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的曾英所统明军打不过这只“大西”残军,连连败退。在孙可望指挥下,大西军顺利入黔,占领贵州,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正是在休整期间,孙可望、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等人仔细“反思”,达成共识,认为他们再也不能像张大王在世时那样杀人抢劫,合击后,他们杀掉仍旧高举张献忠两个“凡是”(凡是不顺我者杀,凡是顺我者亦杀)的“宰相”汪兆龄和张献忠伪皇后,采取四将军“共和制”,希望另起炉灶,打出一片新天地。
大西“宰相”汪兆龄确实该杀。张献忠离蜀前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归根结底,他是幕后总策划。他劝张献忠:“皇上您汗马血战,终得蜀地。但蜀人不怀德,不畏威,屡抚屡叛,是蜀人负皇上,非皇上负蜀人。如今弃蜀奔秦(陕西),说不定会有人趁机据蜀为王……不如将成都人尽数杀尽,四道州县之人,另行分剿屠灭,而宫殿房屋,可效仿楚人一炬(项羽烧阿房宫),使千里蜀地成为废墟。万井无烟,空地难留,可使后来据蜀地者,有土无人,势难久留。皇上您收复中原后,先在长安正位,然后再驱他省人民入蜀,以实户口,如此,不劳而获,大功易收。”
一席话,当时说得张献忠哈哈大笑:“人命在我,我命在天。四方有路,在劫难逃!杀!杀!杀!”由此,才引致了大西军后期在蜀地尽歼蜀民的行动。所以,汪兆龄之恶,甚于张献忠。
贵州民贪地瘠,长驻不是耐久之事。众将正痛苦思虑间,天下摔下大馅饼——云南沙定洲“谋反”消息传来。来通风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南石屏土司龙在田。
读者可能奇怪,龙在田是忠于明朝的云南土司,大西军是明朝最凶恶的敌人之一,他们之间怎么有可能产生联系呢?
原来,中原流贼猖獗时,龙在田曾经被明廷调往内地,在湖广、河南四处参战,屡败流贼,多立战功,并得升为副总兵。大草包熊文灿任“总理”时,龙在田正在他手下,驻兵谷城,曾与假装投降的张献忠部往来密切。为了从明军处骗取好马,大贼头张献忠当时还曾拜龙在田为义父,双方多次饮宴,畅谈乡土风貌,所以,大西军高级将领,与龙在田私人关系很熟,对云南也不陌生。后来,张献忠复叛,熊文灿被明朝逮问,龙在田因预事有责也被罢斥回云南。沙定洲作乱,由于龙在田忠于明朝,便兴兵加击。不料,老龙兵败,跑往大理躲避。听说大西余部占有贵州,他马上派人携密信通知,引导大西军入滇。
再说沐天波。他逃往楚雄后,明朝守将杨畏知劝他去永昌府(今云南保山县),如此可与楚雄互为犄角,形成协防之势。刚刚布置完毕,沙定洲亲率大军,杀奔楚雄。
杨畏知有智有勇,他紧闭城门,骗沙定洲说:“您如今最想得到的,肯定是沐天波,但他不在楚雄而在永昌,您应该西去追赶。我听说,如今巡抚、巡按等长官已向朝廷申请您代替沐天波镇守云南,这样一来,您应该先攻下永昌,抓住沐天波。待您凯旋回来路过楚雄,朝中任命肯定下来。到时候,我一定大开城门以礼拜见您。现在,朝命未下,顺逆未分,我不敢开城迎接您。”
沙定洲获沐天波心切,杨畏知话又极有理,他便在城下与杨畏知杀牛盟誓,舍楚雄不攻,分兵攻屠大理、镇南、蒙化等地,自己率军往永昌追沐天波。
杨畏知趁此机会,坚壁清野,发檄四处,做齐了备战功夫。
听说禄永命等人纠集土司兵拥保沐天波,沙定洲心慌,不敢进攻永昌,怕杨畏知断其归路,他就提兵回头猛攻楚雄。
