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我,你别打我!”她情绪异常激动,连撕带打地从他的搂抱中挣扎出来,向车门靠去,喊着:“我下床,下床!”
“冰冰,好啦,我们在床上呆一会儿。”古纪峰用绵绵的话语哄她。
张冰冰又喊闹一阵子才渐渐安静下来,目光直直地盯着某一处。
“冰冰,我给你吹口琴。”古纪峰吹起来。是一首倾诉爱情的歌曲,口琴声悠悠……若干年前,在清泉山庄的桃林里,他们坐在桃树阴下,她枕着他的腿,春风中满枝花儿摇曳,无数光圈儿在她脸庞跳跃。
他在吹《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她随琴声浅唱着,一二个粉红花瓣儿,纷落到她的脸上,有片落在眉心间。哦,一幅美人图!
“你很爱我!”她说。
“怎么知道的?”他明知故问。
“你的眼睛对我说的。”她凝望他的眼睛,“纪峰,你的眼睛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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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当痛苦成为往事(5)
“是嘛,它说什么?”
“我爱你,并非你是市长的女儿……”
在那片桃林里,她的嘴唇被欲望烧得绯红。
“纪峰,你的眼睛在问我,什么时候看到那片森林?”
“你怎样回答它呢?”
“现在?”
“就现在!”
桃林里是现在进行时,见到了对他说来渴望探访的那片森林,雨后般地湿润的神秘森林。
“爱的种子怎样长到森林里的?”她望着清洁如水的天空,含蓄地问他。
“浮云,和风。”
“还有口琴。”她伸出双臂勾弯他的上身,让头贴近自己的嘴唇,吹气般的声音说,“听你的琴声才想你,森林才湿的。”
过了许久,有一次她问他:“闻到我身上的气味了吗?你给的。”
“我?”他迷惑。
“被男子爱过的女孩,身上都有。”
“我的气味是?”
“琴声,悠悠琴声。”
带声音的气味,伴随他们走向红地毯……悠悠琴声在行驶之中的轿车里凄然而迷茫。
什么都没有唤回,张冰冰在她的那个封闭的世界里活着,以外的一切便是黑暗。琴声、气味,那遥远的桃林,那纷落的花瓣儿,都被黑暗所湮没。
他停下来,揣起口琴。
清泉山庄在两山之间,山的形状如果从高空朝下俯瞰,酷像偃卧女人分开的两条大腿,一股清泉正从交叉处汩汩流出。别墅区正处在两腿之间的三角地带,因此有人主张清泉山庄更名阴元山庄。蓝河主管房地产开发的副市长坚决反对。他说:“阴元是什么?是女人那个东西,好端端山清水秀的地方,让人住在那个东西里,像话吗?再说,谁还好意思喝那泉水?”
如今还叫清泉山庄。一座座别墅错落在青山碧水之间,相距根据地势而定,有远有近,老死不相往来在此充分体现出来。古纪峰这所秘宅,外人不知,连张冰冰也不晓得。
公爵王轿车驶近蒲柳掩蔽的别墅大门前,大旗打开坚固的铁门,车子直接驶进去。
“小町,”古纪峰下车对护士模样的年轻女人说,“带到二楼她的房间去。”
“哎。”小町答应道,她打开车门搀扶张冰冰下车,实际不是搀扶,是拖拽,她不肯下车。
“我不下床,不下。”张冰冰双手紧紧拉住座椅,与小町撕巴。“我不下床!”
