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由包房转变成包厢的过程中,宾主都趁机上洗手间去了,这时候,有一张名片从被撤走的饭桌上散落下来,夏青看见了,过去拾起来,因为要是让尊贵的客人发现自己的名片被散落在地上,肯定不礼貌。夏青拣起来后,坐在沙发上欣赏着,这时候坐在一旁的王娟说话了。王娟只是从旁边瞟了一眼,便说:“假的。”
王娟声音非常小,但夏青还是听清楚了。夏青往王娟身边挪了一挪,并递上那张名片,问:“你怎么知道?”
王娟左右看了看,小声说:“跟我来。” 。 想看书来
《娱乐城》 九(3)
两个女人来到洗手间。王娟一边补妆一边对夏青说:“第一,如果真是外国人,哪怕是外籍华人,饭桌上撒名片是绝不会绕过我们俩的,说不定女士优先,首先给我们;第二,你看这中英文对照名片,中文写的是‘中巴友好协会’,如果是真的,也应该是‘巴中友好协会’,而不是‘中巴’;第三,巴西说的是西班牙语,真名片上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母语。”
不用看文凭了,王娟肯定是受过良好教育。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夏青问。
王娟这时候已经补妆完毕,人也显得比刚才漂亮。听夏青这么问,她脸上变得一点表情都没有,说:“我以前在外事部门工作。”
俩人走出来的时候,王娟说:“我早就认识你,知道你也是大学生。”
根据胶体化学中相似相溶原理,夏青与王娟很快就成为好朋友。
王娟看上去比夏青大七八岁,晚上在歌舞厅看不出来,白天聚到一起就看出来了。夏青因此就发现女人的年龄其实是瞒不住的,现在中国有些自以为与时俱进的女性学着西方女人的做派,年龄对外保密,你要是问她多大,她会以自认为很优雅的腔调对你说:“我们小姐的年龄永远是个秘密。”这还算是礼貌的,遇上不礼貌的会说:“你不认为打听小姐的年龄是不礼貌的吗?”其实这些自称为“小姐”的人往往是小姐她妈。夏青发现保密年龄也就是晚上在歌舞厅里对那些臭男人有意义,一方面在歌舞厅工作的女人对别人保密年龄确实是工作需要,另一方面歌舞厅灯光暗,晚上女人化妆之后还真难看出实际年龄来,白天就不行了,阳光下一看就看出来了。夏青因此就发现了真理:任何秘密都是见不得阳光的。夏青甚至怀疑西方一般的女人对自己的年龄其实也不保密,对别人保密年龄的可能还是“站在街上的女人”,只不过西方“站在街上的女人”恰好被我们的同胞碰上了,并且知道她们对自己的年龄保密,于是特别喜欢洋为中用的少数女同胞也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照着学罢了。好在王娟对自己是很自信的,对自己自信的女人不怕暴露自己的实际年龄,至少在阳光下对自己的姐妹不需要。于是,王娟对夏青说:我今年实际年龄二十九了。
在夏青看来,女人二十九岁是个可怕的年龄,这种年龄的女人如果还在外面作三陪,一定有着复杂的背景。
夏青猜测得对,王娟确实有着比夏青复杂得多的背景。
王娟生生在湖北西部的一个小城市,高考那年分数没上普通大学线,但够上电视大学的。按王娟自己的意思是再补习一年,可是他父母不同意,父母认为女孩不比男孩,男孩今年高考差几分,明年努把力也就上去了,可女孩不行呀,女孩今年能上电视大学如果你放弃,明年可能连电视大学也上不成了。王娟觉得父母讲的也有道理,想着上什么大学还不是上,多等一年夜长梦多,就算没做梦不也白耽误一年吗?于是就上了电视大学。
