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下楼了。
回到了建筑工地,建筑工头被老王头炒了鱿鱼,他大为光火。
他嚷嚷:楼这就封顶!你说不干就不干,我怎么弄?都跟你似的,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这活怎么干?你这么大年纪,怎么没点脑子!
老王只是闷着头不说话。
工头说:你走也成,这工资给不了全额!再加上误工损失,只能给你300块钱!这还得从买料的钱里面给你抠出来!你看看,我对你可算是仁义吧,谁半道上走还能捞着钱?你是独一份!
然后就是叹息:哎,你这一走,我还得另外找人看料,老王啊,你可是坑死我了!
老王说:对不住了。
工头说:算了算了,你也这把年纪了——我说你这是干啥?干得好好的,不干了,找着更好的差事了?还是回家娶媳妇去?
老王说:都不是,我有点事。
工头说:你一个老光棍你还有啥事?
老王又沉默了。工头见实在也套不出老王的话,叹口气,从钱包里数出三张百元大钞,甩了甩,放在桌子上:给你!象我这么冤的工头天底下也是独一份!
老王把钱收起来,说:对不住了。
不要说工头大为光火,老耿和老李也是怒不可遏,他们没想到老王没商量的自己做决定辞职不干了。他们三个从十年前出门打工就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而且有什么事,都要一起商量的。这次老王辞职不干简直太出乎他俩的意料之外了。
他俩找到老王就一顿狂轰乱炸:你到底咋想的?说不干就不干,也不和俺俩商量,你还是当哥的不?
老王说:我要去凭祥。
凭祥?两个老兄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界。
老王说:那是我打过仗的地方。他说起来那个地方,整个胸膛都充满了怅惘。
我这一辈子就当了三年兵,就是在那个地方当的;就这三年兵,还捞上了仗打,就是在那个地方打的;我当了三年兵,就认识我排里那些人。他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那些人一多半都埋在那个地方,我每天都想回到那个地方去,去看看他们。。。。。
他哽咽着:。。。。。原想着和小张班长一块去,谁知道小张班长又。。。。。。他说死了要埋在凭祥,我也没法跟他去看看,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啥样了,我想了,他要是走了,一定会埋在凭祥,他要是没事了,就一定会到凭祥找我,我就先去,只要在凭祥,早晚还能见到他。
我早不想这样靠着了,我发过誓,要给他们守墓,我们班就我一个人了,年纪也到了,这一辈子也就这一件事了,现在不去啥时候去?不能再耽误了,打工哪里都能打,我还是到凭祥守着去吧。。。。。。
两个老兄弟意识到老王不可能留在济南了,他们怎么也不会说服他了。
他俩相互看看,产生了同一个念头:要去,都去!
老王说: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到哪里都一样,你们不一样,拖家带口的——我准备扎根到凭祥了。
老耿和老李都沉默了。
老赵的婆姨听说老王辞职不干,也吓了一跳。她说:不是因为我吧?我在你这里白住了这么长时间。。。。。。
老王说:不是。是我想去凭祥。
老赵婆姨听老王要去凭祥,泪就下来了:他叔,你这次把俄带去了吧!
老王手足无措,那怎么行?
老赵婆姨含泪说:俄知道那个地方,俄娃他爹就埋在那里,俄就想亲口告诉他一声,俄娃长大了,考上大学了。。。。。。
老王说:嫂子。。。。。。
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钱了,别说去广西边境那么远,就是回一趟老家也很困难。
他说:嫂子,你先回家,等我一年,我保证把你接去!
老赵婆姨说:一年?为什么?
老王说:我到了凭祥,就不回来了。
老赵婆姨一愣:你?
老王说:我去等小张班长。以后就给战友们守墓。
老赵婆姨看着他,泪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兄弟啊,你这一辈子就这一件事?就为了你这些战友?
老王点点头,弯着腰从工棚里走了出去。
就这一件事。他想。
赵洪波和小耿子决定跟着老王叔去凭祥。
老王摇摇头,你们跟着我干啥?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还有你们的事。洪波刚考上大学,小耿子眼看就要开学,得考大学。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当兵去!不上学了!
老王眼一瞪:胡说!又不打仗,当兵干啥?这年月上学要紧!都别在这里瞎胡闹了,都别去!都等着开学上学去!
他气哼哼的不再理会两个孩子的纠缠。
在一个青雾弥漫的早晨,建筑工地上还在丁丁冬冬作响,建筑工人在忙碌着。建筑工地上涌出老老小小几个人,他们拿着行李,坐上出租车,向火车站赶去。他们到了车站,赶紧下车,匆匆跑到济南火车站候车厅,到处寻找着谁。
一个人问了一个服务员,失望的跟其他几个人说:根本没有直接到凭祥的火车。最近能到广西南宁。而且这个时间根本没有车!
其他几个人都灰心丧气的说:那他怎么走的?坐汽车?
大家又都跑到附近的长途汽车站询问,回答说:今天没有去南宁的长途汽车。
大家真的纳闷了:他到底怎么走的?
