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之路:帝国大佬的终局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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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之路:帝国大佬的终局自白-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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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和元天穆一起进入明光殿的时候,皇帝元子攸正在东边的偏殿里朝西而坐。我看见他脸上挂着一个笑容。一个略带生硬的笑容。
  和元天穆一起落座之后,我看着皇帝,正想玩味一下这个生硬的笑容,十几个刀斧手就在这时候冲了进来。
  一瞬间我就顿悟了那个笑容的意味。
  我下意识地一跃而起。第一时间冲向了皇帝。我知道,此刻的明光殿周围绝对不止这十几个伏兵。所以我不能和他们硬拼,必须先劫持天子——这个在我眼中弱不禁风的年轻的天子。
  我冲到元子攸的面前。就在我向他伸出手去的一刹那间,我看见他脸上杀机暴涨。原来看上去那么弱的人也有这么强的杀机。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会到了这一点。然后一把千牛刀就刺进了我的胸膛。千牛刀插得很深。借着我前倾的冲力,它插入得只剩下刀柄。
  我凝视着刀柄。我不知道我凝视了多久——是一瞬,还是一百年?!
  那些刀斧手应该早就冲过来的。我看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向我冲来,可刀剑落在我身上仿佛又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因为中间几乎相隔了我的整整一生。
  时光凝固了。只剩下我的一生在飘。
  天地在摇晃。我的一生在眼前飘。
  可我拼命抓也抓不住它。
  皇帝忽然消失了。接着我看见了黑暗。这一生中,我见过无数人的死亡,可我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黑暗。
  什么声音响了起来。
  荣,你听……
  我在听。
  那是一个古老的传说……
  你说什么,父亲?
  听到这个声音的人……
  是你在跟我说话吗,父亲?
  荣,你要努力,你一生都要为之努力……
  我的确已经努力了,父亲。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最终没有成为驰骋天下的英雄。
  我让你失望了吗?父亲。我辜负了契胡族人的那个古老传说了吗?
  没有人回答我……
  我终于知道——我已经死了。
  元天穆也死了。
  我十四岁的长子尔朱菩提也死了。
  那天跟我一起入朝的三十几个人也全都死了。
  永安三年九月二十五日早晨,洛阳城一片沸腾。据说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拍手称快。
  据说元子攸那天一直在笑。似乎要把他三年来所郁积未发的笑容在一天之中全部释放。
  可他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我死后,我的堂弟尔朱世隆和我的侄子尔朱兆就发誓为我报仇。同年十月三十日,他们拥立太原太守、长广王元晔为帝。十二月初三,尔朱氏的军队攻克洛阳,生擒元子攸。十二月二十三,元子攸被缢死在晋阳。和我相差不足三月。
  两年后高欢就崛起了。他铲平了整个尔朱家族,自立为大丞相、太师、天柱大将军,彻底取代了我在北魏帝国的地位。
  问天下谁是英雄?!答案也许并不是不言自明的。上天给了我宏大的梦想,可它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不过,难道一定要以成败论英雄吗?难道英雄不可以是一种生命的姿态,而非得是某种实质性的结果吗?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说:我一直在努力。从许多年前我父亲带我去见识“天池”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之后,我就一刻也没有放弃努力……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谁才是天下真正的英雄,那我只能说——天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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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无心睡眠(1)
我经常失眠。
  原因很复杂。其中最根本的一条,我想是因为警觉——对周遭一切潜在危险所时刻保有的警觉。
  从很年轻的时候起,我对世界就怀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看法。我觉得这个世界是一座丛林——一座人心叵测而又人人自危的丛林。每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也许都隐藏着一两个敌人,他们随时会跳出来咬你一口。所以你要时刻小心提防。你最好学会一种本事,那就是预测敌人所在的方位、所具备的实力以及他出手的时间。在他们扑出来之前,你就得把他们干掉,把一切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另外,为了防范各种危险,有时你也必须与人结伴同行,借以增强自身的实力。但是你不要忘记,无论谁和你结伴,他都只是你某一段行程上的同路人,而不能成为你终身信赖的朋友。因为通往丛林深处的道路蜿蜒曲折,情况随时在发生变化。必要的时候,你要弃他而去;假如他已经成为你的拖累,那你就要果断地将他除掉。
  这世上有很多人会与你同窗、同事、同行、同舟,甚至同床。可无论对谁,你都不能袒露你的灵魂。假如你不小心泄露了你的内心世界,那就等于是把你的身家性命交到了他(她)的手上。记住,这对你很危险!