“古总,她……”小町弄不动她,只好向古纪峰求援。
对待一个听不懂正常人的话,且不听从指挥的疯人,只得采取强制措施。古纪峰原以为护士小町能顺利弄她下车……既然这样,也只好让他们动手了。他向身边的二镖子和大旗吩咐:“你们过去帮小町,别伤着她。”
古纪峰不想看到手下人制伏妻子的场面,转身进楼去。
两个魁梧的汉子一推一搡地将张冰冰弄下车,她在地上打滚儿,他们抬麻袋般地将她抬进楼,直接到事先为她准备好的一个房间里。
小町在魁梧的汉子退出房间后,开始安顿张冰冰。这里宾馆客房似的设置,宽敞又不失舒适。
“听话冰冰,换下你的衣服。”小町充分了女性的温柔,拉住张冰冰的手,爱抚只宠物般地摩挲,“换了衣服我们洗澡……”
她痴痴地看着小町,愤怒开始风干掉,接受了女护士的亲切表现,没有抽回手,情绪安定了。
小町用毛巾揩她溪流脸上的汗水,擦她鼻子尖上亮晶晶东西,张冰冰向她微笑。是心存感激的表示,还是碰到她的痒痒部位?微笑的时间似乎超过长度,给人不真实的感觉。但是这也很难得的了。
“小町你行。”始终在一旁不露声色观看的古纪峰很满意小町,临离开那个房间时说,“你照顾好她。”
“放心古总。”小町很有信心的样子。
古纪峰下楼到客厅,在沙发上最大限度地放平身子,抻了抻懒腰,双手十指交叉地覆盖在额头上。一件精心策划的事情顺利地结局,往下的局面对自己十分有利,或者说对整个集团有利。
第十六章 当痛苦成为往事(6)
“纪峰,冰冰身边出现了警察,她不可以在医院呆下去了。”秘谈时万达说。
“冰冰那个样子,即使警察找她,能得到什么呢?”古纪峰认为妻子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认得了,难道说警察需要疯言谵语?他说,“我看警察使用的是障眼法,目的是试探我们的反应。”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去医院的不仅仅是那个女警察郁冬冬,还有刑警副支队长。你想呵,警察兴师动众到冰冰身边干什么?他们一定找到了缝隙。”
“缝隙?”
“我们的缝隙。”
“我们的缝隙?”
“问题可能出在冰冰身上。”
“冰冰?冰冰怎么啦?”古纪峰一脸茫然。
万达从听派去盯着医院动静的大旗说可能是警察化装勤杂工进了住院处A区,他便警觉起来。经过核实,确定打扫卫生的女工是刑警郁冬冬后,便怀疑张冰冰病情有了变化。要么是好转了,要么是她根本就没疯。
“您怀疑我们的致傻药的药效?”
“不,药没问题。”
“那?”
“冰冰是真的吃了那药?”
“怎会呢。”古纪峰回想当时的情形:药是万达亲手交给自己的,这一环节没问题;每每妻子服药,他以关爱或献殷勤,给她倒杯开水,晾凉后端给她,待她服下药,将一块巧克力送到她的嘴里,一直服药到她发疯。
“你可别忘记冰冰是药检所副所长。”万达引导一下他的思路。“她对药理药性应该说很熟悉。”
“她偷梁换柱?”
“我不愿这样想。”万达还是肯定了这样想法。
万达是古纪峰的智囊,在他事业成功后;是古纪峰的主宰,则是从他的孩提时代起,现在依然是。
“万叔,怎么办?”古纪峰遇事必听他的。
万达就张冰冰的事面授机宜,于是便有了今天上午古纪峰去君山精神病院突然接走妻子的事件发生。
四
坐在卞家窝棚的制高点——卞二懵家的北京式平房上,隐隐的星光在头顶闪烁。
“上房!”卞二懵在将两个旅途中结识的朋友带回家里来住的第一天晚上,就拉他们到自家的房顶。他说,“到上面去唠扯。”
小村农家的屋顶一派秋天的景象,黄黄绿绿。因通风透光,此处被充分利用,晾晒玉米、杂粮、蔬菜什么的。而卞家有所不同,像观礼台似的,有桌椅板凳,竟有一架乡村罕见的东西——高倍望远镜。
“我二大爷在此修的山寨门。”卞二懵重提起他的匪枭前辈来。他朝房后的沙坨指了指,说,“当年他老人家拉起的一杆人马,窑子(巢穴)就修在那里,拿大抬杆(土枪)守在这儿,三五十人挡得住。”他拣起一截木棍端在手上,做雄纠纠、凛凛威风状,叫阵道:“妈的,不怕死的上来!”
