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也很好奇,为什么夷人会带着骨瓷土。这夷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听他说完了关于骨瓷的事情,原本对不能及时完工感到十分生气的罗馨远,气也消了,骨瓷器他也是见过的,如果是在中国卖的话,也许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现在赶还来得及吗?”赵承平问窑工。
窑工摇摇头,离交货还有七天,而赵承平这预订的实在是数量巨大,只能烧出来一半,还有一半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出来了。
每家瓷窑的容纳都是有限的,而且窑工对火候的把握也是一个十分难说的事情,而且还有产生窑变的可能,虽然窑变也许会出现色彩更为奇特的孤品,但是,更多的可能是烧出很糟糕的东西。
所以,赵承平并不想把这件事情交给太多的瓷窑去分摊此事。
如果缺了一半这么大的缺口,那对交货会有十分巨大的影响,赵承平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瓷土,罗馨远看着那堆变了形的瓷器,一时相顾无言。
除了瓷之外,还有几个选项:金属类,正如罍真正最早的材质,就是青铜,但是本地并没有太多的铜矿锡矿,还要从外地大量运输,还需要再制青铜范,时间只怕会耽误更多。
还有漆器,但是漆器只能做酒具而不能做酒坛。
土陶的话,倒是很容易弄到大量的陶土,陶与瓷的模具也可以通用,这倒没有什么问题,成功率还更高些。
唯一的问题就是最后的装饰,瓷器看起来华彩可人,温润有光,但是陶看起来就差了许多。
赵承平虽然妙笔生花,但是再好看的花草人物,在黄土色的背景上,也显不出来什么,只能搭配水墨山水的风格,如果是洋人喜闻乐见的那种鲜艳花哨颜色,还是得在白瓷上。
不要着急,再仔细想想,赵承平闭上眼睛,罗馨远也在记忆中苦苦搜索着可以用来交货的东西。
忽然,两人同时睁开眼睛,正巧对视,异口同声:“日。本陶器。”
对于夷人来说,中国与日。本,都属于遥远的东方,虽然日。本提前经历了黑船开关,明治维新等等一系列的变革,但是对于欧洲人来说,日。本的那些工艺品与中国的物件一样,还没有大量的流入西方市场。
如果在日。本陶艺的基础上,配合着中国风的设计,更是前所未有的一项大胆尝试。
而能将日。本的精细与中国的大气合二为一,则需要设计者对两国的文化传统都有着相当深入的了解。
方才罗馨远也能想到日。本陶器,说明他也是有些见识,想必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赵承平问道:“罗兄也见过日。本陶器?”
罗馨远笑笑:“说来惭愧,赵兄在省城念书的时候,家父将我送去东洋留学,可惜,总归没学出东西来,所以,只得灰溜溜的回来了。”
本以为罗馨远只是做生意的时候才会与日。本陶器有些接触,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是已经走出国门,去看过这个世界了。
“罗兄好厉害,不知你在日本留学,是在哪所大学?”赵承平问道。
很明显的感觉到罗馨远愣了一下,顿了一顿,才说:“帝国大学。”
“帝国大学?东京的那个吗?了不起,东大的高材生,我还以为你会去日。本陆军学校。”赵承平又试探性的追了一句。
罗馨远笑笑:“陆军马鹿。”
“你是海军你要知耻。”赵承平顺溜的接上一句。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罗馨远问:“你怎么还知道这个?”
“嗯,在省城读书的时候听同学说的。”赵承平将手中的瓷泥放下:“既然要重新做陶器,那我就要再做一次设计图了。”
铺好了纸,赵承平略一思忖,便在纸上画下他记忆中曾经看过的最有范儿的日本装逼清酒器,当年被同学吐槽为:做不出来好看的,硬憋着说这是古朴清寂和敬。(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丝绸、陶器、瓷器、名酒。
现在已经把海外业务可能涉及到的东西全部都已经安排下去了,这四样东西随便哪样拿出去,都足以让欧洲人争相购买,以拥有一件为荣。
但是,这还不够,这些都是传统的东西,他还需要弄清楚,现在世界上事情,如果时间线与自己所在的那个空间时间线相仿,那么,现在准备的那些东西,很快都会因为战火的燃烧而变得十分难以运输出去。
他必须为将来考虑,谁知道要在这个鬼地方呆多久呢,赵承平拧了拧眉心,知道的太多也不是好事,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罗馨远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赵承平觉得那种探究的目光令他十分不舒服,遂笑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罗馨远缓缓道:“你不是赵承平,你到底是谁?”
