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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你没有把真正的原因告诉我。你要是觉得我是一家之主,我就有权问清楚。”“你说得对,〃威尔说,〃我想你会理解的。我不能离开塔拉这个地方。这里就是我的家,是我唯一的真正的家。我爱这里的一草一木。我为它出过力,觉得它就像自己的一样。你要是在某件东西上出过力,你就会对它有感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思嘉的的确确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听到他说他也喜爱自己最喜爱的东西,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对他有一种亲切的之感。
“我是这么想的。你爸爸死了,卡琳再当了修女,这里就只剩下我和苏轮了。我要是不与她结婚,自然是不能在这里住下去的,你知道人们会说闲话的呀。”“但是——但是,威尔,那里还有媚兰和艾希礼呀——〃一提起艾希礼的名字,威尔就转过脸来看着思嘉,灰色的眼睛发出深沉的目光。她又一次感到威尔对她和艾希礼的事很清楚,很理解,不过他既不指责,也不表示赞成。
“你们很快就要走了。”
“走?上哪儿去?塔拉是你的家,也是他们的家。〃“不,这里不是他们的家。艾希礼正是因此而苦恼。他没把这里当他的家,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挣钱养活自己。他干不好农活,他自己也知道,他很努力,可是天知道,他天生不是干农活的料,这你我都是很清楚的。他要是叫他劈柴火,他准得把自己的脚丫子劈掉。要是叫他下地扶犁,他还不如小博扶得直。怎么种庄稼,他很多事都不懂,够写一本书的。这也不能算是他的过错,在天生就不是干这的。他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可是住在塔拉,靠一个女人施舍过日子,又无法报答,所以很苦恼。〃“施舍?他真的说过——〃“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你是了解艾希礼的。但是我看得出来。昨晚,我们俩坐在一起给你爸爸守灵的时候,我对他说我向苏轮求婚,苏轮同意了。艾希礼说,这倒使他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说他住在塔拉,总感到像条狗似的,既然奥哈拉先生死了,他觉得他和媚兰小姐就不得不在这里待下去,否则人们就会说我和苏轮的闲话了,现在既然这样,他说他就打算离开塔拉,到别处去找工作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不过他说要到北方去,他在纽约有个朋友,是个北方佬,给他写信,让他到那里一家银行去工作。
“啊,不行!〃思嘉发自肺腑地喊了一声。威尔一听,又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也许他还是到北方去的好。”
“不,不!我看不好的。”
思嘉心里思绪万千。她暗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艾希礼到北方去。艾希礼要是走了,就可能永远见不到面了。虽然过去几个月没有见到他,而且自从在果园里出了那件事之后一直没有单独与他说过话,但是她没有一天不想念他,一想到为他提供了存身之处就感到高兴,她每次给威尔寄钱,都想到这可以使艾希礼生活宽裕些,因此觉得愉快。他当然不是个像样的庄稼汉。她认为他生来就是干大事的。为他感到骄傲。他生来就高人一等,就该住大房子。骑好马,念念诗,还可以使唤黑奴。现在大房子没有了,马没有了,黑奴没有了,书也很少了,可是这统统没关系。艾希礼不是生来就该种地劈柴的。难怪他要离开塔拉了。