父母说的没错,电视大学确实也是大学,三年之后,王娟照样拿到了大红烫金的“湖北省高等教育毕业证书”,你看把她喜得呀!但喜过之后,才发现二者的区别,电视大学毕业承认学历,但不管分配。承认学历对在职的电大学员或许很管用,比如提干呀评职称呀之类,但对应届的学员没有实际意义。单位都没有,承认学历不是一句空话吗?于是,毕业了也就失业了。这种情况对今天的大学毕业生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但是在七八年前就是一个让人想不通的事。至少王娟他们就想不通,他们班男生集体写信到中央,信上说,眼下国家执法队伍人员素质那么差,经常执法犯法,建议让他们“五大”毕业生择优充实进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娱乐城》 九(4)
男生们还在等中央答复,王娟没等,这是一个大政策,凡大政策就是全国一盘棋,就要等很长时间,就算真等来了,也是男生优先,轮不到她一个女生。不愿意等待的王娟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在歌舞厅做服务员。刚开始,王娟想着一个大学生当服务员心里当然不服气,后来从杂志上获知很多中华优秀的儿女在国内当完时代骄子后,又跑到国外去洗碗刷盘子甚至做街边的女人,既然如此,我一个电大毕业生在国内做服务员有什么不可以?这么一想,王娟就想开了。
干满一个月后,王娟领到四百元工资。看看自己跑得变形的双腿,再看看她家后院的小芳,同样在一个歌舞厅工作,只是分工不同,王娟是服务员,小芳是陪客人聊天跳舞,却领到了八百元,整整多出一倍!凭什么?王娟去找经理。经理说:“实话告诉你,小芳拿的这点钱是零头,大头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你不要不服,不服气你也可以干她那份活,只要你想开了。”王娟说:“我早想开了,想不开我到你歌舞厅来干什么?”就这样,王娟稀里胡涂地当起坐台小姐。
当上坐台小姐后她才知道,光是“想开”还不行,要做好这项工作就要言行一致,不但要“想开”,而且还要“真开”。一旦要“真开”了,王娟就犹豫了,看来小芳付出的绝不仅仅是聊天跳舞。
正在王娟处于两难之中,她恰好陪当地一个管干部的领导聊天跳舞,王娟就与这位领导聊起了她当时面临的苦恼。这个领导对王娟的遭遇很同情,于是就劝她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并且利用手中的权力和影响力将王娟安排在旅游公司当起了导游。王娟深知这样的机会来自不易,当然是尽心尽力,从合同工干到合同制干部,又从合同制干部干到旅游公司副经理。本来一帆风顺,前程远大,谁知去年遇上县改市,领导班子大变动,明争暗斗了一阵子,最后把王娟扯进去了,有人说那个领导利用手中的权力将三陪女摇身一变变成了副经理。这可是天大的新闻,一时间各地报刊纷纷报道与转载,王娟和那位领导自然成了新闻人物,本来在中国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倒好,不仅出名了,而且是出大名,并且是臭名,结果可想而知,王娟想不做三陪都不行了。
“你跟那个领导到底干净不干净?”夏青问,
“什么叫干净不干净?”王娟反问。
“就是你们到底做没做过那种事吧?”夏青只好直来直去。
“这个问题我真不想回答了,”王娟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我多少遍了。其实有没有这个事重要吗?我们都是成年人,有这种事怎么样?没有这种事又怎么样?这是我们俩人之间的事,与别人与工作有关系吗?这种事只有我和他俩人知道,属于我们俩的隐私,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对别人的隐私抱有那么大的兴趣呢?”
