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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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啸-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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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淡发……”连她自身都迷惑不已,不知究竟该将自己定位在哪里?
  无论是人是虎,她都不知道该如何界定其中分别。
  “你是虎精,记得吗?头一回见面时,你不曾犹豫、不曾迟疑,更不曾迷惑,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你是虎精。”霍虓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坚定说着。
  相处短短数日,他已能了解她的心思。她太透明了,将她的情绪完整表达在脸上,无论是害怕孤独的恐惧或是排斥人类的疏离皆然。这样的她独存在深山林问,隔绝了虎群及人类的接触,然而,她本质还是偏似于虎,既然如此,他就要助她不迷惑、不存疑,别像他,变成一个“人面兽心”的……
  可笑!他甚至不知道该接的字汇是人,还是虎精。
  “我是虎精……”她喃喃重复着他的话。
  “对,而且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虎精。”他替她补上好些修饰的字眼,粗指滑过她白玉颊颐,“清澄的眼、细致的发、无瑕的脸蛋,哪里再找一只胜过你的虎精呢?”
  啸儿低垂的颊边涌上两朵粉嫩红云,嘴儿在笑。“你这安慰人的词真不害臊。”
  她心窝儿暖暖热热的,从没有人称赞过她异于常人的双眸、青丝及烙着陈年淤伤的脸孔,而在霍虓眼中的她竟是“漂亮的”!这让啸儿有丝小小的骄傲及大大的满足。
  “我这不叫安慰,叫——”
  霍虓唇畔的轻笑凝结僵硬,脑中蓦然闪过的七字成语令他愕然。
  情人眼底出西施。
  “叫什么?”她疑惑地觑着霍虓难得呆愣的表情,问道。
  “叫实话实说呀。”霍虓干笑两声,随即又恢复以往自然的浅笑模样,“对了,明儿个我得上你娘亲的坟前膜拜兼感谢。”
  “膜拜兼感谢?感谢什么?”她一头雾水。
  “感谢她生了只好可爱好可爱的虎娃娃呀。”霍虓的口气是十足哄小孩的调调,不过光瞧见她花颜上漾开的稚气笑靥,他知道——哄小虎精和哄小孩的招式是可以互通的。
  “明早我就带你去给我娘娘看。”啸儿喜孜孜地道。若是娘娘见着了霍虓,一定也会很喜欢他的!
  WW
  WW
  WW
  薄丝细雨犹如轻鸿柳絮,和着温暖的日光,缓缓飘洒大地。
  清雾朝露沾湿了一前一后跳跃在石块的虎影,点点剔透小水珠镶悬在虎毛之上,像层薄薄的衣,反照出暖日的七彩光芒。
  雨水润滑的青苔石块,不利于行,却无损于林间两虎矫健的步伐。
  穿梭白雾笼罩的参天巨木、嶙峋奇岩,山林里静谧得只闻虎步飞驰声,愈往深山幽林,耳畔的寂静愈是嚣狂进占。
  奔驰了数刻,在前方领路的啸儿才在两棵开满黄澄澄小绒花球的树下停了脚步。
  “就是这里。”
  霍虓环顾四周,并末发觉任何坟墓,“这里?”
  “这两棵树下。”
  霍虓暗笑自己的蠢傻,难道他还以为虎精会立坟建碑、拈香烧纸钱吗?他当人类当久了,竟忽略了兽与人的差别。
  “你将你娘葬在树底下?”
  “不,这两棵树是我葬了娘娘后才萌芽,现在也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恢复人身的啸儿轻轻攀附在树干上,好似倚靠着树,便倚靠着娘亲。
  霍虓拈了一枝树桠细瞧,“这是相思树……”
  “相思树?”
  “寻常来说,在这又高又寒的地带不应该会有相思子播种,除非,你娘亲下葬时曾带着相思种子,啸儿?”
  “我不知道……”啸儿摇头,顿了顿又道:“我只约略记得,娘娘有一个很珍惜很珍惜的小绣囊,一直挂在脖子上,我将那个绣囊与娘娘葬在一块。”
  “绣囊里头有什么?”
