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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感激你为我担忧。至于我什么时候出去,这就很难说了。大概他们要把绳索放得更长一点吧。〃“绳索?〃“对,我想我会在绳索放到末了的时候离开这里的。〃“他们不会真的绞死你吧?〃“他们会的,如果能再得一点不利于我的证据。〃“啊,瑞德!〃她把手放在胸口喊了一声。
“你会难过吗?如果你难过极了,我就要在遗嘱里提到你。〃他那双黑眼睛在无情地嘲弄她,同时他捏紧了她的手。
他的遗嘱啊!她生怕泄漏了自己的心事,连忙将眼睛垂下去,可是来不及了,他的眼神已经突然闪出了好奇的光芒。
按照北方佬的意上思,我应该好好地立个遗嘱。现在人们对我的经济况议论纷纷。我每天要被叫到一个个不同的问讯台前去回答一些愚蠢的问题。似乎外间已在流传这样的谣言,说我携带联盟政府那批神秘的黄金出逃了。〃“那么——是这样的吗?〃“这简直是在诱供嘛!你跟我一样很清楚,联盟政府只有一台印刷机而没有制造货币的工厂。〃“那么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呢?做投机生意吗?皮蒂姑妈说——〃“你倒真会盘问啊!〃该死的家伙!他当然是有那笔钱的。她非常激动,要想把话说得温和些已经很难了。
“瑞德,我对你目前的处境感到十分担心。难道你认为没有什么获释的机会吗?““我的箴言是'绝望也没有用'。〃“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也许有',我的迷人的小傻瓜。”她扬起浓密的眼睫毛向他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来。
“啊,像你这么个聪明人是不会被他们绞死的!我相信你会想出个聪明的办法来击败他们,获得释放的!等到那时候——〃〃到那时怎么样?〃他亲切地问,向她靠得更近些。
“那么,我——〃她装出一副害羞的神态,似乎说不下去了。她脸上的红晕是不难做到的,因为她已经喘不过起来,心也似敲鼓般的怦怦直跳。〃瑞德,我很抱歉,我对你——我那天晚上对你说的——你知道——在拉无雷迪。那时我——啊,我多么害怕和着急,而你又是那么——那么——〃她眼睛朝下,看见他那只褐色的手把她的手腕抓得更紧了。〃所以——那时我想我永远永远也不饶恕你!可是昨天皮蒂姑妈突然告诉我说,你——说他们可能会绞死你——这真把我吓倒了,所以我——我——〃她抬起头来,用急切祈求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中还寒着揪心的痛苦。〃啊,瑞德,要是他们把你绞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受不了!你瞧,我——〃这时,由于她再也经受不住他眼中那炽爇的光辉,她的眼睑才又霎动着落下来。
再过一会我就要哭了,她怀着又惊愕又激动的忐忑不安的心情暗自思忖。我能哭出来吗?那会不会显得更加自然些?