夏青和王娟成了朋友之后就将自己的心事告诉王娟,一是关于那场噩梦,二是她要对体育老师的报复。夏青发现人很怪,虽然都是朋友,但有些话只能对王娟说,比如关于噩梦,因为与胖广广有关,夏青就没法对阿红说。
大约是当领导当出见识来了,王娟对夏青跟她讲的噩梦和报复计划似乎都不是很热心。王娟说:“女人关键要自强,不要对任何男人抱有任何幻想,不管他对你是不是真心,都靠不住。那个领导对我是真心的吧,结果还是靠不住。男人自己也不容易,他们对自己的未来都不能把握,怎么能对女人负责到底?报复计划以后再说,等你自强了,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至于噩梦,就按你讲的做,如果那个胖广广再敢胡来,我帮你一起治他。现在我们关键要施行‘自强计划’,要向前看。”
“什么是‘自强计划’?”夏青问。
“这个以后再说,”王娟说,“我也没有想好。”
“你说吧,我听你的。”夏青说。
“你看,”王娟说,“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三天两头被晾在这里,丢人现眼,分文没有。就算平均每两天上一次台,每次平均二百元,一个月差不多三千块钱,除掉房租水电电话交通加上吃饭穿衣,一个月实际能剩多少?而我们这些人吃的是青春饭,你看我还青春吗?不趁年轻多赚一点怎么行?”
“怎么个多赚法?我们已经是完全豁出去的人了,总不能贩毒打劫抢银行吧。”夏青说。
“你再看看做妈眯的,”王娟说,“只要歌舞厅开张,就有小姐上台,就要收鲜花费。说起来鲜花费百分之五十归歌舞厅,百分之五十归坐台小姐,但我们哪一次拿到过一分钱?全部归了妈眯不说,每月还要另外向妈眯进贡,否则她就不派你上台,你就一分钱收入没有,就像现在这样干晾着。”
“哪有什么办法?所有的歌舞厅都是这个规矩,我们只有不做的权利,没有能力改变规矩。在这里,规矩比法律还管用。”夏青说。
“你有没有想过其它办法?”王娟问。
“想过,”夏青说,“以前阿红教给我一个办法,就是不依赖于一个歌舞厅或一个妈眯,自己直接跟客人联系,我也试了一段时间,刚开始还行,后来就不行了。”
“为什么?”王娟问。
“没有那么多客人天天捧我的场,”夏青说,“大概我不够漂亮吧,客人玩了两次后就没有兴趣了,如果要是我自己厚着脸求客人,客人就把你当‘朋友’,既然是朋友,请你吃饭就行了,怎好意思开口要钱?有时甚至睡了都没给钱。这个圈子里有几个是好人?油打鬼的不少。到头来还不如坐台,反正有一单做一单,先讲好价钱,至少不会睡了白睡的。”
夏青这样说还算是保守的,还没有把上次“倒贴”的情况说出来,主要是太丢人了,自己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想着自己当妈眯?”王娟问。
夏青没说话,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经王娟这么一点拨,夏青心活了。
“行吗?”夏青问。
“怎么不行?”王娟说,“我对武汉不是很熟,你熟一些,再把你讲的那个阿红叫上,我们三人一起商量商量,只要我们三人齐心合力,没有干不成的。你看这个妈眯和她手下的那两个人,比我们三个人强吗?”