  “娘娘从不让我瞧,我只有不小心瞄见一回,里头放了好多东西……”
  霍虓由怀中取出一个绣囊,将里头半块玉佩摊在掌心,“里头放着的,有没有一项是与这相仿的玉佩?”
  “是有一块类似这种翠绿的东西,可我……”啸儿的回答,仍只有摇头。
  她从没机会仔细瞧见娘娘每个夜里,轻捧在掌间啜泣的青翠冷玉是怎生的模样。
  “你毋需露出这么抱歉的眼神,是我反应过急了。”霍虓习惯性地抚摸她的螓首,将玉佩放回绣囊,收入怀中,不再追问。
  已盖棺论定,总不能再挖坟观尸吧。况且盘据在两棵茂盛相思树下的根茎恐怕层层纠缠,以尸身为春泥,要想挖坟必得砍了两棵相思树,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辜负了一对有情人在前,又扰乱安详的相思魂魄在后?
  “啸儿。”霍虓朝她露出招牌笑容,“你知道吗?人呢,通常会在过世的亲人坟前立上墓碑,还会祭拜些素果鲜花以悼亡灵。”
  她眨眨眼,对于霍虓话题转变之神速,有些追赶不上。
  “拜素果鲜花?”
  “人不只生前要吃东西,死后也要吃呢。”
  “真的?”瞳铃圆眸瞪大。
  “你没听过饿死鬼?就是死后没东西吃的可怜亡魂。”
  “那我娘娘……”她惊怔的小脸添上一抹忧惧。数百年来从没人教过她这项观念,那她娘岂不是饿了数百年?!
  “所以,你现在要不要去采些果子,我与你一块替你娘娘立坟祭拜?”
  “好,我马上去!再打些动物回来——”
  “不要,啸儿,别染上血腥。”霍虓打断她,“让你娘娘维持这般平静安详可好?”
  啸儿点点螓首,咻然褪去人形,虎儿身影消失在繁茂林间。
  霍虓支开了啸儿,屈膝半跪在两株树下,右手摊贴在潮湿泥地上。
  “支开你的女儿,我才能与你单独谈谈。”带着轻叹,他低喃地问:“是你吗?等了文初一辈子的人,是你吗?”
  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文初没有负了你,他知道你在等他,他知道的……只是他没办法回来与你团聚……”
  雨势骤然变大,颗颗豆儿大的雨珠穿透重重繁枝绿叶,坠落。如同沉积数百年的无声泪水,在此刻全数倾尽。
  “因为他遇上了我——一只食人的虎。”
  嗓音逐渐渺然,但记忆却反其道而行地愈发清晰。
  “当年,我与文初在深山间相遇,饥饿的我只顾及填满食欲,他的哀求,我恍若未闻,只一心一意想扯裂他的皮肉来食噬,而我,也真的这么做了。”霍虓低垂的发际淌着雨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语气都是淡然的陈述。
  他是虎,不懂霍文初那时哀求声中的痴情,更不懂霍文初绝望的哀号,他只知道喂饱自己是他的生存目标。
  一只兽,所在意的,也只有这点。
  他噬尽了霍文初的双腿,满足了食欲。
  “失去双腿的文初奄奄一息,我原准备咬断他的咽喉,然而那瞬间,我听到了他呜咽痛苦中仍吟念着与你的定情之诗,我虽不懂诗意,但仍对其间辞汇祈包含的意义好奇,所以留下他一条命……”
  这是他头一回与自己的“食物”共处,甚至从山林里嚼来草药为霍文初敷伤。
  “我原只打算向文初问清楚那首诗的涵义,然后继续饱餐一顿……后来学了一首诗,我便要求第二首、第三首……文初就像是一本永远翻览不尽的书册,他教我识字、教我吟诗、教我一切一切人类的学问,连我的名字都是文初所取。我像个贪得无厌的人,不断索求更多学识,无论是学问或是为人处事的方法,这一索求,整整索求了数十年,直到文初老死……”
  他是虎,习了人类的宇、诗词、道理之后,他仍是虎,仍不懂文初当年失去至亲至爱的椎心之痛,现在的他,懂了,却也太晚。
  “文初没有负你,是我害得你与他落到生死相离的下场,是我害他辜负了你……”
  不仅如此,他还害得啸儿孤单数百年之久……
  “就是你在等著文初吧?”霍虓又问了一回,贴紧泥地的右手使劲一揪,五指陷入黄泥问,刨出深刻的指痕。
  小小水洼积满了由天而降的水泪,顺着霍虓的发,不断滴落。
  霍虓怀中的绣囊竟正巧滚出,落在他无意刨出的泥洼。
  如此巧合得令人咋舌。
  “原来……也罢,该是你的,就归还予你吧。”五指挖掘黄泥覆盖住绣囊,一层一层,直到绣囊完完全全埋入泥间。
  霍虓牵起笑,仰首朝天际喃语:“文初,若我为你寻错了人,你就入梦里来痛骂我,否则我就当你是心愿已了。”
  黑眸有丝凄然,他心里亦知,数百年的岁月,恐怕文初早已饮下孟婆汤,以全新的、不带怨怼的生命重回到俗世,不可能入他的梦境之中。
  是不可能,也或许,是不愿。
  他永永远远都无法知道,他是否补偿了自己犯下的错……
  “至于啸儿……我该不该同她说清这一切?说清我就是在她生命中投下变数的罪魁祸首?文初,我该怎么做?以前的你总会给我最适合的答案,现在,请你助我这最后一道难题吧!”