与此同时千佛山脚的公路上一辆满载大包小包的自行车出现了,骑车的人是个上岁数的民工打扮的人。
在这附近,许多晨练的人跑到山上喊山,无论男女老少,到山上那么一喊,浊气下降,清气上扬,也是一种养生之道。
那个骑车人显然不是来晨练的,他顺着公路就往西骑,行色匆匆。
这时有人在山上喊山了:哎——哎——来啦!
骑车的人仰着头,看看山上浓密的柏树,晨雾正渐渐散去,山中兴国禅寺说佛乐声袅袅传来,他不禁也高声喊起来:哎——哎——走啦!上路啦!
这一嗓子喊出来,他笑了,开心得仿佛变成了一个顽童。
山上的人仿佛也在回应:哎——哎——
骑车的人就是老王,他深思熟虑了两天,好好计划了一番,决定骑自行车去凭祥。他想,我慢慢骑,总能到了。他算过了,从济南到广西凭祥行车路线大约五千里,按每天行程一百里,要不了两个月就能到了。
这几天,他又当起了侦察兵,当侦察兵时期学习的那些知识又重新运用上了。他偷偷买来了全国交通地图,制定了行车路线。还买了军用指南针、多用刀、手电筒,都是他当侦察兵时常用的东西。
他的头脑从来没这么精密的打算过,他怕老耿他们知道他的计划,一切装备都是偷偷准备的。
他悄悄请人改装了他的那辆老式飞鸽牌自行车,使它能够结结实实的承载他的行李。其实作为一个单身汉,他的家当并不多,就是被褥、衣服什么的。他专门买了一大块塑料布和一个雨衣,预防下雨天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铝锅,一个快餐盒,一箱方便面,还有几斤小米,都是准备路上吃饭用的。
值得一提的是,他还准备了一个军用水壶。他很喜欢这个军用水壶,它简直和他当兵时用的那个水壶一模一样。他把它放在车前筐里,装了满满一壶的水。其实他对自己的耐旱能力很有信心,那都是战争时代赐予他的秉赋。但是他看着这个军用水壶,心里觉得特别踏实。这个水壶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储水工具,还是一种象征。看着它,他就觉得他又成了一个兵,他即将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即将回到他的战友身边。
他准备好了一切,这一天凌晨两点,他出发了。
他悄悄推出自行车,把行李捆扎好,回头看看他工作和生活了大半年的工地,骑上了自行车,上路了,开始了他横跨半个中国的行程。
在数年之后,很多年轻人开始热衷骑单车旅行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在多年前有一个人创下了50天骑车横跨中国南北的创举,他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他也不懂“意义在于过程”,他只是想到达那个目的地,如果他懂哲学,他也许会说“意义在于结果”。他只想达到那个地方,那个二十多年他朝思暮想的地方,那个他呆过两年多却一直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的地方,他知道他只有回到那个地方,他的心才不至于那么痛、他才不至于每天夜晚都从血色的梦中惊醒;他只有回到那个地方,他才有希望再见到他的小张班长,才能实现他当时和战友们一起发下的誓言。他要给战友们守墓,他要永远和他的战友们在一起。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五章 凭祥 第一节 匠止烈士陵园
匠止烈士陵园
老王没有赶上张晓军的葬礼。
当他出发一周之后,凭祥匠止烈士陵园里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这是对越反击战争结束多年后第一次有人葬在匠止烈士陵园,引了很多老百姓围观。大家都猜测着死者的身份,是什么人要葬在这里?这可是二十年前那场战争中阵亡将士的安息之处。
这座陵园已经比老王年轻时最后一次拜别的时候变化了许多。年纪稍大的凭祥人还记得当年中央军委专门选址重建了匠止烈士陵园,据说这是凭祥安葬死者风水最好的地方,三面环山,风景幽静,可以让英雄们静静的安息。
陵园迎面站着一个军人的石立像,仿佛一个哨兵,守卫着安睡的军营。它的两侧有一对石狮子,默默守护着肃穆的烈士陵园。几乎每年清明节都有政府组织的大型扫墓活动,祭奠烈士。几乎每天都有人来看看这些安息的英灵。但是像今天这样宏大的葬礼可以说从上次修陵园之后再没有过了。
驻扎边防的老部队来了,武警部队来了,全副武装,列成两个方队站在了石像前面那个空地。一些肩膀上扛着金星的军人站在队列的最前排。他们把巨大的花圈一个个抬到石像下面,石像的下面,放着一个覆盖着五星红旗的骨灰盒,骨灰盒上面有一桢小小的照片,那是年轻时代的张晓军。
一个军人含泪诵读着悼文,说明烈士的功勋。人们渐渐听明白了,这是一个迟归的烈士。他许多年前在这里打仗,他的老战友都葬在这个烈士陵园,如今,他回来了。
骨灰盒下葬的时候,一个军人高声命令:敬礼!鸣枪!
