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之死地而后生。
邪,魔,外,道。
欧阳少恭收回了目光,平视过去,笑容里也有了一丝明悟,转头朝外走去。百里屠苏朝疯老头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去。
一眼看到东海熟悉的蔚蓝海面,雷云之海已在身后。虽不知疯老头为何不在灵洲,而在蓬莱,但至少也得到了重要消息。……江都,也算一个熟悉的地方,不知道故人可还安好。
与向天笑兄弟告别后,二人赶路赶了两天之后,便又回到了江都。江都还是如此繁华,就算已到了夜晚,也都是火树银花,人来人往,十分拥挤。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书生模样的小个子少年一不小心地撞在了欧阳少恭身上,欧阳少恭将其小心扶起,关切地问道:“可有事?”
少年抬头看到欧阳少恭的眼睛,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快速说道:“没事,没事……”说着,就要离开。此时,百里屠苏皱起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拿出来。”
少年闪躲不及,旋即支支吾吾,并不答话,但他根本挣脱不得。少年看到这位冷面少侠旁边神仙似的公子也含笑看着自己,诡异地生出了羞愧感,只好将手中紧紧拽着的东西交了出去。
原来是那块先前赠给先生的玉佩。
百里屠苏接过,又递给了欧阳少恭,他心中微喜,只是脸色依旧很冷。他放开了那个少年,正想说什么,肩膀就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还未转头,便听到了熟悉又令人头疼的声音:“少恭,木头脸,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在甘泉村扔下我们,又在江都又扔下我们,还是不是朋友啊。还有少恭,你怎么被这个木头脸给拐走了,他到底是给你灌了啥迷魂汤,让你抛弃了我这个总角之交?”
欧阳少恭转身笑笑,目光里都是柔和之意,只有遇到这个活宝,才有些无奈:“小兰。”
方兰生嘴里又嘟囔了几下,别扭地转过头,小声道:“这次,你们别想丢下我们……”
不只有方兰生,襄铃,晴雪也都在。襄铃看着百里屠苏,大大的瞳孔里都是惊喜,瞬间就扑上去亲热地抱住了他。百里屠苏手足无措,笨拙地推开了她,方兰生看到,更是不开心,视线一直黏在襄铃身上。
欧阳少恭轻轻一笑,抚过小兰的头:“小兰,你怎么没回琴川,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方兰生这才转移了视线,愤愤道:“我要陪襄铃找娘亲,晴雪也要找她哥哥,红玉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晴雪,说到晴雪,大家转头,发现晴雪已经拿着一大串糖人开吃了。见大家都望着她,她呆呆地放下糖人:“你们怎么了,怎么都看着我?”
百里屠苏:“你在找你哥哥?”
“对啊,上次我们在江都重逢时,我便发现少恭的朋友尹千觞很像我的大哥。虽然他一直不承认,但我肯定他就是我的大哥,只是后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们知道他的下落吗?”
“……”
欧阳少恭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千觞已经去了北边的极寒之地。只是千觞从未说过他还有个妹妹,晴雪,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晴雪坚定地摇摇头,冥冥之中,血亲之间一直有不可名状的羁绊。虽然与记忆中的大哥有很大出入,但她仍相信千觞便是她的大哥。
寒暄完后,这才发现刚刚那个少年已趁乱不见了踪影。
方兰生一直拉着欧阳少恭,欧阳少恭苦笑道:“小兰,你这样拉着我,我怎么走路。”
“不管,反正你们必须带上我。”
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走。”
襄铃好奇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花满楼。”
晴雪也是非常好奇,她来江都很久了,听说过很多次却从未进去过,这次一定要去开开眼见。而百里屠苏有些莫名不喜,他不喜欢去那种地方,不喜欢先生被包围的感觉。
再次步入花满楼,瑾娘很快迎了出来,她看到襄铃和晴雪后掩唇轻笑,美目似无意地扫过其他三位,然后与欧阳少恭小谈了几句近况。欧阳少恭这才问道:“瑾娘是否认识一个叫海棠的女子?”
