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喝。”卢涛说。他的注意力在兔子般的门牙和酒瓶子之间游弋。
乘客嘴对瓶子嘴喝酒,当地人形象地称为对吹。他喝得滋味,最得意的动作是用右手捋下嘴巴,并发出响亮的滋儿!
“您是卞家窝棚老户?”
“打从我太太爷挑着花篓从关里家(山东)逃荒,就住在那儿,卞家窝棚就是我当胡子的二大爷给起的屯名呢。”乘客讲了一段他的家史。
“张金彪您认识?”卢涛问。
“扒了皮我认得他的瓤儿。”乘客将几粒花生投弹般地扔进嘴里,嘎嘣脆响。他说,“张金彪小名(乳名)叫老臭子。”……
三
君山精神病院正常打扫卫生工作开始,任医生显然是故意的,他进入张冰冰的病房做完他每天惯例做的工作,平常他该等勤杂工打扫完一起离开,他负责锁门,今天却不然,说个理由便提前离开,叮嘱郁冬冬:“打扫完,锁好门。”然后走出去。
第十三章 蹉跎岁月(5)
这就有了与张冰冰单呆独处的机会,任医生特意给自己如此机会。总之,难逢的良机不能失去。
张冰冰端坐那把玻璃钢椅子上,嘴叼着发卡样的东西,身边的一张小圆桌上放面椭圆形的镜子,她照着镜子的背面梳头,脸蛋虽然有些萎黄,但是依然白皙,在不明朗的光线下,眼圈发灰发暗。与睡衣差不多,或者说就是睡衣,玉雕般的略显瘦削的肩膀裸露着。
她的图像在那个色彩暗淡的早晨,极强烈地刻在郁冬冬的心幕上。她感觉这张脸是忘却了世间一切烦恼,如山间潭渊般深邃而宁静。
张冰冰不停地梳头发,绾成高髻。然后又用镜头背面去照,这个超常的行为,做给在场的郁冬冬看的,藉以证明她精神不正常。
病房只有她们俩,张冰冰不会开口,郁冬冬也不能去主动与她搭话。
昨晚,郁冬冬和穆楠生离开浪漫茶吧,去“8·18”大案指挥部,汇报他们的下一步的行动安排。
听了穆楠生讲的计划,袁成罡说:“这个计划可行,留纸条算是投石问路,看看张冰冰怎样反应,信任我们她会主动找我们,相反,她会更加警惕我们。”
“是啊,装疯的戏演到这份儿上,饱尝苦头,她不会轻举妄动。”冯国强说,“不能指望递一张便条,使她相信我们。她肯定要观望观察,认为绝对把握,才能相信,恐怕时间要漫长。”
“因此,我们的第一张纸条至关重要,必须一下子使她震动。”袁成罡对郁冬冬说,“留纸条的好主意是你出的,你说说,打算怎么写?”