一百多条枪向空中叩动扳机,子弹呼啸着向天空射去。许久没有听到枪声的凭祥人都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真的,有二十年没听到这种密集的枪声了。人们唏嘘着。
张晓军的骨灰盒葬在了他的战友的旁边。他们的墓碑形状一样,大小一样,石碑上上端都有一个鲜红的五角星,这颗星,曾经在他们头上闪烁,现在,它依然照耀着他们。
边防部队列着队回去了,武警部队的官兵也回驻地去了,看热闹的人们散了,匠止烈士陵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在新竖起来的墓碑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军人还在久久的伫立着,没有离去。他肩膀上扛着两条金穗三颗星,穿着将军礼服。
泪水从他纵横交错的皱纹间流下来,他浑身都颤抖。我们从他的脸上还能看见战争的痕迹,一条疤痕在他额头上若隐若现。
青松翠柏里静静环绕着烈士的陵墓,山风轻轻吹过针叶间,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轻声说话。
那个老军人走后,从一丛松柏后闪出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走到将军刚才站过的地方,艰难的跪下来,抚摸着石碑上的照片,泪如雨下。
班长,你来了。。。。。。他喃喃的说着,哭倒在墓碑上。
太阳西下,黄昏悄悄降临。
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子跑进烈士陵园,大声地喊着:阿爸!回家吃饭啦!
她在空荡荡的陵园里跑来跑去,找寻他的父亲,终于在那个是新树立的墓碑前找到了已经睡着的父亲。
她喊了一声:阿爸。。。。。却不敢走上前,她的父亲趴在那个石碑上睡着了,表情那么痛苦,满脸都是泪水。
她含着泪轻轻的蹲下来,想给阿爸抹去泪水,谁知轻轻一碰,阿爸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了自己乖巧的女儿,有点难堪的笑了笑:来了?
女孩子说:回去吧。她把父亲搀了起来,扶着他站好。
女孩子的父亲站好了,努力站得笔直,向墓碑敬礼,那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知道吗?我们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女孩的父亲说。他是我的班长,第二个班长,他刚归队。。。。。。
女孩子含泪看着墓碑,墓碑上张晓军年轻的容颜透露着那个时代的豪情。
阿爸!她轻轻唤着父亲。
女孩的父亲使劲抹了一把脸,说:走吧。
他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他的女儿想要扶他,他却把她甩开:我能一个人!你没看见班长他们正看着我吗?
女孩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泪如泉涌:阿爸!
女孩的父亲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向陵园门口走去。
太阳落得还剩下一点,仿佛熔炉中最后的余烬,隐隐的闪烁着,等它熄灭了,黑夜也降临了。
此时,老王正在一条国道上骑着自行车赶路。
他按照夏季行军的规律,晚上赶路,白天休息,最大程度的做到节省体力,提高行军效率。
他刚刚吃饱睡足,身上重新蓄满了力气,准备今夜要赶到下一个目的地,一个村庄。
他给自己订计划,每天只赶80公里左右,总是到有人家的地方休息。
清晨,老王正在四千里之外的一个村庄里停了下来,他推着自行车在这个小镇唯一的大路上走着,在地里干活的村民都好奇的看着他,一些狗追着他狂吠。村庄里一些人端着饭碗,站在路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老王看见这样的村庄就想停下来,这样的村庄太象他的家乡了。他很累,他需要休息,他也需要说话。
他一走进村民的视野,村民们都停止了聊天,好奇地看着他。
他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村民跟前说:给点水,行吗?那个村民打量了一下他,点点头,嘴里还嚼着饭,说:进来吧!
老王把自行车停好,提起军用水壶,跟着那个村民进了院门。
院子里村民的家人热情的给老王灌了满满一壶开水,还盛了满满一碗饭,老王说谢谢,有水就成了。
村民们好奇的问他是干什么的?怎么载那么多东西,要到哪里去?
老王说明自己要骑自行车去广西,纯朴的村民们都震惊不已。他们围着老王问这问那,问到老王睡哪里,老王说随便在地上铺上塑料布,铺上席子,搭上蚊帐就能睡,村民们都纷纷说:那能睡好吗?
老王摇摇头说,我还是睡外面吧,反正天气那么热。
他喜欢室外露宿。这几乎是他战争期间留下的后遗症。躺在坚实的大地上,聆听着人间的各种微细的声响,他很快就忘记了疲惫,他觉得无以伦比的踏实。
他数着他经过的村庄、城市,计算着到达下一站的时间。很奇怪的是,自从他开始了这趟行程,他已经不再梦到战火纷飞的血与火,他也会梦到战友们,但是总是停留在新兵连时期那个时光。
总是梦到新兵的他和战友们进行野战训练,连长高鹤的厉声命令在他耳边一直回响,目标,十点钟方向,石莲山主峰,全速前进!于是他就开始跟着战友们一起朝前方那个好像一朵莲花似的山进发,马卫东、周正、陈春来、老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