杨畏知身先士卒,指挥若定,坐守坚城,沙定洲屡攻不下,反被守军杀伤不少。打了八个多月,楚雄巍然屹立,仍旧为明军所有。
正是在这个时候,孙可望、李定国等人率大西军向云南进发。为了进军顺利,他们先行派出不少间谍,在云南各地散布消息,说沐天波之妻焦氏家族为报仇,组织武装入云南。
这招很灵,特别是云南的汉族士庶,深恨沙定洲这种土酋谋叛,听闻焦氏部队要给老沐家报仇,奔走相告,欢喜雀跃,大西军一路上基本没遇象样的抵抗,在云南连占交水、曲靖等重城。而后,为避免直攻昆明受阻,他们大张旗鼓杀向沙定洲老婆万氏的老窝阿迷州(今云南开远)。
沙定洲上当,急撤楚雄之围,迎堵大西军。草泥关一战,云南土兵打不过陕西老贼,沙定洲率残兵逃往他自己的老家蒙自,并下令手下退出昆明,齐保老巢。
这样一来,昆明就被拱手让给了前来的大西军。1647年四月二十四日,大西军入城。
大开城门之后,昆明城内的明朝巡抚吴兆元才明白过味来,发现入城的根本不是沐天波妻子焦氏家族的队伍,而是昔日一直提心吊胆防备的流贼张献忠军队。
彩云之南的诱惑(7)
出乎意料的是,这只一直以杀人、吃人为名的队伍一改常态,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扰民,不抢劫,昆明士民安然如常,都觉得遇到了“人民”的队伍。
孙可望等人占据昆明后,四处发兵,既打沙定洲,也打沐天波。李定国一军连战克捷,已经打到阿迷州福建的临安府(今云南建水),沙定洲吓得要死。大西军正欲进攻阿迷州最后解决掉沙定洲,昆明和晋宁的明朝地方势力忽然闭城拒守。李定国怕腹背受敌,掉头转向,这才给予了沙定洲苟延残喘的机会。
由于沐天波、杨畏知等人在滇西,孙可望不敢轻敌,亲自统兵攻打。禄丰一战,杨畏知不敌大西军,兵败,投水自杀未成。
孙可望与杨畏知同为陕西老乡,久闻其名,下马相拜:“我今来滇地,实为讨贼。如果您能与我共事,我当与您共扶明室,决无他意。”
杨畏知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西”流贼,真的能帮助恢复明朝?
再三劝说下,杨畏知心动,就与孙可望定下三条“基本”原则:第一,不能沿用伪大西年号;第二,不得杀人;第三,不得焚烧房屋,奸淫妇女。
孙可望一一答应。由此,迤西八府之地,免遭战祸。相较之下,李定国部大西军当时仍旧杀人习惯收不住手,在临安一地就杀人近十万,所过屠灭无遗。
有杨畏知牵线,人在永昌的沐天波很识时务,特别是孙可望“共扶明室”的许诺感动了他,他立刻派出自己儿子前往大西军营中作人质,决定配合孙可望在云南平定沙定洲之乱。
甭说,沐天波一颗“黔国公”大印,抵上十万兵。有了以他名义的公告,孙可望等人在迤西广大地区不战而克,各地汉人、土司纷纷来归。到1648年夏天,云南全境基本平定,只剩下沙定洲困守阿迷州和蒙自地区。当然,代价是有的,大西四将之一的艾能奇在东川中伏,被土兵用毒箭射杀。
大局已定,孙可望开始自大。见李定国空手而返,孙可望怒斥他没能擒获沙定洲,当众杖击一百军棍,然后,下令他与刘文秀立刻出兵,擒获沙定洲赎罪。
憋了一肚子邪火的李定国率数万大军,在云南各地人民和积极支援下,一路崎岖一路奔,重新杀向蒙自、阿继地区。最终,沙定洲连连后撤,死守天险佴革龙山。
佴革龙山天险,易守难攻,但缺乏最要紧的东西——水。没有水,再有精兵良将,再有天险峻峰,也没办法坚守。数日之后,穷蹙至极的沙定州、万氏夫妇迫不得已,喉咙冒烟地下山投降。
李定国很会处理,余众皆安抚,只把沙定洲夫妇以及阿迷州土兵的中高级官员数百人械押至昆明。