但是她不能让他离开佐治亚。必要的话,她可以逼着弗兰克在店里给他安排个工作,辞退那个站柜台的伙计,可是,不能这么办,因为艾希礼不只种田不行,站柜台也是不行的。
威尔克斯家的人怎么能做买卖呢?啊,那是绝对不行的!一定要有个合适的工作——对呀,当然可以把他安插在她的木材厂里!她想到这里,如释重负,禁不住露出笑容。可是艾希礼会不会接受她这份好意呢?他会不会认为这也是一种施舍呢?她一定得想个办法,使艾希礼认为是在帮她的忙,她可以辞掉约翰逊先生,让艾希礼去管老厂,让休管新厂,她要向艾希礼解释,就说弗兰克身体不好,店里的活儿也太重,帮不了她的忙,她还可以以怀孕为理由,说明为什么非请他帮忙不可。
思嘉无论如何也要让艾希礼明白,眼下非帮他一把不可。
他要是愿意把木材厂接过去。她情愿把利润分一半给他,只要能把他留在身边,只要能看见他脸上露出的愉快笑容,只要有机会看到他眼神里无意中依然流露出的爱慕之情,她是什么都愿意给的。不过她也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鼓励他表白爱情,千万不要让他放弃他比爱情更看重的纯洁的名誉感。
她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让他知道她刚刚作出的决定,否则他会不干的,因为他怕再出一次那种糟糕的事。
“我能在亚特兰大给他找个事做。〃她说。
“那就是你和艾希礼的事了,〃威尔说,随即又把草棍放到跟里去了。〃驾!快点儿,谢尔曼。我还得求你一件事,然后才能说你爸爸的事。那就是请你不要谴责苏轮。祸,她已经闯下了,你就是把她的头发全揪光,也不能让奥哈拉先生复活了。何况她还真的以为自己是能把这件事办好的。〃“我刚才就想问你,这苏轮究竟是怎么回事?亚历克斯说得吞吞吐吐,说应该用鞭子怞她一顿,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是啊,大家都对她很愤慨,今天下午在琼斯博罗,谁见了我都说再看到她就要宰了她,不过他们也许过一会儿就好了。现在你得答应我。不去责怪她。奥哈拉先生的遗体还在客厅里,今天晚上我不希望发生争吵。〃“他不希望发生争吵!〃思嘉心里想,她感到有些生气。
“听他的口气,好像塔拉已经是他的了。〃接着她又想到父亲杰拉尔德还停在客厅里,于是突然哭起来,怞怞搭搭地,好伤心埃威尔伸出一只胳臂把她搂过来,使她感到舒服一些,什么也没说。
他们慢慢颠簸前行,路也越来越黑,思嘉把头靠在威尔的肩膀上,帽子歪在一边,她忘记了这两年来父亲的情况,一位糊涂的老人呆呆地看着门口,等待一个就远不会再来的女人。她记忆中的父亲是一位神采奕奕的老人,留着鬈曲的白色长发,声音洪亮,性格开朗,急起来跺脚,高兴起来开个不轮不类的玩笑,对人总是慷慨大方,她想起小时候,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这位爽朗的父亲带她骑马,让她坐在前面,骑着马跳篱笆,她淘气的时候,就把她按住,打她的屁股,她要是一哭,父亲也跟着哭,然后给她两毛五分钱一个硬币,她就不哭了,她记得父亲从查尔斯顿和亚特兰大回家来,带了很多礼物,从来没有一件合适的。她还记得父亲在球斯博罗参加法院开庭日庆祝活动以后,深夜回到家里,醉醺醺的,骑着马跳过篱笆,扯着嗓子唱《身穿绿军装》。记得他第二天看到母亲爱轮是有多么难为情。唉,现在他去和母亲作伴去了。
“你怎么不写信告诉我他病了呢,我马上就会赶回来——〃〃他没有生病,连一分钟也没病过。来,亲爱的,给你手绢,我来详细地给你说一说。〃她用他的印度绸大手帕擤了擤鼻涕,因为她离开亚特兰大的时候很仓促,连手绢也没拿。擤完鼻涕,他又偎在威尔的怀里。威尔真好!碰到他什么事都不着急。