“虽说我瑾娘对江都是无所不知,但海棠之名也太过普通,少恭能否详细说说?”
百里屠苏冷淡接口:“美艳,擅弹琴。”
瑾娘笑意盈盈,似乎是仔细思考了片刻,才摇摇头:“江都并没有这样一个人,若她真的美艳又擅琴曲,肯定已是芳名远播。不过,也有可能深藏闺中,待我派人去查看一下。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不如先宿在花满楼。”
欧阳少恭也不推辞,点点头:“多谢瑾娘。”
闻着空气中的淡淡香味,百里屠苏内心有些躁动,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先生,一会儿又想起海棠和那个疯老头,也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和一个姑娘有什么仇,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涣散,陷入沉睡。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百里屠苏走出房门便看到先生正坐在大堂处品着茶。见到百里屠苏出来,欧阳少恭才起身:“少侠你终于醒了,小兰他们早就出去闲逛了。”
百里屠苏有些窘迫。
欧阳少恭眉微扬:“走吧。瑾娘说并没有找到海棠此人,看来我们要亲自去找。”
二人并肩而行,走着走着,人烟愈发稀少,四处都有些荒凉。百里屠苏刚想提议说回去,远处便传来一阵琴声,缠绵多情,悠扬动听。百里屠苏虽不懂音律,但他觉得这是除了先生的琴音之外,听过的最好的琴音,而且较之先生之曲更加多情。
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对视一眼,就朝着琴音之处而去。不多久,一处茅草房便出现在眼前,一名穿着鹅黄衫的女子正在弹琴。百里屠苏心微微提了起来,待他看清女子容貌后却有些失望。女子面容只称的上清秀,并不是疯老头口中的美艳。
女子感觉到有人来了,停止抚琴,站了起来微微侧身柔声道:“小女子见过两位公子,公子为何来此?”
两人这才发现女子双眼虽然明亮,却没有焦点,原来是个盲女。欧阳少恭不禁有些惋惜,他温声回答道:“在下欧阳少恭,是被姑娘的琴音吸引而来。姑娘琴曲造诣已出神入化,实乃罕见。”
“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微羞:“小女子名唤茗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迟暮
不是海棠,这并没有出乎意料。但荒郊野外,一个柔弱的盲女住在这里着实有些蹊跷。
茗羽并未发现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的不着痕迹的打量,而是转身进屋给二人沏茶。待她进屋,欧阳少恭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琴上,琴是好琴,古朴中稍带灵气,是大家之作,而且颇为眼熟。他用手缓缓抚过每一根琴弦,神色中也带上了一丝欣悦。
还没将手收回,茗羽便端着茶出来了。恰巧,欧阳少恭拨动了一个琴弦,发出清润的声响。茗羽脚步一顿,欧阳少恭似乎毫无觉察,接过茶,大大方方不着掩饰,赞叹道:“姑娘这把琴是万中无一的珍品,不过,也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姑娘的曲。”
百里屠苏也接过茶,坐在了先生旁边,只是他一直暗中观察着茗羽的反应。先生的赞美一出,茗羽的脸便又微红,不胜娇羞,只觉得口中的清香的茶微微变了味道。
“公子过奖了。莫非公子也是懂琴之人?可婆婆说过,世间之人能认出这把琴的人已经不多了……”
“在下也是偶然从古书上见过这把琴。”欧阳少恭话一顿,转头看了一眼百里屠苏,眼里意味不明,“至于其他,只是略知一二。恕在下冒昧问一句,姑娘琴技师从何人?”
茗羽不明所以,半带疑惑问道:“是小女子自己钻研而得,公子何出此言?”