从前沙定洲夫妇从昆明搬来的金山银山,如今又被搬回昆明。
十月秋凉,沙定洲老小伙子与他半老太婆的妻子万氏被押至昆明闹市。观刑的人非常多,特别是大西军人,都以为万氏是天姿国色。结果,原来这老娘们是个高颧黑皮吊睛丑八怪,众人皆哄堂大笑。
具有高级从业资格的刽子手上来两人,开始不紧不慢活剐沙定洲和万氏。二人嚎叫一天,方才气绝。这还没完,刽子手用刀割肉锉骨,最终把两个人身上的肉剁成肉酱,一块一块地喂狗。
昆明百姓,皆拍手称快。
仅仅过了三年“云南王”的瘾,沙定洲夫妇以已身喂狗为代价,亲导亲演了一场闹剧。
云南这块大基地、大后方,终为孙可望、李定国等人所得。他们悉心经营,最盛时(1650年左右),大西军能北出贵州、四川,东进两广、湖南,连败清军,大呈风起云涌之势。
一统云南之后,孙可望自称“平定王”,李定国为“安西王”,刘文秀为“抚南王”,仍以沐天波为“黔国公”。当时,南明的永历政权已经在肇庆建立,但并无诏旨发至遥远的昆明。
这时候,有前明官员巴结孙可望,劝他自为“国主”,以干支纪年,铸“兴朝通宝”钱,趁机割据自立。
杨畏知怒极,每次聚议时皆抵掌谩骂,惹得孙可望对这位老乡顿起杀心。但是,由于李定国、刘文秀的保护,孙可望一时也下不得手杀人。
定则思乱,昆明城内,众人之间原本和睦和关系,逐渐出现裂痕。
但是,在近三年的时间内,云南全境大抵平静,孙可望等人既没与清军发生战斗,也与南明永历政权没有太多接触,处于一种相对封闭的境地。
1649年,孙可望派杨畏知等人赴肇庆奉表,请永历帝封自己为“秦王”,其表为短视的南明大臣金堡等人扣押。
见无回音,孙可望在1650年自称“秦王”,对外假称是永历帝敕封。
树欲静,而风不止。西南波澜,马上就要平地而起。
将军奋剑南天起(1)
——李成栋反正
(导读:李成栋出山。李成栋为清朝在两广的“功绩”。李成栋反正。李成栋杀身成仁)
每每读明末历史,总为史可法、张煌言、陈子壮、夏完淳、瞿式耜、何腾蛟、李定国等等这些明王朝的忠臣赤子扼腕叹息,也常常因阮大铖、马吉翔、孙可望、刘承胤、陈邦傅等等奸臣佞贼而切齿欲碎。至于吴三桂、耿精忠、尚可信这样一直食明朝俸禄最终而又因个人私利反复多端的“贰臣”,无论生前死后,都为人们所不齿。上述诸人,黑白忠奸分明,一生事业易辩。就连曾为明朝浴血苦战,最后在内外交困之下不得不降附清廷并“竭尽忠心”的祖大寿、洪承畴等人,也早在乾隆帝年间被明白无误地列入《贰臣传》,棺盖而论定。
毋须多言,投降后侍奉新主再诚心,道德上的污点无论如何难以拭揩干净。因此,忠心耿耿与首鼠两端,气宇轩昂与猬琐低贱,刚毅伟岸与懦弱虚伪,坚贞爽直与狡诈奸滑,皆淋漓尽致,一眼望穿。
在波澜壮阔、血肉横飞的明、清交替之际,惟独有一个人的一生历程难以用“忠”或“奸”加以定夺,更难以用“好”或“坏”来对他个人加以形容——“扬州十日”大屠杀中有他为清兵卖力杀戮的前驱身影;“嘉定三屠”则完全是由他一人屠刀上举发号施令而造成的惨剧;他是击灭南明诸帝之一隆武帝朱聿键的“首功”之将;还是生擒绍武帝朱聿粤的“不替”功臣。
为了满清,他立下赫赫战功,可称是满清攻灭南明江浙,福建、两广等广大地区的第一功臣。
不可思议的是,恰恰是忽然一念之间,这个人良心发现,摇身一变,成为南明永历帝的不贰忠臣,与金声恒、王得仁一起在南中国“反正”,重新成为明朝的“忠臣义士”。
重换明朝装束之后,他蹈死不顾,为明王朝死而后已。最后,为了为报答一位红颜之死,这位曾经杀人不扎眼的三心二意的将军,竟能置安危于不顾,乱流趋敌,赴水而亡,最终被南明天子亲口谥“忠烈”二字,赠太傅、宁夏王——这个人,就是臭名昭著、大名鼎鼎、难以定论的明末大人物:李成栋!