他急忙说:“哎哟,思嘉,你可不能有那种念头——〃说着便狠狠地将她的手捏了一把,她痛得仿佛骨头都要碎了。
她闭紧双眼,想挤出几滴眼泪来,但又记得把脸微微仰起来好叫他便于亲吻。此时,他的嘴唇眼看就要贴到她的嘴唇上来了,那两片结实而执著的使她过后感到疲乏的嘴唇埃她如今还记忆犹新!可是他并没吻她。失望之情在她心头油然而生,于是她把眼睛微微睁开,偷偷觑了他一眼,他那黑茸茸的头正向她的双手凑过来。只见他拿起一只手,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举起另一只手,放到他的脸颊上贴了一会,她本来准备承受一番狂暴劲儿的,此刻这一温柔亲昵的举动反而使她大吃一惊。她很想知道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是因为他还低着头,便没法弄清楚了。
她赶忙垂下眼睛,免得他忽然抬起头来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她明白地浑身洋溢的那股胜利之情必然明显地表现在她的眼睛里。他马上就要向她求婚了——或者至少会说他爱她。
然后。……正当她透过眼睑注视他时,他把她的手翻过来,手心朝上,准备也要吻它,可是他突然紧张地吸了一口气。她也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心,仿佛一年中真的第一次看见它似的,这时她吓得浑峰都凉了。这是一个陌生人的手心,而决不是思嘉…奥哈拉那柔软、白皙、带有小涡的纤纤玉手。这只手由于劳动和日晒已变得粗糙发黑了,并且布满了斑点,指甲已经损坏和变形,手心结了厚厚的茧子,拇指上的血泡还没有完全好呢。上个月因溅上滚油而留下的那个发红的伤疤是多么丑陋刺眼啊!她怀着恐怖的心情看着它,随即不加思索地急忙握紧了手。
这时他们仍然没有抬起头来,她仍然看不见他的脸。他毫不容情地把她的拳头掰开,凝神着它,接着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拿起来,把双手合在一起,默默地捧着,俯视着。
“看着我,〃他终于抬起头来说,但声音显得十分冷峻。
“放下那副假装正经的样子吧。”
她极不情愿地看着他的眼睛,满脸反抗和烦乱的神色。他的黑眉毛扬起来,双目闪着奕奕的光辉。
“你就这样在塔拉一直过得很好,是吗?种棉花赚了那么多钱,能够出外旅行来了。你用自己的双手在干什么——耕地?〃她企图把手挣脱出来,可是他拉住不放,一面用拇指抚摩着那些茧子。
“这哪是一位太太的手呀!〃他说罢就把她的双手放到她的膝上。
“啊,住嘴!〃她大声喊道,顿时觉得得到了解脱,可以发泄自己的情感了。“我用自己的双手在干什么,谁管得着!〃“瞧我多么傻呀,〃她懊恼地想。〃我应该把皮蒂姑妈的手套借来或者偷到的手呀!可是我没发现自己的手那么难看。当然,他是会注意的,此刻我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看来一切都完了。啊,怎么恰好在他马上就要表白的时刻突然发生这种事呀!〃“你的手我当然管不着,”瑞德冷冷地说,一面将身子挪回来,懒懒地靠到椅背上,他的脸上似乎毫无表情。
