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钱不离勒住战马,扫视着面前几十个士兵,他们每一个人都象从血海里爬出来的一样,从头到脚,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他们身上的铠甲也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或丢了头盔、或掉了肩甲,甚至有士兵的胸甲都被打散了,象一把古怪的扇子一样在胸前晃来晃去,还有的士兵只穿了一只靴子,走起路来都是一高一低的。
他们这是经历了一场怎样的苦战啊!钱不离轻叹了一口气:“报上你的名字。”眼前的人声音嘶哑,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已经凝固发黑或新鲜的血块,单凭着外观和声音他认不出来这个人是谁。
“末将李霄云。”李霄云必恭必敬的说道。
“李霄云……”钱不离又扫视了一眼:“你带着多少人出来的?”
“末将只带了一百人。”
“你的胆量倒真是不小……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
“是的、大人。”
钱不离刚才扫视了两眼,他知道面前这些士兵已经不足七十人,对付流寇也损失了自己从雪原城带来的老底子这多多少少让钱不离有些心疼,不过钱不离知道事情都有两面性,这些从血战中幸存下来的士兵绝对比战前更加坚韧、更加顽强,所谓的老兵都是这么一点一点从血与火中熔炼出来的,而且钱不离阴谋掀起战乱的另一个目地就是为了练兵。
“你们都是勇士!难得的勇士!”钱不离顿了顿:“李霄云,记住你的人,等回去之后把他们的名字禀报上来,我要给你们每个人都记功一次。”
“多谢大人。”
“应该是我多谢你们!”钱不离摆了摆手:“好了,你们就地歇息吧,不用那些拘束,嗯……我说了,不用这么拘束!难道你们里面没有和我一起喝过酒的人么?”
“大人,我和您一起喝过。”一个士兵站了出来。
“哈哈……好、好,那你给他们做个榜样吧!”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跑到桥头处,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其他的士兵有样学样,都散了开去,有坐的、有躺的、也有趴着的,那是因为他伤到了屁股上,坐不下去也躺不了。
钱不离翻身下马,走上前拍了拍李霄云的肩膀:“也真是难为你了,让你带着一千人抵挡方老生所部,你做得很好、确实很好!”
“不、不,大人,末将无能!”李霄云有些惶恐的说道:“末将折损了这么多人手,末将……”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钱不离笑了笑:“不过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的夜袭打得很好,如果你带着本部的所有人,能不能在夜袭中击溃方老生?”
李霄云暗中计算了一下,按照刚才方老生所部的战力,如果自己真的把所有士兵都带过来,就算分出一百人看守俘虏,他也有把握在夜袭中击溃方老生!想到这里,李霄云点了点头:“能。”
“那你为什么不带着所有的人来呢?你不要紧张……呵呵,我只是和你商讨,不是在责怪你。”钱不离笑着说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命令是让你牵制方老生所部,死守白龙渡,所以你才不敢放弃白龙渡的?”
李霄云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的,大人。”
钱不离轻叹了一声,回头望去,王瑞的骑兵队此时还没有赶上来,其实王瑞应该比钱不离先到彩虹桥,但他已经把自己的本部骑兵散了出去,四处追击、招降溃兵,在黑漆漆的夜里,这是个费力气也费心的活。
李霄云听到钱不离叹气,整个心都悬了起来:“大……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有做错。”钱不离温和的一笑:“我的意思是……你做得很好,但你可以做得更好,来,你坐下吧,我们坐下细说。”说完,钱不离很随便的坐在了台阶上。
李霄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很听话的坐下了。
“我们做个假设,如果你放弃白龙渡,带着所有的兵力夜袭方老生,会怎么样?”
“可是……白龙渡不要了?再说如果方老生是佯动的话,我不是正好上了他的圈套?”