“诸贼”出身 乱世沉浮——李成栋“出山”的时局
据明末大儒王夫之《永历实录》记载,李成栋是陕西宁夏人,字廷玉,起身群盗,后被明朝官军招降,官至都督同知。显然,这位好汉是明末大起义中的佼佼者,乃李自成勇将、绰号“翻山鹞”高杰的属下。
李成栋自己也有个外号,名“李诃子”。虽是盗贼出身,李成栋在“义军”中干活时间应该不长。何者,从他的顶头上司高杰就可以推断得出。
高杰在睢州被许定国诱杀,作为部下的李成栋等人带兵屠陷睢州,杀人盈野,但仍被弘光朝廷视为“人民内部”矛盾,加上惹祸的许定国降清,朝廷就更对高杰诸将皆不予追究,仍旧命他们领兵镇守徐州、颖州等地;李成栋还被任命为徐州总兵。
扬州陷落前后,李成栋率军向清军投降。日后,作为满清鹰犬,他在江南地区所作最大的恶事,就是“嘉定三屠”,对江南人民犯下累累血债。
经过如此惨酷的“三屠”,江南大部分地区远近始剃发,自称大清顺民。
可见,血海肉山终于使反抗的烈焰渐趋熄灭。李成栋因为这些“赫赫”功劳,被提拔为江南巡抚。不久,清廷又把他调往东南,派他去平灭南明的另一个皇帝隆武帝。
隆武帝一家三口的人头献上,李成栋更得清廷垂青。清廷下令,让他与佟养甲一起,驻军福州。
隆武帝“御驾亲征”之前,留下自己的四弟朱聿钅粤 在福州留守。1646年(隆武二年)八月福州陷落,朱聿粤仓惶乘船逃往广州。
不久,隆武帝死讯传出。十月,瞿式耜、丁魁楚等人在肇庆拥立永明王朱由榔(后来的永历帝)于肇庆“监国”。
隆武朝的大学士苏观生与丁魁楚素有过节,福州陷落时他正在广东募兵,出于个人恩怨,他提出“兄终弟及”之说,于十一月在广州拥立朱聿钅粤 为“监国”。三天后,一行人就举行登极大典,改元“绍武”。不到半个月,永明王朱由榔也在肇庆称帝,改元永历。
隆武帝时,就有鲁王朱以海称监国。现在,南明又出现二帝并存的局面,大敌当前,形势如此严重,这些人仍蹈明后期的积习,互结朋党,各援派系。
最为可叹的是,苏观生还下令杀掉永历朝的来使,激得永历帝派兵部右侍郎林佳鼎举兵“讨伐”,绍武帝也派陈际泰向肇庆出发,旗号也是“讨伐”。
十一月底,两支南明“讨伐军”相遇于广东三水。永历军先获胜利,攻杀800多绍武兵,陈际泰狼狈而逃。
林佳鼎得意忘形,挥军直杀广州而来。
绍武帝一下子着慌,苏观生倒有主意,他派林察率数万海盗(现已招安成为绍武军)前往迎敌。
林察与林佳鼎是旧相识,就派人诈降。林佳鼎信以为真,置林察兵于不顾,径自带领战船追击往海口方向窜逃的绍武残军。
林察所率的昔日海盗个个勇于海战,又富于经验,暗中设伏,突然向永历军船施放火器。永历兵大惊溃败,不是被水淹死、被火烧死,就是被自家明军杀死。
将军奋剑南天起(2)
林佳鼎本人遭受炮击,死无全尸。
最后,永历军只有三十余骑人马逃出此厄。
“窝里斗”中大获全胜,绍武帝飘飘然,自以为“天授帝位”,开始在广州搞那套郊天、祭地、幸学、阅兵的花架子。一帮君臣上下安逸,大肆封赏,胡乱赐官。
究其实也,绍武帝只是广州一个城的“皇帝”而已,“七门之外,号令不行”。(黄宗羲《行朝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