夏青仔细看了看,摇摇头,说:“不比我们强,恐怕还不如我们。”
“对呀!”王娟说,“你明天就把阿红约出来。”
《娱乐城》 十(1)
阿红对胖广广找夏青的事心里是有数的。胖广广当然没说,其实也用不着他说,女人的感觉是很灵的。
阿红生孩子前后,胖广广自然就与她断了那种事。刚开始胖广广还表现为烦躁不安,还时不时地要求打点擦边球,有时甚至要求阿红用嘴给他解决问题。阿红说我不嫌恶心,但我怕我们的儿子嫌恶心,你还是忍几天吧。再后来胖广广果然替儿子着想,再也不提这些要求了,并且矫枉过正,连烦躁都没有了。阿红起初还觉得蛮好,蛮好之后就闻出猫腻来了,但阿红的高明之处在于她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无法左右胖广广,只要他能按时拿钱回来就行了,钱对阿红很重要,不仅自己需要用钱,自己马上就要出世的儿子需要用钱,就是在老家的弟弟也还等着阿红供应他上大学呢。
阿红发觉夏青来看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每次来之前都要先打个电话来,似乎都要事先探听出胖广广在不在,然后才来,不像以前,想来就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阿红生儿子时,胖广广一直守在身边,夏青也来了。阿红发现夏青见到胖广广时候有点不自然,是那种刻意回避的不自然。夏青与胖广广应该是很熟的,以前在一起吃饭打牌跳舞甚至开两句荤玩笑的情况也都有过,怎么现在一下子变的不自然了?阿红心里有数了。有数了但没得到证实,所以阿红就不敢肯定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那种事,或者说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到底在什么程度。阿红出于女人的本性很想知道夏青和胖广广之间发生的一切,但她当时正在坐月子,不愿意太分心,想着眼不见为净,算了,不要找无谓的烦恼。胖广广在外面找小姐我能管得住吗?找谁不是找?找夏青还安全些,至少不会染病。但他们俩到底是谁先主动的呢?阿红很想知道,但仅仅是想知道,她并没有打算找谁大吵大闹或打算跟夏青翻脸或打算跟胖广广分手。做三陪做长了,阿红对这种事的看法就淡了,至少不会像一般正常女人那样大惊小怪。去年她们歌舞厅一个小姐妹,被别人领到房间后,才发现在房间里等待自己的“客人”正是她爸爸,二人虽然都觉得无地自容,但也没有大吵大闹,跟谁吵?跟谁闹?父亲既然自己当嫖客,还有资格教训女儿吗?女儿既然自己做三陪,还好意思谴责父亲吗?一个人既然做了嫖客或三陪,就必须有与之想适应的价值观和心理素质,否则别干呀!刚开始可能还有点不习惯,时间长了后,倒过来反而还不习惯了。要不然新中国成立之初对旧*的改造为什么那么艰难?
阿红现在满月了,她想约夏青来坐坐,不一定是要打听出她和胖广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怎么样?没发生又怎么样?三陪小姐圈子里有几个是干净的?交叉操作的事太多了,以前和瘦广广搞在一起的那个小骚货跟胖广广不也有一腿吗?见怪不怪。
阿红给夏青打电话,夏青说我正要找你呢,阿红说是吗,怎么我们每次都想到一起去了?夏青说这就是缘分吧。阿红说对对对,这就是缘分。
“你出来吧。”夏青在电话里说。
“为么事?”阿红说,“反正他也不在屋里,昨天回广东去了。”
夏青心里顿了一下,说:“不是因为他。我想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第一次就带到你家不好吧。”
“新朋友?”阿红来了精神,“男朋友呀?怪不得老是不到我屋里来,原来找到男朋友了?”
《娱乐城》 十(2)
“你就知道男朋友!”夏青说,“不带把子的男朋友。”
两个人在电话里又相互骂了几句,约好在现代启示咖啡屋见面,夏青最后没忘记调侃一句:等会儿帮我参谋一下男朋友呀。
现代启示咖啡屋离阿红家住的小南湖花园不远,阿红将聚会地点选到这里当然还是想离家近一点,尽管有保姆,但保姆就只能是保姆,不可能将儿子完全托付给她,前几天还传说桥口那边一个保姆将人家小孩偷走了,阿红不敢掉以轻心,儿子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命根子,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经济上,都是如此。
阿红要掐着点来,尽可能缩短在外面的时间,所以,夏青和王娟来到现代启示咖啡屋时,阿红还没有过来。夏青和王娟就自己先聊着。反正现在是下午,早上已经睡够了,晚上还很遥远,不急。夏青她们点了咖啡和暴米花,夏青发现这个大白天的下午咖啡屋居然也很热闹,三三两两的人一堆一堆地在“斗地主”,夏青不明白为什么武汉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咖啡屋来,又怎么一下子武汉人全部都迷上了“斗地主”