,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其余的龟奴赶忙过来招呼:“六爷,您老可有日子没来了,都想死小的们了。”
被称作六爷的这位矮胖子头戴方巾,身穿宝蓝长衫,一副文人打扮,出口却是极其粗俗:“呸,你们这帮狗奴才想六爷做甚?楼上那帮姑娘们想六爷了才是真的,闲话少说,爷今天是专程来听董姑娘唱曲的,赶快头前带路。”
“六爷,位子帮你留了,不过想听董大家唱曲还得排队…”龟奴赔笑着说。
“哼,不就是要银子吗?六爷旁的不多,银子有的是。”六爷甩出一张大面值的银票说:“叫老鸨给爷安排个位置。”
“六爷,您这银票可有点烫手,小的不敢接,今天能进董大家绣房听曲喝茶的只能有八位客人,而且必须由董大家本人选定,老板娘也不能作主啊。”龟奴往回退缩着不敢接六爷的银票。
“哎吆,这不是我的马六哥么?冤家,你还知道来啊。”话音刚落,二楼的门帘掀开,一个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扭着屁股走下来就去搀马六爷的胳膊,还在上面狠狠掐了一把。
“金花姐姐真是风韵犹存啊。”马六爷拽了一句成语出来,顺势揽住老鸨赛金花的细腰,一起往楼上走,“今天你六哥心情不好,专门来听曲的,待会你帮我安排个位子,要多少银子一句话。”
“六哥你看,这儿都是来给董大家捧场的客人,怠慢了哪一个奴家都不好交代啊,您就别难为奴家了。”赛金花也不敢接这个招。
“哼”马六爷不再搭理赛金花,自顾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观察起周围的人,今天来的人还真不少,整个二楼都坐满了,有衣着阔绰的富商,有长衫方巾的文士,老的少的,文的武的,俊俏的,粗鄙的,样样俱全。
“董大家的歌艺真是绕梁三日,余音袅袅啊,在下上个月有幸在绣房外面听到一点点,回家后茶饭不思啊,今天早早过来,就为了再听到仙音。”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摇头晃脑的说。
“拉倒吧你,董大家的绣房隔音效果那么好,你能听到个屁,大爷我以前在小乱画舫上倒是听过一次,那真是比百灵鸟唱得还好听,听说最近董大家又研习了西洋声乐,只怕是比以前还要好听百倍呢。”同桌一个富商毫不客气地反驳着书生。
“哼,以前听过有什么了不起,听说董大家选的客人都是在下这样的风雅之人,象阁下这样浑身铜臭味的商人,恐怕是听不到了。”书生反唇相讥。
“董大家不光曲唱得好,人更是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粉中带红,娇中带怯,正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能见佳人一面,实乃人生幸事哉。”一个须发皆白的酸儒捋着胡子,用缺牙漏风的嘴说着。
呸,就凭你们这帮人也想见董小宛,吃屎去吧!马六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心中鄙夷道。想我堂堂京城黑社会的头面人物,人称震西门的马六爷,旗下车行渔行的大生意做着,几百个小兄弟使唤着,居然和你们这帮垃圾一起排队,真是耻辱!
正在乱糟糟之际,董大家的珍珠门帘一挑,一个窈窕身材的小姑娘款款走了出来,众人顿时静了下来,上百双狼眼死死盯住小姑娘。
“请各位客人自报家门,我家姑娘会从中选择八位客人,其余的就请到别的姑娘那里去吧。”小姑娘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
这是董大家定下的规矩,客人自报家门,她在门帘子后面边听边看,挑选自己中意的客人,这些规矩客人们都是清楚的,所以井然有序的按照桌子的牌号开始自报家门。
“我乃户部张员外郎之子张松,特来聆听董大家仙音,还望首肯。”一个瘦瘦的小伙子站起来说,顿时四下一片嘘声:“员外郎这么微末的官职还拿出来显摆,真不知道丢人二字怎么写的。”小伙子看来没怎么来过这样的风月场合,一张瘦脸涨红着也不辨驳,悻悻地坐下了。
“在下是淮南梅家的梅若虹。”
“小生是太学生罗觅欧。”
“我叫王老五,南城的福顺绸缎庄是我的产业。”
众人挨个报上自家的名号,帘子后面毫无动静。
“复社四友给董姑娘问好了。”靠中间的一张桌子上站起四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人,挨个朗声报出了自家的名号:“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陈贞慧。”
门帘后面传出一声低低的惊唿,然后是一个如珠落玉盘的美妙声音:“原来是名满天下的江南四公子,快快有请。”
四人在大家妒嫉的目光中昂首步入绣房,外面一阵喧哗:“竟然是江南四公子来捧董大家的场,难怪报名还没结束就被请进去了,咱们还真是不能比啊。”
进去了四位,还有四个位置呢,自报家门的活动继续进行。
接下来的都是些寻常的官宦子弟,富商公子之类的人物,帘子后面依然静悄悄的没有动静,李君看到江南四公子进去的时候眼睛都直了,拉着胡懿敏的袖子低声说:“表姐,是江南四公子哎,咱们一定要进去,和四公子一起听曲儿。”胡懿敏没好气地说:“怎么进去?难道说我是日升昌的大掌柜?说你是长信侯家的小姐?”李君吐了吐小舌头说:“姐姐一定有办法的。”
逐渐轮到了刘子光他们四个人这一桌,胡大小姐站起身来说道:“我等四人是外地的学子,平时对词曲有些研究,今日专程到此就是想和董大家探讨一番我朝音律的发展方向,还望赐教。”
帘子后面微微发出些声音,站在外面的小姑娘看了他们四个人一眼,然后进房说了些什么,随即又出来说道:“请大家继续。”
一片嘲讽之声响起,“外地穷书生还想混进去探讨词曲,真是想见董大家想疯了。”
李君失望地撅起了嘴:“好像没戏啊。”
胡懿敏微微一笑:“等着看吧。”
后面就轮到马六爷,他清清嗓子,故作风雅的把折扇甩开,中气十足地吼道:“震西门马六在此。”然后得意地看着周围几个人胆战心惊地把椅子搬的离自己远了些,心想我马六爷的名声还是有点分量的嘛。
稍停了一会儿,帘子后面再次发出那个悦耳的声音:“请四位外地学子进绣房,其余的客人请自便吧。”
顿时一片愤愤不平的吵闹声,江南四公子进去也就罢了,可是这四个毛头小子既不是出身显贵,又不是名闻遐迩,凭什么就能比其他的人强呢?最生气的就是马六爷,他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名气,一定能得到董小宛的垂青,哪知道居然被四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地小子抢了机会。
“老子一秒钟几十万两上下,在这干等了半天一句请便就想打发?未免太不给我马六爷面子了吧。”马六一拍桌子,手中两个铁胆转得更快了。“那四个小子!我看你们今天敢进那个门!”
乱世佳人的后台很硬,马六不敢把气撒在董大家身上,只好拿刘子光等四个人开刀。
“”就进!我就进,看你能把我们怎么着?〃李君初生牛犊不怕虎,冲着马六爷做起了鬼脸。
“臭小子,看爷爷不打死你!”马六手里的扇子可是铁骨的,铁胆也是暗器,要是真发起飚来,那四个书生肯定要死得很惨,周围知道马六爷名气的纷纷闪避,生怕被鲜血溅到衣服上。
这个震西门马六应该就是和紫光车行抢地盘的那个马六吧,刘子光冷冷地站出来挡在李君前面,右手按在了腰带扣上,今天出来玩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