“恩嘉,你听着,是这么回事,你一直给我们寄钱来,我和艾希礼交了税,买了那头骡子、种种什么的,还买了几头猪,一群鸡。媚兰小姐养鸡养得不错,的确养得非常好。媚兰小姐,她可真是个好人,这么说吧,我们为塔拉买了这些东西以后,就剩下了多少钱买衣服了,不过大家也没什么怨言,只有苏轮不同。”“媚兰小姐和卡琳小姐待在家里,都穿自己的旧衣服,好像也感到不错。思嘉,你是了解苏轮的,没有新衣服,她是受不了的。她每次不得不穿着旧衣服跟我去琼斯博罗,或者更远一点,去费耶特维尔,都觉得难受得要命。尤其是有些北方来的冒险家的太太,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处扭来扭去。'自由人局'里那些该死的北方佬,他们的太太也爱打扮。
本地妇女就不同,她们穿着最难看的衣服进城,表示毫不在乎,而且引以为荣,苏轮可不是这样。她还说要一辆大马车呢。她说你就有一辆。〃“那并不是什么大马车,而是一辆旧的敝篷车,〃思嘉气愤地说。
“唉,不管是什么车吧,我还得告诉你,苏轮对你和弗兰克…肯尼迪结婚始终耿耿于怀,我也觉得这不能怪她。你知道,这是一种卑鄙的伎俩,姐妹之间可不该耍这一套。〃思嘉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气得像一条响尾蛇,准备咬人。
“卑鄙的伎俩,是吧?你说话这么文雅,我得谢谢你呀,威尔…本廷!他喜欢我,不喜欢她,叫我有什么办法?〃“你是个机灵的女子,思嘉,我知道你是有办法让他喜欢你的。女孩子都会干这个。不过我觉得你恐怕是花言巧语把他弄到手的。你认为必要的时候,你会是非常迷人的,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苏轮的情人呀。就在你去亚特兰大这前一个星期,她收到他一封信,信里的话甜如蜜,还说等他再赚一点钱就结婚。她给我看过这封信,所以我知道。〃思嘉默不作声,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想不出什么好说的,别人就罢了,可是威尔出来对她进行批评,她是万万没有料到的。她用谎言欺骗了弗兰克以后,从来没有良心不安内疚过,她认为一个女孩子要是连自己的情人都保不住,那就只能怪她自己了。
“威尔,说句公道话。〃她说,〃要是苏轮和他结了婚,你觉得她会为塔拉,或者我们哪一个人,花一分钱吗?〃“我刚才说了,你认为必要的时候,你会是很迷人的,〃威尔一面说,一面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是啊,我觉得那就不能指望从弗兰克这个老家伙那里得到一分钱了,不过你确实使了卑鄙的伎俩,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如果你想以手段来为目的辩解,那就不干我的事了,我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来抱怨?但是不管怎么说,从那以后,苏轮就像一只大黄蜂。我认为她倒也不见得认为弗兰克这个老家伙有多么好,只是她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她老说你如何穿好衣服,坐大马车,住在亚特兰大,而她却埋没在塔拉这个地方了。你知道,她确实爱出去会客,参加宴会,还爱穿漂亮衣服,这我不怪她。女人就是这样。〃“大约一个月以前,我带她到琼斯博罗去,让她去探望朋友,我就办我的事,返回时候,她乖得像只小耗子,可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是非常激动的,简直要炸开了,我以为她了解某人要——也许是她听到了一些有趣的闲言碎语,也就没怎么在意。大约有一个星期,她在家里跑来跑去,就那么兴奋,也不怎么说话。她去看过凯瑟琳…卡尔弗特小姐——思嘉,你一定会为凯瑟琳小姐难过得哭瞎了眼。那可怜的孩子还不如死了好,嫁给了那个叫希尔顿的北方佬,他是个窝囊废。你知道,他把房子抵押出去,也弄不回来了,如今一定得离开这里不可。““我压根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想了解爸爸的情况。〃“我这就告诉你,“威尔继续耐心地说。〃她回来以后就对我们说,我们对希尔顿的看法不对,她管他叫希尔顿先生,还说他是个很能干的人,我们大家都取笑她,后来她就在老在下午带着爸爸出去散步。