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炮声中,宋蒙两军都在争分夺秒,很快的,宋军回回炮抛出第一枚石弹,不偏不倚正中汉中西门城楼,一下子把城楼轰塌半截,宋军阵中顿时欢声四起,士气大振。张钰当然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立即喝道:“擂鼓,助威!”
“不要怕,赶快披上护陴篱索!”战场经验无比丰富的阿里不哥军脱里赤也吼了起来,“回回炮投弹很慢,人只要注意落点就没事了!快披护陴篱索,否则城墙就麻烦了!”
……
与此同时的西县城中,张钰关于汉中前哨战的战报已经送到贾老贼面前,同时送来的,还有高达报告张钰作战计划的密信和汉中城防草图。仔细看完这些东西后,贾老贼皱起了眉头,顺手把书信和战报递给了子聪,自己则双手抱胸做沉思状。子聪也迅速看了一遍,有些不解的问道:“太师,张钰将军的布置并无不妥啊?为什么好象你有些不高兴?”
“布置没错,我只是在担心军队的伤亡问题。”贾老贼敲着桌子说道:“高达已经报告了汉中城的大致情况,内外两城城墙,全青石结构,糯米汁灌浆修筑,高四丈以上,厚三丈,还有宽达三丈的护城河,守城武器也非常充足完善。不管是我们的火炮,还是鞑子的回回炮,想要打破这样的城墙,都没那么容易,何况鞑子现在又发明了护陴篱索,让我们的火炮和回回炮都威力大减少,这就更增加了攻城难度。”
“明白了。”子聪恍然大悟,替贾老贼把话说完,“攻打这样的城池,如果用普通战术的话,守军只要有三四千人,都可以给我们造成重大伤亡。而张钰的攻城战术就是正面强攻,并没有打算使用辅助手段破城,这么一来,我军的伤亡必然不小。”说罢,子聪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太师,要不让小僧到汉中去帮帮张将军?”
贾老贼没有立即回答,又沉默片刻后,贾老贼忽然开口说道:“用不着!从光复四川的战事开始以来,攻城战一直是我军的弱项,难得有汉中这么一个坚城强垒,该让军队好好练练了,伤亡大点也无所谓。”
子聪含笑点头,迫切理解贾老贼迫切希望提高宋军攻坚能力的心情。子聪又微笑道:“昨天的前哨战,播州军队打得很漂亮,估计耶律朱哥也要改变主意了。如果小僧没有料错的话,耶律朱哥应该已经向定军山和金州都派出求援信使,要求刘太平和刘整杀回汉中协助守城了。”
“那依大师之见,刘太平会不会回援汉中?”贾老贼问道。子聪笑着答道:“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刘太平在定军山可以威胁到我军粮道,这是可以扭转整个战场局势的妙着,刘整必然不会轻易放弃。而且刘太平军驻扎定军山,很可能是顺应耶律朱哥要求的决定——堂堂阿里不哥的大将军让一个忽必烈余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刘太平的面子何在?所以刘太平立即增援汉中的可能性极小,最起码要再等上几天,直到耶律朱哥实在支撑不下去,刘太平才有可能出手。”
说到这,子聪又补充道:“倒是金州的纪侯不得不防,汉中一旦被我军光复,他的金州就彻底成了孤军,所以他很可能倾尽全力救援汉中。”
“大师言之有理,本官也觉得刘太平立即增援汉中的可能性不大。”贾老贼点点头,非常赞同子聪的观点。盘算片刻后,贾老贼命令道:“子聪大师,你替本官给张钰去一封信,告诉他三件事,第一,叫他不用惧怕伤亡,放手去打。第二,不用担心来自定军山的威胁,本官自然会替他解决这个后顾之忧。第三,叫他盯紧金州纪侯,那边十有八九会全力救援汉中。”
“要不要给张钰定一个期限,限期攻破汉中?”子聪建议道。贾老贼迅速摇头,答道:“在没有确认鞑子从大散关入川之前,不用。”
……
和贾老贼、子聪判断的一样,差不多同时收到汉中求援信的刘太平和刘整果然不愿立即增援汉中,刘太平是大声咆哮,“娘的,当初老子们要进驻汉中,你耶律蛮子不许!现在宋蛮子才开始攻城,你就风急火燎的跑来求援了!你当老子是你的狗,要的时候叫过去,不要的时候就赶过来?不用管他,等宋蛮子把他彻底打疼打怕了再说!”