卢涛和小庞对旧时代横行关东大地的胡匪缺乏了解,更没当胡子拿枪站岗放哨的威武感觉。
卞家房顶沉入安谧的秋夜里,胡匪杀杀砍砍的故事被讲述者熊熊燃烧后变成灰烬,他们的话题转到张家父子,卞二懵讲到集体户时,向村落的边缘指了指,说:“集体户那暂开着后窗户,张主任就是来那摔折腿的。后来就闹眼睛,肿得馒头似的……归终死在闹眼睛上。”
闹眼睛闹死人可谓天下奇闻!
“你们别不信,的确死在闹眼睛上。”卞二懵见他们俩惊疑,再次强调道:“的确死在闹眼睛上。”
世间无奇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可能发生,权当不可一世的小村土皇帝张主任死在眼疾上。可是,趴在集体户后窗口窥见什么与闹眼睛风马牛不相及,没必然联系。
小庞问:“张主任趴集体户后窗户摔折腿,闹眼睛与趴窗户没关系吧?”
卞二懵笑笑,扔过一段甜秆秸(一种甜高粱杆)给小庞:“嚼吧,不是吹,全村顶属我家的甜秆秸最甜,赛甘蔗呢!”
第十六章 当痛苦成为往事(7)
卢涛没这儿口福,虫牙可把他害苦喽!眼见他们两人滋味地嚼甜秆秸,卞二懵制造出来的声音更具诱惑力,吐掉残渣时好像被惊飞出窝的麻雀,发出“突!突突!”的响动。小庞倒文明许多,将嚼碎的甜秆秸残骸吐到手心,然后撇到盛垃圾的柳条编花篓里。
“你结婚了吗?”卞二懵问小庞,又拿起一根甜秆秸,非要消灭那粗粗一大捆甜秆秸似,那排义齿在黑暗中闪烁着白赤亮的寒光。他似乎问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女儿都三岁半了。”卢涛代答。
“哦,真看不出,长得少相(年轻)。”卞二懵惊叹道:“城里人风吹雨打不着,抗老。”
卞二懵回答小庞先前提出的疑问,便与男女之间的隐秘事有关。他说:“乡下有个说法,看男女干那事情,准保闹眼睛。”
“有科学道理么?”小庞问。
“什么科学不科学的,反正那事很灵。”卞二懵说,“张主任死在闹眼睛上是板上钉钉儿的事儿,全村人都这么说。”
张主任因闹眼睛而死的说法总会让人想点什么。他趴窗户看了谁人干那事闹了眼睛呢?
“他儿子张金彪和女知青谭韶芬。”卞二懵说。
那时,他们俩的感情成熟豆荚似的,一碰就炸开了。到了夜间,村头孤凋的知青点里飘荡着熟了豆子的气息。
“吹了灯。”她并非是封建,大年三十晚上豆子还青着的时候,她心甘情愿地让他掰开豆荚……一个与豆子激情有关的小生命开始孕育,再做这天经地义的事情用不着顾忌什么。她要品尝一下摸黑干那事的滋味。心想:那番景象一定很美!
“我不得意摸瞎乎,像猫上树似的。”他没吹灭灯,反倒拨大灯芯,那时已不点电石灯。
“猫上树?”她觉得说法雨后蔬菜般地新鲜,只是不解其意。下乡务农几年,黑猫白猫雄猫雌猫见得多了,真没注意猫怎样上树。
“轻悄悄的。”
“难道我们做事儿要敲锣打鼓?”
“我想看你,咋也看不够你。”
“等结了婚,让你天天看。”
“我还是想看……”
门闩牢,窗帘撂严,他再三地央求,她面对情欲旺盛的男人剥光包装物,很女人地展览在他的面前,轻声说:“给你吧!”
“你这里都能梳条小辫儿……”张金彪指着她的某个茂盛的地方,说。
“你编吧,编!”
这时一道目光正穿越缝隙,欣赏土炕间的图画,一切尽收眼底。他们若不是太专注、太投入,是应该听到猥亵目光射来的声音的。可惜他们没听见,画儿朝重彩里图。
“你站起来。”
“做啥?”
