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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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无情-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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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引    子

  昏暗的天空,苍凉的大漠,铁丝网、枪刺、检查站,凄楚的驼铃声伴着十斤娃饥饿蹒跚的脚步……

  这幅人间地狱图是电影《创业》留给观众最震撼人心的画面,四十岁以上的中国人是不会忘记的。电影开篇点明,故事始于“裕明”油矿,但观众无一不认为这是中国解放前唯一的大型油矿——玉门油矿,就像认定电影中的石油会战是大庆石油会战一样。影片淋漓尽致地表现出这个由官僚资本和洋人买办统治的,集三座大山为一体的旧中国企业的残忍与反动。

  四十年人生天地,如白驹过隙,斗转星移,我已在石油工业做了十余年企业文化人。

  一天,我突然收到远在长春伯父的来信,说在台的姑姑姑父要回大陆访问,访问团是石油天然气总公司邀请的,让我去接。我立即给总公司外事局打电话询问,答复是确有此团,全名为“台湾玉门旧人访问团”,姑父是团长。

  我惊住了!年少时只听过母亲告诉我,姑姑随姑父于解放前去了台湾,四十余年音信全无,全家曾做过无数的猜测,均化作无数的幻影。姑父怎么会是玉门旧人?那里曾是人间地狱啊!消息让人既兴奋又费解。

  1992年9月,北京机场。

  一群古稀老人聚集在海关出口处,翘首遥望着里面空荡荡的大厅,就像泰山极顶的游人祈盼日出一样,静寂的激动,不宁的等待,只是那面对的是无际的苍穹。

  我也处在这激动与不宁中。可我太年轻,阅历与辈份的级差,只能躲在老人身后,自蓄内心的情感。这时的胸臆是自私的,封闭的思维只为渲泄多年来的思念与痛苦。始料不及的是,在以后的岁月里,我竟心甘情愿地为这群老人付出了整整四年的心血。

  那一刻我绝没有想到要写这部作品。

  麋集在出口栏杆外的老人们终于骚动起来,眼中的亢奋似乎迸出金花。

  一群老人推着行李车,缓缓地从大厅深处向外走来。

  开始没有喊声,只是隔着栏杆双手用力地挥动,以老人特有的风度表达盼望已久的思念,须臾,栏外的老人似乎认出走来的朋友,嘴里禁不住发出“哎!哎!”的呼唤,厅内的老人随着喊声惊喜地举手作答,待第一辆行李车推出出口,栏外的老人再也保持不住矜持的仪表,孩童般地迈动不甚灵活的双脚,绕过栏杆,拥了上去。

  “那是你姑姑,那是你姑父。”访问团打前站的台湾中国石油公司副总经理吴德楣先生关切地指给我看。

  我挤过去,轻轻叫了声:“姑姑”。

  “噢,是马镇,让你多等了。”七十岁的姑姑语声竟是那般轻柔,眯着笑眼,比梦中的姑姑慈祥百倍,我感到无比的满足。

  此时姑父已扑向一位老者。姑父递给老者两枚台湾水果:“只两个,海关都没收了。说破了嘴只带进两个。”

  “够了,够了!谢谢,谢谢!”老人眼里浸出了泪花。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七十五岁的姑父依然那般矍铄,清癯白净的面庞焕发着红润。从他对友人的真诚,我感受到了他善良、质朴、诚笃、执着的人格。

  姑姑指着那老人在我耳边轻声说:“他叫邹明,抗战时是你姑父的上级,民国三十八年你姑父去台建高雄炼厂,我能随去多亏他帮忙,要不也分离了。”话语动情,充满了感激。

  但我听后更加重了疑惑,因为我开始注意到,这些做主人、客人的玉门旧人虽是古稀之寿,却个个气宇非凡,孩童般的谈笑也遮不住岁月磨砺出来的学者风度。他们半个世纪前到祁连山下的人间地狱去干什么?