“考虑不太成熟,还是往她最关心的事情上想。假设她与母亲共同设计了装扮疯人,母亲的情况她最关心,自囚在精神病院,活动受极严格的限制,几乎与外界隔绝,母亲老长时间没来看她,遇害的事她不知道。”郁冬冬说,“我想,第一张纸条把母亲遇害的消息透露给她。”
“突然了点,她没有精神准备,巨大的打击她能否承受得了。”穆楠生设身处地地为张冰冰想。“母亲不在世,知道此秘密的两人之一死了,只剩下她自己,如果把秘密永远埋在心里不宣……”
“这种可能是有的。”郁冬冬坚持自己的观点,“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悲痛非但打不跨她,相反激起她的复仇,会主动配合我们寻找凶手。”
“我认为冬冬说的很有道理,张冰冰对母亲的死不能无动于衷,她肯定要问原因。”冯国强说,“一个敢舍弃优越的生活,卧薪尝胆……她不会轻易让痛苦给吞噬,她总要坚忍不拔下去,直到最终达到目的。”
“我还想落款:一个想帮助你的刑警。”郁冬冬说。
两位指挥员最后一致同意穆楠生、郁冬冬的行动计划,并对其中的细节做了完善,一个周密的行动计划开始实施。
郁冬冬一边做勤杂工的本职工作,一边思量将那张十分重要的纸条放在什么地方。原则是既让她看得见,又不能让其他人看见。三种结局都要充分考虑到:她发现纸条读后将它妥善处理掉,这是最理想的结果;她发现纸条读后对公安人员不信任,原封不动放回原处;第三种结果是根本没发现。只有第一种情况才不存在任何危险。
可是一天里,至少有三个人要来张冰冰的病房。作为主治医的任医生、送药的护士和检查环境卫生的田班长。除此以外,每逢二、四、六上午要组织病员到户外活动,而且活动场所的范围较大,从门诊楼到住院区。区别不同情况,还允许较轻的患者相互接触,就是说,张冰冰的病房很可能还有其他的患友光临。如此说来,可以见到这张纸条的人就多啦。
任医生还有望不出问题,昨夜谈到他的时候,郁冬冬说:“不可以忽视,给我的感觉他好像知道张冰冰的秘密,也知道我们的秘密,不宣而已。”
“楠生,韩飞怎么说?”冯国强问。
“那天我找他……”穆楠生说。
韩飞听穆楠生问任医生,先是笑笑,反问道:“你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
第十三章 蹉跎岁月(6)
“他好像知道……”
“他全知道。”
“从什么时候,最近,还是?”穆楠生觉得弄清楚任医生知道的时间很重要。
“他自己说大约在你们来医院前的几天,偶然发现张冰冰把药丢在脏水桶里……”
“任医生马上把秘密对你说出来?”
“哪里,直到你们来,我找他谈,未等我开口,他说,‘警察要调查谭市长娘俩儿的情况,是不是与那个谋杀案有关?’我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诡秘地笑笑说,‘其实你比我更早知道。’我问:‘根据呢’他说,‘你是精神病专家,会看不出来真假精神病人?’”
“这么说他人可靠?”
“非常可靠。”韩飞道出他们之间的友谊。他说,“我担心有第三只眼暗中盯着他,就和他说定,与你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该帮助你们做的事竭尽全力。”……
“任医生没问题,可是护士呢?田班长呢?”郁冬冬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口袋,碰到那张纸条,就像触在火苗上,手猛然给烧灼了,急速缩回,目光向张冰冰扫去。
张冰冰木偶般地姿势僵硬地坐着,同暗淡的光线融为一体的面容,像只慵懒在静悄悄林间的小猫,只是目光茫然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墙壁。
“张冰冰啊,张冰冰,你最好能看到纸条,相信我们……”郁冬冬心里默默祈祷。
“小宁!”田班长在走廊那一头喊她。
“哎!”郁冬冬从张冰冰的病房探出头来,答应一声。
“九床把便桶弄洒了,你赶快去收拾一下。”田班长吩咐完,便去做别的事情。
郁冬冬掏出那张纸条,走到张冰冰的身边,将纸条压在那面镜子下,而后出去。关上门,从小窗口朝里望一眼,张冰冰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九床和张冰冰的病房一个在走廊紧东边,一个在走廊紧西边。她刷着便桶,心旁骛那张压在镜子下面的便条。猜想:她在确定我锁门并已走远,急忙掀起镜子,读那张纸条。当看到‘你母亲已遇害,你想知道她的情况吗?’的瞬间,泪水纵横脸庞。
咔嗒,走廊响起与钟表行走声音相似的脚步声,郁冬冬的心一下子就悬到嗓子眼儿,屏住呼吸,仔细辨别,那颗心才一块石头般地落了地。
任医生走到九床的病房前,站在门口看着她拖干净地板,说:“宁小姐,干完活儿你到后院我办公室来一趟。”
四
姚勇接到叶箐打来的电话,说有急事要见他,时间已近中午时分,他与她定好会见的地点,刚要起身离开监视碧波大酒店的小百货店,看见三孩子走进碧波大酒店。
几十分钟前,皮学权以买烟为掩护,在小百货店里与姚勇见面。
“昨晚小笑到房间去了……”皮学权说,“是三孩子一手安排的,目的正如我们所料。”
“他们还会试探下去。”姚勇说,“做好精神准备吧。”
“三孩子一大早打来电话,向祝总道了歉。”
“道歉?”姚勇一时没弄懂。
“我们编了祝总情人的故事……”
“又是你的杰作。”
皮学权笑而不答。
“你们闯过了第一关,也不知他们设置的第二关是什么?”