“我赖在省城不肯回家,也不想管商号的时候,我爸都没说我不是他儿子,你这还没收到货款呢,就翻脸不认人了?”赵承平表情平静,还带了一些些的迷茫眼神。
老窑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屋里只剩下赵承平与罗馨远两人,简陋的工棚里,只有一张破桌子和四五张长条板凳,罗馨远施施然坐下,说:“我认识的赵承平,满脑子的抵。制。日。货,凡是一切与日。本有关的东西,都恨不得砸了烧了,绝对不可能像你刚才那样,主动想到使用日。本陶器,甚至……”
他定定的看着赵承平:“一开始就根本不会跟我合作。”
哦,原来是这样,赵承平也拾了条长凳拖来,坐下:“我撞了头失忆的事情,整个赵家上下都知道,也从没瞒过外头,难道罗公子不知道?”
“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的性情可以如此大的变化。”罗馨远缓缓眯起了眼睛,“除非……借尸还魂。”
赵承平好像听见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拜托,罗大公子,好歹你也是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念过书的人,就算没毕业,也该知道讲科学讲民主吧,我在省城都知道德先生赛先生,怎么你出了趟东洋,反而变得更加迷信了?”
罗馨远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着,整个人相比刚才已经放松了许多下来,他轻扬着嘴角:“科学到最后,总会进入神学的领域,世间那么多奇怪的事情,是科学逻辑所不能解释的。这一点你承认吗?”
这一点当然承认,不然也不会有奇怪的亮晶晶旅馆,也不会有收高价房租的老板娘了。
“罗公子意有所指,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突然感触这么深?”赵承平问道。
罗馨远微微闭了闭眼睛,又看着他:“如果我说,我重活了一次,你信吗?”
“重生?信啊,你是活到多少岁死了又重生的?”
重生这个话题说给谁听,都会觉得是在胡说八道,罗馨远曾经尝试对父亲说了一些相关的事情,假托是别人家发生的事,却被父亲斥为怪力乱神,胡言乱语,还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想到眼前这个赵家少爷,却应的这么快,莫非,他与自己一样,也是有故事的人?
本来罗馨远根本不想把自己是重生者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但是,在他死前的那一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小镇几乎被屠杀殆尽,他也因此而失去生命。
既然上天意外的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就说明他有义务去做一些事情,但是需要有人可以相信他,并且支持他做出一系列的变革,避免悲剧发生,对他来说,是再次发生。
看着家人朋友死在眼前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
罗家与赵家是镇上两大家族,平日虽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但是却总是交往不深,那一晚在街上相遇发生的事情,是偶然,也是罗馨远借助这个机会,与赵承平相识。
毕竟赵承平是在省城里读过书的年轻一辈,也许他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两人之前的寥寥几次的交往经验并不那么令人愉快,不过罗馨远还是想试试,也许在失忆后,赵承平会有所改变。
只是没想到,变得有点大,让他不敢相信,不得不想到他是不是也遭遇了与自己相似的反科学事件。
赵承平想起自己必须融入空间的事情,还是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只说撞过头失忆之后,脑子里就有这些奇怪的想法,并不是什么重生的人。
仔细观察赵承平的微表情之后,罗馨远也没有发现赵承平有任何说谎的迹象。
的确也不是说谎,他是穿越来的人,并不是重生。
“别看了,我真的没说谎,微表情也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赵承平对这种试探来试探去感到了厌烦,单刀直入的说破了罗馨远的心事,这让罗馨远又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微表情在这个时代,其实也只是在一个起步试验阶段,甚至只有初步的理论,更多的案例收集还没有完成,这是他在东京帝国大学时候的课程之一,他的成绩则是相当的自豪,被教授称为他最好的学生。
没想到,这个最远也只在省城读书的人,竟然知道他在干什么,几经试探之下,赵承平也没有说真话,这一点让罗馨远感到很挫折,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现在他感觉到自己完全是被赵承平捏在掌心里。
被别人掌控的感觉真不好。
“你也不用沮丧,虽然我没有像你那样学过,但我在省城读书的时候学画画,画了很多很多的人,从他们的神态举止,就可以猜出来他们在想什么,这样才会方便以后创作。”
虽然觉得他这个理由也是随口胡扯的,但是没有什么反对的证据,罗馨远也只好这么一听,随便呵呵一笑,算是揭过这一篇了。
“这批货卖出去,能挣不少钱吧。”罗馨远问道,“挣到之后,你有没有更想做的事?”