  访问团在北京期间,通过与姑父和访问团老人们的交谈,我窥视到一段隐约可见的历史。

  这是一个与以往的成见相悖甚远的故事。

  我们是迂腐而固执的一代,被年轻人所嘲笑的责任感使我不能不开始艰难的跋涉,寻访这段历史。

  历史的云烟已遮住了来路,但只要有脚印就能觅到起点。

  我竭尽所能搜寻五十年前的史料,拜访联系能找到的每一位玉门老人,记录下珍贵的史实。

  云烟渐渐散去,历史渐渐清晰。

  抗战之际,祁连山下苍凉无垠的玉门荒原上分明聚集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儿女,“一滴汽油一滴血”,在这个特殊的战场,它对祖国解放事业的贡献,对中华民族未来发展的贡献,不亚于平型关、台儿庄的血战。它不应被尘埃所封,它不应沉默于国人的眼下,它的光华应大放于民族史册。

  可他们被遗忘了,就像流沙淹没了胡杨,寂静的大漠再不见生灵一样,谁也不知那里曾傲岸地耸立过令人神往的大树。

  大漠啊,你真的如此无情吗?。 最好的txt下载网

哈里的信件
上次我曾向你提到过的那个大石油湖,座落在与南山一条支脉相连的山谷中,这里是一片戈壁滩, 寸草不生,附近也没有人家。石油湖地区周围大约250平方公里,这是一个很大的石油湖, 其表面的10%为沥青,50%是石油(有的地方厚度超过1英尺),40%是渗有石油的土壤。当我们的友人第一次来到这里, 石油气味强烈得令人窒息,因此他们不敢再深入这一地区去考察,以免晕倒┄┄

  ——摘自20世纪初, 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流亡国外的俄国人给美国人哈里·赫西的信件。 

  哈里信件

  世界地理的每一个发现都伴随着强权、战争、掠夺。

  古希腊人对环地中海的发现,缘于城邦奴隶主们要扩大殖民地的统治。

  古罗马人对欧洲和非洲的发现,缘于罗马军团要征服世界, 建立大罗马帝国。

  哥伦布因为欧洲人发现了美洲而名垂青史, 而他探险精神的支柱,却是为西班牙国王获得更多的领土和掠夺更多的东方财富。有意思的是,哥伦布首次航海返回欧洲大陆的第一个成果竟是在教皇的仲裁下,西班牙国王与葡萄牙国王各获得了一份被称作《世界第一个分界线》的文件,文件规定了这两个海上超级大国瓜分世界的利益范围。分界线被后人称为“教皇子午线”。哥伦布的同代人巴·拉·卡萨斯一针见血地鞭笞他们:“手里拿着十字架,可心里却对黄金贪得无厌。”

  公元十六世纪,俄国人越过乌拉尔山,大举向中亚、远东进军。随着俄国人不断的地理发现,沙皇的领土像发酶的面团一样惊人地膨胀。中国黑龙江以东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是在俄国人的发现中沦失的。那个被沙皇授予“贵族之子”的远证军恶魔哈巴罗夫,对中国达斡尔族人的残酷屠杀,永远以人类最丑恶的形象刻记在中国人的心中。

  总是先进的民族去发现落后的民族,因为发现的背后是掠夺和战争。弱小的民族埋怨现在流行的世界史是欧洲中心论,他们主张地理的发现应是相互的发现,这其实是弱小的无奈。美洲人反对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说,提出欧美大陆相遇的新论,这缘于欧洲移民已将美洲建设得足够与欧洲抗衡,才使美洲的民族敢于同欧洲老祖宗叫板。如果是土著的印第安人试试看,他们还在为生存权而斗争,哪有力量管哥伦布的事情。

  十九世纪下半叶,探险家的黄金时代结束了,地球不再有大片的空白去等着人类的发现,地图已被地理学家绘制得几近完美无缺,探险逐渐被考察所代替,征服者的武夫形象也渐渐被科学家的面庞所改观。历史已进入工业化的时代。

  可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却依旧是外国探险家的乐园,这真叫人泣笑皆非。

  俄罗斯中亚探险队队长、军官普尔热瓦尔斯基于1870年至1880年曾三次带队到中国探险考察,他对塔里木盆地、柴达木盆地、西藏高原等做的探察,被称作是伟大的发现。

  那么中国人为什么不可以在自己的国土上伟大一次?