“事实上,第一关还未完全过去。”
“噢?”
“三孩子说今晚再重新给安排个小姐。”皮学权不能耽搁太久,他购盒雪茄烟准备离开,说:“看起来,美人这一关祝总必须过了,而且在今晚。”
“康健药材公司院内有个可住的地方,最好搬到那去住……当然,前提是在取得他们的信任后提出。”姚勇已弄明白康健药材公司院内宿舍楼的那个神秘楼门,三孩子经常出入,他大概住在里边,或许还有朱大赖子手下的其他重要成员住在那儿。也许是个魔窟,很难进去,努力进入完全有必要。
“朱大赖子开房坐阵指挥,可见他对我们感兴趣。因此我们不失时机地靠近他们。”皮学权举举手中的那盒包装精美的雪茄烟,诙谐道:“祝总等用道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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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蹉跎岁月(7)
祝总?道具雪茄烟?皮学权走后姚勇喃喃自语,感慨袭上心头,正如某部影视剧过去年代地下工作者采用的隐蔽手段,装扮、接头暗号什么的。咦!他感受到了本末倒置的况味,有些愤愤然:都是那群社会的渣滓给折腾的!
现在三孩子大摇大摆进碧波大酒店,这个幽灵般的人物,他出没的地方,就有事情发生。朱大赖子在幽暗的房间等他,他们八成要商量今晚用出台小姐试探的事吧?
姚勇到一个叫三角花园的小广场,他比叶箐提前赶到。这里此刻萧条,露椅孤独在那儿。夏日里缠绵的情侣不见了,花草褪色枯死,它的名字美人娇、矢车菊什么的没变,但时光流逝的痕迹,水渍般地凸现出来,时光使一些美的东西渐渐变丑,一些崭新成为陈旧。
一只充满需要(也不排除某种陷阱)的手伸过来:“叔叔,你能给我一元钱吗?”
他的面前出现一衣衫不整,但不褴褛的女孩子。她头发乱蓬,像当下时令的一种败草,脸蛋红扑扑,是寒风刺激还是不缺营养?
那双乞讨的手还坚韧在他的面前,掏出一元钱给她,女孩给他深鞠一躬后跑开,他凝望败草向车水马龙的街道飘去。
“姚队。”叶箐叫他。
姚勇缓过神儿来,他们一起走向露椅。
“朱大赖子让我到酒店去和人睡觉。”叶箐说。
“是碧波?”他用不着揣想,便猜到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迷惑不解道。
姚勇思忖片刻,由于对她信任,也没必要转弯抹角,他说:“那两个客人是我的朋友。”
“两个人?”她听来很吃惊。
“是,两个人。”
“荒唐透顶。”叶箐假设她去酒店的客房,面对两个男人——嫖客……她脱口而出一句:“性变态者的愚蠢举动。”
“对你是,对卖淫女不是。”姚勇说,“昨晚,那个小笑女孩已被派去碧波大酒店315房间。”
“结果呢?”
“你能想到。”姚勇紧接着追加一句,“他们找你,就因为那个结果。”
“没有达到目的,找我再试探。”叶箐至此完完全全明白了朱大赖子让自己扮演的角色。但是她对试探目的尚不清楚,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朱大赖子和你怎么说的?”