看来他要变得难以对付了。那么,如果还想从这一挫折中夺回来胜利,即使她很不乐意,也得乖乖地忍受。也许,只要她甜言蜜语地说说他——“我看你也太粗鲁了,把我这双手肆意说成那样。只不过上星期我没戴手套骑马,把手弄——〃“骑马,见鬼去吧!〃他用平静的语调说。〃你明明是用这双手在劳动,像个黑鬼一样在劳动,难道不是这样吗?为什么要骗我说在塔拉一切都好呢?〃“现在,瑞德——〃“我看还是说实话吧。你这次来到底要干什么?我差点被你虚情假意的媚态迷住了,还以为你真的关心我,替我着急呢。〃“啊,我就是为你着急呀!真的!〃“不,你不会。哪怕他们把我吊得比海曼还高,你也不会在乎的。这明明写在你的脸上,就像艰苦的劳动写在你手上一样。你是对我有所求,而且这需求非常急迫,才不得不装出这副样子。你干吗不开门见山把你的要求告诉我呢?那样你会有更多的机会得到满足,因为,如果说女人有什么品性让我赞赏的话,那就是坦率了。可你不是那样,你到这里来,像个妓女似地晃荡着叮叮响的耳坠子,撅着嘴,媚笑着讨好一位嫖客似的。“他讲最后几句话时并没有提高嗓门或用别的方式加重他的语气。但这些话对于思嘉仍然像鞭子一样噼啪作响,这使失望地看到她引诱他向她求婚的愿望破灭了。要是他大发AEparAE?,伤害她的虚荣心,或者斥责她,像别的男人那样,她还能够应付。然而他可怕的平静声调把她吓懵了,使她根本无从考虑下下步该怎么办,尽管他是个罪犯,北方佬就在隔壁,可她突然发现巴特勒是个危险人物,谁也休想去冲撞他。
“我看我的记忆力出问题了。我本来应当记得你这个人跟我一样,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没有一个隐秘的动机。现在让我猜猜,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汉密尔顿太太?你不会糊涂到认为我会向你求婚吧?〃她顿时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我想你不该忘记我经常讲的那句话,就是说,我是不会结婚的。〃她仍然一言不发。这时他忽然粗暴地问:“你没有忘记吧?回答我。〃“没忘,〃她无可奈何地答道。
“思嘉,你可真是个赌徒!〃他嘲讽地说。〃你想碰碰运气,以为我蹲在监狱里,不能同女人亲近了,便会像鳟鱼咬饵似的把你一手抓过来啦。〃“可你正是这样做的呀,〃思嘉忿忿地想道,〃要不是因为我的这两只手——〃“好,现在我们已经基本谈清楚了,除了你的理由以外一切都明白了。现在看你敢不敢老实对我说究竟为什么要引诱我结婚。〃他转成用一种温和的、甚至是挑逗人的语调,这使她又有了勇气。也许还没有全完蛋呢?当然,她已经把结婚的希望给毁了,不过,即使在绝望中她也不无高兴之处。这个木然不动的男人身上有些叫她恐惧的地方,因此她现在觉得那种同他做夫妻的念头是可怕的。是是,如果她能聪明些利用他的同情心和记忆,她也许还能得到一笔借款。于是她装出一副稚气的想要和解的样子来。
“唔,瑞德,你能给我很大的帮助——只是你为人温和一点就好了。〃“为人温和——这是我最乐意不过的了。〃“瑞德,讲点老交情,我要你帮个忙。〃“看来这位磨硬了手心的太太终于在谈谈自己的使命了。
我担心你扮演的真正角色并不是'探监'。你究竟要什么呢,钱吗?〃他问得这么直截了当,把她原先设想用委婉动情的迂回手法来诱导的计划一笔勾销了。
“大方一点吧,瑞德。〃她娇声娇气说,〃我的确需要一笔钱。我要你借给我三百美元。““到底说真话了,谈的是爱情,要的是金钱,多么地地道道的女性呀!这钱要得很急吗?”“唔,是——嗯,也不那么急,不过我要用。〃“三百美元。这是一大笔钱呢。你用它干什么?〃“交塔拉的税金。〃“你原来是要借钱。好吧,既然你跟我讲生意经。我也就跟你讲生意经了。你给我什么作抵押呢?〃“什么——什么?〃“抵押。作为我的投资担保。我当然不能把这笔钱白白丢掉。〃他的口气很圆滑,甚至有讨好的意思,可是她不在意。
也许到头来一切都满不错呢。
“拿我的耳环。”
“我可不喜欢耳环。”
“我愿意用塔拉作抵押。”
“这时候我要个农场有什么用?”