  1880年,正是大清光绪六年,两宫太后听政,怜求俄国人退还伊犁的时候。可惜中国还处在中世纪的帷幕中,被西方列强宰割的奄奄待毙,如何伟大的起来?

  谁也不能否认探险家对世界文明的贡献;谁也不能否认探险家对失去主权国家的探险,不带有掠夺的性质。

  二十世纪初,以石油为能源的现代工业不但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而且影响着人类社会的进程。石油,加速了人类文明的发展。

  宰割中国的西方列强在石油即金钱、权力的时代,是不会不将目光贪婪地投向中国的。但历史没有再偏袒西方,1911年,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将中华民族托出黑暗的中世纪,使中国人民在人类文明高速发展的前夜,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国土上伟大起来。

  翁文灏,中国现代科学事业的组织者和中国地质学的奠基人之一,1889年生于浙江鄞县,1912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获比利时鲁凡大学博士学位,成为中国的第一个地质学博士。他为辛亥革命的成功所鼓舞,辞谢了国外的工作,毅然回国献身民族的地质事业。他作诗云:

  谢绝私交厚薪给,愿为地学启朝暾。

  吴兴泰兴俱同志,荜路篮缕何足论。

  吴兴、泰兴即指中国地质学的另两位奠基人章鸿钊、丁文江。

  1921年翁文灏出任中国地质学家的摇篮——中央地质调查所所长。同年,他率心爱的弟子谢家荣组成西北地质考察组,对大西北河西走廊地区进行了中国人的首次科学考察。

  当翁文灏踏上河西走廊,穿越戈壁大漠时,是没有想到二十七年后,他会被蒋介石拉上行政院院长的位子,成为毛泽东的战犯,他命中注定是个大科学家,搞不成政治。陈毅说他,成了战犯,依然是书生。但他的西北考察却像祁连山一般挺起了中国人的脊梁。

  西北地质考察组对玉门地区的石油首次进行了科学调查。随翁文灏而行的晚年被誉为中国经济地质学奠基人的谢家荣,写出了中国人的第一篇石油地质报告,引起了中国地质学家的瞩目。

  此时的中国,风雨如晦。辛亥后北洋军阀的混战使经济本已落后的中国无力顾及玉门的开发,加之自然环境恶劣,路途遥远,无公路可通,令翁、谢师生的考察成果只能束之高阁。

  我们再读读俄国流亡者给哈里先生的那封信吧。

  这些靠乞讨过日子的流亡者是很可悲的,像是倒退了一个世纪,在探险的黄金时代,很有一些可怜虫专做出卖藏宝图的行当。这个中国石油湖的秘密来自何处,写信者并未注名,或许就来自那位伟大的普尔热瓦斯基本人。还有人推测来自俄国地质学家奥勃鲁契夫。奥氏1892年曾横穿蒙古,经我国华北,到祁连山一带考察过。但这对哈里先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国有一个石油湖,这个石油湖的发现将使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寻宝者都黯然失色。

  南山,即古人对我国大西北祁连山、昆仑山、阿尔金山的地理概念。信中只言“南山一条山脉的山谷中”,没有点明方位,若寻觅山谷中的石油湖,只有踏遍数千公里荒无人烟的南山。世界上再没有如此诱人的宝藏,也再没有如此难觅的宝藏。

  哈里曾请他的友人进入中国大西北寻找石油湖,由于没有任何方位所参考,来人只有面对南山仰天长叹,毫无结果地返回了美国。

  据说哈里先生知道石油湖的大概方位,但直到他临终也没露出丝毫的秘密,只在他的一封信中提到这样一句话:“如果询问一下肃州或湟源等当地的人民就够了。”