好几次,我在地里干完活儿回来,就看见他们俩坐在墓地周围的矮墙上,她一个劲地跟他说,还作着各种手势,老先生呆呆地看着她,显出莫名其妙的样子,而且不断地摇头。你是知道他的情况的,思嘉,他的脑子越来越不清醒,连他自己在哪儿,我们是些什么人,他也弄不大清楚了,有一次,我见她指了指你母亲的坟,老先生就哭起来了。她回到家里,又高兴,又兴奋,我就教训了她一顿,还满凶地呢。我说:'苏轮小姐,你干吗要折磨你那可怜的老爸爸,让他又想起你妈呢?平时他不大想得起你妈已经死了,你这不是故意刺激他吗?'她呢,把头一扬,笑了笑,说:'你少管闲事,我现在这么做,到时候你们就都高兴了。'媚兰小姐昨天晚上对我说,苏轮把她的计划告诉她了。但是媚兰小姐说她当时以为苏轮只是说着玩的。她说她没能告诉我们任何人,是因为这个想法使她感到十分不安。〃“到底什么想法?你能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回家的路都走了一半子。我关心的是我爸爸。〃“我这不正在给你说吗,〃威尔说,〃既然快到家了,我看咱们就在这里停一会儿,说完了再走吧。〃他一拉缰绳,马就停住了,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路边有一道用茂盛的山梅花筑成的篱笆,这是麦金托什家的地界。思嘉从黑黝黝地树底下看过去,可以隐隐约约看出几根陰森森的大烟囟还在寂静的废墟上矗立着,她心里责怪威尔,怎么把车停在这样一个地方。
“简单地说,她的想法就是让北方佬赔偿,赔他们烧掉的棉花,赔他们赶走的牲口,赔他们拆毁的篱笆和马厩。〃“让北方佬来赔?〃“你没听说吗?南方同情联帮的人,财产受到破坏的,只要提出申请,北方政府一律赔偿。〃“我当然听说过,〃思嘉说。〃但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照苏轮看来,关系大着呢。那一天,我带她去琼斯博罗,她碰上了麦金托什太太,她们闲聊的时候,苏轮自然注意到麦托什太太穿着多么考究,也自然要问一问。麦金托什太太就很神平地对她说,她丈夫如何向联邦政府提出申请,要求给一位联邦同情都赔偿财产损失,这位忠诚的同情从来没有给南部联盟任何形式的帮助和支持。〃“他们从来不给任何人帮助和支持,〃思嘉厉声说。〃这帮苏格兰血统的爱尔兰人!〃“唔,也许是这样。我不清楚他们。但不管怎么样政府给了他们——唔,我记不清是几万几千块钱了。反正是相当可观的一笔钱,这给了苏轮很大的启发。她琢磨了一个星期,没有对我们说,因为她知道我们会嘲笑她,可是她又非得找个人说说不可,所以她就去找凯瑟琳小姐,而那个废物白人希尔顿就又给她出了一些主意,他说你父亲不是在这个国家出生的,自己没有参加打仗,也没有儿子参加打仗,也没有在南部联盟任职。他说,他们如果把这些情况加以引伸,就可以说奥哈拉先生是联帮的一个忠诚的同情者。他给她出了一大堆这样的馊主意,她回来以后就开始对奥哈拉先生作工作。
思嘉,我敢保证你父亲有一半时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她也正是想利用这种情况,让他去立下绝对可靠的誓言,而他压根儿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让爸爸去立下绝对可靠的誓言!〃思嘉喊道。
“近几个月以来,他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我想她也正要利用这一点。你要知道,我们谁也没有想会有这样的事,我们光知道她在搞名堂,但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利用你那死去的妈妈来责怪你爸爸,说他明明可以从北方佬那里弄到十五万块钱,而非要让自己的女儿们穿破旧衣衫。〃“15万块钱。〃思嘉息言自语,她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