  像这样的错误,我就绝不会犯。我总是用尽一切手段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最后只剩下一双眼睛和一对鼻孔。我会在自己的堡垒里冷冷地窥视这座丛林的每一个角落,小心翼翼地嗅着每一种危险的气味,以充分保障自己的安全。
  也许正因为此,世人对我最为集中的评价就两个字——阴鸷。
  可我情愿认为这是在夸我。
  我的阴鸷让我在大唐帝国的相位上稳稳当当地坐了十九年,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我的阴鸷让整个天下自皇太子以下的人在我面前都要敛目低眉、垂首屏息、脚下不敢随意移动半步;我的阴鸷让天宝年间最嚣张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在大冬天里见到我都要汗流浃背,我随口给他一两句评价,他要么就欣喜若狂、要么就惶惶不安,比圣旨更让他敬畏;我的阴鸷还使我把整个家族的荣华富贵一直保持到我死的那一刻……
  如此种种,你们说,阴鸷不好吗?
  在我出手做一件事之前,任何人都别想预先揣测我的任何意图;与此相反,我对帝国里每一个我认为重要的人物——上至天子、下至百官——的内心世界都了如指掌。所以我总是能左右逢源,也总是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乃至经常可以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
  你们说,阴鸷不好吗?
  当然,阴鸷纵然有千般好处,可还是有一点不好——他总是让我活得过于紧张,让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显得不太融洽。
  所以我经常失眠。我总是觉得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暗藏杀机。我总是感到在某一个夜晚,会有一个刺客突然从黑暗中闪出,一剑刺穿我的梦境,并且割破我的喉咙……所以我的府邸四周总是岗哨林立。而且,我那庞大奢华的宅第里到处都是重门复壁和暗道机关。每天晚上我都要换好几个地方睡觉,连我的妻妾子女都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简言之,我夜晚的大部分时间也许并不是在床上度过的,而是在这一张床到那一张床的路上。
  就像现在——天宝十一载(公元752年)十一月的这几个晚上,我虽然已经病势沉重,无法下地行走了,可我还是经常让手下抬着我通过暗道不断地转移寝室。
  尽管我知道死亡已经离我很近,可我不想改变这个习惯——我宁愿让死神伸出冰冷的白爪公然攫走我的生命,也不愿让某个政敌派出的刺客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抹了我的脖子。
  换句话说,我只能输给死神,不能输给对手。
  其实,从我患病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跟死神握手言和了。我不再像从前那么厌恶和恐惧死亡。死亡固然会夺走我生前所拥有的一切,可它也会给我一份生前所享受不到的馈赠。那就是一场真正的睡眠——一场没有对手没有刺客没有担忧没有恐惧的美妙而安详的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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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无心睡眠(2)
在这座危险的丛林中行走了这么久,我可能真的是累了。
  我已经拥有过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权力、地位、财富、功业、名望、享乐、美女……
  而今我已了无遗憾。
  我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一场不被打扰的睡眠。
  此刻,深冬的冷风拍打着寝室的窗棂。我嗅到了一种冰凉而腐烂的气息。我不知道它是来自落叶堆积的后花园,还是来自我的身体深处。是不是我的内脏已经开始腐烂了?趁着它还没有烂透,我就给你们讲讲我的一生吧。在我看来,人是生而自由的,可他(她)却无往而不在丛林之中。因此我想,我的自述或许对你们不无裨益。
  如果要给这篇自述起个名字,我会叫它什么呢?
  《仕途指南》,还是《丛林导读》?
  听说你们那个时代的竞争和倾轧比我们激烈得多,也复杂得多,不但是官场,还有职场、商场、情场什么的,里头人人都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厉害角色,每一个场子都是一片大丛林。有鉴于此,我还是决定叫它《丛林导读》。
  你们说呢?
  其实我们家族本来也算是皇亲国戚,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我的曾祖父李叔良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被封为长平王,官任刑部侍郎,死后赠灵州总管,从二品。我祖父李孝斌官至原州长史,从三品,跟曾祖父已不可同日而语。而我父亲李思诲则更不如意,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扬府参军,官阶是正七品上。所以我从小就立下了光大门庭的志向。我知道我的父亲位卑权轻,没办法助我一臂之力,当然只能把目光转向我的母亲这一系。所幸我的舅父姜皎仕途畅通,深得玄宗宠幸,被封为楚国公、官拜工部尚书。
  我年轻的时候当了一个千牛直长的底层小官吏。那么小的一顶乌纱对我来讲只能说聊胜于无。于是我就跟飞黄腾达的舅父走得很近。而他也恰好很喜欢我。开元初年,凭着这层关系,我当上了太子中允,正五品下。虽然官阶不高,但总算进入了东宫,初步涉足长安的官场。我舅父姜皎有一个姻亲源乾曜在朝中担任正三品的侍中,掌管门下省,位高权重,我就刻意结交了他的儿子源洁。跟他厮混了一段日子后,我就请他帮忙,求他父亲给我补一个实缺。
  源洁找了一个机会对源乾曜说:“李林甫要求当个司门郎中。”
  郎中的官虽然也不大,可毕竟有一些实权,不像太子中允那样纯粹是个闲职。我原以为这件事十拿九稳,没想到源乾曜竟然一口回绝。
  而且他说的那句话让我一辈子铭心刻骨。
  他说:“郎官必须由品行端正、有才能、有声望的人担任,哥奴岂是做郎官的料?!”