“有,振兴民族工业。”
罗馨远睁大眼睛:“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自从英国工业革命之后,欧洲就一直在突飞猛进,让一直强盛的中国好像突然之间就落了下风,我们怎么还能只沉迷于发展丝绸瓷器这种太平盛世才能欣赏的东西?”赵承平说。
道理谁都懂,但是从一个小手工业者云集的小镇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想到这一点,这也是罗馨远重生之后,最希望做的事情,有了工业,有了先进的武器,开启民智,那么,数年之后的惨案也不会发生了。
就在刚才赵承平说相信他是重生者之后,他看见了合作的希望,那一瞬间他脑中高速飞转,想了许多说法,以说服赵承平可以和自己合作开创民族工业,没想到,赵承平自己就提出来了。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罗馨远由衷的说了一句。
振兴民族工业说起来简单,一步步做起来那简直是难之又难,整个国家大环境都处于死气沉沉的状态,上头军阀割据,各自称王,只关心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只要不打到他头上来,乐得抄着手看热闹。
泱泱华夏此时如同一盘散沙,在强敌未入的时候,想要他们能联手出人出钱做成一件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真正等到强敌入侵,等到他们愿意放下彼此之间的成见合作,那一切就已经迟了,需要以无数人的鲜血为代价,去唤醒全体国人。
这一切,罗馨远已经经历过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如果可以提前觉醒,为什么不能呢?
那些重生的传说里总是讲的很简单,男主角重生了,然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想干什么都没有干不成的,随便念首诗唱首歌都能让旁人惊为天人,进而一路平步青云,一小心就统治了地球。
而实际上呢,就算是古代最大权在握的皇帝也做不到这些,权臣外戚这些势力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罗馨远所遇到的是比皇帝更加大的阻力,他重生在刚刚从日本回来的时间点,家族里的人希望他用自己在海外营造的关系,去扩宽家族里的生意,把那些精美的中国制造卖向世界。
因此,他根本无法向家里解释为什么要去发展看起来销路很小,原材料又难弄的工业化产品。
当赵承平向他提出要买一台海外的全自动纺织机的时候,他对小镇还是抱有希望的,罗馨远无奈的笑笑:“那个时候,你说要我弄一台纺织机,我真的一下子以为世界有了什么惊人的变化,但是,当那些织户将纺织机打坏的那一刻,我就对这里的民智失去了信心。”
“失去信心干什么?就算是在蒸汽纺织机诞生的国家,那些纺织工人也一样有砸机器的事情啊。关键是,要让他们得到好处,解放劳动力,对于大老板们来说当然是好事,可以大大减少人力成本,但是对于那些只会纺织的人呢?他们无事可做,衣食无着,不砸机器还能干什么。”赵承平笑笑。
罗馨远点点头叹道:“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那当然,重生与穿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一个在这个时代的人重活一次,见识与眼界,还是会与这个时代匹配。
发展民族工业谈何容易,首先还是要有大量的外国样品来研究,然后找出其中可以发展的突破口,还需要有大量的金钱投入去开发测试,那些废弃的试验品,也都是钱啊。
在没有经济基础的时候谈什么上层建筑?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愚公移山感动了天神,最后移山之事瞬间完成,可惜天神只是传说,做事还是要靠自己一步步的来。”罗馨远感叹。
听着天神两个字,赵承平不由抽了抽嘴角,天神倒不是传说,只是他们自己还一身的事儿。至今培训班也只送走了一位,不知道这个培训班有没有毕业时限,要是留恋人间,舍不得走,到时候世界真得乱了套了。
他与罗馨远敲定了酒器的图样,预估了交货时间,便先告辞离去。
在小巷里的神仙培训班,一向人迹罕至,今天破天荒的在巷子口站着个青年,赵承平仔细一打量,这不是陈狗蛋吗,看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的衣服虽破旧,却也是浆洗的干干净净,手里托了个包袱。
巷口这地方乃是背阴之处,这大冬天虽不雪不雨,但是没了太阳光,瞬间就好像低了五六度似的,加之这巷口又是蹿堂风,随便一刮,就是冰寒刺骨。
陈狗蛋紧紧抱着包袱,抖抖索索的在巷子口溜来溜去,时不是向着黑漆大门看一眼,往那里走几步,又仔细听着墙里传来的声音,想敲门,却又放下,继续在巷口转悠。
“你在这里做什么?”冷不丁赵承平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陈狗蛋捂着胸口:“哎呀,我的亲哥哎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赵承平戏谑的看着他:“我又没有故意放轻脚步,你脑子里在胡思乱想着什么才没听见?”
陈狗蛋嘿嘿笑着,紧握着包袱的手有些松开。
里面露出的是一件衣服,就是昨天他落水之后,谢芸给他找出来的旧衣服。
见赵承平打量着那个包袱,他连忙将包袱递上:“这身衣服我连夜给洗了,烘干的,还跟人家借的洋皂胰子,味道特别香。”
“你一个大男人还会洗衣服?”赵承平挑眉道,“洗得不干净还如不如洗。”
陈狗蛋着急道:“不是不是,我真的特别认真的洗了,每块地方都搓了一百遍。”
一百遍……衣服都该给搓出洞来了吧,真是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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