“喏,你可以——你可以——那是个上好的种植园呢。你决不会吃亏的。我一定用明年的棉花来偿还你。〃“我倒觉得不怎么可靠,〃他往椅背上一靠,把两只手插进衣袋里。〃棉花价格正在一天天下跌呢。时世那么艰难,钱又那么紧。”“啊,瑞德,你这不是逗我玩吗!你明明有几百万的家当嘛。〃他瞧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暖而捉摸不定的恶意。
“看来一切都满顺利,你并不十分需要那笔钱喽。那好,我知道了心里也挺高兴。我总是盼望老朋友们万事如意。〃“啊,瑞德,看在上帝的面上。……〃她开始着急起来,勇气和自制都消失了。
“请你把声音放小些。我想你不至于要让北方佬听到你的话吧,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像只猫——黑暗中的猫——,眼睛尖得很呢!〃“瑞德,别这么说!我情愿把一切都告诉你。这笔钱我的确要得很急。我——我说一切顺利,那是在撒谎。一切都糟得不能再糟了。我爸已经——已经——津神恍惚了。从我妈死后,他就变得古怪起来,对我没有任何帮助。他完全像个孩子了。而且我们没有一个会干田间活的人去种棉花,可需要养活的人却很多,一共十三个,而且税金——高得很呢。瑞德,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过去一年多,我们差点儿饿死呢。啊,你不知道!你也不可能知道呀!我们一直吃不饱,白天黑夜的挨饿,那滋味真可怕啊!而且我们没有什么御寒的衣裳,孩子们经常挨冻,生病,还有——〃“那你这身漂亮又是从哪里弄到的?〃“这是母亲的窗帘改做的,〃她答道,由于心里着急,编不出谎话来掩盖这桩有失体面的事了。〃挨饿受冻我能忍受得住,可如今——如今那些提包党人把我们的税金提高了,而且必须马上交钱,但是除了一个五美元的金币,我什么钱也没有。我非得有钱来交那些税款不行了。难道你还不明白?要是我交不出,我就会——我们就会失掉塔拉,而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失掉它的!我决不放走它!〃“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情况,却来折磨我这颗敏感的心——常常一碰到美丽女人就要变软的心呢?不,思嘉,不要哭。你除了这一着外什么手段都采用过了。可这一着我恐怕是经受不住的。当我发现原来你所需要的是我的钱而不是我这个有魅力的人时,失望和痛苦便把我的感情撕碎了。〃她想起,每当他嘲讽别人时,总是说一些有关自己的大实话,于是她急忙反过头来看着他。难道他的感情真正被伤害了?他真的有意于她吗?当他看她的手时,他是预备求婚了吗?或者他那时仅仅准备像以前两次一样提出那种可恶的要求来呢?要是他真正有意于她,或许她还能使他温驯下来,可是他的黑眼睛紧盯她时不是用一种怜爱神态,而是在轻轻地嘻笑呢。
“我不希罕你的抵押品。我不是什么种植园主。你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拿得出来吗?〃好,他终于谈到正题上来了。该摊牌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她既然敢于冲出去抓那件她最害怕的东西。一切的风情媚态便都不复存在了。
“我——我还有我自己。”
“是吗?”
她的下颚紧得成了方形,她的眼睛变成翡翠的颜色。
“你还记得围城期间在皮蒂姑妈家走廊上的那个夜晚,你说过——那时你说过你是要我的。”
他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向后一靠,瞧着她那紧张的脸,同时他自己的棕色脸宠上显出一种莫测高深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在他眼睛后面亲烁,可是他一声不吭。
“你说过——你说你从来没有像现在想要我这样想要过任何一个女人。如果你还想要我,你就能得到我了。瑞德,怎样我都愿意,你说好了。不过看在上帝面上,你得给我开张支票!我说话算数,我发誓决不食言。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立个字据。〃他表情古怪,令人难以捉摸,因此当她迫不及待地接着说下去时也搞不清他究竟是高兴还是在无可奈何地听着。她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无论说什么都好啊!她觉得自己脸上发烧了。
“我得立即要这笔钱呢,瑞德。他们会把我们赶出家门,然后我爸的那个天杀的监工就会来占领,并且——〃“别着急嘛。你怎么会以为我还要你呢?你怎么会以为你值三百美元呢?大部分女人都不会要价那么高呀。〃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心里感到莫大的侮辱。
“你为什么要这样干?这什么不放弃那个农场,住到皮蒂帕特小姐家去呢?那幢房子你有一半嘛。〃“天哪!〃她大声叫道。〃难道你是傻瓜?我不能放弃塔拉,它是我们的家嘛。我决不放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爱尔兰人真是最不好对付的民族,〃他边说,边向后靠在椅子上躺起,把两只手从衣袋里怞出来。”他们对许多没意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