“我要学牛犊子吃奶……”
“你真花花。”她怨道。还是顺从了他,背倚墙站着,呈大字形,他慢慢跪下去……
趴在集体户后窗户偷窥的张主任,他看见儿子模仿自己很是逼真——同某个女知青在野外“作业”背倚歪脖子树,连褪掉裤子的胖乎乎的双腿也像。他恨骂一句:“鳖犊子,你准看见老子干那事儿。”
儿子可没顾及作父亲的感情,开始向目标发起攻击,情急之下,能用上的东西全用上了。
某种声音子弹般地射向他,巨大的冲击力,将窗外的偷窥者撂倒——脚跐的土坯忽然折了,他失去平衡摔到地上,滚落进壕沟里,左腿别断了。因不光彩情形下伤的腿,他没敢声张,像一只受伤的豹子,爬回家去。以致次日儿子来家问爸你的腿怎么搞的,他撒谎道:“撵偷吃庄稼的猪,不小心掉进壕沟里。”紧接着他闹眼睛,两天后眼睛只剩下刀割似的一道窄缝儿,外部世界通过这道窄缝,面目全非地变了形,儿子的脸竟成了使他快活也使他落此下场的玩艺……三天后,连这个图形也看不到了,想那个玩艺,手便偷偷伸到裤裆里去摸摸。
“爸,眼病越来越重了,咱去大地方医院去看看吧。”张金彪为父亲日益加重的病情忧虑。
第十六章 当痛苦成为往事(8)
“不扎痼(治疗)啦,没救啦。”张主任悲哀地说,心里隐隐作痛,“我得的不是好病。”
“闹眼睛嘛,啥大不了的病。”张金彪不相信眼病能死人。
与其说张主任得了奇怪的眼病,不如说他得的是心病。看见儿子干那事才摔断腿,才患上眼病。天报应,他十分迷信。
张主任临死之前倒是干了一件积德的事情,给未来的儿媳妇谭韶芬招工回城的表格盖上“卞家窝棚大队革命委员会”的大印。儿子拿来表格时他已经看不见那张表格,从枕头底下摸出橡皮图章,放在嘴前呵了呵气,让儿子引导他的手在大队革命委员会签署意见处盖上公章。并让儿子代他写上“同意”二字。
“坏事传千里呦!”卞二懵慨言道:“三十多年前张主任趴窗户摔断腿,偷看儿子干那事闹眼睛的丑事至今还传扬着……哦,天凉了,我们下房吧。”
临离开卞家房顶时,卢涛注意到卞二懵顺手又拿了几根甜秆秸,看来今晚他还要嚼下去。
五
古纪峰突然接走妻子张冰冰,给“8·18”大案指挥部传达这样一种信息:第二专案组的行动引起怀疑,或者说已经暴露。
“我们表面上必须放弃张冰冰这条线索,让他们产生我们找不到她而放弃的错觉。”袁成罡说,“国强,我的意见是让穆楠生他们秘查张冰冰的下落。”
“我同意。”冯国强赞成。
“古纪峰会把她藏到哪里呢?”
“世纪实业集团开发了大批的房地产,找到她便不很容易,假若他认真藏的话。”冯国强说,“知其下落很必要,弄清他带走她的动机也十分重要。”
“古纪峰接走张冰冰,想切断我们与她的联系,还有更重要的。”袁成罡沉吟道。
“是否他对她的病情产生怀疑?”
“我看像。”袁成罡说,“他藏起她来和切断我们的接触,并非是主要的目的。他要重新观察、考验她真疯假疯。”他的语气沉重了,“一旦她露了底,他不会饶恕她。”
“他要对她下毒手?”
“这是我最为担心的。”袁成罡忡忡忧心地说,“在医院里,那样的环境中,装疯,不会引起怀疑,加之有韩飞、任医生的暗中保护……现在,她被幽囚某处,古纪峰的财力请得起精神病方面的专家,一看便露楦头(露陷儿)。”
浓浓的烟雾在冯国强沉郁的脸庞缠绕,焦虑刺透他的心。张冰冰露出庐山真面目……脑海闯进一个凶杀的场面……须臾消失,身心便有了震颤的感觉。他说:“为尽快找到她的下落,我让‘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