欧阳少恭目光扫过她的眉眼,脸颊,鬓发,最后缓缓落在她的眼上:“是在下唐突了。姑娘于此道真是天纵之才。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不便再打扰。”
“多谢姑娘的茶,有缘再见。”
“轰隆轰隆——”天上忽然响起了一声炸雷,大地似乎都被撼动了,霭霭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接着一滴,两滴……硕大的雨滴砸了下来,打在草木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时间,整个空旷的地方只剩下了雨滴声。
待三人急忙进到屋子躲雨后。看到外面迅猛的雨势。欧阳少恭苦笑:“茗羽姑娘,看来我们还要再多打扰一段时间了。待到雨停,我们就离开。”于此同时,欧阳少恭偷偷抓起百里屠苏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画地写下“留宿”两个字。百里屠苏心神有些恍惚,注意力似乎全被先生灵活的手指所吸引。他微微点头后,反手紧紧握住了先生的手,怕被觉察出异样,欧阳少恭只好任由他握着。
“公子客气了。”茗羽低头轻笑,然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抬头欣喜道,“公子,小女子……还有一些点心,待我去取些来。”
“不胜感激。”
待她出了这间房,欧阳少恭便将手挣脱了出来,看着百里屠苏似笑非笑,眼神里带着些警示。百里屠苏不以为杵,品起了茶,这次茶倒是香了许多。
大雨持续了两个时辰才停,此时暮色四合,四周黑沉沉的已不能视物。雨后清新的空气让人无比愉悦,呼吸间夹杂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和些许微弱的花香,还伴着小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百里屠苏平静地拿起桌上的剑:“既然雨停了,我们该走了。”
二人转身就欲走。
“公子……”茗羽停顿了良久,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继续道,“天色已晚,不如公子就在这里留宿一晚,明日再赶路吧。”
欧阳少恭眉眼上扬,声音里却带上了一抹为难:“如此再好不过,只是怕姑娘不便,我们还是走吧。”
“无妨,也有多余的房间……”茗羽略带焦急地解释道。
百里屠苏这才淡淡地回道:“多谢。”正有此意。
屋子里收拾地整整齐齐,铺陈虽简单,但却干净整洁。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便随之进来。或许是下雨的缘故,今晚月亮躲在了云后,四周却多了很多闪烁的星辰,美不胜收。百里屠苏目光下移,遂转头轻轻地唤了声。
欧阳少恭步至窗前,顺着看下去,便看到了几朵娇艳欲滴的海棠。风雨的折磨丝毫没有损伤它的美,而只余几滴水珠在花瓣上滚动,折射出微弱的星光。欧阳少恭心神一动,手掌轻轻一吸,一朵海棠便完好无损地躺在了手心,他将手轻轻凑近鼻翼,轻嗅其味。须臾,感慨道:“海棠无香,真是一大遗憾。”旋即将花抛出了窗外。
百里屠苏看了一眼,走近先生,问道:“这茗羽姑娘是凡人,海棠花也不过是凑巧出现。先生为何要在此留宿?”