钱不离沉默了一下,其实在战前他就有个设想,放方老生渡河,然后把方老生围歼在白龙河畔,可惜这个世界的通讯太不发达了,如果把方老生过早放过河,而钱不离又分身乏术的话,就会给福州府带来巨大的危害。
“霄云,你现在不要拿我当统领,我们推心置腹的说,如果我没有下令让你牵制方老生、死守白龙渡的话,这一仗你会怎么打?”钱不离用诚挚的目光看着李霄云。
李霄云深思起来,半晌才抬起头:“我会向彩虹桥加派斥候,同时下令全军歇息,如果方老生确实去了彩虹桥,我就带着全军急行军,在凌晨奇袭方老生的营地,从时间上来说……来得及。”
“那你的白龙渡就不要了?”钱不离笑了起来。
“我可以故布疑阵,就算他们真的敢渡河占领白龙渡,在不知我军动向也没有方老生命令的情况下,也不会轻举妄动的。”李霄云的神色轻松起来:“到时候大人的骑兵队赶到,正好可以把他们歼灭在白龙河畔。”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钱不离道:“命令是死的,战情却总是在不断的变化,做为一个将领必须要头脑灵活、学会便宜行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就是这个道理。”
李霄云一边思考着一边点起头来。
“这一仗我们的对手是战力非常脆弱的流寇,所以我们赢了,如果方老生所部是战力强大的正规军的话,而你还是坚守在白龙渡口,就算我们最后能赢,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是……”
“这还是指对方的将领和方老生犯了同一个错误,分兵!如果对方学了你的想法,在对岸故布疑阵,其所有兵力夺取彩虹桥的话,大败的就应该是我们了。”
“身为将领,最重要的就是灵活,狡如狐、疾如风,善于出其不意,将来你们都是鏖战一方的大将,墨守成规是绝对不行的!”钱不离用一句暗示结束了自己的说教,其实他心里对李霄云的能力很满意,骑兵将领有杜兵、王瑞,新来的关誉东看样子能力也不错,稍加锻炼之后也可以放出去;但步兵将领就急缺了,除了一个任帅外,钱不离找不到另一个可以挑起大梁的人,虽然任帅极力称赞李霄云善守,但钱不离需要的不是善守的将领,难道一辈子都窝在福州不成?大丈夫岂能偏安一隅!!
不过打仗这种东西不是自己一教,对方就可以明白的,需要他自己去领悟,在胜战中悟、在败仗中也要悟,至于他最后能变成什么样的将领,全要看他个人的领悟力了,不过担子么……还是要往他身上加的。
就在李霄云的沉思中,王瑞部已经缓缓向彩虹桥一带集中了,虽然他们第二波次的进攻紧随在杜兵身后,不过还是有不少方老生的士兵趁着夜色逃走了。
钱不离扫了一眼俘虏的大概人数,就知道将来让贾天祥头疼的麻烦是避免不了了,这些逃走的贼寇如果不敢回归故里的话,只能在山林间靠着抢掠为生,除非是能活抓方老生,借助方老生的名义招降他们。
“大人!”王瑞从战马上跳了下来,恭敬的向钱不离施礼道:“末将没能找到方老生,他应该是逃到彩虹桥那边去了。”
钱不离点点头,看似无意的扫了王瑞一眼。钱不离知道一件事,事必躬亲是要累死人的,所以他决定在杜兵和王瑞之间选出一个骑兵队的主将。王瑞的才能也不错,可惜这里面有一个制衡的问题,贾天祥已经总领福州的政务了,王瑞又是贾天祥的远房亲戚,如果让王瑞担任骑兵队的主将,钱不离总有些不放心,毕竟在那数千年的历史中,钱不离见识过无数的权力倾扎,他不想让自己也成为其中的牺牲品。
此次钱不离故意让杜兵总揽大功,是一种微妙的暗示,杜兵立下两份大功,可以很自然的在将衔上高升一步,而王瑞只是收容、捕杀溃兵,他的功劳只能在功劳薄上暂记一笔。
钱不离不想过问政事,因为他的兴趣只在战争上,不过如果比起权术来,钱不离自认绝不会输于贾天祥!权力架构最稳定的形势是三足鼎立,在步兵中以任帅为主,此刻再收服一个李霄云,加上他刻意扶植的土族当地势力,或以浮梁为首、或以孟铁头为首,步兵的架构算是稳定了。
在骑兵中有杜兵和王瑞,等到他收服关誉东之后,骑兵的架构也就出来了,当然,如果他对关誉东不放心,关誉东也就只能继续做他的参谋了。