  记得以前文初曾说过,当面临难以抉择的问题时,可以采用最简单明了的人类方式——掷铜钱。
  很简单、很明了,却也最直接给予两者相反的答案。
  一枚铜钱握在指间,朝天际一弹,铜钱翻转的速度奇快,在落回掌心时所承现出的那一面——
  霍虓的黑眸看着铜钱好半晌,薄唇扬着了然的笑弧。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半刻后,啸儿捧着惊人数量的果儿,嘴里咬着一把粉嫩鲜黄的花束回到相思树下,而霍虓已在两树之间立上石碑。
  “偶毁来了……”衔着花束的嘴,咕哝着模糊不清的句子。
  霍虓帮她拿着各式果类,取笑道:“你怎么采这么多?”先前的怅然,完完全全隐藏在清冷的笑靥中,不露痕迹。
  “我要把以前的份全给补回来。”她拿下嘴里的香花,表情好认真。
  他但笑不语,攫握过她的手,“来,我正准备在石碑上题诗,你也一块过来。”
  他将尖锐的石块塞入她掌心,大手轻握在她柔荑上,一笔一画开始流转。
  “豆一双,人一双,相思双双贮锦囊,故人天一方。似心房,当心房,偎着心房密密藏,莫教离恨长。”
  霍虓边吟边写,连带牵引着她的小手一块移动。
  啸儿虽不识字,却觉得这诗念来真好听,尤其是透过他低浅的嗓音。
  “啸儿。”他陡然柔声唤。
  “嗯?”她正双手合十,学习霍虓教她的方式祭拜娘亲。
  霍虓含笑的黑眸有着询问,更有着不容反抗的坚持。
  “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块下山,一同生活?”
  第六章
  雨霁,天青。
  山脚下的小城镇连结着两条商旅必行的干道,人群往来的街道上虽谈不及人潮汹涌,但仍可见忙碌旅人在此地停驻小憩的悠闲身形。
  鼎沸的市集有些脏乱,摊贩中气十足的嚷嚷声几乎远胜过山林虎啸。
  这是啸儿不曾见过的情景。
  直到双脚怯生生地踏进生平头一回见到的驿站后,啸儿才开始担心受怕。
  她是不是太欠思量,作下了错误的决定?
  她知道,霍虓终是得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她心虽不舍,却明白。
  然而,当霍虓温暖的手朝她递上,轻声询问着是否愿随他同行,一块生活时……她真的好心动!