“屠苏。”百里屠苏一愣,先生从未这般亲近。欧阳少恭眼神里写着不赞同,“瑾娘曾找遍江都都未找到海棠其人,那么海棠多半已经隐姓埋名,或是改头换面。”
“先生的意思是茗羽姑娘还是有可能是海棠,可据我观察,她并无异样。屠苏认为,她并不是海棠。”
欧阳少恭眉轻皱:“疯老头说过海棠擅琴,那必是极好的琴艺。茗羽姑娘琴曲可以称得上举世无双,她的那把琴也是一把绝世之作……”
似乎想到了什么,百里屠苏喃喃低语:“……并不及先生的琴曲。”
欧阳少恭一愣,随即绽放了大大的笑颜,面容在那一刹那间光彩夺目,许久没见过先生的真心笑容。屠苏只觉得,时间停在这一刻也足够了。
这一夜,时光似乎太短,两人以茶代酒,谈古论今。百里屠苏觉得两人心的距离从未如此近过,近到让人产生了不真实感,心中也生起了隐隐不安。百里屠苏用力地甩了甩头,想将这种不安感抛出脑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惧之。
第二日,欧阳少恭睁开双眼,发现房内只剩下自己一人。洗漱完毕,出的房门,便被眼前之景所略微惊着。只见百里屠苏与茗羽姑娘正在交谈着,场景稍稍有些诡异。欧阳少恭笑着问道:“你们在谈什么,怎么如此……”
百里屠苏脸色有些微白,神情颇有些不自然:“……只是多谢茗羽姑娘之恩罢了。”
“哦?”欧阳少恭淡淡一笑,“也是,在下也要多谢姑娘。我看这里潮湿多有瘴气,只得赠与姑娘一些丹药,定时服用,能祛湿去寒,保固元气。”
茗羽接过瓷瓶,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开心,这位公子的声音优雅从容,如沐春风,光这份气度便让人心生倾慕……哎,可惜自己不能视物。罢了,若再想,便犯了婆婆所说的痴戒,于琴之道毫无裨益。
虽是如此,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心。
蓦地,“吱呀”一声,门又开了。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齐齐朝门望去,只见一个老婆婆手拄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听到脚步声,茗羽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然后道:“这是家中婆婆,昨日婆婆病中初愈,不能见客,还望海涵。婆婆,这便是我与你说过的两位公子。”
老婆婆黯淡无光的眼睛随意地扫了他们一眼,旋即脸上的褶皱都快铺平了,她乐呵呵地坐下,道:“多么俊的公子哥啊,多少年未曾见过了。恕我一把老骨头了,不能好好招待你们。咳咳。”声音里还有一点虚弱,气息不均匀。
“哪里哪里。老人家,茗羽姑娘对我们已经很好了,您还是身体更重要。”欧阳少恭笑道。
老婆婆似乎很开心,转身对茗羽略带责备地说道:“贵客上门,怎么能只上茶呢!去,把我珍藏的美酒拿来,我要与两位好好喝一杯。”
百里屠苏眉一皱:“可是老人家您的身体不适合饮酒。”
“小子,谁说不能!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全靠酒撑着,喝着酒才感觉不到病痛,喝着喝着或许有一天还能返老还童呢……”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老人家果然是性情中人,屠苏,莫要坏了兴致。”
茗羽取得酒来,为三人斟满,百里屠苏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老婆婆无神的眼睛明亮了起来:“小子真识货,这可是我藏了五十年的百花酿。茗羽,快来弹奏一曲,我记得你的曲子还是不错的。”或是喝了酒,老婆婆的声音没有那么羸弱。
“婆婆……”茗羽有些不愿,她的琴可不是为喝酒助兴的,“琴不是用在这……这种时候的,怕扰了你们的兴致。”
老婆婆有些不开心,怒声斥道:“怎么,是嫌弃老身粗俗吗?琴本就是供人赏玩之物,用来助兴有什么不对。你不要再多说,去罢。”
茗羽全身微微颤抖,进屋去了。
欧阳少恭抓住酒杯的手微微收紧,果真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就完结啦~~
☆、第二十七章 岁月
茗羽进屋后,欧阳少恭出手如电,抓住了老婆婆的手腕。老婆婆慢悠悠转头望着他,似笑非笑:“欧阳公子,你抓住老身是何意?”
欧阳少恭暗自扣住她的脉搏,依旧谦逊有礼地说道:“在下略懂一些医术,既然前辈患有旧疾,那么就让晚辈诊断诊断,看是否能帮前辈减轻痛苦,也算聊表心意。”神情真诚,不似作伪。
老婆婆神情放松下来,任由他把脉。欧阳少恭细细诊断,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只好放开手,嘴上说道:“前辈脉相虽平稳然微弱,应是大病初愈不久。虽已无大碍,但仍需要细细调理,最好服用些灵芝人参一类补精气的药。”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拍拍欧阳少恭的肩膀,老泪纵横:“好啊,好啊,这么多年了,没有人这样关心过老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