钱不离可以信任他的部下,但不会因为信任而放弃应有的制衡,没有一个上位者的地位是建立在感情之上的,理智是所有上位者的基本证书。
正文 第一百章 慑服
不提王瑞带着自己的本部骑兵整顿抓来的俘虏,钱不离正躲在一个角落里闭目养神,连日来的奔袭对那些能征善战的骑兵来说不成问题,不过钱不离有些吃不消了,所以他不会放过歇息的机会。程达等亲卫围在钱不离身边,靠得近的,从战马上跳下来站在钱不离身侧,离得远的就驱使着战马在附近来回溜达,自从钱不离上次‘遇刺’之后,他的警戒待遇就严得不能再严了。
不知哪个士兵高喊了一声:“杜将军回来了!”
钱不离睁开眼睛,寻着声音看去,彩虹桥的另一端走来了一片黑糊糊的人影。等他们走近之后,钱不离才就着火光看清来人,杜兵依然走在骑兵队的前面,不过在他马前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年人,那壮年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看样子腿上受了伤,但他的神态却很倨傲,嘴角处还挂着一丝刻意做出来的冷笑。
“快点!”杜兵也看到了众亲卫围绕的钱不离,他用手中的长枪在面前的壮年人背后不轻不重的抽了一下。
那壮年人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但他马上又直起身,把自己的脊背挺得笔直,鼻孔里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声。
“把人带过来吧。”钱不离对着程达挥了挥手,他看懂了杜兵的暗示。
程达带着一个亲卫迎上去,两个人先在那壮年人身上摸了一通,随后程达按住壮年人的肩膀,推搡着把他带到钱不离身前。
钱不离淡淡的看了过去,对方毫不犹豫的和钱不离对视着,他那睁得滚圆的眼睛,紧抿的嘴唇,挺直的脊梁,无一不在证明他的铮铮铁骨。
良久,钱不离笑了笑:“你是方老生?”
“明知故问!”方老生冷笑一声:“要杀要剐,大人还是给一个痛快吧!”
“在我面前你就不用演戏了。”钱不离的眼神很平和:“你能瘸着一条腿、忍着痛苦走到这里来,说明你还没有必死的觉悟!”
方老生的脸白了一白,随后反唇相讥道:“现在我的生死就在大人翻掌之间,可是大人却在和我说这些废话,看来大人也没有处死我的决心啊!”
“说的不错,我确实无心杀你,你可以自己决定你自己的生死,告诉我,你是想活下去呢、还是想死?”钱不离还无从判断方老生的性格,只是能在蛛丝马迹中看出方老生现在还不想死,所以他干脆把问题推回去,万一自己说话不小心,让方老生感觉自己受到侮辱,从而恼羞成怒,决意以死相抗的话,这可不是他钱不离想要的结果。
这下轮到方老生为难了,如果他再倨傲下去,就很可能惹怒对方,如果这就服软,那又太没有面子了,方老生脸色阴晴不定、变换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大人,我方老生既然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随大人处置吧。”
“我说了,由你自己选择。”钱不离又把球踢了回去。
“大人真是会说笑话,难道我说想活,大人就会放过我吗?!”方老生心有所动,开始试探起钱不离来。
“为什么不呢?”这种试探绝瞒不过钱不离的心机,他的眼神愈发的显得平和起来。
方老生的心防终于开始紊乱了,他可以做到不怕死,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主动去求死,千古艰难唯一死啊……方老生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一个答案了。
“如果你很为难,我们不妨换一个方法。”钱不离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还是听天由命吧,如果字那一面朝上,我现在就下令杀了你,如果图那一面朝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怎么样?”