“大将军言之有理。”刘整总算和刘太平意见相同一次,刘整哼道:“汉中城是汪德臣大帅亲手加固的,城高壕深,粮草又十分充足,宋蛮子的兵力虽然占着优势,想攻破汉中城也没那么容易。何况城里有脱里赤将军,西面还有金州的纪侯,咱们用不着替他担心。只要他坚持上十天半个月,咱们的援军入川,宋蛮子的军粮又吃紧,那我们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父亲,耶律蛮子并不可靠,昨天又被宋蛮子狠揍了一顿,咱们要是不派援军,难保他不会生出异心啊。”刘整的小儿子刘垓提出疑问。刘整点头,“你的话有点道理,我们也不得不防。”稍微盘算后,刘整阴笑道:“大将军,末将认为你只要给耶律蛮子和脱里赤分别去一道书信,就可以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信上说什么?”刘太平惊奇的问道。刘整阴阴笑道:“给耶律蛮子的书信上,大将军可以告诉耶律蛮子,就说我们已经劫了一批宋蛮子运往汉中的军粮,这么一来,耶律蛮子就会认为宋蛮子军粮将尽,只要挺过一段时间宋蛮子就主动退兵,增强他的信心。另外再告诉脱里赤将军,让他在汉中城里散布谣言,就说宋蛮子攻破汉中之后,将要杀光城里的蒙古人和色目人,还有给蒙古大汗当过兵的汉人和他们全家,让这些人知道城破必死。为了活命,他们肯定会全力守城。”
“妙计。”刘太平大为满意,从唐笑的内衣里收回双手,拍手大笑。刘太平又捏捏被自己摸得春色满面的唐笑,笑道:“小美人,这两封信就由你代笔吧,你耍‘笔杆子’的本事,可比本大将军强多了。”
……
“杀啊!大宋——!”画面又转到汉中城下,看到回回炮和投石机对被护陴篱索保护着的汉中城墙效果不大,张钰果断下达了强攻命令,数百面战鼓疯狂擂动。来自四川军的屯达和来自两淮军的彭震龙各率三千步兵,抗着云梯和沙包、推着云台呐喊而上,同时攻打汉中西门的左右两侧面。而在他们的背后,则是来自罗氏鬼国的弓兵,抗着几乎有人头高的强弓列队冲锋,以强弓硬弩和精妙射术压制城上守军。
天空箭镞飞石来往如蝗,地面人头汹涌似蚁,无数的宋军将士顶着雨点般的箭镞落石冲到护城河旁,或是以云梯搭桥过河,或是将石头沙包抛入水中填塞,无数中箭中石的士兵倒下,伤兵尸体横七竖八的布满城上城墙,只在片刻之间,宋蒙两军士卒的鲜血就染红了被打湿的土地和汉中城墙。
第一架云梯搭上了城墙,宋军士兵用牙齿咬着武器向上攀爬,其他的云梯也陆续搭上城墙,无数士兵登梯而上。恰在此时,城上忽然一声炮响,一队蒙古士兵冲上,将滚烫的金汁和磨盘大的石头砸向云梯,宋军士兵纷纷惨叫着摔下城墙,非死即伤,同时又有成群结队的蒙古士兵抬着巨木猛撞云梯,将宋军搭上城墙的云梯生生撞翻回去,云梯上的宋军士兵惊叫着冰雹般落入水中。但不但蒙古军队欢呼雀跃,新的一轮云梯队又噼里啪啦的搭到城墙,难以数计的宋军士兵又向蚂蚁一样向上攀爬,如此往复,循环不绝。
城头的战事异常激烈,宋军的冲锋一浪高过一浪,才半天功夫,汉中城的护城河就被填平了一截,宋军的云台乘机冲到城下,加大了对守军的压力。激战中,缺乏强攻经验的宋军士兵伤亡惨重,但这并不代表宋军的攻城战术就完全没有章法,汲取了以前攻城战中血的经验,张钰很注意及时撤回伤兵,并派出专门队伍抢救还没有断气的伤兵,把他们从如火如荼的战场上抬回后方,以免被杀红了眼的自军同伴践踏致死——这个细节虽然看似微小,却也挽救了大量宋军士兵的生命。同时张钰也采取轮换进攻的手段,轮流撤回攻城队伍,换上生力军重新攻城,这样做既挽救了伤兵生命,又使军队有喘息之机,得以恢复生命——这同样是上百年几乎没打过进攻战的宋军在血与火中汲取的经验。