  她可以不用再孤独,不用再醒着时只想着如何猎食,睡着时又只是等待破晓,她可以有人陪着她、关怀着她……
  她真的愿意随着霍虓,离开她生活数百年的深山,可……
  她忽略了霍虓虽是虎,但他几乎完全与人同化,在他的世界中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这是她所害伯的陌生。
  在霍虓刻意打扮之下,啸儿的衣着朴素的一如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群,她的发被霍虓梳束得整整齐齐,轻柔的黑纱垂系在发梢,半掩着她的黄眸及淡发,此刻她眼中的所有事物都染上一层浅浅的黑雾。
  “霍公子,您可回来了。”驿站管事一见到霍虓,立刻迎上前,“您这回在山上待得可真久。”
  “遇上了雨,给困在山洞里,所以才耽误了行程。”
  “我还当您给饿虎吃了呢,您若是再晚个两天,我就带人搜山去了。”
  驿站管事与霍虓相熟数年,原因无他,只为霍虓一年总会到这山里数回,每回都暂居在驿站。
  “我瞧您是真遇上老虎了吧,您脸上那四条血痕……”虽然已结痂,但看起来仍惊心动魄。
  “遇是遇上了,不过无妨。”霍虓摸摸上回啸儿“敬赠”的战绩,话是朝驿站管事回答,眼神却笑笑地瞟向啸儿,“都怪我贪玩,才让虎儿给抓破相。”
  他的调侃换来啸儿不以为然的冷瞟,晕黄的虎眸明白写着——你活该。
  驿站管事将霍虓及啸儿领到东边厢房。
  “您可真大胆。上回对街的王二上山打猎,让一头恶虎给咬伤了脚,我看八成与抓伤您的是同只虎,赶明儿我找几个壮汉上山除害,将那头虎儿给猎下山来做涮虎肉,至于那身虎毛就拿来做条虎皮毯!”
  啸儿怒意酝酿的拳儿一握,随即被霍虓反握的大掌给紧紧包覆。
  “管事,那山里地形陡峭,终日迷雾漫漫,若要上山猎虎可真不智,别说猎虎了,一不留神还可能摔到万丈深渊里,粉身碎骨咧。反正虎儿乖乖在深山里,也不会到城里胡闹,何必劳师动众去惊扰它们呢?和平相处不是很好?”
  “好是好,可光想到山里有虎,心头怪疙瘩的……”
  “这算庸人自扰吧。”霍虓脸上笑意不曾褪下,话锋一转,让驿站管事别再提及这等敏感话题,“我上山数日,城里可有捎来信息?”
  “有,孟公子派人捎来好多封急信,直催着要您回去。”管事顺手将连日来搁在窗边木柜上的书信递给霍虓。
  霍虓连看也毋需看桌上那整叠的“急信”,就知道好友孟东野信中所用的字眼绝对不脱——“滚回来,死鬼”,或“失去你的日子孤单寂寞,勿弃我飘零一人,倚窗盼君归”的云云废言,再不也是抄些恶心的情诗来传达他绵绵不绝的相思,肉麻当有趣。
  “嗯,我知道了,我明日一早就起程回去。”
  “既然如此,您早歇。”驿站管事望了啸儿一眼,心底疑惑着霍虓明明是独身来到这儿,怎么转眼冒出一个小姑娘。“那……我需不需要替这名姑娘安排另一处厢房?”
  “不用,她与我一起。麻烦你替我张罗些吃的东西,在山上这几天只有酸果子啃,挺为难我这张贪吃的嘴。”
  “好。”
  驿站管事退出了房。
  “别生气,他方才那番话是无心的。”霍虓开口抚慰仍带怒气的啸儿,他清楚她在气恼些什么。
  她忿忿不平,口气火爆,“为什么吃人的虎叫做‘害’,那吃虎的人呢?!”
  那男人还说要把虎皮做成毯子!他们虎儿就算吃了人也不曾将人做成人皮毯!野蛮!
  “对人类而言,咱们的确是‘害’呀,否则他们何必怕咱们?对咱们而言,人类也可能是‘害’,这两者是不冲突的。至于你爱怎么称呼那些吃虎的人都随你高兴罗。”他拍拍她气鼓的脸颊,让憋在她嘴里的怒焰一点一滴消减。“别同这般小事生气,否则你将来会有更多发不完的怒火。”
  她扁扁嘴,久久才又道:“霍虓,我没有办法……”
  “只要别在意他们说的话,你可以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恐怕没辨法适应人类的生活……我没辨法的……”她开始退却了,心头那颗能与霍虓共同生活的喜悦种子才初萌芽,又凋萎在不安之下。
  “你反悔了?”
  “我……”她抬眸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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