怎么能用投硬币的方法来决定自己的生死呢?命只有一条,岂能草率!方老生握紧了双拳,此时此刻只能有一个答案了,可倨傲的方老生又说不出“你放了我吧”这句话,他是一方的枭雄,不是一个地痞无赖!
“还没有想好么?”钱不离笑意盈然。
“方老生愿……愿……”方老生紧咬着嘴唇:“愿……降!”
“这是一个聪明人的回答。”钱不离微笑着收起了金币:“你没有让我失望。”
方老生的脸红了,他确实是不想死,不过他原来的设想是保持自己的气节,如果对方侮辱自己,他也不惧一死!如果对方能被自己的气节所动,不惜屈尊下交,百般劝服自己,那他正可以借坡下驴,一方面借机提高了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也不损自己的名声。谁知道结果虽然是同样的结果,但过程却完全被改变了,方老生的心越来越乱,而求生的意念却越来越坚定。
“大人,不过……我想大人应该给我一个承诺了!”方老生实在不甘心如此被动的完成交易,他想找回些颜面。
“承诺是应该的。”钱不离认真的想了想,他虽然不是一个什么可以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猛将,不过他确实可以如探囊取物般控制别人的思维走向,方老生这样没有太多见识的土包子更是没有反抗的余地:“我会给你你想要的。”钱不离这句话严格的说,是一句空话,无聊的承诺。
“多谢大人。”心气已丧的方老生下意识回了一句,不过这句空虚的承诺让他的心更加空虚起来,可惜方老生却意识不到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你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如果你不改正自己的缺点……方老生,我不妨把丑话说在前面,就算我一力保你,你也很难得到善终。”钱不离继续敲打着方老生。
“大人,您的意思……我不太明白。”谈判或做生意,和军队交锋一样,失去了自己的气势,只会变得越来越畏缩,就象此刻的方老生。
“你的野心太大了,总是在期求那些你不应该得到的东西!不适度的野心会把人带入绝境的。”钱不离用清亮而有力的目光凝神着方老生:“现在你愿意投降了,这是好事,明智的好事,不过我希望你能控制自己的野心,该给你的不用你说我就会给你,不该给你的我自然就不会让你得到!当然,这些都是我的希望,如果你认为你能欺瞒得过我,你可以在背后搞一些阴谋诡计,不过呢……机会只有一次,我是绝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
“大人,我……我哪里敢欺瞒大人!”方老生忙不迭的回道。
“好吧,我们先不谈这个了。”钱不离沉吟了一下:“你留在白龙河那边的人手还有多少?”
“还有千余五,大人。”
“你有把握招降他们么?”
“当然了,大人!”说起这件事,方老生极有把握的挺起胸膛:“我保证把他们一个不拉的招降过来!”
“趁着还有些时间,休息一下,等到早晨再去吧。”钱不离嘴角露出丝笑意:“然后我们抓紧时间回福州府,那里还有你的两个老朋友在等着你呢。”钱不离故意引开话题,就是让方老生轻松起来,接着再来一轮打压,这样才能真正慑服方老生,在方老生的内心深处,留下一个永远的阴影!
“大人说的是……”方老生惊讶的看着钱不离,朋友?哪个朋友?
“是浮梁和童林。”钱不离淡淡的说道:“浮梁已经愿意归顺我了,不过童林么……这种蠢货我是不需要的,我已经砍下了他的首级。”
方老生的人呆了一呆,眼中露出了惧色,当日他举兵之时,之所以不去投靠最强大的孙宗,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野心,另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