  肃州即酒泉。关于肃州产石油之说,自晋朝以来的中国古籍中便没有中断过。

  公元290年前后,晋朝人张华撰的《博物志》一书中记载:“酒泉延寿县南山,名火泉,火出如炬。”火泉,即是天然气苗露头燃烧的现象。

  北魏人郦道元的地理名著《水经注》记述:“酒泉延寿南山出泉水,大如筥,注地为沟,水有肥,如肉汁,取着器中,始黄后黑,如凝膏,燃极明,与膏无异,膏车及水碓甚佳,彼方人谓之石漆。”石漆,即古人对石油的称谓。这是最早记载中国人使用石油的文字。

  唐朝李吉甫着的《元和郡县志》记载的更加生动:“石脂水在县东南一百八十里,泉有苔,如肥肉,燃之极旺。水上有黑脂,人以草盝取用,涂鸱夷酒囊及膏车。周武帝宣政中,突厥围酒泉,取此脂燃火,焚其攻具,得水愈明,酒泉赖以获济。”石脂水,是古人对石油的又一称谓。周武帝宣政元年,即公元578年,中国人以石油为火攻武器,打败了突厥人的进攻,这恐怕是世界上第一次将石油直接用于战争的记载。

  北宋以后,对肃州石油的记载逐渐侧重于对石油的采集和利用。直至清朝末年,用掘坑捞采露头流溢的石油,已成为商品销售于甘肃境内。

  但古籍中没有关于石油湖的记载。

  那么湟源呢?

  湟源距青海省西宁不足百里,一条湟水河穿山透地自西向东流去,而它的西边百里之遥,便是明镜般的青海湖。古塞西宁的志书记载甚丰,遗憾的是均不见石油湖的踪迹。

  或许哈里先生在明修暗渡。

  那么再看看新疆。

  新疆地区关于石油油苗露头的记载很多。南北朝的《北史·西域传》仲介绍龟兹时便写有“西北大山中有如膏者流出成川,行数里入地,状如饣弟  饣胡 ,甚臭”的文字。龟兹国在今日库车县境内,地处天山南麓,与“南山”相距甚远。

  油苗露头最著名的当属今日克拉玛依市东北郊的黑油山。由于地壳的运动,使这里埋藏于地下的石油顺着地层的裂缝和岩石孔隙流出地面,轻质部分挥发掉,重质部分在地表漫流,与戈壁大风刮来的砂石相混杂后,固化、硬结,经过漫长的岁月,堆积成一座东西长五公里,南北宽一公里的沥青丘,当地人称“黑油山”,译成少数民族语言便是“克拉玛依”。

  黑油山虽然巍巍壮观,但不是石油湖,距“南山”最近的距离也有一千公里,何况还隔着一座天山。

  迷人的石油湖啊,你到底在哪里?

外交家的隐密
我注意顾维钧,是在我收集资料的最后阶段。许多有关石油现代史的资料中都写有他的名字,这缘于他在1935年与另外四个人,向国民政府申请专探专采甘、青、新三省石油特许权。关于这段历史,我本想一笔带过,但我的思维不允许我这样。我对资料上那几行短短的记叙不满意,最起码我要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私人出资开采大西北的石油?须知,那里还只有探险者的足迹,中国也没有石油大王。

  我在机关图书室尘封的角落里意外地翻到了一套精装的《顾维钧回忆录》,高兴得惊叫起来,唬得管理人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一百余万字的书翻了四个通宵,我又一次为我的无知而感叹:中国现代史竟有这样一位外交家不被我所知。

  顾维钧(1888——1985),字少川。北洋政府时期,曾任墨西哥、古巴、美国、英国公使,政府外交、财政总长,代理国务总理。南京政府成立后,蒋介石请他出山,前后出任外交部长、驻法大使,国联中国代表团团长、非常任理事。他是联合国宪章的起草者之一,并代表中国在宪章上签字。在南京政府中,他是唯一没有派系关系的高层人士,全凭他在国际上的外交声望赢得了不可动摇的政坛地位。

  但阅读回忆录初始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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