  言下之意,我哥奴(我的小名)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品行不端、没有才能、名声不佳的人。当源洁哭丧着脸把他父亲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我时,我笑了笑,不但一点没生气,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没事。
  其实那一刻我的心里就像有三千道火热的岩浆在剧烈地奔突。可我脸上并未流露丝毫。
  如果说我的这篇《丛林导读》应该要有一些关键词,那么这里我就要告诉你们第一个,那就是:隐忍。无论你内心是狂怒还是狂喜,都不能让它们流露在脸上。
  源乾曜的那句话我记了一辈子,到今天依然响彻在我的耳边。那一刻我在想:我会让你源侍中瞧瞧,看我这块不能当郎官的料最终会当什么。
  结果呢?!我成了大唐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源侍中绝对想不到,我哥奴居然是当宰相的料!所以,如果今天有人跟你说了类似的话,你要笑着说:没事。然后拿出你所有的智慧和力量去证明——他是错的!
  而为了证明这一点,你就不能生气。生气没有用。它只会让你伤害自己又得罪别人,一点建设性都没有。古往今来,凡是成大事者,必定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必定是临事“有力而无气”的人。一千多年后上海滩有个叫杜月笙的大佬说过一段话,我觉得和我很有共鸣。他说:“这世上有三种人,上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下等人没本事有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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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无心睡眠(3)
你看,他说得多好!
  源乾曜为了不至于让他的儿子太难堪,几天后就授给了我一个东宫的“谕德”之职,虽然官阶比太子中允高,是正四品下,但仍然是闲职。
  我表面上显得很高兴,对他们父子千恩万谢,可内心却波澜不兴。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获得我想要的实缺。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能力。
  几年后,我几经辗转,终于调任国子监的国子司业一职。虽然属于平调,但显然握有一些实权。国子监下辖国子学、太学、广文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等京师七学。其中国子学和太学是典型的贵族学校,其生员皆为高官显宦的子弟。而且每年我都会参与主持毕业考试,登第者呈报吏部和礼部,再经二部遴选后正式入仕为官。所以,这样的一个职位显然非常有利于我与那些朝廷大员们进行微妙的互动。
  说白了,哪一个学生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子弟“学而优则仕”呢?而决定他们的学业是否优异的权力,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掌握在我的手中。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说,那些朝廷大员们会不和我礼尚往来吗?
  开元十四年(公元726年),我升迁为御史中丞,正四品。虽然官阶仍不是很高,但是手中握有弹劾百官之权。这是朝廷的一个要害职位,很符合我的意愿。我之所以能获此职,是得益于另一个御史中丞宇文融的援引。而宇文融就是我当年的学生家长之一。
  几年后我又调任刑部侍郎,未久又迁吏部侍郎,官阶虽然都只是四品,但职权显然一次比一次更重。我就这样一步一步迈上了帝国的政治高层。然而我的目标远不止此。
  我想的是——如何才能进入权力中枢,最终成为大唐的宰相?!
  为此,我锁定了两个人物,决定不择手段向他们靠拢。
  一个是皇帝李隆基最宠幸的嫔妃武惠妃,另一个是皇帝最宠幸的宦官高力士。
  李隆基在当临淄王的时候最宠幸的是赵丽妃,所以登基后立了丽妃所生的李瑛为太子。可后来皇帝转而宠幸武惠妃,对她所生的寿王李瑁的宠爱超过了任何一个皇子,甚至超过太子。皇帝屡有立武惠妃为皇后之意,可大臣们极力劝阻。因为武惠妃是武则天堂兄武攸止的女儿,大臣们说:“武氏与李唐社稷有不共戴天之仇,岂可以其为国母?!况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自己又有儿子,一旦成为皇后,太子必危。”皇帝不得已而作罢。
  对于武惠妃来说,朝堂上没有她的同盟,对她是很不利的;而对于我来说,在后宫中没有人,要影响皇帝又谈何容易?!所以我决定与她携手成为战略伙伴。于是我委托宫中的宦官向武惠妃抛出了橄榄枝。我跟她说:“愿意保护寿王。”武惠妃极为感激,遂将我引为同道。
  而另一个人物、宦官高力士对皇帝的影响力,则肯定要远远大于很多朝臣。天子曾经公开说:“有高力士当值,朕才睡得安稳。”可见其受宠信的程度。为了跟高力士搭上线,我绕了一个大弯。我使出了早年混迹市井惯用的一些暧昧手段,与另一个姓武的女人建立了私情。这个女人是武三思的女儿,侍中裴光庭的妻子。我之所以和她产生婚外情,当然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而是因为我想通过她影响高力士——因为高力士曾经是武三思的门人。
  在其时的长安皇城,谁能成为武惠妃和高力士的朋友,谁就能成为天子眼前的红人。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手段是高明的,而结果当然就是美满的。
  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春,裴光庭病逝。武氏还没做足丧夫之痛的样子,就急不可耐地示意高力士推荐我继任她丈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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