“只是说要求我告诉他,和没和我上床。”叶箐说。尽管朱大赖子没讲明,她还是看出他叫自己去做邪恶事的端倪,因此她才约姚勇出来说这件事情。她说,“他怀疑碧波大酒店315房间的客人是警察。”
“他亲口讲的?”
“渺渺地露出来。”她的依据是:用小姐去试探上不上床,显然是针对公职人员,尤其是执行任务的警察。要么,对其他的人大概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这件事情对你已不是什么秘密……”姚勇把握好分寸地向她透露点风,只局限于她此次去做的事情范围内。
“姚队,”她的疑虑涣然冰释,问道:“我该怎么做?”
“我们来个将计就计,你……”姚勇告诉她怎么怎么做。
这天中午与三角花园小广场同样的话题在酒店一房间里谈着。
“……今晚的女孩,不敢说超凡绝尘的美女,起码睡她不后悔。”三孩子说。他说着瞥眼好像醉心向往某种场景中的祝铁山,甚至于看到奇妙的细节。于是他说,“祝总,她纯粹山沟女孩。”
“山沟女孩有什么特别?”祝铁山假装对此感兴趣地问。
“清纯,健美。”三孩子放荡目光,说,“山沟女孩多狐媚……”
祝铁山叼上一枝雪茄,皮学权殷勤地给点上火。他喷出烟雾,无聊时光只能用无聊来打发。他问:“昨晚的女孩叫什么名?”
“小笑。”三孩子答。
祝铁山问:“哪儿的人,做什么?”
“三楼的服务员,本市人。”三孩子说,“地道的蓝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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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蹉跎岁月(8)
“没在柳条边镇住过?”祝铁山又问。
“绝对没有。”
祝铁山摆正打得精心细致的领结,脸浮现苦楚。
三孩子立马联系到昨晚315房间发生的事情,想到祝总的情人一定住在叫柳条边镇。哪里是柳条边镇他不知道,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说:“祝总,昨晚的事……”
“别提它啦!”祝铁山扬手制止。
“祝总,我们朱老板明天中午为你们接风洗尘,定在香格里拉。”三孩子邀请道。
“你不是已经为我们洗过尘了吗?要请,我们请你们,给我一次作东的机会,是吧雷主任。”祝铁山客套道。
“不成,不成!”三孩子说,“上次是小酌。”
夜色笼罩,城市灯火辉煌。
祝铁山透过315房间俯临树木的窗户,落尽叶子的柳树,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更加瘦削,粗大躯干生着稀疏的枝条,酷似绝顶的人。
消息刚刚传来,祝铁山关掉手机,第一个反应就是拔掉嘴巴的雪茄,把桎梏在笔挺西装的躯体解放出来。如释重负地说道:“天亮啦!”
“怎么,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皮学权觉得奇怪,他不知方才的通话内容。“眉飞色舞……”
“猜猜我为什么眉飞色舞?”祝铁山卖起关子。
“你那一点儿小九九(小算盘),谁人不知呵!肯定是煞戏了,小姐不来啦。”皮学权想到他伴随夜晚的来临,那六神无主的可怜相,断定与小姐因什么变故不来试探有关。
“正好相反,来,她八点钟准时来。”
“三孩子说的那个山沟女孩?”
“对呀!”
山沟女孩来,他竟然如此放松,皮学权猛然醒悟:电话是姚勇打来的。巧合,三孩子找来的山沟女孩恰恰是警方的线人什么的。当然他对叶箐的身世一无所知,也允许他这么想。
“独具慧眼!”
听皮学权说出自己的推断后,祝铁山说,“姚勇告诉我们,这个女孩将要帮助我们,而且不仅仅是今晚的试探。朱大赖子答应任务完成后,她去作他的秘书。”
“给一个无赖当秘书?”
“她肯定还有其他的目的。”祝铁山说,“学权,今晚咱们俩置换个角色。你在这儿当老板,与她聊着。”
“那你?”
“指挥部叫我回去一趟。”
五
卢涛、小庞同火车上结识的旅伴一起在江口市倒乘长途汽车,傍晚到达大漠边缘的大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