白热化的战斗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直到宋军的云梯云梯被财大气粗的汉中守军基本烧毁,张钰才下令鸣金收兵。一战下来,宋军牺牲三千四百余人,却始终拿汉中坚城毫无办法,杀敌也估计不过千余人,唯一的成绩仅是消耗了守军的大量守卫城物资,还有就是填平了两段护城河,为下一次攻城战减少了一些麻烦。
面对这样的成绩,又还没有收到贾老贼不用惧怕伤亡的书信,负责指挥这场攻城战的张钰难免有些揣揣不安,甚至都不敢提笔向贾老贼汇报战况。这时,宋军老将高达站出来,拍着张钰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怕,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没能拿下汉中,是因为汉中城池太坚固,鞑子守军也调度有方,我军伤亡大不能怪你,你大可以如实奏报。”
“多谢高将军指点迷津。”张钰擦了一把冷汗,很是感激高达的指点。高达微笑道:“我们的云梯和云台基本都被烧光了,得抓紧时间多赶造一些,看来明天可以休息一天了。明天你可以召集众将商议一下,总结这次攻城战的得失,集思广议,讨论下一次该怎么打。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夜间巡营的事就交给我了。”
“多谢高将军。”张钰更是感激,很是庆幸贾老贼能给自己派来高达这样威名赫赫却又通情达理的老将当助手。可张钰并不知道的是,高达此刻心中比他更庆幸,“谢天谢地,幸亏这次攻打汉中我不是指挥官,今天这场攻城战要是换成我,伤亡肯定更大——老子打了一辈子的防御战,也不擅长打进攻战啊!”
……
张钰和高达各自暗暗庆幸的同时,汉中之战忽然出现了一个新的、小小的波折。金州城中,耶律朱哥派出的使者日夜兼程,跑得战马口吐白沫,终于把汉中城的求援信送到蒙古军金州万户纪侯手中。耶律朱哥的好友纪侯只考虑几分钟时间,马上就拍板道:“全力救援汉中!汉中要是丢了,我们金州军队就算想跑,也没路可跑了!”
第四卷 川中义 第九十四章 汉中决战(2)
汉中城下的攻城战还在继续,激烈程度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才三天功夫,宋军就对汉中城墙发动了两次大规模进攻,几乎每一支宋军队伍都被张钰派上了前线作战,几乎每一员统领级别的将领也摊上了亲自率军冲锋的‘美差’。但不管宋军将士如何努力,张钰高达等宋军将领如何精心布置攻城战术和鼓舞士气,城池坚固当世一流的汉中城还是象狂风巨浪中的中流砥柱一样屹立在宋军面前,宋军甚至连攻上城墙的机会都不是很多,就更别说攻破这座城池了。
“铛铛铛铛铛!”天色即将全黑,汉中城下又一次响起宋军紧急收兵的铜锣声音,苦战多时仍然无法冲上城墙顶部的江西宋军或是恨恨不平,或是如蒙大赦,开始潮水般退去。就在汉中守军松了口气准备庆祝又顶住宋军一天的狂攻时,老于沙场的阿里不哥军大将脱里赤却吼了起来,“赶快准备守城武器,尤其是火油壶和火箭要多准备,宋蛮子肯定还要上来!”
“脱将军,天这么黑了,宋蛮子不会再来了吧?”耶律朱哥将信将疑的问道。脱里赤没好气的答道:“白天的时候,没看到宋蛮子队伍里还有不少云梯和云台没用?宋蛮子兵多,可以轮流休息恢复体力,欺负我们兵少没办法轮换,乘着我们休息不足的机会,晚上肯定还要再来攻城!这是军队攻城的老手段了,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懂?”
“我……我真不知道。”耶律朱哥说了一句老实话,他是靠着祖父和父亲的遗荫才当上蒙古汉中万户,虽说继承了家族的施政头脑,在治政利财上很有一套,却从来没上过战场,对战场上的各种战术和伎俩差不多是一窍不通,汉中能顶住宋军两次大规模进攻,真正的功臣其实应该是老将脱里赤——当然了,把汉中治理成川北江南、在城中积蓄了大量军需物资的耶律朱哥也功不可没。
“将军快看,宋蛮子果然又上来了!”
张钰的战术还真被脱里赤给蒙对了,换下疲倦不堪的江西军高阳部队后,张钰又命令来自沿江制置司的杜鸿率军出战,借着夜色掩护向汉中发动今天的第九波进攻。张钰这一手颇为漂亮,春雨连绵的夜晚漆黑无光,宋军将士又没有打火把,汉中守军的弓箭威力立即受到削弱,宋军以很小的代价便杀到了汉中城下;可久经沙场的老将脱里赤同样经验丰富,先是果断命令守军停止放箭节约箭矢,复又命令守军多备火箭,直到宋军的云梯、云台和冲车等物冲至肉眼可见范围之内,脱里赤才下令密集发射火箭,立时烧毁了许多的宋军攻城武器,极大的减少了接下来承受的压力。
“杀啊!大宋——!”杜鸿举刀高吼,宋军将士纷纷发出类似的怒吼,争先恐后的把还带着火头的云梯云台搭上城墙,咬着武器飞快向上攀登冲锋……
“阿拉!大汗万岁!”脱里赤也吼了起来,他身边的几个蒙古千户带头冲上,迎向蜂拥上墙的宋军士兵,又一场血肉狂飙的战斗在汉中城墙上展开……
夜战一直持续到子时过后,看到伤亡惨重的宋军实在无法攻破汉中,张钰和高达才悻悻的下令收兵回营。在这一天的攻城战中,宋军伤亡近四千人,杀敌仍然是千余人,最大的战绩是完全填平了汉中西门的护城河,面对这样的战果,宋军将领大都无精打采,士气大挫。而代替贾老贼指挥攻城战的张钰和高达更是垂头丧气,想要向贾老贼汇报战况,提起笔来却感觉比泰山还重,最后两人都把笔扔了,坐在中军大帐里大眼瞪小眼的生闷气,一夜无眠。
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快亮的时候,帐外忽然冲进来一个全身被细雨打透的宋军斥候,还没进帐就气喘吁吁的大叫道:“张将军,高将军,金州!金州的鞑子来了!”张钰和高达都是一惊,高达经验丰富,立即喝道:“别急,详细报来,金州的鞑子什么时候出的兵?多少兵力?领军大将是谁?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回……回将军。”斥候喘了几口粗气,镇定一下后答道:“昨日上午,金州守将纪侯亲自率军向汉中而来,兵力大约八千,其中骑兵大约两千五百余人,其他全是步兵。根据侦察发现,金州鞑子此次并未携带辎重粮,仅带了单途的干粮,所以行军速度非常迅捷,昨日傍晚,金州鞑子已到汉阴。”
斥候刚刚说完,张钰和高达就一起扑到地图沙盘前,观察蒙古金州援军的距离和计算行军速度,高达最先说道:“鞑子的速度很快啊,上午从金州出发,傍晚就到了汉阴,照这个速度,三天之后恐怕就能抵达汉中外围的城固了,不知道这个纪侯的军队战斗力如何?”
“我知道。”张钰沉声答道:“开庆元年的钓鱼城之战,我和他们在合州交过手,合州旧城就是被纪侯的军队攻破;后来第二次神臂城大战,纪侯又出兵达州,牵制我们的东线兵力,我又和他交了一次手,很难缠也很顽强,是个对手。”说到这,张钰又补充一句,“战斗力比耶律朱哥的军队强得多,差不多能赶上刘黑马的军队。”
高达有些头疼,攻坚战斗力不强的宋军本来就拿汉中毫无办法,如果再让纪侯这支百战之师进了汉中助战,高达和张钰可就真得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